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有花鼓戲看，黃嶺村人就來勁了。這勁兒就像烈酒二鍋頭一樣，喝下了人就和平時不太一樣了。

高高的襄河堤一夜之間搭成戲臺，擴音喇叭喂喂喂地試著前奏曲。率先趕場的無一例外是老人和孩子，他們扛著板凳拖著椅子來搶最靠前最中間的位置。戲目是老掉牙的《花墻會》，講的是窮書生和王府家小姐的老本頭，好多人都能背出臺詞了還是要來看。

風吹楊柳條條線，

雨灑桃花朵朵鮮。

春風不入珠簾內(nèi)，

美容何日轉(zhuǎn)笑顏……

可勝利沒心思去看戲，前幾天他把村主任給告下了，據(jù)說還是丹桂慫恿的。告狀之前，勝利曾問過丹桂，你說我和幸福的關系怎么樣？丹桂的老公叫幸福，眼下在深圳他兄弟的公司管事。丹桂說，這沒得說。我從小就聽他說過，你們當年讀書是同桌，小板凳壞了還一人掛半邊屁股掛了半年。勝利一拍腦門，這不就對了，但百合的事，你不跟我說，是不是有點不仗義？百合是勝利的老婆。勝利進城打工的時候沒帶她出去。丹桂假裝糊涂，百合什么事？勝利一臉艱苦，你看你看，還在這裝，裝。全村人都拿我當王八，你在我面前裝有意思嗎？丹桂似乎恍然，噢，你是說她和村主任那事？你也沒問我呀。勝利問，有人說你看到過？嗯。丹桂以前真在黃嶺村這么說過，說百合是個養(yǎng)雞專業(yè)戶，今天看來還真有效果。要不要講給你聽？你要剜我的心吧？勝利一臉痛苦。聽丹桂的口吻，這事情肯定是鐵牢了。你說怎么辦？怎么辦？你是男人。吃飯?zhí)悦诇?，各人拿主張。是宰相就放過，是太監(jiān)就揪起辮子懲腦殼。電視里天天都有落馬的，現(xiàn)在懲惡揚善還不容易嗎？勝利說，你是說去告他？可我手里沒有證據(jù)呀？丹桂說，說你像個烏龜你還真成了那玩意兒。勝利沒話說了，哦，明白了。你就是人證。丹桂卻搖了搖頭，我可什么沒說呀！

什么也沒說比說了還要狠。這時候村里家家戶戶關門閉鎖了，但不一定家家戶戶都沒人?？磻蚴请y得的公開的冠冕堂皇的好理由，與丹桂相好的男人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找上門來的。丹桂曾和他約好，前門開著可以進屋，后門開著可以上樓。

按本地老習俗，男女之事也是有禁忌的，女人不可上男方家去養(yǎng)漢，謂之野花上床家破人亡。若被發(fā)現(xiàn)了，家里人會揪著不放拼了老命的，最輕者也得拆梁換柱。但男方到女方家偷食，則可能是興旺發(fā)達的先兆。即使東窗事發(fā)，男方的老婆也是啞巴吃黃連，自己的男人自己沒管好，怪誰？然而，今天她把前門鎖起來了，上了二樓也把窗簾給拉了嚴嚴實實，看這架勢是不想讓那野狗進來。

窗簾被丹桂扒開一條縫，瞅著路上。她想看看豐收什么時候從門前過。丹桂不是不想看戲，主要是怕鄉(xiāng)干部來調(diào)查村主任的風流韻事找到她。前幾次陰差陽錯沒碰到人，村里唱紅到戲場里找人就是壇子里摸烏龜了。

豐收是她要找的男人。說起豐收，開始給丹桂的印象是倒霉透頂讓人十分同情。他老婆一嫁過來就忒喜歡跟人跑。這人還不是別人，而是豐收的姐夫，開車走南闖北。公公婆婆召開家庭會議正風肅紀。誰知他老婆競當著眾人說，難道你們忘了那句老話了嗎？什么老話？舅母子好看，姑佬有一半。一干人氣得半死。會后，姐夫的心眼兒老實了。豐收老婆出去單打獨斗了幾年，回來帶跑了村里十幾個年輕媳婦。禍起蕭墻，一段時間豐收一家人的腦殼恨不得藏進褲襠里。等到一幢幢樓房豎起來，村里也沒人亂嚼舌根了，可分居多年的紅男綠女卻像餓狼一樣四處覓食。

幸?；貋硌肭蟮す?，你還是跟著我，去我兄弟的公司，隨便找個工作就好了。

丹桂說，我憑什么跟你走？你有父母，有兄弟養(yǎng)著。我父母就我一個，守在你屋子里就燒高香了，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那我在家陪你，兩個兄弟都不差錢。我要多少他們會打多少，正好報答我打工供他們念書的恩。

你是男人嗎？

男人怎么了？男人就應該放棄老婆不管？掙錢的成了羊羔，花錢的倒成了老虎。

丹桂找上了豐收，一半出于好心，要幫助他醒悟過來，不要讓他長此悶悶不樂下去。有些農(nóng)活還真不是女人能干得了的。比如犁地，男人們使喚著牛，幾圈就可能干完了。若是女人硬氣自己去犁地，牛不聽話不說還要被別人譏笑。昨天豐收就幫丹桂耕種了一塊近乎荒蕪的雞啄地，她準備等會兒就去地里扎趕雞趕野兔子的草腦殼人。

去看戲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戲場的嘈雜聲一波一波涌來，讓人不難想象那邊的熱鬧場景，同時也勾起了丹桂的一點點欲望，她不得不壓抑著在屋子里轉(zhuǎn)兩圈，讓那個欲望又重新回到原點。

豐收出現(xiàn)在門口。他今晚沒有騎摩托車，大概是為了活動方便。

盡管早已下定決心，他在丹桂的恍惚間出現(xiàn)，還是像鉛塊在女人的心里撞了一下，沉重且疼痛。她撩窗簾的手收回來快了一些，以至于窗簾有些細微的抖動。好在豐收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異常，還在前門后門試探門鎖。

丹桂坐著沒動。她突然發(fā)現(xiàn)豐收對待她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鐘情。

有一次從縣城趕場歸來，碰上百合在路旁等車，豐收順風順水沒有理由不帶她一起回來。問題是摩托車馱人避免不了人體與人體要親密接觸，特別是敏感期男人女人，男女授受不親，是否保持熱情與矜持也是要分親疏的。結(jié)果是豐收出人意料，他讓百合坐到他身后，丹桂坐在最后邊。

一路顛簸到家，豐收竟然是有些醉了，百合走遠了還偷偷朝那個方向望了兩眼。丹桂自然明白是什么原因。百合一雙乳峰碩大而堅挺，村里人都看得見且背地里議論過。勝利當初遲遲不出門打工也與此有關，說老婆那玩意兒太惹眼了讓人不放心。與百合相比，丹桂的胸脯卻有些相形見絀。雖然渾圓精致，但論性感魅力要遠遠遜色于百合。

從此，丹桂覺得豐收吃著碗里望著鍋里，說不定和誰還有一腿。他們是露水夫妻，雖然不能像走進婚姻圍城的男女一樣要求對方忠貞，但他將她的位置放在何處還是相當重要的。她很悲哀，發(fā)覺自己只不過是被豐收當成撿到籃子里的一兜菜而已。沮喪過后，倒是豐收一句話提醒了丹桂。豐收解釋說，百合是誰？村主任的橋子，是你敢碰還是他敢碰。我充其量只能想想，也不行嗎？

橋子是土話，特指暖昧不清的男女關系。這一雅號能讓人聯(lián)想到電腦無線路由器橋接模式，感受中國文字的博大精深。在深圳他兄弟的公司管事幸?？甲C說，橋子不是來自英美異域喬治的發(fā)音，也不是大陸南方人給香港警察取的外號，而是源于本土舊時召喚妓女的字條。以訛傳訛，條子傳成了橋子，不知什么時候又演化成了情人的專用詞了。在我們黃嶺村一帶，如果誰有了情人，就說誰有了橋子。

丹桂說，我說過不行嗎？你是我的哪個？百合是我的哪個？村主任又是我的哪個？你豐收的事又與我有何相干？

一連串問號射出，像是撲面而來的一連串耳光，看來丹桂是真生氣了。時下，老公老婆分居離婚嚇不到人，構(gòu)不成威脅，像雞窩里的雞蛋，廉價了且到處都有，沒人放在心上，倒是橋子的一言一笑能牽動人的神經(jīng)，像葡萄架上的葡萄，紅嘟嘟的十分誘人，盡管酸澀還是怕遭賊人惦記。

發(fā)現(xiàn)前門后門都沒有縫隙，豐收失望地離開丹桂的家到戲場去碰運氣了。足足有兩分鐘，停留在窗簾上的眼神透露出他心有不甘。

路上已經(jīng)完全看不到人了。戲場那邊傳過來的唱腔表明，劇情已經(jīng)進入到窮書生前來投親，被嫌貧愛富悔婚的天官老爺趕出了家門。

香蓮碧水動風涼，

水動風涼夏日長，

長日夏涼風動水，

涼風動水碧蓮香……

一段花園試郎的唱詞，十個字反轉(zhuǎn)回環(huán)，相當精彩。如同挑了一擔青蒿來到藕塘旁邊，卸下肩深吸一口氣，令人神清氣爽。她輕盈地飄下樓去，找出尖擔來到稻草垛邊準備拉兩捆下來。又想起了村主任，不覺一陣幽怨由心而起。

因為幸福和豐收都讓她失望，丹桂一心想搭上村主任。幾番努力，村主任就當她是路邊的狗尾巴草隨風擺了幾下。有一個下半夜，月亮像個想看熱鬧的村婦一樣撐在樹丫上遲遲不肯下去，丹桂被一陣鼾聲弄醒，起來給牛上草。誰知經(jīng)過稻草垛時，發(fā)現(xiàn)那里躺著一個大男人，嚇得她頭皮一穸驚叫一聲往回跑。

驚叫聲撞斷了鼾聲。那個大男人坐起身來說，丹桂，別怕，是我。

村、村……主任？

是我。

你怎么睡在這兒？是喝醉酒了還是被嫂子趕出來了？

都不是。年輕人都進城打工去了，村里只留下老弱病殘成了空殼，我是怕你有事，在給你守夜。

給我守夜！半年前的一個月黑風高的夜里，伸手不見五指，一個蹲了八年牢的男人帶著一幫哥們找過來了，說他是丹桂的前男友，要帶丹桂離開黃嶺村。丹桂不想走，嫁到婆家后這些年她對前男友的一點感覺被日子磨得光禿禿的，印象中只模糊記得他當年是捅死了同村的一個狠人，法院宣判的是故意傷害罪，如今他來這里尋事挑釁，但又不曉得該如何處理，只曉得哭鼻子抹眼淚，是村主任拎著棍棒將那幫人當賊子一樣追打出村。在逃往襄河黑流渡的路上，前男友惡狠狠地發(fā)誓，做得了百夜強盜，守不了百夜的更。你們等著，我還會再來！丹桂做夢也沒有想到，為了她不被前男友騷擾，村主任竟然悄悄為她守了六個月的夜。

村主任！丹桂激動得聲音發(fā)哽。她內(nèi)心有一種找到了依靠和被保護的感覺。這種感覺曾經(jīng)在豐收那里找到過，但現(xiàn)在久違得有點陌生了。

沒事沒事，幸福他們在外打工，保護你們不受侵害是我們的責任。

在丹桂看來，村主任的話更像是蜂蜜，一罐一罐灌得自己暈暈乎乎的。如果是豐收在此，這時候應該是心花怒放了。

有這么一個心疼自己的魁梧男人在身邊，又是這么一個充滿情意令人浮想聯(lián)翩的月夜，丹桂的情緒很快被氛同渲染出了蜜意綿綿。鄉(xiāng)下女人沒有那么多講究，愛恨情仇輪廓分明轉(zhuǎn)換也干凈利落。她認為今天是老天爺送給自己的機會，再不解風情的貞潔女子也應該明白。

村主任也是性情中人，深諳此理。他應該明白丹桂是怎么想的，但他會裝聾作啞。他也曉得不能輕易得罪這些女人，但此時又能有什么好方法呢？

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村主任深深地嘆了口氣。

就是這么一聲嘆息，如同一瓢涼水澆到丹桂身上。女人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鍋是鍋，瓢是瓢，一個擱在灶上，一個落在缸里。一切還是像原來的樣子，絲毫沒有改變。

物極必反，愛極生恨。丹桂受傷頗深，她在內(nèi)心里詛咒，村主任啊，你遲早要被勝利掰一條腿下來！

盯著丹桂看了半天，村主任想著怎樣化解，終究也沒想出什么辦法，悶在心里一走了之。

深閨幽怨人瘦損，

對鏡憐我更憐君。

早知道花紅大轎我無份，

悔當初未曾跳墻兩逃奔……

《花墻會》的情節(jié)還在延續(xù)，書生被天官陷害抓進牢房，喊冤無濟于事。待一會兒豐收肯定要找回來的，她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丹桂覺得有些好笑，這個世界像個灶門口的渣草窩，好草歹草都往里面裝。人像渣草窩里的土元，當藥材的時候值錢，當臭蟲的時候就被人嫌棄了。

她記得勝利就曾經(jīng)養(yǎng)過土元，不過沒有賺到錢。勝利就是這么一個運氣挺差的人，百合曾說他用來敲鑼都不怎么響。小時候?qū)W閹雞，等他出師了，村里人不等公雞仔長大就一鍋鍋煨了。繼而從師學木匠，不想村里人做房屋都用起了鋼筋混凝土，家具干脆進城一車拉回來簡單了事。這次進城打工也是因為老婆不爭氣，他留在家里臉臊得慌。臨出門時，他還把村主任請到家里喝了一頓酒。他大著舌頭說，我不管你以前說的那話是真是假。村主任反問，什么話？他支支吾吾地說，就是那娃什么、什么的，村主任聽明白了，哦了一聲，說那是瞎說的。有一段時間村里流傳說村主任有一次喝醉了酒，說村里有一半的娃是他的種。

其他人不信，勝利信了，說百合就托付給你了，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村主任不知是酒真的喝多了沒明白其中的意思，還是假裝糊涂順水推舟，竟然一點兒客氣都不講，把胸脯拍得山響，沒事，交給我你盡管放心，你回來保證百合不少一根毛。這話勝利聽了心里好酸，鍋碗瓢盆可用一輩子不壞，不摔地下還能少了一根毛？

這年頭搞活經(jīng)濟，誰還能吊起干魚吃寡飯？他出門在外也做不到不聞一點腥葷啊。勝利將這些話講給丹桂聽，丹桂只是盯著勝利的眼睛看，我有一點兒懷疑，你是不是想讓村主任灰溜溜地滾下臺？勝利死不承認，看你把人說的，我有那么多心眼嗎？你不怕人笑話我還怕戴綠帽子呢！丹桂說，難說，畢竟是老婆的事兒。

這兩年鄉(xiāng)村振興，彎彎繞繞的村路都打上了水泥路。鄉(xiāng)下女人的腳步麻溜生風，就順路走出了村子。丹桂覺得，黃嶺村是一盤卷尺，再怎么抻也只有那么長，僅僅能丈量村民有多少喜怒哀樂。

戲場方向已經(jīng)聽不到聲音了。不用看她也曉得花鼓戲此時的進展，縣官雖說是個清官但奈何不了天官，仍然違心地要把書生判處死刑。

去蠶豆地那條小路原本年久失修，走一條牛都要垮腳。是村主任堅持在路邊挖了一條臺澗，用取上來的泥土幫好路基，再鋪上了一層碎石子。村里人嘴上都說要感激村主任，心里卻明白那是村主任動用公權(quán)在暗地里幫百合，個個都氣得七竅生煙。

丹桂更是氣得不行，百合黏得太緊，她憑什么這樣，又不是你老公？村主任怎么就這樣偏愛百合，而不待見自己呢？

怨氣在胸中積壓久了總有一天要爆發(fā)，那天傍晚，玉香朝丹桂呶呶嘴，你看那人是誰？

村主任嘛。

這么晚了還往村外跑什么？

還不是為了那個騷百合！

按理說，這種熱鬧她一般不會去湊?？僧敃r丹桂頭腦發(fā)熱，真心想看看村主任和百合到底黏到什么程度?？纯慈ィ?/p>

玉香打退堂鼓，我不敢。你天不怕地不怕，還是你去吧。

她還真去了。那夜月華如水，比手電筒都還要亮。氣溫不高不低，安逸得很。丹桂不需要趴在地上，靠著百合門前的那棵大棗樹看得清清楚楚，兩個人說話聲也是聲聲入耳。百合想的是林下養(yǎng)雞，說扎了很大一圈鐵絲網(wǎng)想通電警示盜賊。村主任表示不同意，說萬一電著人了不好交代。后來村主任幫百合給雞打防疫針。燈火通明的雞舍傳來的叫聲一陣接一陣。熬到下半夜了，兩個人好像還沒有那個意思，丹桂卻不甘心就這么白跑一趟，想著他們活干完了就該上床了，不信干柴碰到烈火也繃得住。

可后來沒繃住的是丹桂。瞌睡蟲爬上腦門輕輕一啄，她就到爪哇國夢游去了。晨曦微露，薄霧輕起，那個可能開場的大戲還沒有開鑼，枝頭的鳥兒都在嘲笑丹桂，你守了一夜這是何苦呢？第二天玉香碰到丹桂，問他們干了多長時間？丹桂回答說，她想當養(yǎng)雞專業(yè)戶，干一夜！

哦，這么大的騷勁，干了一夜??？玉香的兩個眼睛驚得像雀窩里的兩個雀蛋。兩人的一問一答，相差了孫猴子翻的一個跟頭。橋子逮到機會沒有不干的，可干了一夜怎么受得了？

到了蠶豆地，丹桂把稻草摔在旁邊玉米地的夾溝里，伸長胳膊美美地伸了個懶腰。盡管春風乍暖還寒，可原野已是一片蔥郁，湛藍的天幕不就是花鼓戲里的那塊布景嗎？

我不忘你千里奔波風塵險，

我不忘你途中遇劫死又生，

我不忘你挨過爹爹無情棍，

我不忘你含羞忍辱入空門，

我不忘你朝朝暮暮化緣分，

我不忘你懷抱木魚一聲聲……

戲唱到哪一段了？丹桂兩眼朝著天，腦殼左右梭動了幾個來回，像是在活動脖子，其實是在想戲里的情節(jié)?？h官的兒子云游回來，發(fā)現(xiàn)同窗好友也就是那個書生被投入了死牢。出于義憤，毅然換牢，讓同窗進京趕考，以雪前恥。無奈處決令已經(jīng)下到縣官手里，接下來就該是小姐探監(jiān)了。這段唱腔很優(yōu)美，可謂字字情聲聲淚。有趣的是對著縣官的兒子，典型的雞同鴨講無的放矢。

一陣夜風吹過玉米地，帶來清香沁人丹桂的心間。這塊玉米地是豐收地，一年就種兩茬，春玉米，秋玉米。收的玉米也不賣，磨成飼料喂豬，勞動強度不高，經(jīng)濟價值卻相當可觀。她和豐收之所以人生情，也有地相連的因素。

丹桂做農(nóng)活是把好手，不一會兒的工夫，地里就插上一半的草腦殼了。所謂草腦殼，就是用兩根尺把長麻梗裹上一個腦殼形狀的稻草，扎上一塊白塑料當頭巾，風一吹晃晃的可以扮人趕雞趕兔子。干到最后，她身子有些乏了想歇一會兒，就扒拉了兩下稻草，攤開形成一個草鋪，躺在上面美美地想一會兒，想她一切可以想的或不可以想的心事。

窸窸窣窣，這是有人穿行玉米地葉子摩挲發(fā)出的聲音。這聲音她太熟悉了，曾經(jīng)令她心旌搖曳過，但此時她卻沒有了那份翹首以盼的激情，而是有點懊悔加沮喪了。她怎么就沒有想到豐收在戲場找不到她會來這兒。

看到丹桂，多少有些意外，豐收的眼睛陡然放亮，像極了漁翁照準魚群撒下網(wǎng)時的眼光。我終于找到你了！

約過你嗎？沒約你就不要亂找好不好？丹桂感覺自己的睡姿有些不雅，連忙坐起身來，一臉不高興，你能學會尊重人嗎？

我們不吵。今夜有急事，兩名鎮(zhèn)干部在到處找你。

不要嚇我。

剛才他們問我了。聽說百合打死也沒承認，勝利被當成誣告關進了派出所。你可能要被當成做偽證者被抓去協(xié)助調(diào)查。

過了吧，豐收！你說得這么嚴重，我還不相信呢。百合承不承認都擺在那兒，一圈電網(wǎng)扎在那兒，那么大一塊地就屬于她的，村里人看著不舒服。百合得了這么多便宜，用得著跟當官的承認嗎？承認了，反倒是傻子，就沒法在村里混了。我也就是這么一鬧，用得著你拿這事嚇我？接下來你會說，我們出去避避風頭。當官的不會像你說的這么簡單糊涂，你今夜就是說破天，我也不會跟你跑。

被丹桂一針見血地戳穿，豐收臉上有些繃不住。他本想利用這次機會表現(xiàn)出與她同甘共苦的心跡，來修復與丹桂之間的感情裂痕。誰料到水已逝去，花已飄零。

你走吧，我想去看戲了。

你這一鬧，全村人都曉得了，以后怎么辦？那些狼可不是好惹的，嚴重的會爭風吃醋鬧出人命的。

你不找我就行了，我就等著狼來吃我！丹桂的話說得如此決絕。豐收有些無奈，看著她悄無聲息地繞到后面插進了人群。村里人都沉浸眼前的花鼓戲里，沒去理會另一場戲是什么。

生若不能同羅帳，

死后與你共一墳．

讓你我的鮮血灑地變花草，

枝連理花并蒂永世芬芳……

戲臺上所演的正是丹桂想看的那一段。小姐唱到聲情并茂處，戲場發(fā)出狀如海嘯的吼叫。許多人在制作彩蛋，掏出多少不拘的紙幣綁上番茄、細土塊、礦泉水瓶，開始朝臺上打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