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鵬飛(中國藝術研究院,北京 100012)
《律音匯考》,由湘籍琴家邱之稑(1781—1849)于清道光年間所撰。《律音匯考》共由八卷組成,卷一、卷二論及樂律、歷法理論;卷三、卷四論及樂器;卷五、卷六論及各禮儀用樂程式與規(guī)范;卷七、卷八論及詩樂,并列多篇琴譜、瑟譜、詩譜,附有指法說明。
在《律音匯考》琴論部分卷一多處轉引清朝官撰樂律著作《御制律呂正義》中“康熙十四律”理論,其中琴論部分對多項專題的論述皆以此為綱領。有關“康熙十四律”理論,《御制律呂正義》有詳細表述,歸納起來可分為三點:其一為“管律同徑者,亦無論長短,但取其九分之四,則聲相應”[1]215-45,若在九寸律管上生律,其高八度相合之音在其四寸位上,并非其半四寸五分位;其二為“則陽律從陽,陰呂從陰,各成一均而不相紊……所謂陰陽以類相從而不雜者,此也,若夫以陰陽唱和而合用之,則一律一呂,折中取聲使陰陽之氣得以相兼,故黃鐘之宮為濁宮,大呂之宮為清宮”[1]215-18,意為一個八度內分陰陽清濁二均,如黃鐘為陽濁,大呂為陰清,兩者合而為宮,但屬不同均;其三為“黃鐘大呂既合而為宮;則太簇夾鐘合而為商;姑冼仲呂合而為角;蕤賓林鐘合而為變徵;夷則南呂合而為徵;無射應鐘合而為羽;至半黃鐘半大呂合而為變宮”。[1]215-18各均之七聲所應律呂,皆間隔一個全音,如陽律一均,黃鐘、太簇、姑冼、蕤賓、夷則、無射、半黃鐘之間皆間隔一個全音。
筆者將一個八度內十四律按陰陽清濁二均列表如表1。
表1.
《律音匯考》卷三列鳳簫、洞簫、笛、笙、竽、塤、琴、瑟、編鐘、編磬等多節(jié)以及卷四所配各樂器圖中所示各樂器實踐上所涉及的律呂排列,皆在“康熙十四律”理論框架下,并因此在樂器實踐上衍生出“體”與“用”這一對哲學范疇。
筆者依照《律音匯考》所引“康熙十四律”理論框架下,對文本中所載不同種類樂器在演奏機制上的律呂排列以及其所衍生出“體”與“用”這一對哲學范疇等方面進行解析。
《律音匯考》論及樂器上律呂排列時所述:“鳳簫之制不定,則律呂不明,律呂不明,則諸器失度,諸器失度,則古樂莫復,故鳳簫為諸樂綱領?!盵2]135邱氏認為鳳簫為諸樂器制作之綱領,鳳簫之制定與六律、六呂的生成以及其余樂器的制定息息相關,若鳳簫無制定,其余樂器則無法可依,古樂無法恢復。
筆者按照《律音匯考》卷三所載各類樂器,將其分為四大類,即匏竹類、土類、絲類以及金石類。①《樂記》中記載:“土曰塤,竹曰管,革曰鼓、匏曰笙,絲曰弦,石曰磬、金曰鐘、木曰柷。”本節(jié)依樂器所用制作材料,將鳳簫、洞簫、篪、笛、笙、竽列為匏竹類,塤為土類,琴瑟為絲類,鐘磬為金石類。
1.鳳簫
關于鳳簫,邱氏在《律音匯考》卷三“鳳簫”一節(jié)有述:“《爾雅》小簫謂之筊,大簫謂之言……《博雅》小簫十六管,大簫二十四管。唐宋以來,鳳簫皆十六管,殆《爾雅》之所謂筊,蓋于十二律呂外加倍律三、倍呂三、半律三、半呂三,合律呂為二十四管。(詳五聲六律十二管還相為宮說)或即《爾雅》之所謂言,其法分為兩翼,排列左右,左自倍蕤賓起,至半姑冼止,為一翼;右自倍林鐘起,至半仲呂止,為一翼?!盵2]135據《爾雅》《博雅》所言,簫分大小,小簫為“筊”,十六管;大簫為“言”,二十四管。大簫二十四管為十二律呂外加倍律三、倍呂三、半律三、半呂三,并將大簫二十四管分左右兩翼,左翼自倍蕤賓至半姑冼,右翼自倍林鐘至半仲呂。
大簫二十四管上十二律呂,以及三倍律、三倍呂、三半律、三半呂,見“五聲六律十二管還相為宮說”一節(jié),即:“今就陽律十二管,以黃鐘主宮言之,倍蕤賓居下徵為第一位,倍夷則居下羽為第二位,倍無射居變宮為第三位,黃鐘居宮為第四位,太簇居商為第五位,姑冼居角為第六位,蕤賓居變徵為第七位,夷則居徵為第八位,無射居羽為第九位,半黃鐘居高變宮為第十位,半太簇居高宮為第十一位,半姑冼居高商為第十二位……推之陰呂十二管亦然?!盵2]120-121
筆者將上述大簫二十四管所應律呂并依照簫上左翼、右翼制表如表2。
表2.
關于小簫十六管,邱氏另有述:“唐宋排簫之制均十六管,夫六律六呂,外加半律半呂各二,共十六管,自是古制,按其圖籍,皆未察雄鳴雌鳴之別,陽聲陰聲之殊。自黃鐘至半夾鐘止,十六管不分左右,每一律間一呂,由長及短,一順安插,又指半黃鐘、半太簇、半大呂、半夾鐘為四清聲,此因不識變宮之聲原出于倍半之管,審音全不憑耳,不應強以為應?!盵2]136邱氏認為,唐宋簫十六管為十二律呂外加兩倍律與兩半律,且未像大簫二十四管分左右二翼。 十六管簫各管所應律呂在北宋陳旸《樂書》中可見:“其制盡依律管分小協(xié)律取聲,第一管黃鐘,二管大呂,三太簇,四夾鐘,五姑冼,六仲呂,七蕤賓,八林鐘,九夷則,十南呂,十一無射,十二應鐘,十三黃鐘清,十四大呂清,十五太簇清,十六夾鐘清?!盵3]585
筆者將陳旸《樂書》所載十六管對應律呂制表如表3。如表3 所示,十二律外有四清聲,邱氏認為半黃鐘、半大呂并非為清聲,半黃鐘、半大呂對應聲名為變宮(見表1),并未超出一個八度為清聲。
表3.
2.洞簫
關于洞簫,邱氏在《律音匯考》卷三“洞簫”一節(jié)有述:“洞其中節(jié),盡其膈膜,開其吹口,辨其聲音……應夷則、南呂,為夷則、南呂簫;應無射、應鐘,為無射、應鐘簫;應半黃鐘、半大呂,為半黃鐘、半大呂簫……應夷則者,低聲必應倍蕤賓管,應南呂者,低音必應倍林鐘管?!盵2]137洞簫命名,以開吹口為準,即為管體通長,若開一吹口,所出音應夷則,則為夷則簫;為南呂,則為南呂簫。
洞簫各孔所應律呂,文中有述:
洞簫之制,一本鳳簫為標準,其以六律六呂相併折中取聲……通長之音中夷則律,低音應倍蕤賓管者,第一孔,聲中無射律,低聲應倍夷則;第二孔高聲應半黃鐘,低聲應倍無射,此孔在六律外為黃鐘半體管,聲應黃鐘變宮,故律雖止于六,而聲所以有七也;第三孔聲中黃鐘律,子聲應半太簇管;第四孔聲中太簇律,子聲應半姑冼管;第五孔聲中姑冼律,子聲太高,于姑冼不甚相應,必氣和善吹者,按下第一孔,方與相合,然太噍急,與鳳簫管不配,似難入調;后出孔聲中蕤賓律,蕤賓倍聲應夷則,不應蕤賓,故其音在通長,此孔無倍半之音……自通長倍蕤賓低聲起,按至后出孔蕤賓止,中間倍正相應,倍半相應,正半相應者,共得十二聲,與鳳簫左翼六律及倍半管實符其數(shù)。
推之南呂簫,與右翼六呂及倍半管莫不皆符。[2]137
邱氏所列夷則簫與南呂簫,并強調以鳳簫為準,筆者將上述洞簫各孔所應律呂列表如表4。若將表4 所示夷則簫與南呂簫兩簫各孔所應律呂合之,則可看出與前述表2 所列鳳簫左翼、右翼各管所應律呂相合,即十二律呂外加倍律三、倍呂三、半律三、半呂三。
表4.
3.篪
關于篪,邱氏在《律音匯考》卷三“篪”一節(jié)有述:“先開吹口而審其高低,音韻兩合,方能協(xié)律,但第一孔至第六孔之寸分,其法皆自吹口量起。”[2]138
自所開吹口為準,以開六孔,邱氏所列兩篪,即姑冼篪、仲呂篪,各篪六孔所應律呂如下:
姑冼篪,通長音中姑冼律,開下第一孔,中蕤賓律,余夷則、無射、半黃鐘,黃鐘以半太簇應,太簇,以半姑冼應,皆可依次取聲。
仲呂篪,通長音中仲呂律,開下第一孔,中林鐘律,余南呂、應鐘、半大呂,大呂以半夾鐘應,夾鐘,以半仲呂應。[2]138
筆者將姑冼篪與仲呂篪上各孔所應律呂列表如表5。
表5.
4.笛
關于笛,邱氏在《律音匯考》卷三“笛”一節(jié)有述:“但需審的音韻,必與鳳簫律呂二均各協(xié)者,方可收用……協(xié)律者,當曰律笛,協(xié)呂者,當曰呂笛。”[2]139
笛上按孔,需符合鳳簫律呂二均,即鳳簫左翼與右翼各管所應律呂,若與左翼律呂相應,為律笛,與右翼律呂相應,為呂笛。
笛各孔所應律呂,文本有述:“律笛之音,六孔齊按,今時所謂六字者。六孔齊閉,音自出音孔出,中蕤賓之律,低聲合字,鳳簫倍管無此聲,以蕤賓倍管應夷則,不應蕤賓也;第一孔五字,中夷則律,低聲四字,應倍蕤賓管;第二孔一字,中無射律,低應倍夷則管;第三孔上字,高應半黃鐘管,低應倍無射管;第四孔尺字,中黃鐘律,高應半太簇管;第五孔工字,中太簇律,高應半姑冼管;第六孔凡字,中姑冼律?!盵2]139此段所述“蕤賓之律,低聲合字,鳳簫倍管無此聲”,蕤賓之律,其低聲為倍姑冼,從表2 鳳簫左翼、右翼各管所應律呂來看,并無此聲,故律笛通長無低聲(倍聲)。依次類推,第六孔所應律呂為姑冼,姑冼與半蕤賓所應,鳳簫亦無此聲,故律管六孔無高聲(半聲)。
另,文本中對呂笛通長與各孔所應律呂無說明,但可憑借律管通長與各孔所應律呂推出呂笛通長以及其各孔所應律呂。筆者將律笛、呂笛通常及各孔所應律呂列表如表6。
表6.
5.笙
關于笙,邱氏在《律音匯考》卷三“笙”一節(jié)有述:“高下其聲,律呂原可通用,與諸管樂之孔徑,一定不移者,自別,但需鳳簫配的,合記十七管,四管無孔?!盵2]140
笙上共十七管,有四管無孔,且需與鳳簫相配,即笙上各管所應律呂需與鳳簫各管所應律呂相配。
笙上各管所應律呂字譜,文本有述:
合記十七管,四管無孔,除此,自吹口起,第一管……凡字,中姑冼律,以雙聲合;二管,工字,中太簇律,以一字合;三管,尺字,中黃鐘律,以雙聲合,或四五字合;四管,一字,應倍夷則管,以凡字雙聲合;五管,凡字,配一管凡字雙聲;六管四字,應倍蕤賓管,以五、工字合;七管,尺字,配三管尺字雙聲;八管高一字,中無射律,以低一字合;九管,五字,中夷則律,以四、工字合;十管六字,中蕤賓律,以合、尺字合;十一管,高上字,應半黃鐘,以上、六字合;十二管,上字,應倍無射管,以高上字合;十三管,合字,以尺、六字合。
一依塤制,如法調音,協(xié)律者,能具律一均之五聲二變;協(xié)呂者,能具呂一均之五聲二變。[2]136
文中第十三管并未說明何律,僅說明為“合”字。在工尺字譜中,“合”與“六”字相合,第十管所應蕤賓“六”字,十三管所應“合”字,推斷十三管應蕤賓或與其相應倍管——倍姑冼律,因文中已述“需鳳簫配”,鳳簫無倍姑冼律(見表2),故只可應蕤賓律。
另,文本提及“協(xié)呂者,能具呂一均之五聲二變”,故可依十三管所應律名,繼而推出十三管所應呂名。筆者將“協(xié)律”笙與“協(xié)呂”笙上各管所應律呂列表如表7。
表7.
6.竽
關于竽,邱氏在《律音匯考》卷三“竽”一節(jié)有述:“擬陽律、陰呂竽圖各一,吹口在下管分兩翼,左翼十八管,右翼十八管,左首列太簇、次姑冼、次蕤賓,下應列夷則,將倍管代之者,以黃鐘宜居中,故做大鳳簫法,自倍蕤賓起,至半姑冼止,記十二管,半姑冼應太簇商聲,故余三管,仍以姑冼角、蕤賓變徵、夷則徵成之,其法始于商,而終于徵,是萬物得所施?!盵2]141依文中所述,可知竽分兩類,即陽律竽與陰呂竽,并且每一類竽分兩翼,每翼十八管,合計三十六管。筆者將文中所述陽律竽與陰呂竽各管所應律呂列表如表8。
表8.
表9.
1.塤
關于塤,邱氏有述:“則謂協(xié)律者,頌塤;協(xié)呂者,雅塤,則二塤之名,始得所歸附……頌塤,惟黃鐘塤……雅塤,惟大呂塤……?!盵2]142
塤分兩類,一類為協(xié)律頌塤,即黃鐘塤;二類為協(xié)呂雅塤,即大呂塤。
在開孔與相關指法的相互作用下,有關黃鐘塤頌塤與大呂塤雅塤上所應律呂,文本有述:
頌塤,五指齊按,自上孔吹之,中黃鐘律;啟前最下孔,右手中指一半,中太簇律;此指全啟,中姑冼律;啟左手食指前右稍下第二孔,中蕤賓律;啟右手食指前左稍上第三孔,中夷則律;啟后左手大指第四孔,中無射律;啟后右手大指第五孔,應半黃鐘管。
知頌塤可推雅塤……自上孔吹之,律中太簇,呂中夾鐘,啟前最下第一孔之半;律中姑冼,呂中仲呂,全啟;律中蕤賓,呂中林鐘,啟前右孔;律中夷則,呂中南呂,啟前左孔;律中無射,呂中應鐘,啟后左大指孔;律應半黃鐘管,呂應半大呂管,啟后右大指孔。[2]142
將上述頌塤、雅塤所應律呂制表如表10。
表10.
1.琴
關于琴,邱氏在《律音匯考》卷三“琴”一節(jié)有述:“今所定黃鐘一均,亦即世之正調,然其于五音之位置則全易。蓋以一、二、三、四、五、六、七弦為下徵、下羽、宮、商、角、徵、羽之位,其律呂則以倍蕤賓定一弦、倍夷則定二弦、黃鐘定三弦、太簇定四弦、姑冼定五弦、夷則定六弦、無射定七弦也?!盵2]143
筆者將上述各弦所應律呂聲名制表如表11。
表11.
關于琴上如何定弦,文本有述:“宮弦度四尺零五分三分損一得二尺七寸于九徽之間取徵音,所謂宮生徵也;徵弦度二尺七寸三分益一得三尺六寸于十三徽之外取商音,所謂徵生商也;商弦度三尺六寸三分損一得二尺四寸于七徽九分之間取羽音,所謂商生羽也;羽弦度二尺四寸三分益一得三尺二寸于十徽八分之間取角音,所謂羽生角也;角弦度三尺二寸三分損一得二尺一寸三分三厘三毫三絲有奇,當七徽三分之間,不應宮音?!盵2]143-144文本所示,各弦間依照三分損益法,先定宮弦長度,繼而三分損一宮生徵、三分益一徵生商、三分損一商生羽、三分益一羽生角,各生出五弦弦長。
筆者將宮、商、角、徵、羽弦的定弦與相生關系整理如表12。從表12 所列,可知弦的實際音高與其所應律呂間存在著矛盾。如角弦與徵弦間按照其相對波長來看,屬于小三度關系,但若看兩弦所應律呂,為姑冼與夷則,兩者為大三度關系。
表12.
2.瑟
關于瑟,邱氏在《律音匯考》卷三“瑟”一節(jié)有述:“瑟弦二十五……爰擬定弦施柱法,按《管子》,徵羽之數(shù),大于宮,謂下徵、下羽,數(shù)多于宮,聲即大于宮?!栋谆⑼ā?,八音法八卦,弦,離音也,離正午位,其律蕤賓,其音變徵,據管子言,則下徵、下羽,宜列宮聲之前,據《白虎通》言,則二十弦,以蕤賓定其散聲,一弦第一位?!盵2]146邱氏引《管子》,認為宮聲前有下徵聲與下羽聲,并據《白虎通義》中所述,以一弦散聲所應蕤賓,綜而論之,即一弦為徵聲應蕤賓。
二十五弦瑟各弦所應律呂,《律音匯考》有述:“中弦君位,取黃鐘音立一瑟主,主既定,一弦取蕤賓聲與鳳簫左翼之一位應;二弦取倍蕤賓之子聲;三弦取倍夷則之聲,與鳳簫之左翼二位應;四弦取倍夷則之子聲;五弦取倍無射聲,與鳳簫之左翼第三位應;六弦取倍無射之子聲,推之黃鐘以下各弦,莫不皆然,其所以必取子聲者,蓋每弦須高低相應,取雙聲配合,以便雙鼓也。如是除十三弦,君位不用外,則二十四弦,不啻十二弦,不啻十二弦實符左翼大鳳簫三倍六正三半之全。邱氏注曰:按二十弦取半黃鐘聲,以二十一弦定子聲,若嫌聲太急促,則將推上,以取倍無射,與半黃鐘應,二十二弦取半太簇聲,二十三弦推上,取黃鐘聲應……二十四弦取半姑冼聲,二十五弦推上,取太簇應……”[2]146文本中提及“中弦君位,取黃鐘音立一瑟主”,可知二十弦瑟以其中弦,即第十三弦為尊,并說明除君位外,其余二十四弦中各十二弦所應律呂需符合鳳簫左翼三倍聲、六正聲、三半聲。
文中所述一弦與二弦、三弦與四弦、五弦與六弦雙聲配合,后一弦為前一弦之子聲①子聲為本律上方相合之律。,故相應,其后各弦所應律呂依正聲與子聲互為相應的規(guī)律進行排列。
筆者將二十五弦瑟各弦所應律呂列表如表13。從表13 可知,六弦至十一弦需按正聲與子聲雙聲配合的規(guī)律進行排列。第十二弦本所應半蕤賓,與第十一弦姑冼構成雙聲,但一弦至十二弦需“符左翼大鳳簫三倍六正三半之全”,鳳簫左翼(見表2)無半蕤賓,且只有十二弦所應蕤賓,才可與鳳簫左翼各管所應律呂相應,故十一弦與十二弦并非雙聲。
表13.
第十四弦至二十五弦中,邱氏已注二十弦應半黃鐘聲,二十一弦應倍無射;二十二弦應半太簇聲,二十三弦應黃鐘聲應;二十四弦應半姑冼聲,二十五弦應太簇。依照正聲與子聲雙聲配合的規(guī)律,可定出第十六弦至十九弦,即十八弦與十九弦、十六弦與十七弦構成相應雙聲。第十四弦本應蕤賓,十五弦本應半夷則,但鳳簫左翼無此聲,且第十四管至二十五管與鳳簫左翼相對照缺姑冼,故可知十四弦與十五弦并非雙聲,所應律呂為姑冼與蕤賓,按照音高高低順序,十四弦應姑冼,十五弦應蕤賓。
關于小瑟,邱氏有述:“小瑟十五弦,取兩為一,除中君弦,僅五聲二變之位,而無應倍半管之弦者,但以下徵、下羽立宮前,徵、羽之聲,即于下徵、下羽之雙弦子聲分取之,以下五弦,皆如一例,或以小瑟位狹,不取雙聲,依次一弦定一位,其第八位,即一弦之雙聲,中指大指雙勾,亦可便取?!盵2]146因徵、羽以及其雙弦子聲在宮前,邱氏引《白虎通義》言:下徵應倍蕤賓,可推下羽應倍夷則,其各自子聲為夷則與無射。另,邱氏所述第八位為一弦之雙聲,便可知第一至第七弦與第八至第十四弦之間互為正聲與子聲關系。列表如表14。
表14.
1.編鐘
關于編鐘,邱氏在《律音匯考》卷三“鐘”一節(jié)有述:“近代用二十四口,正聲十二,倍聲十二,各有律呂,凡二十四聲,據此,則編鐘之二十四聲,實符大鳳簫之二十四管,但其曰倍聲十二,當是倍聲六,半聲六,合倍半為十二……是律鐘十二,自倍蕤賓起至半姑冼止,無異大簫之左翼,呂鐘十二,自倍林鐘起至半仲呂止,無異大簫之右翼,鐘體既全,以備還宮轉調之用?!盵2]147文中有述,編鐘用二十四枚,與鳳簫二十四管相應,即正聲十二以及由倍聲六與半聲六組成的十二倍半聲,依照鳳簫左翼與右翼各管所應律呂,可分為律鐘與呂鐘。
筆者將兩組編鐘各鐘所應律呂列表如表15。
表15.
2.編磬
關于編磬,邱氏在《律音匯考》卷三“磬”一節(jié)有述:“以大鳳簫配之,編鐘有二十四,編磬亦有二十四。”[2]148由此可知,編磬的編排與編鐘一致,共二十四枚,且需以鳳簫各管所應律呂相應,故可依照編鐘二十四枚鐘所應律呂,判斷編磬各磬所應律呂。
“體用”這一名詞的哲理性闡述,在宋代思想家程頤所注《伊川易傳》中“序”有言:“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體用一源,顯微無間。”[4]3“理”與“象”,《伊川易傳》與《二程遺書》中多處有言:
以制器者尚其象。[4]3
天理云者,這一個道理,更有甚窮已?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人得之者,故大行不加,窮居不損。[5]81
理在天下只是一個理,故推至四海而準。須是質諸天地,考諸三王不易之理。[5]89
其理則謂之道……形而上為道,形而下為器。[5]55
程頤、程顥所述“象”即“器”,“器”具實用性。正合《伊川易傳》序文中所言“至著者”;“理”為“天理”,為“道”,具備客觀性與普遍性,不因世代更替、人為主觀意志驅使而變,合《伊川易傳》“序”中所言“至微者”,并由此衍生出“道”與“器”在形而上與形而下兩個哲學范疇,由此可推論,形而上之“道”為“體”,形而下之“器”為“用”。
有關形而上之“道”與形而下之“器”之間的關系,馮友蘭先生在《中國哲學史》一書中梳理了程顥與程頤對于此論點的不同解讀,即程顥不以理為離物而有,對形而上、形而下之分不十分注重。程顥云:“形而上為道,形而下為器,需著如此說。器亦道,道亦器?!盵5]55程顥“器亦道,道亦器”的論述,將形而上與形而下之間的定義模糊化。
程頤則更加注重形而上、形而下的分野,其云:
形而上形而下者,亦須更分明須得。[5]87
一陰一陽之謂道,道非陰陽也,所以一陰一陽者道也。[5]118
楊立華對此解釋道:有陰有陽就不再是一,而是二了,一旦有了分別,就已經不是形而上層面。[6]227前文已列二程之言,即“理在天下只是一個理,故推至四海而準”?!袄怼眱H可為一,一陰或一陽,則為“道”或“理”,但陰陽為二,則不可為“道”或“理”。故程頤“陰陽”非“道”與“一陰”或“一陽”才為“道”的論述已將形而上、形而下分開。
但《伊川易傳》“序”為何說“體用一源,顯微無間”?楊立華認為,“體用一源”并不是講體用為一,而是體用有共同的源頭、根本。此說強調了區(qū)分,也強調了同源?!帮@微無間”,說的是至微的理和著者的象之間雖然有形上、形下的判斷分別,但又不是相互獨立、不相干涉的。[6]230故“體”與“用”雖有抽象的不可逆之天理與具體的實用之器的區(qū)別,但二者共根共源。
《律音匯考》琴論部分論及樂器之“體用”,即:“夫管,律之體也,宮,聲之用也,制律之道,用不可先體,猶體不可后用。必體立,而用始行,即以聲言黃鐘固為正宮,十一律皆可還相為宮,是黃鐘生十一律,乃制其體之事,以黃鐘立宮,而五正聲,方是及其用之事。如此,何得指黃鐘生林鐘為宮生徵,且黃鐘正宮,夷則其徵,林鐘呂管,音低夷則一律,以其生由黃鐘,即目為宮生徵,音必不協(xié),焉可混收?!盵2]135-136文本中所述“體”為“律之體”,即律管上所生之律呂,“體”立后,才得以用宮商等聲名附著于律呂上,此則屬于“用”這一實踐層面。
筆者將邱氏所述“體”與“用”分別論之。
1.生律為“體”
從邱氏在文中所述“夷則其徵”與“林鐘呂管,音低夷則一律,以其生由黃鐘,即目為宮生徵,音必不協(xié)”,可知邱氏所述律呂相生是在“康熙十四律”理論框架下確立的。在此框架下,各律呂分為陽律、陰呂二均,徵所應律呂為夷則,而非林鐘,兩者處于不同均中(見表1)。即使單論宮生徵也是由黃鐘律生同均的夷則律,而非不同均上的林鐘呂。
由此,邱氏所言“體”是在“康熙十四律”理論框架下進行的陽、呂二均的律呂相生,各律呂生成后,“體”便立,才可步入有關宮、商、角、徵、羽這一宮聲為“用”的層次上。
2.宮聲為“用”
從《律音匯考》卷三所載各類樂器中,附帶宮商等聲名說明的僅有“琴”這一類樂器,故筆者以邱氏有關古琴的論述,來解釋宮聲如何為“用”。
本文表11 所列琴上各弦所應律呂,以角弦、徵弦、羽弦為例,角弦所應律呂為姑冼,徵弦所應律呂為夷則,羽弦所應律呂為無射,相互間符合“康熙十四律”各聲名間皆為全音的關系(見表1)。
表12 所列琴上定弦各散聲的相對波長,角弦與徵弦之間的相對波長為27/32,兩者間為五度律小三度關系,角弦與羽弦之間的相對波長為3/4,兩者間為純四度關系,符合角徵、角羽間的音程關系,而非其所對應的律呂間所示的音程關系。
由此可看出,邱氏所述“體”這一層次,是在“康熙十四律”理論框架下分均相生出各律呂,律呂彼此間并無實踐性的音程關系。而進一步到“用”之層次,則由宮商等聲名體現(xiàn)出樂音實踐的音程關系。
邱氏在《律音匯考》中論樂器時,運用了“體”與“用”這一對哲學范疇。從《律音匯考》卷三所載各類樂器上所應律呂的排列上觀之,皆顯示出“康熙十四律”理論因素,即相鄰兩音所應律呂皆為全音關系,另也顯示出陽律、陰呂二均的律呂相生關系,如黃鐘所生為夷則,而非林鐘,因為黃鐘與夷則同均,但與林鐘不同均,即為“體”。律呂既定,以宮商等聲名附之,各聲名間皆顯示出樂音實踐中的音程關系,此即為“用”。
邱氏利用“體”與“用”這一對哲學范疇,正是體現(xiàn)出邱氏對官撰樂律理論的遵守。他以“康熙十四律”理論進行生律的“體”為外衣,但在具體音樂實踐中,卻以聲名為“用”,以此來指明具有實踐意義的音程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