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進(華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廣東 廣州 510631)
李成生于五代后期的山東營丘,因此被后人稱為李營丘。盡管那個時期戰(zhàn)亂頻繁,經(jīng)濟受到了嚴重沖擊,但統(tǒng)治者和文人士大夫仍極為重視和熱愛文學藝術,將藝術作為一種修養(yǎng)和人生的追求。
李成博學多聞,具有濟世情懷,他早年并未將抱負放在繪畫上,也并不想以畫師的身份度過一生,但由于無緣官場,如許多官場失意的文人一樣,他只好寄情山水?;蛟S無意之舉更能打動人,他的畫作在他在世時就聲名遠揚,被譽為“古今第一”。
李成的代表性繪畫技法有“卷云皴”和“蟹爪法”。“卷云皴”被米芾形容為“淡墨如夢霧中,石如云動”。他擅長描繪平遠的寒林,畫樹形似蟹爪,因此被人稱為“蟹爪法”。他畫作的情感底色是文人深秀的內質和羈旅情懷。從他的畫作中,仿佛可以聽到一聲聲嘆息,讓人感受到滄海桑田的變遷。后人評價他的畫作“水石、風雨、晦明、煙云、雪霧之狀,一皆吐其胸中而寫之筆下。如孟郊之鳴于詩,張顛之狂于草,無適而非此也”。
尼古拉斯·普桑(Nicolas Poussin,1594年—1665年)是法國巴洛克時期最重要的畫家之一,也是西方繪畫史上最為杰出的畫家之一。他的作品大多以歷史題材和古代神話為主題,被譽為“古典主義繪畫的奠基人”。
普桑出生于法國西部諾曼底的萊桑德利,他的家庭并不富裕,但他早年就顯示出對藝術的濃厚興趣。年輕時,他曾在巴黎學習繪畫,并深受古典文化和文藝復興時期藝術的影響。他在意大利度過了大部分職業(yè)生涯,成為法國最杰出的古典主義畫家之一。
普桑的繪畫風格非常注重比例、結構和形式,他擅長使用清晰的輪廓線、明暗對比和精確的細節(jié)來創(chuàng)造具有古典氣息的作品。他的畫作通常以歷史事件、神話故事或圣經(jīng)場景為主題,而非當時流行的肖像或風景。他對于人物的構圖和姿態(tài)把握非常準確。此外,對于古代建筑和景觀的刻畫,也展示出他對古典藝術的深入研究。
普桑的作品深受當時法國貴族和教會的賞識,他曾在法國宮廷中擔任了幾個重要的職位,包括作為路易十三的宮廷畫家。然而,他并不追求社會地位和名聲,而是一心致力于藝術創(chuàng)作。他試圖通過藝術作品來傳達哲學思考和道德教訓,強調理性和秩序的重要性。
尼古拉斯·普桑的影響力遠遠超出了他的時代。他的作品對于后來的藝術家,尤其是法國的許多畫家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成為古典主義藝術的重要代表。他的創(chuàng)作理念和技巧在藝術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被稱為西方藝術史上最偉大的繪畫大師之一。
將兩位作者的生平放在一起比較,可以看出:一位心中有志,無人賞識;一位深受賞識還擔任了重要職位。他們的人生境遇很不一樣。
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區(qū)別:是否自愿成為畫家。李成并不是以繪畫作為一生追求的,而桑普是一直在學畫并且以此為生的。這主要是出身不同導致的。在中國古代,讀書人主要追求讀書做官。畫師在封建制度下地位較低,特別是在更早一些的朝代,畫師算是工匠的一種。李成本人是唐朝宗室后人,雖然因為朝代更替而落魄,但內心不會主動想去“自降身份”,僅僅當一個畫師。
普桑是平民出身,時代也較李成晚了近700年,雖然西方的古代畫家曾經(jīng)也和中國古代的一樣只是工匠,是被看不起的職業(yè),不過在文藝復興后,畫家的社會地位有所提高。所以普桑選擇以繪畫為生,并且由此取得了成就和名望。
通過直接觀察這兩幅畫,可以看出它們除了都是人與石碑這個題材相同以外,在畫面內容、畫種、色調、尺寸上都是不同的(見表1)。
表1 《讀碑窠石圖》與《阿卡迪亞的牧人》表層信息對比
除了通過簡單地看畫作本身,我們通過挖掘畫作的背景信息和內涵,還也可以看出它們的一些深層區(qū)別與共同點。
關于作者的介紹在上文已提到,故而不再重復。欣賞一幅畫需要結合它的時代背景和作者的人生經(jīng)歷來看,通過了解這些才可以較為準確地把握作者想要表達的內涵。
李成所在的時代是五代十國和宋朝初期,在這個時期戰(zhàn)亂不斷,王朝更迭頻繁,但同時人們的精神世界卻更加被重視。這個時期的文化人對內心和自我的追求影響了李成的創(chuàng)作,他的畫可以看作是對內心和自我的表達。
普桑所在的時代,意大利文化繁榮發(fā)展,很多法國藝術家會到意大利學習。普桑也不例外,他在那里的學習使他的畫作受到了古羅馬文化的影響,故而他畫了許多和神話、宗教、歷史故事相關的畫作。
1.《讀碑窠石圖》(見圖1)
整幅作品充滿了荒寒冷寂的孤獨氣氛,在枯木從中,一人讀碑,一人牽馬,雖然有兩個人物,但他們之間似乎不能進行思想上的交流。讀碑老者所交流的只是殘破模糊的石碑。荊棘般的枯木和荒地上的亂石傳達出一種死一般的寂靜。老人在這種環(huán)境中讀碑,讓人聯(lián)想到歷史的變遷更替、王朝的興衰,讓人感到時光可懷念但不可挽回。
2.《阿卡迪亞的牧人》(見圖2)
圖2 《阿卡迪亞的牧人》
有生機的樹木植被與四位健康的牧人共同構成了一幅穩(wěn)重莊嚴的畫面。但是石碑上的內容卻與生機勃勃的畫面相反,是關于死亡的思考。通過美好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和石碑上關于死亡的冰冷文字形成對比,讓人有美好的生活不會長久的悲涼之感。四位牧人在閱讀交流石碑上的內容,但似乎沒有感受到死亡帶來的緊張和傷感的氣氛,表達了作者的思想:在永恒的死亡面前也要珍惜當下的美好。
兩幅畫作都表達了作者對人生、時間、世界的思考,蘊含了他們凝練的哲學思想。盡管因為文化背景不同導致表達方式和內容有所不同,但都能得出“時間流逝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這一真理。
《阿卡迪亞的牧人》目前藏于法國盧浮宮,它的作者就是法國人,收藏于本國博物館可以看出這幅畫的經(jīng)歷大概沒有什么波折,但《讀碑窠石圖》就不同了。
《讀碑窠石圖》目前并不在中國而是在日本。那么中國的畫作為何會到日本去了呢?這就關系到清末民初中國處于戰(zhàn)亂年代的話題了。
在清朝初年《讀碑窠石圖》曾為著名收藏家安歧、梁清標等人收藏,而后進入清宮,畫上鈐有“安儀周家收藏”“蕉林居士”“孫承澤印” 及乾隆收藏的諸印十余方,并經(jīng)《珊瑚木難》《清河書畫舫》《大觀錄》《墨緣匯觀》等書著錄,得到鑒賞者的高度評價。
1917年,天津發(fā)生了大水災。為了募捐救災,北京的一些收藏家舉辦了書畫展覽。其中,完顏景賢提供了包括《讀碑窠石圖》在內的42件作品。日本人內藤湖南參觀了這次展覽,他是日本近代中國學的重要學者,他將這次展覽的作品信息告訴了日本紡織業(yè)巨頭阿部房次郎,之后包括這件作品在內的多件中國名家畫作被阿部房次郎收購并運送到了日本。在阿部房次郎去世后,他的藏品被后代捐贈給了大阪市立博物館。
包括《讀碑窠石圖》在內的多件作品,在那個時代就這樣流落到了國外。就當時中國的情況來說,這些作品大部分都是通過不正當?shù)那?,如搶奪、強買強賣、偷盜等流失的。戰(zhàn)爭中的中國沒有能力保護好這些珍貴的文物。總有一些人認為:“這反而保護了文物!”但看看大英博物館基本沒有保護措施的古埃及文物,看看被粗暴摘下展出的敦煌壁畫,它們在國外真的得到重視了嗎?
再讀這段歷史,仿佛在看一座殘破的古老石碑,筆者和《讀碑窠石圖》中的主人公深有同感—悲傷且無力。但是我們可以從中吸取經(jīng)驗教訓,防止歷史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