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星, 周民權(quán)

(1.淮陰工學(xué)院 外國語學(xué)院, 江蘇 淮安 223001; 2.蘇州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 江蘇 蘇州 215006)

社會性別定型作為群體定型之一, “是文化和社會約定俗成的關(guān)于男性和女性的特點(diǎn)、 性別角色和行為規(guī)范的思維和預(yù)設(shè)”[1]。 在俄羅斯, 男性和女性分別被賦予不同的形象和角色定位, 社會性別定型的區(qū)別折射在非言語交際中, 男女兩性的言談舉止既具有某些共有特征, 也形成了各自的特色。 在眾多非言語交際符號中選擇問候類禮節(jié)身勢(этикетные жесты приветствия)作為分析對象, 主要是基于問候是俄羅斯人日常生活中復(fù)現(xiàn)頻率最高的禮節(jié)情境, 具有很強(qiáng)的社會規(guī)約性和習(xí)得性; 問候類禮節(jié)身勢在人際交往過程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 可以說, 問候禮節(jié)是人與人之間交往的第一步, 它給人以第一印象, 并獲得“首因反應(yīng)”。 在社會交往中, 除問候語(如Здравствуйте, Привет, Добрый день等)這一最常見、 最簡單的言語問候禮節(jié)符號外, 以“握手”“擁抱”等禮節(jié)身勢為代表的非言語問候禮節(jié)符號使用得恰當(dāng)與否也直接關(guān)系著交際能否順利進(jìn)行以及將以何種基調(diào)繼續(xù)進(jìn)行。 較之于其他禮節(jié)身勢, 俄語問候類禮節(jié)身勢的呈現(xiàn)形式更多, 其社會性別定型特征更為明顯, 且與漢語中的問候類禮節(jié)身勢能夠形成對應(yīng), 可以促進(jìn)對比分析, 更具研究價值。 搜索多媒體俄語語料庫(Мультимедийный русский корпус, 以下簡稱МУРКО)發(fā)現(xiàn), 與感謝、 道歉、 請求、 恭維等其他類型禮節(jié)身勢相比, 問候類禮節(jié)身勢的呈現(xiàn)力度更大, 可比性更強(qiáng)。 有鑒于此, 擬借助МУРКО語料庫, 系統(tǒng)分析俄羅斯男女兩性在此類非言語交際符號使用過程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社會性別定型, 以期幫助人們更好地在跨文化, 尤其是跨性別的交際活動中規(guī)范自己的言行舉止, 實(shí)現(xiàn)有效交際。

一、 多媒體俄語語料庫及其身勢標(biāo)注

МУРКО作為俄語國家語料庫(Национальный корпус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 以下簡稱НКРЯ)的多媒體子語料庫, 于2010年10月正式向公眾開放, 目前包含了21.2萬余個聲頻和視頻片段, 不僅涵蓋了20世紀(jì)30年代初到21世紀(jì)初這一歷史時期的百余部電影作品, 而且還有廣播錄音、 新聞采訪等多媒體片段所對應(yīng)的俄語口語文本, 總計511萬余詞次。

在信息呈現(xiàn)形式和內(nèi)容上, МУРКО語料庫把文本、 圖形、 視頻圖像、 動畫和聲音等信息結(jié)合在一起, 形成3個特有的標(biāo)注體系, 即正音標(biāo)注(орфоэпическая разметка)、 言語行動標(biāo)注(разметка речевого действия)和身勢標(biāo)注(жестовая разметка), 為學(xué)習(xí)者創(chuàng)設(shè)了多渠道、 多模態(tài)的語言學(xué)習(xí)環(huán)境。尤其是身勢標(biāo)注,對剪輯文本中交際者身勢進(jìn)行了細(xì)致標(biāo)注, 為深入研究俄語身勢語等非言語交際符號提供了很多便利。

根據(jù)俄羅斯學(xué)者格里什娜(Е.А. Гришина)的觀點(diǎn), 身勢標(biāo)注包括如下要素。

第一, 社會特征(социологическая характе-ристика), 即說話人/演員姓名、 說話人/演員性別、 角色性別、 說話人/演員年齡、 角色年齡、 社會情境; 第二, 附屬物品(аксуссуары), 即在剪輯文本中動作者完成相關(guān)身勢動作所涉及的所有物品的統(tǒng)稱, 如沉思時咬的“鉛筆”, 對火時的“香煙”等; 第三, 身勢次數(shù)(кратность жеста), 有單次和多次之分; 第四, 主要器官(основной орган), 包括頭部、 軀干、 單手、 雙手、 單腿、 雙腿等; 第五, 積極器官(активный орган), 即主要器官中能夠主動完成相應(yīng)動作的那部分器官(通常是在完成動作過程中最積極、 發(fā)揮最大作用的人體器官); 第六, 身勢特征(характеристика жеста), 包括身勢名稱、 身勢意義和身勢類型等內(nèi)容; 第七, 身勢完整性(полнота жеста), 其中不完整身勢可分為自行中斷(автопрерывание)、 身勢被打斷(прерыванный жест)、 變換身勢(трансформированный жест)、 簡化身勢(редуцированный жест)等不同類型; 第八, 身勢真實(shí)性(аутентичность жеста), 其中不真實(shí)身勢分為鏡像身勢(зеркальный жест)、 假裝類身勢(притворный жест)、 表演型身勢(игровый жест)等; 第九, 身勢的附帶情緒(эмоциональное сопровождение жеста), 指的是伴隨身勢的“哭泣”“微笑”“大笑”等[2]。

二、 問候類禮節(jié)身勢的判定及構(gòu)成

打開МУРКО檢索頁面(https:∥ruscorpora.ru/new/search-murco.html), 在“Жесты”(身勢動作)的“тип жеста”(身勢類型)一項(xiàng)中, 勾選“этикетные жесты”(禮節(jié)身勢)下面的“приветствие”(問候)選項(xiàng), 點(diǎn)擊“искать”(查詢), 即可得到87個剪輯文本。 經(jīng)過統(tǒng)計, МУРКО語料庫中問候類禮節(jié)身勢出現(xiàn)的總次數(shù)是120, 男性使用問候類禮節(jié)身勢的總次數(shù)是96, 女性使用問候類禮節(jié)身勢的總次數(shù)是24。 表示“問候”意義的禮節(jié)身勢共計11個。 按照每個動作的出現(xiàn)頻次及所占比例降序排列, 得出表1的數(shù)據(jù)。

表1 問候類禮節(jié)身勢的出現(xiàn)頻次及所占比例

從表1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 在俄羅斯人的人際交往中,除“рукопожатие”(握手)這一現(xiàn)代國際上通用的基本禮節(jié)形式外, 還流行著 “поклониться”(鞠躬)、 “обнять кого-л.”(摟抱……)、 “поцеловать руку”(吻手)等其他形式。 與此同時, 一些規(guī)范化程度稍低的禮節(jié)形式也有著廣泛的應(yīng)用, 如“кивнуть”(點(diǎn)一下頭)、 “снять головной убор”(脫帽)、 “вскинуть руку”(揚(yáng)手)、 “встать”(欠身)等。 我國學(xué)者孫樂中在其專著《實(shí)用日常禮儀》一書中, 把這些非正式的問候類禮節(jié)身勢稱作“致意禮”, 指的是在公共場合遠(yuǎn)距離遇到相識的人或在不宜駐足多談的場合下以無聲的動作語言相互表示友好與尊重的一種問候禮節(jié), 也是人們見面時常用的一種禮節(jié)[3]。

在日常人際交往中, 問候方式的選擇和使用不僅受交際場合以及交際者雙方關(guān)系的親疏程度等因素影響, 人的性別屬性也是不可逾越的一個很重要的社會變項(xiàng)。 鑒于此, 我們將以“性別”(пол)為參數(shù), 重點(diǎn)對俄羅斯男女兩性社會交往過程中“握手”“鞠躬”“親吻”“擁抱”這四種規(guī)范化禮節(jié)形式的使用情況進(jìn)行統(tǒng)計分析。 主要包括兩個方面: 一是使用頻次, 即每一種非言語問候基本禮節(jié)形式在男性或女性交際中的出現(xiàn)次數(shù); 二是所占比例, 即某一種非言語問候基本禮節(jié)形式總的出現(xiàn)次數(shù)與男性或女性總的問候類禮節(jié)身勢數(shù)量之間的百分比。 關(guān)于“性別”, 這里需要特別說明的是, 在МУРКО中劃分出了兩種, 分別是“пол говорящего/ актёра”(說話人/演員性別)和“пол персонажа”(角色性別)。 本文選取的是演員和人物均為同一性別的語料, 那些男性扮演女性或者女性扮演男性角色的情況不在研究范圍之內(nèi)。

三、 問候類禮節(jié)身勢的社會性別定型分析

(一)握手

“握手”(рукопожатие)是一種交際雙方以手相握來傳遞信息的身勢語, 是現(xiàn)代交際活動中不可缺少的禮節(jié)和手段。 在俄羅斯, 男性和女性表達(dá)問候時都常使用握手動作。 這一點(diǎn)通過МУРКО語料庫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便可看出。 打開МУРКО檢索頁, 在“Жесты”(身勢動作)的“пол говорящего/ актёра”(說話人/演員性別)和“пол персонажа”(角色性別)兩個選項(xiàng)中先統(tǒng)一勾選“мужской”(男性)或者“женский”(女性), 再在“название жеста”(動作名稱)中勾選“рукопожатие”(握手), 并在“тип жеста”(身勢類型)中選擇“этикетные жесты”(禮節(jié)身勢), 最后再勾選下面的“приветствие”(問候)一項(xiàng), 即可得出相應(yīng)的文本, 如表2所示。

表2 兩性交際中“握手”的出現(xiàn)頻次及所占比例表

握手是石器時代穴居人留下來的一種遺俗, 在當(dāng)時被人們視為一種見面時相互致意的環(huán)節(jié)。 現(xiàn)如今, 按照俄羅斯學(xué)者科里耶德林(Г.Е. Крейдлин)的說法, 握手已演變?yōu)轭櫦跋嗷バ院蛯ΨQ性的重要語義因素, 更多展現(xiàn)的是交際雙方之間的平等與團(tuán)結(jié)[4]102。 在俄羅斯, 握手作為表達(dá)問候的交際符號在男性之間頻繁使用, 哪怕父子或者親兄弟, 見面時也會握手問好, 而中國男性恰恰相反, 家人之間一般互不握手, 跟越熟悉、 越親近的人見面時通常也不握手[5]。

較之男性, 相互認(rèn)識的女性, 主要是年輕女性之間才以握手互致問候。 異性之間, “握手也是一種既不過分親熱, 又不過于冷淡的比較相宜的禮節(jié)”[6]209, 而且一般遵循“女士優(yōu)先”的國際慣例。 也就是說, 女方首先主動伸出手來, 男性才可以去握手, 如俄語中的“подходить к руке”(上前去握手)便是較為典型的男性禮節(jié)。

一般來講, 握手時彼此都應(yīng)該站立, 身體略向前傾, 目光注視對方眼睛, 伸出右手。 在漢族人看來, 右為尊為長, 握手時如果把左手伸給對方, 是不禮貌的[6]210。 從動作方式上來說, 交際雙方因其角色身份、 社會地位、 親疏關(guān)系等的不同, 也具有各自不同的握手方式, 男女兩性亦是如此。 例如, 根據(jù)阿吉申娜(А.А. Акишина)等人的觀點(diǎn), “протянуть руку лодочкой кому”(向?qū)Ψ缴斐龃蔚氖?, 即彎著手掌與人握手, 是相互認(rèn)識、 打招呼時表示害羞、 難為情的動作, 通常為女性使用; 而“протянуть руку лопатой кому”(向?qū)Ψ缴斐鲧P形的手), 即握手時手伸得筆直, 則是缺乏教養(yǎng)或藐視對方的動作, 常見于男性之間[7]。

此外, 男女兩性在握手的力量大小、 時間長短、 堅(jiān)決性(решительность)等方面也存在一定差異。 通常情況下, 男性之間握手時力度較大, 時間較長, 雙方手掌接觸面積較大(有時還是雙手相握), 且動作較為堅(jiān)決, 這與大多數(shù)男性喜歡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的性格特點(diǎn)不無關(guān)系。 而男女之間握手時, 往往是松松地一握, 接觸面不大(甚至只是握住幾個指頭), 時間較短, 力度較小, 如果握得過緊過長過重, 有時會被認(rèn)為失禮[6]209。 就握手動作的生理溫度和感受溫度而言, 男女兩性也各不相同。 例如, 俄語中的“вялый”(軟綿綿的), “тёплый”(溫暖的), “влажный”(濕潤的)等形容詞常用來描述女性握手的特點(diǎn), 體現(xiàn)其內(nèi)心的柔美和細(xì)膩; 相應(yīng)地, “твёрдый”(堅(jiān)定有力的), “холодный”(冷冰冰的), “сухой”(干澀的)等詞指的則是男性握手特征, “同男性圈子里的不友好態(tài)度密切相關(guān)”[5]。

(二)鞠躬

從本質(zhì)上講, 鞠躬(поклонить; поклон)是“一種以頭部、 身軀的高度來顯示尊卑的圖示性禮儀, 引申意義的高貴、 卑下同表示事物高度的本用(本義)之‘高’有直接聯(lián)系”[6]260, 類似的禮節(jié)身勢還有“下跪”(становиться на колени)。 漢語中“鞠躬”的使用對象很廣泛, 相比較而言, 城市比農(nóng)村的使用率高, 而城市里由于男性參加社交活動的機(jī)會比女性多, 因而男性的使用率比女性高。 就俄語中的“поклониться”(鞠躬)動作而言, 在搜索МУРКО語料庫時, 共得到50個剪輯文本。 至于作為問候禮節(jié)的鞠躬在俄羅斯男性和女性人際交往中的使用情況, 如表3。

表3 兩性交際中“鞠躬”的出現(xiàn)頻次及所占比例表

由表3的數(shù)據(jù), 我們可以看出, 男性人際交往中鞠躬的使用頻率遠(yuǎn)遠(yuǎn)高于女性。 在俄羅斯, “禮貌的鞠躬”(вежливый поклон)或是其簡化的“點(diǎn)頭”(кивок, 又稱небрежный поклон, 即草率的鞠躬)動作是男性的常見問候形式。

例句1 [Кирюхин (Николай Караченцов), муж, 47, 1944] Не имею чести?

[Гесснер (Ульрих Плайтген), муж] Отто Франц фон Гесснер/ инженер.

[Кирюхин (Николай Караченцов), муж, 47, 1944] Отставной поручник Кирюхин/ Родион Иванч.

[Гесснер (Ульрих Плайтген), муж] Очень рад.

[Кирюхин (Николай Караченцов), муж, 47, 1944] И мне приятно. Милости прошу.

[Гесснер (Ульрих Плайтген), муж] Очень.

[Кирюхин (Николай Караченцов), муж, 47, 1944] Заснул что ль/ твою мать.

[Алла Сурикова, Владимир Кунин, Ким Рыжов. Чокнутые, к/ф (1991)]

[基留辛(尼古拉·卡拉切恩索夫), 男, 47, 1944]有沒有這個榮幸(認(rèn)識一下你)?

[格斯涅爾(烏里利赫·普萊特戈恩), 男] 奧托·弗蘭茲·馮·格斯涅爾/工程師。

[基留辛(尼古拉·卡拉切恩索夫), 男, 47, 1944]退伍中尉基留辛/羅迪恩·伊萬奇。

[格斯涅爾(烏里利赫·普萊特戈恩), 男]很高興。

[基留辛(尼古拉·卡拉切恩索夫), 男, 47, 1944]我也很高興。 請。

[格斯涅爾(烏里利赫·普萊特戈恩), 男]請。

[基留辛(尼古拉·卡拉切恩索夫), 男, 47, 1944]睡著了/媽的。

[阿拉·蘇里科瓦, 弗拉基米爾·庫寧, 吉姆·雷若夫。 電影《瘋?cè)恕?1991)](作者自譯)

圖1 基留辛彎腰與格斯涅爾握手

此例對話發(fā)生在工程師格斯涅爾和退伍副軍官基留辛之間。 兩人初次見面, 在相互做完自我介紹之后, 握手致意。 而基留辛在握手時, 還稍稍“彎了下腰”(поклониться), 表示為相識而感到榮幸與高興。

按照現(xiàn)有的禮節(jié)規(guī)范, 男性需向熟人或是剛剛介紹給他認(rèn)識的女性鞠躬, 而且通常是年輕的男性向年齡稍長的男性或女性鞠躬[4]63。 一般來講, 戴著帽子的男性在鞠躬之前, 必須先摘下帽子或者略微抬一下帽子, 鞠躬時要把帽子拿在手里。 女性在鞠躬時可以不摘下頭巾。 如在МУРКО語料庫中檢索到的唯一一個包含女性鞠躬動作的剪輯文本中便是如此。

例句2 [Нина Александровна (Людмила Чернышева), жен, 53, 1908] Аа! Здравствуйте Надежда Петровна.

[Надежда Петровна, жен] Здрасьте/ Нина Алексанна. Здрастьте/ здрасьте. Давненько вы у нас не были. берёт пальто. Пожалуйте пожалуйте.

[Нина Александровна (Людмила Чернышева), жен, 53, 1908] Спасибо/ спасибо.

[Александр Митта, Александр Хмелик, Алексей Салтыков, Сергей Ермолинский. Друг мой, Колька!, к/ф (1961)]

[尼娜·亞歷山德羅夫娜(柳德米拉·切爾尼舍娃), 女, 53, 1908]啊!您好/娜杰日達(dá)·彼得羅夫娜。

[娜杰日達(dá)·彼得羅夫娜] 您好/尼娜·亞歷山德羅夫娜。 您好/您好。 您好久沒來了。 外套脫掉。 請/請。

[尼娜·亞歷山德羅夫娜(柳德米拉·切爾尼舍娃), 女, 53, 1908]謝謝/謝謝。

[亞歷山大·米達(dá), 亞歷山大·赫梅里克, 阿列克謝·薩爾特科夫, 謝爾蓋·耶爾莫林斯基。 電影《我的朋友, 克里卡》(1961)](作者自譯)

尼娜·亞歷山德羅夫娜進(jìn)來以后, 娜杰日達(dá)·彼得羅夫娜嘴上不停地說著“Здрастьте”(您好), “Давненько вы у нас не были”(您好久沒來了)之類的問候語, 還主動伸手和尼娜·亞歷山德羅夫娜握手, 握手時“上身略微前傾”, 表示敬意。 不過她并沒有把頭巾摘下來, 因?yàn)樵诙砹_斯民族文化中, 裸露在外面的女性頭發(fā)總是與猥褻行為或者罪惡聯(lián)系在一起。

圖2 娜杰日達(dá)·彼得羅夫娜彎腰與尼娜·亞歷山德羅夫娜握手

(三)親吻

在俄羅斯, “親吻”(поцелуй)是男女之間見面打招呼時較常使用的動作行為, 如男性吻女性的手、 吻臉頰、 吻鼻子、 吻額頭等, 女性之間也會這樣互吻, 但男性之間一般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 除非是同性戀者。 也就是說, 社會性別定型對男性的互吻有著較為嚴(yán)格的限制[5]。 在日常生活和人際交往中, 親吻作為一種表達(dá)親密的方式, 一般只適用于問候和道別之時, 且在動作者之間的關(guān)系和吻的部位上有比較嚴(yán)格的限制。 戀人之間主要是頭、 臉、 嘴、 手、 胸; 其他人之間,“嘴”是禁區(qū), 上對下、 下對上一般多為臉或額頭, 一般也不吻手[8]103。

關(guān)于表示問候的親吻禮, МУРКО語料庫中共列舉了兩種表現(xiàn)形式, 即“поцеловать руку”(吻手)和 “воздушный поцелуй”(飛吻)。 根據(jù)上述操作步驟進(jìn)行檢索, 得出表4的數(shù)據(jù)。

表4 兩性交際中“吻手”和“飛吻”的出現(xiàn)頻次及所占比例表

由上可以看出, “吻手”是俄語中典型的男性專屬動作。 研究人員經(jīng)過考證, 吻手禮最早流行于中世紀(jì)法國巴黎社會, 是男士向尊貴婦女致敬的禮節(jié)(對來自君主制國家的尊貴的女客人, 如親王夫人, 則不能行“吻手禮”), 其做法是, 女子將手伸向?qū)Ψ? 手掌朝下, 男子低頭垂腰握住她的手指輕輕吻一下。 至于“飛吻”, 即先吻自己的手(通常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的中間部位), 然后將臂前伸, 揮手將吻送出, 它在俄羅斯男性和女性人際交往中都有著較高的使用頻率。 作為向距離自己較遠(yuǎn)的人做出的感情表達(dá)或禮節(jié)性身勢, 飛吻常用于問候或者道別之時, 且常伴有有聲話語。

例句3 [Скамейкин (Александр Комиссаров), муж, 32, 1904] Здрасьте! Привет! Здрасьте! Здрасьте! Привет!

[Валентин Катаев, Григорий Александров, Евгений Петров, Илья Ильф. Цирк, к/ф (1936)]

[斯卡梅金(亞歷山大·卡密薩羅夫), 男, 32, 1904] 您好!你好!您好!您好!你好!

[瓦倫丁·卡塔耶夫, 格里戈里·亞歷山德羅夫, 葉夫根尼·彼得羅夫, 伊利亞·伊爾夫。 電影《馬戲團(tuán)》(1936)](作者自譯)

該會話發(fā)生在演出的后臺。 斯卡梅金在看到演員們上臺時, 內(nèi)心非常興奮, 不停地“揮手”(махнуть рукой)打招呼, 甚至頭都撞到了欄桿上。 可是他并不以為意, 只是“皺著眉”(зажмуриться), “摸了摸”(схватиться за больное место), 繼續(xù)“飛吻”致意。

МУРКО語料庫中有這樣的實(shí)例。

例句4 [Рая (Евгения Мельникова), жен, 27, 1909] Где мой букет? [выводит Скамейкина из ложи] Где мой букет?

[Скамейкин (Александр Комиссаров), муж, 32, 1904] А он у...

[Валентин Катаев, Григорий Александров, Евгений Петров, Илья Ильф. Цирк, к/ф (1936)]

[拉亞(葉夫根尼·梅爾尼科娃), 女, 27, 1909] 我的花束在哪里?[把斯卡梅金從包廂里拉出來]我的花束呢?

[斯卡梅金(亞歷山大·卡密薩羅夫), 男, 32, 1904]它在……

[瓦倫丁·卡塔耶夫, 格里戈里·亞歷山德羅夫, 葉夫根尼·彼得羅夫, 伊利亞·伊爾夫。 電影《馬戲團(tuán)》(1936)](作者自譯)

該會話發(fā)生在馬戲團(tuán)的后臺。 拉亞“瞪大眼睛”(широко раскрыть глаза), 生氣地責(zé)問道: “我的花束在哪里?” 結(jié)果斯卡梅金卻支支吾吾, 回答不上來。 原來, 她的花束被送給了雜技演員Марион Диксон(馬里恩·迪克索), 此時她正拿著花束, 一邊“鞠著躬”(поклониться), 一邊向觀眾席上的觀眾送上“飛吻”。

圖4 馬里恩·迪克索在舞臺上對觀眾飛吻

在中國古代, 盡管封建禮教有“男女授受不親”之規(guī)定, 但男女戀人相吻, 借以交流感情, 表達(dá)愛慕之情, 當(dāng)是古已有之[6]108。 不過, 作為禮儀性身勢語的“吻別”, 應(yīng)該說是“外來詞”, 僅限于情人、 親屬之間。

例句5 “我們以什么方式骨朵白(即goodbye的諧音)呢?”孫寶柱想起該走了, 說: “中國式的還是外國式的?”

“隨你的便。 ”

孫寶柱一把將巴島桂榮摟在懷里, 在她寬腦門上印上了一個外國人表示禮節(jié)、 中國人證明愛情關(guān)系的印戳似的吻。 (姚銳《巴島桂榮》)

此例中, “吻”前面出現(xiàn)的一系列限定語足以說明這一動作行為的性質(zhì), 即是“外來的”, 而且與國外不同, 在中國有較明顯的標(biāo)志愛情的作用。

(四)擁抱

“擁抱”(обняться), 即雙方伸開雙臂, 互相抱在一起, 是一種重要的見面禮節(jié), 尤其在久別重逢的場合更為常見, “因?yàn)檫@時交際雙方(具有親密關(guān)系的)都懷有共同的感情和感受, 這是構(gòu)成這一體態(tài)的必要的感情基礎(chǔ)”[6]227。 俄羅斯人在見到關(guān)系親密的朋友時, 擁抱是常用的問候禮儀動作, 多見于女性, 在男性青年之間就較少見, 他們在這種場合, 往往用“相互捶打?qū)Ψ降谋巢炕蚣绨颉?хлопнуть по спине/ по плечу)來表達(dá)喜悅之情。

按照上述操作步驟搜索МУРКО語料庫時, 我們沒有查詢到“обняться”(擁抱), 只找到“обнять кого”(摟抱對方)這一個相關(guān)動作, 具體如表5所示。

表5 兩性交際中“摟抱對方”的出現(xiàn)頻次及所占比例

事實(shí)上, 擁抱是“撲入懷抱”(броситься в объятия, 即身體撲入對方的懷抱中)和“摟抱對方”(обнять кого/ заключить кого в свои объятия, 即兩臂合抱或用胳膊攏著對方的上身、 肩膀或脖頸)兩個單向性體態(tài)的復(fù)合, 是交際雙方感情交流最一致、 最充沛的表現(xiàn)。 它們雖然在動作方式上截然相反, 但由于性質(zhì)相同(接觸性很強(qiáng)), 且都帶有強(qiáng)烈的感情色彩, 因而在交際雙方的關(guān)系上比較相似, 都出現(xiàn)在朋友、 戀人、 長少、 同事等關(guān)系較親密、 親近的人們之間。 與“撲入懷抱”只見于下對上(即晚輩撲入長輩懷中、 弟弟妹妹撲到哥哥姐姐懷中、 學(xué)生撲到老師懷中)、 男女相比多見于女性有所不同, 摟抱對方的體態(tài)在上下、 長幼相互之間都有表現(xiàn), 但有性別上的差異。

根據(jù)國內(nèi)學(xué)者周國光的觀點(diǎn), 在家庭中, 上對下時, 多是祖母、 母親等長輩女性運(yùn)用摟抱對方這一身勢, 對小兒女們表示疼愛、 喜愛的感情(如果子女成年, 則有所限制); 下對上時, 多是女兒運(yùn)用該動作對母親(較少對父親)表示撒嬌、 親昵等感情[8]229。 在非家庭場合, 一般用于同性的長少之間, 主要表示安慰、 親熱、 親昵等感情。 請看例句:

例句6 — И я говорила — ничего страшного! — обрадовалась Вера Дмитриевна, подошла к дочери и обняла её.

“我說, 沒關(guān)系!”維拉·德米特里耶夫娜很高興, 走到女兒跟前,抱了抱她。

例句7 — сердито сказала бабушка. Мать обняла её. — Эх, мамаша, милая вы моя... — Вот те и мамаша!

奶奶生氣地說。 母親抱著她, 說道: “哎呀, 媽媽, 您可是我最愛的人……是我媽媽呀!”

例句6中, 維拉·德米特里耶夫娜以“摟抱女兒”(обнять её)的方式, 來表達(dá)內(nèi)心的“喜悅之情”(обрадоваться); 例句7中, 奶奶很生氣, 因此母親一邊“摟著她”(обнять её), 一邊說出“Эх, мамаша, милая вы моя”(哎呀, 媽媽, 您可是我最愛的人)等撒嬌的話語, 來安撫其情緒。

同樣, 同輩(青年人)之間在摟抱對方這一體態(tài)的運(yùn)用上, 也有一些差別。 通常來說, “女青年之間多是雙手摟抱對方, 接觸面積較大, 而且還有貼臉、 親額頭等進(jìn)一步的親昵表示”[6]225。 男性之間在摟抱對方時, 一般是用一只手摟著對方的肩膀, 接觸面積較小。 試比較:

例句8 許鳳笑了一下, 把小曼摟過來, 臉貼臉地親著她。 (雪克《戰(zhàn)斗的青春》)

例句9 Затем Сталин попросил подозвать к нему графа Шуленбурга, обнял его за плечи и сказал: ?Мы должны оставаться друзьями. Вы должны сделать всё, чтобы добиться этого.?

然后, 斯大林叫舒?zhèn)惐げ魜硪娝?摟著他的肩膀說: “我們必須繼續(xù)做朋友。 你必須盡一切努力來實(shí)現(xiàn)這一點(diǎn)。 ”

例句8中, 表示親昵的連續(xù)體態(tài)“摟抱+貼臉+親”屬于不同部位不同動作的組合, 是典型的女性化動作; 而在例句9中, 斯大林把舒?zhèn)惐げ艚械礁? 并在和他說話之前, “摟著他的肩膀”(обнять за плечи), 這比雙手摟抱對方更顯莊重, 既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表達(dá)了親密友好之意, 同時又不失男性沉穩(wěn)的做事風(fēng)格。

異性之間, 摟抱對方往往表示有濃厚的感情, 多見于戀人之間。 由于男性具有支配型的性格, 因此該動作的主動者一般是男性, 但也不乏性格開放的女性。

例句10 “……但是你是我的……一個女人有權(quán)利得到她的愛情, 她的幸福, 她所愛的人!”于是, 她走過來, 緊緊地?fù)ё∫寥? 把那張閃著淚花的臉貼過來。 (李國文《月食》)

“她”(妞妞)是一個農(nóng)業(yè)改革的新兵, 思想相對比較開放, 認(rèn)為“女人有權(quán)利得到她的愛情, 她的幸福, 她所愛的人”。 因此在當(dāng)愛情擺在自己面前時, 她表現(xiàn)得很勇敢, 會主動去“摟住”她的愛人伊汝。

四、 結(jié)語

俄語問候類禮節(jié)身勢是一個復(fù)雜的符號系統(tǒng), 處處體現(xiàn)“人的因素”, 涉及面廣, 值得探究。 由于受傳統(tǒng)習(xí)俗、 民族文化、 社會建構(gòu)等因素的影響, 俄羅斯男女兩性在組織和實(shí)施非言語問候基本禮節(jié)形式時, 彰顯出鮮明的社會性別定型特征: 男性和女性作為社會交際的主體, 分別具有各自專屬的非言語行為定型, 構(gòu)成“此有彼無或此無彼有”的對立關(guān)系, 這是其一; 其二, 許多非言語動作行為同時存在于男性和女性群體中, 但由于受文化傳統(tǒng)、 心理、 社會建構(gòu)等因素的影響, 在動作方式上卻不盡相同。 總的來講, 女性傾向于通過動作行為盡可能表現(xiàn)出自己性格和情感上的柔媚特征以及性別上的優(yōu)雅氣質(zhì), 男性則希望自己的動作行為能夠體現(xiàn)出男性氣質(zhì)或者使人聯(lián)想到男性氣質(zhì)。 本文基于МУРКО語料庫中所能查詢到的87個剪輯文本, 著重探討了俄羅斯男女兩性在握手、 鞠躬、 親吻、 擁抱等4種問候類禮節(jié)身勢中的使用異同, 后續(xù)將嘗試自行建立語料庫, 對社會性別定型在道歉、 感謝、 告別等其他類型禮節(jié)情境中的表現(xiàn)展開更詳實(shí)的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