摘 要: 本文在前人理解的基礎(chǔ)上,對班簋銘文“班非敢覓,唯作卲(昭)考爽,益曰大政”再做闡釋,指出其中有兩重利用雙關(guān)語作修辭的情況,并討論了一些相關(guān)問題。
關(guān)鍵詞: 西周銘文 雙關(guān) 修辭 能指 所指
班簋銘文(5401(本文器銘后之著錄號皆來源于吳鎮(zhèn)烽先生《金文通鑒》。))“班非敢覓,唯作卲(昭)考爽,益曰大政”句之疑難,有三點: 1. 所謂“覓”字是權(quán)且隸定,迄今無確釋確詁;2. “爽”字在甲骨文中屢見,張政烺先生已讀班簋銘“爽”為簋,其說是,但語義與字詞關(guān)系有再闡發(fā)的余地;3. “益曰大政”未講清楚。下面就這三點分別做些解釋,未必有當(dāng),聊供參考。
一
先說“爽”。此字常見于甲骨文及金文,有多種寫法。張政烺先生釋為“ ,也有學(xué)者以“奭”表示該字。以下若無特殊需要,就括注此字為“爽( )”或直接寫作“ 。
張政烺先生已指出,甲骨金文中的“ 字讀為“仇”,訓(xùn)為“匹耦”。(張政烺: 《 字說》,《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13本,1948年,第165—171頁;又收入張政烺: 《甲骨金文與商周史研究》,北京: 中華書局,2012年,第4—5頁。賓組一類卜辭有“黃,歷組二類有“伊,因為伊尹又稱黃尹,則伊即黃,張政烺先生曾認為“伊“黃 都是伊尹的別稱。王晶晶《再論甲骨文“奭”的字形演變及用法》已經(jīng)指出“伊奭”“黃奭”乃是伊尹的配偶,而非伊尹,說見《甲骨文與殷商史》新9輯,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260—266頁。)在甲骨文以及金文文例中,“ 常指男性受祭者的配偶,前面都應(yīng)該有男性受祭者作定語,但在具體文例中,“ 的定語或被省略。
張政烺先生又據(jù)“仇”聲讀班簋銘“ 為“簋”。他說: “仇”之與“簋”聲韻相合,《說文》“簋”之古文有匭、、朹三體,皆諧九聲,可以為證,而與器之形制相符,尤見今之訓(xùn)讀為不謬矣。然則,“”從大、從,其初或即象一人挾二簋歟?惜材料尚缺乏,不足以征也。(張政烺: 《甲骨金文與商周史研究》,第9頁。參看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 《古字通假會典》,濟南: 齊魯書社,1989年,第729頁“九字聲系”下。)
“ 就是指班簋這件器物,這是正確的?!白髡芽?可視作為動雙賓語句式,即班為昭考作 (簋),“ (簋)”是“作”的賓語。
在張先生論點的基礎(chǔ)上,這里還想指出,“唯作昭考爽( )”,既是說班為昭考的祭祀制作這件簋,也可以不理解成為動句式,是說班承嗣作為昭考的仇匹。在西周時代以天命觀為主導(dǎo)的意識形態(tài)中,天與人、君與臣、父與子、夫與婦皆為道德仇匹的關(guān)系,即所謂“德配”。(董珊: 《說“天命”與“德配”——西周冊命金文的再研究》,未刊稿。主要觀點曾以“從青銅器銘文看西周君臣關(guān)系”為題,在臺北故宮博物院文會堂講座,2012年10月29日。又曾以“西周時代的意識形態(tài)”為題,在不同場合做過幾次小型演講。)因此“爽( )”字讀“簋”,也可讀為“仇(逑)”,兼有班制作簋與班作為配兩種含義。這是利用假借字制造雙關(guān)語義的修辭方法。
在字詞關(guān)系的選擇上,也可再做解釋。張政烺先生說“ 字構(gòu)形“其初或即象一人挾二簋”,深具卓識。甲骨文“ 字的寫法繁多,早有學(xué)者做過分類清理。(較新的分類清理工作,見上引王晶晶: 《再論甲骨文“奭”的字形演變及用法》,《甲骨文與殷商史》新9輯,第260—266頁。)目前來看,“大”形兩側(cè)所挾之物,應(yīng)為一對器皿。器皿的形態(tài)可分為四大類,或只畫出器口(側(cè)視口、俯視〇),或側(cè)視加圈足(皿),或皿中增所盛物(血),或加器蓋( )。加圈足的那種類型,圈足或省略足底一筆(×)?!?字各種形態(tài),大致不出以上類型。
“ 字從二“ ”的那種形態(tài),有聲化的作用。 “ ”字形象有蓋簋,即“簋”的表意字。“簋”字音既與“仇”相近,簋又是成對使用的器物,組合皆為偶數(shù),有二、四、六、八等。如《禮記·明堂位》“有虞氏之兩敦,夏后氏之四連,殷之六瑚,周之八簋”;《儀禮·聘禮》“八簋繼之”“六簋繼之”;《詩經(jīng)·秦風(fēng)·權(quán)輿》“每食四簋”;《易經(jīng)·損》卦辭“二簋可用享”。由此可見,“唯作昭考爽( )”句選擇借用“爽()”字用作器名“簋”,雖屬僅見,但兼用于表示“匹耦”“逑匹”“德配”的意義,能提示并切合簋銘的書面語境,并非偶然。
“ 有“匹耦”類詞義,也應(yīng)該是由于器物成對的意義而類推。早期甲骨文中的“爽”字所從的一對器物,不見得就是食器簋(或可能是“皿”“血”等形),但因為“ (簋)”聲與“ 所表示的詞{仇/逑}音相近,就開始選擇成對簋形作為“ 的聲符,改造“ 成為有聲字。至于后來,“ 字所從器物的形狀省略圈足底的一筆,從二“皿”的那類“ 字變?yōu)閺囊粚Α啊痢毙?,從二?”的那類則變?yōu)橐粚Α柏场毙危础八毙危?,且從“×”、從“爻”這兩類寫法也重構(gòu)為繁簡關(guān)系,該字就又失去了聲符,從有聲符的表意字又變?yōu)闊o聲符的記號字了。
“爽”在古書中常訓(xùn)為“差忒”,《書·盤庚中》“故有爽德,自上其罰汝,汝罔能迪”、《國語·周語上》“昔昭王娶于房,曰房后,實有爽德,協(xié)于丹朱,丹朱憑身以儀之,生穆王焉”,兩處“爽”皆訓(xùn)為“貳”,“爽德”也就是德不匹配,(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北京: 中華書局,2005年)引《國語》賈逵、韋昭注“爽,貳也”釋《盤庚》“爽德”,謂“‘貳德,就是不同心,即上面‘比字的‘同心意義的反面”(第913頁)?!对娊?jīng)·衛(wèi)風(fēng)·氓》“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小雅·蓼蕭》“其德不爽”,毛傳:“爽,差也?!?)這與甲骨金文“ 的“匹耦”義存在反訓(xùn)關(guān)系?!蹲髠鳌氛压吣辍笆且杂芯?,至于神明”,昭公二十五年“心之精爽,是謂魂魄”,杜預(yù)注訓(xùn)“爽”為“明”,但據(jù)《國語·楚語下》“民之精爽不攜貳者”,可見“精爽”與“攜貳”意思相反,“精爽”應(yīng)指民之精氣與鬼神之精氣相配合,“爽”應(yīng)該有“相同”“匹配”之類的意思,這又與甲骨金文“ 字“匹耦”義相同。在聲音上,“爽”(生紐陽部)與“召公奭”之“奭”(書紐鐸部)主要元音相同,可能存在一定的聯(lián)系,但與“ (仇)”(群紐幽部)聲仍有距離。這幾個字的形、義很可能存在某種共生或分化關(guān)系。(陳劍《尋“詞”推“字”之一例: 試說殷墟甲骨文中“犯”“圍”兩讀之字》(《中國文字》二〇二〇年冬季號,臺北: 萬卷樓圖書出版有限公司,2020年)指出甲骨文“GF9A4”字在田獵卜辭中讀“圍”,在軍事戰(zhàn)爭卜辭中讀“犯”,二者同形而異音,字義有關(guān)聯(lián)?!八迸c“ 二字的關(guān)系也大致屬于形、義相關(guān)但字音有別的情況。這類現(xiàn)象有待進一步匯集和研究。)
二
接著說“益(“益”字之釋,參看鄔可晶《釋青銅器銘文中處于自名位置的“衁”“盟”等字》一文(《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4輯,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60—61頁)。)曰大政”句。出土文獻資料有些為器物起專名的例子。如下諸例所示: 1. 懷后石磬(19817): □之猷,厥益曰??资ケM巧,唯敏□GF9B3,以虔夙夜在位。天君賜之厘,擇其吉石,自作造磬,厥名曰懷后。其音鎗鎗鉈鉈,盄盄允異,以□辟公、王姒之釐樂,有聞于百□。
2. 秦公镈(15827): 作盄龢镈,厥名曰(協(xié))邦。
3. 少虡劍(18019—18022): 吉日壬午,作為元用,玄镠鋁,朕余名之,謂之少虡。
4. 蔡侯產(chǎn)劍(17833、17844、41580): 蔡侯產(chǎn)作(暴)。
5. 南宮乎鐘(15495): 司徒南宮乎作大林協(xié)鐘,茲鐘名曰無斁。
秦公镈銘文說這件镈的名字為“ "(協(xié))邦”,少虡劍是作器者給這柄劍起名“少虡”,懷后石磬銘說這件磬名字是“懷后”,蔡侯產(chǎn)劍自名“ ?(威) ?(暴)”,這些名字都有特殊的寓意和寄托。南宮乎鐘“茲鐘名曰無斁”之“無斁”是鐘律名,但也可以視為與其他鐘相區(qū)別的專名。
郭沫若說“號曰‘大政乃祭器之名號”。(郭沫若: 《〈班簋〉的再發(fā)現(xiàn)》,《文物》1972年第9期。)此說是對的。班簋銘“益曰大政”是說為這件簋加上一個專名“大政”。這最適合與懷后磬“自作造磬,厥名曰懷后”、秦公镈“作盄龢镈,厥名曰 "(協(xié))邦”相比較,都是說為器物起一個專名。
懷后磬銘開頭說“□之猷,厥益曰 ?動5”,后面說“厥名曰懷后”,“益曰”與“名曰”在同篇先后出現(xiàn),需要討論。我認為,磬銘“益”詞義是為人命名,“名”是為物命名。在為人或為物“命名”的意義上,“益”“名”詞義相近。所以班簋銘文講到為器物命名說“益曰‘大政”。
在懷后磬銘文,有意要區(qū)分“益”與“名”二字的用法。不難想到,“益”可讀為同源詞“謚”,《廣雅·釋詁二》“益、增、被、尚,加也”,從“益”字有“加”義來看,“謚”字本義應(yīng)是為人或物另增加一名。區(qū)分而言,在生者即為“字”,于死者則為“謚”。傳世典籍中“謚”字常訓(xùn)為“行之跡也”,以“跡”聲訓(xùn)“謚”字,是晚起的說法。人類學(xué)研究表明,死者的名字在社會交流中存在稱說上的忌諱,這是原始人類社會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最初并不是為了給死者的生平事跡做道德評價。中國的謚法,最初恐怕也是諱稱死者之名,后來才加上道德評判的意味。從懷后磬銘文的上下文,完全看不出有為死者作器的意思。因此,磬銘開頭的“□之猷厥益曰 ”,很可能是說某族名為“猷”之人,其字為“ ”。這是稱器主的名與字。(這里稍猜測一下“猷”與“ ”的名字關(guān)系。“猷”訓(xùn)為“謀”,《爾雅·釋言》“圖、猷,謀也”;“ ”字右旁所從不夠清楚,但從“義”聲沒問題,“義”可讀為“儀”,讀為“宜”或訓(xùn)為“匹”皆可,名“猷”字“ (儀)”大概是取謀而有當(dāng)?shù)囊馑肌怯觐M瑢W(xué)看過我的論文之后,指出“ ”也許可以讀為“議”,與“猷”訓(xùn)“謀”詞義相近。)
“爽()”讀為“簋”,是器類通名,之所以選擇“大政”為專名,是因為“大政”(或作“大正”)是出土文獻與傳世文獻屢見的成詞,(例如,弭仲簠(5975)“用饗大正,歆王賓”;叔良父匜(14968)“公大正叔良父”; 梁其鐘(15522、15524、15526)“天子佾事梁其身邦君大正”;《左傳》成公六年“子為大政,將酌于民者也”、襄公二十九年“吾子為魯宗卿,而任其大政,不慎舉,何以堪之”、昭公七年“以君之明,子為大政,其何厲之有”、昭公十五年“且昔而高祖孫伯黡司晉之典籍,以為大政,故曰籍氏”;《國語·晉語四》“使郤穀將中軍,以為大政,郤溱佐之”;《逸周書·嘗麥》有“王命大正正刑書”“王命大正升”等多處。又見清華簡《四告》簡3、簡10等。)泛指高級官員或執(zhí)政大臣,(李學(xué)勤《班簋續(xù)考》(《古文字研究》第13輯,北京: 中華書局,1986年):“‘大政為執(zhí)政大臣之稱,見《左傳》成六年、襄二十九年、昭七年等。金文或作‘大正,見弭仲簠、邾君鐘和梁其鐘?!保ǖ?85頁))班簋銘文是說毛班逑匹已故的執(zhí)政大臣毛公繼任宗子,仍為王朝重臣即“大政”。這是承續(xù)“(班)作昭考爽(簋/仇)”而來的又一重語義雙關(guān)。
三
最后說“班非敢覓”。據(jù)清代說文家說,今隸楷“覓”是俗字,《說文》正字作“覛”,俗字或作上下結(jié)構(gòu)“ ”,或訛作“覓”。這里不能據(jù)偶然同形的隸楷俗訛字形討論班簋銘。
先秦文字中可隸定為“覓”的字,還見于下揭文例: 1. 清華簡《四告》簡10—11: 箴告孺子誦,弗敢憃(專)覓(俛慢),先告受命天丁辟子司慎皋繇。
2. 清華簡《四告》簡38—40: 曾孫召虎拜手稽首,帝命北方尸配享茲馨香醓索血盟,有寺二丁父犬,先吉玉宣璧,非敢(怠)覓(俛慢),茲唯恐懼乍爽振羸。(原整理者據(jù)簡背序號,以為簡38后缺簡39,簡40后缺簡41。今從文意看,簡38簡尾“非敢”與簡40簡首“覓”可以連讀,并不缺簡。《四告》簡背原序號不盡可據(jù)。)
3. 曶鼎(2515): (匡)乃或即曶用田二又臣一夫,凡用即曶田七田,人五夫,曶覓(俛免)匡卅秭。
“覓”從爪在“見”前,構(gòu)形方式與“印(抑)”“卬”二字有相近之處。我認為該字從爪、從見,表人俛首意,可視為“俛仰”“俛首”之“俛”字的初文,“見”或可兼作聲符。(“見”與“免”聲系相通之例,或可舉清華簡《周公之琴舞》簡13“篤其絸卲”,吳祺讀“勉劭”,見白于藍《簡帛古書通假字大系》(福州: 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227頁引。)
在曶鼎銘,“覓(俛)”應(yīng)讀為“免”。銘文是說匡先后給曶七田與五夫,以此作為等價物,曶免除了匡應(yīng)交付的三十秭稻禾。
《四告》的兩例都與班簋文例很接近?!耙挕弊x“怠慢”,“覓”前之字從又、食聲,可讀為“怠”?!暗÷背R娢墨I。(“慢”或作“嫚”,《說文》“嫚,侮易也”。又《君奭》“我咸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后半可對讀清華簡《四告》簡7“至于海表出日罔不率俾”,頗疑“不怠丕冒”應(yīng)連讀,即“不怠不冒〈曼(慢)〉”,“冒”為“曼”的誤字。“我咸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因為不怠慢,所以咸成文王功。)“憃覓”讀“專慢”,“憃”之可讀為“專”,已見禹鼎銘(2498)“禹亦弗敢憃(專),錫共朕辟之命”、毛公鼎銘(2518)“憃(專)于小大政”“毋或敢憃(專)敷命于外”,張富海先生指出都應(yīng)讀為“?!保尚?。(張富海: 《毛公鼎銘文補釋一則》,《中國典籍與文化》2011年第2期,第152—154頁。該文收入《古文字與上古音論稿》(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年,第149—154頁)時加“編按”指出: 張世超等撰《金文形義通解》(京都: 中文出版社,1996年,第2545頁)已讀此字為“?!保挥纸忉?020年發(fā)表的清華簡《四告》簡4“肆唯驕憃荒怠”,整理者讀為“縱”之說不可從,實亦應(yīng)讀為“?!???蓞⒖?。出土文獻中的“憃”字讀為“專”,茲可再補充秦骃禱病玉版的一例:“惴惴小子,欲事天地、四極、三光,山川、神示、五祀、先祖,而不得厥方,犧豭既美,玉帛既精,余毓子久惑,西東若憃(專)?!薄拔鳀|若憃(專)”之“若”應(yīng)理解為選擇性代詞“或”,大致相當(dāng)于今語“哪個”,句義謂祭品已經(jīng)都準備好,但不知應(yīng)該“專祭”西、東哪個方向的鬼神。所以下面才說“東方有士姓”云云,得到東方術(shù)士為秦惠文王禱病祭祀出謀劃策。)
“專慢”為義近連用結(jié)構(gòu),謂專獨而慢易?!蹲髠鳌烦晒辏骸皺钑鴮⑤d晉侯,針曰: 書退,國有大任,焉得專之?且侵官,冒也;失官,慢也;離局,奸也,有三罪焉,不可犯也?!薄犊鬃蛹艺Z·入官》:“且夫忿數(shù)者,官獄所由生也;拒諫者,慮之所以塞也;慢易者,禮之所以失也;怠惰者,時之所以后也;奢侈者,財之所以不足也;專獨者,事之所以不成也。君子入官,除此六者,則身安譽至而政從矣?!?/p>
在班簋銘文,“班非敢覓(慢),唯作昭考爽( ),益曰大政”句是在歷敘了毛公受冊命、靖東國、陟天言事,以及生平功績道德評價之后,班作為毛公的嗣子所講的話。“非敢”與“唯”構(gòu)成一對結(jié)構(gòu)上的關(guān)聯(lián)詞,“唯”有強調(diào)的意味。這是說班不敢輕慢對其父毛公的追孝與祭祀,即不敢失禮,因此為昭考毛公作了這件“爽( 簋)”,又給這件簋加了專名叫作“大政”。
本文指出,“爽( 簋/仇)”與“大政”都是語義雙關(guān)。不難發(fā)現(xiàn),班“制作簋”與“作逑匹”“作大政”這三件事又構(gòu)成因果關(guān)系?!俺?逑匹”與“大政”都是抽象概念,為這兩個抽象概念制造一個實體“簋”并加以命名,也就是為抽象的“詞”制造具體的“物”。用西方結(jié)構(gòu)主義的概念來講,這件簋是“能指”,用這件簋傳達出的那個抽象概念“仇匹”是“所指”;班簋的名稱“大政”是“能指”,班繼承毛公作“大政”這件事是“所指”。制造一個實物,來作為表達抽象事物的符號,這是人類社會從來都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董珊: 《從作冊般銅黿漫說“庸器”》,練春海主編: 《制器尚象: 中國古代器物中的觀念與信仰》,臺北: 花木蘭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2018年;又收入練春海主編: 《制器尚象: 中國古代器物文化研究》,桂林: 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21年。)
毛公方鼎(2336):“毛公旅鼎亦惟簋,我用 ?櫿&眔我友飽,其用友亦矧惟孝,肆毋有弗順,是用壽考?!保ǘ海?《毛公方鼎韻讀》,《青銅器與金文》第1輯,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銘文通篇有韻,自稱該器兼有鼎、簋兩種用途,將用這件器實現(xiàn)“友”和“孝”兩種美德,以表現(xiàn)這件銅器從器形到用途都具有兩方面的屬性。毛公方鼎以一件器物同時具有鼎、簋兩種功能去表達“友”和“孝”的含義,是兩個明喻;班簋用“簋”的假借字“爽”去表達“逑匹”義,又用賦予簋專名“大政”去表達“執(zhí)政官”的含義,這是兩個隱喻。毛公方鼎與班簋都利用修辭制造了多層語義。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這兩件銅器同屬西周穆王時代的毛公家族。
2023年5月19日初稿
2023年6月22日定稿
(責(zé)任編輯: 徐衍)
本文為“古文字與中華文明傳承發(fā)展工程”資助項目“西周甲骨研究”(G3019)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