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光, 馬宜果
(云南大學 西南邊疆少數(shù)民族研究中心, 云南 昆明 650091)
習近平總書記曾經(jīng)在全國民族團結(jié)進步第七次表彰大會上強調(diào):“我們遼闊的疆域是各民族共同開拓的……今天,960多萬平方公里的國土富饒遼闊,這是各族先民留給我們的神圣故土,也是中華民族賴以生存發(fā)展的美麗家園?!?1)習近平.在全國第七次民族團結(jié)進步表彰大會上的講話[N].人民日報,2019-09-28(001).通過對《漢書·地理志》的研究,我們可以看到習近平總書記說的“中華民族賴以生存發(fā)展的美麗家園”就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生存發(fā)展的地理空間,這個空間在先秦時期已經(jīng)具有雛形,到漢代已經(jīng)基本形成,以郡國為基本框架設置的政治地理空間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的重要政治保證。
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生存空間既包括自然地理空間,也包括中華民族共同體在對自然地理空間認識和多民族國家建設實踐中形成的政治地理空間和人文地理空間。中華民族自古就有觀察天文、考察地理的文化傳統(tǒng),《易經(jīng)·系辭上》說中華民族的先民“仰以觀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2)許嘉璐.文白對照十三經(jīng)·周易·系辭(上冊)[M].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1995:64.。這是中國古代文獻中第一次出現(xiàn)地理一詞,但是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生存空間進行系統(tǒng)記載并且與文化相聯(lián)系的地理學著作很少。《尚書》中僅僅在《禹貢》里有關于九州的地理記述,在《史記》的八書中是沒有專門記述地理的“書”(3)《漢書》把《史記》的“書”改為“志”,增加了《刑法志》《五行志》《地理志》《藝文志》,比《史記》的八書更為全面,在對先秦時期的相關事宜進行追溯之后,主要集中記載了西漢的政治制度、經(jīng)濟制度等,是研究西漢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的重要歷史文獻。,與地理相關的內(nèi)容是引用《尚書·禹貢》的內(nèi)容,主要集中在《史記·夏本紀》里。但上述著作對多民族中國疆域范圍的記述是模糊的,而且對政區(qū)沿革、人口數(shù)量與分布都不是十分重視。
班固在《漢書》中第一次寫了先秦到西漢時期具有通史性質(zhì)且體例嚴謹?shù)摹兜乩碇尽?從大禹、夏朝的地理概況開始記述,重點記載了西漢的103個郡國及1587個縣(道)、175座山和361個陂、澤、湖、池的名稱,還有相關地名2200余個,諸多地名至今還在使用。其核心是西漢時期的郡國設置過程和變革,以及西漢時期各個郡國的山川、戶口、物產(chǎn)、風俗等內(nèi)容,與此同時還把中華大地分為12個地理單元,記述了不同區(qū)域自然地理和政治地理對民族氣質(zhì)、民族性格、地域文化的影響。因此,《漢書·地理志》代表了漢代人文地理的最高成就,是一部劃時代的地理學著作,是研究先秦至西漢時期中華民族共同體生存發(fā)展空間以及中華民族共同體的重要文獻。
具體而言,《漢書·地理志》有3個主要內(nèi)容,第一是在《尚書·禹貢》的基礎上按照九州的框架,對先秦時期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生存空間從自然地理的角度進行記述,讓我們看到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最初的自然發(fā)展空間;第二是按照漢朝的郡國設置,以13個刺史部為統(tǒng)領,同時還考慮到漢朝郡國并行的制度設計特點,逐一記述了漢朝的郡國,讓我們看到了西漢時期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以郡縣為基礎的政治空間;第三是根據(jù)先秦秦漢時期對星空的分星和地域的分野記述了漢朝疆域內(nèi)地域文化形成的歷史背景、政治經(jīng)濟因素,讓我們看到了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的文化空間,還第一次記述了多民族國家的人口數(shù)量和性別比例問題。這樣系統(tǒng)地記述多民族中國的地理問題是班固的首創(chuàng),在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的學術研究中,深入對《漢書·地理志》進行研究,有利于全面認識中華民族共同體生存發(fā)展空間,以豐富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研究內(nèi)容。
對《漢書·地理志》的研究成果已經(jīng)很多,但大多是考據(jù)某個具體問題,或者是研究民俗文化,例如肖愛玲的《〈漢書·地理志〉所載侯國城市時間斷限考》(4)肖愛玲.《漢書·地理志》所載侯國城市時間斷限考[J].三門峽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2012,(3).,王大建的《兩漢民俗區(qū)研究》(5)王大建.兩漢民俗區(qū)研究[J].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3).,黃云鶴的《〈漢書·地理志〉中所見風俗研究》(6)黃云鶴.《漢書·地理志》中所見風俗研究[D].東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2.等。在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深入研究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時代背景下,通過《漢書·地理志》研究中華民族共同體生存發(fā)展空間的成果還不多見,還有很大的研究空間值得深入。
在人類社會中,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生存發(fā)展的空間,費孝通曾經(jīng)這樣描繪過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生存空間,他說:“中華民族的家園坐落在亞洲東部,西起帕米爾高原,東到太平洋西岸諸島,北有廣漠,東南是海,西南是山的這一片廣闊的大陸上。這片大陸四周有自然屏障,內(nèi)部有結(jié)構完整的體系,形成一個地理單元?!?7)費孝通.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修訂本)[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9:4.這是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生存發(fā)展空間的高度概括,主要著眼的是自然地理,沒有歷史維度,(8)《漢書·地理志下》對漢朝疆域四至的記述比較具體:“地東西九千三百二里。南北萬三千三百六十八里?!痹斠姲喙?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40.也沒有對政治地理空間和文化地理空間進行記述,因此以《漢書·地理志》為基礎研究先秦至西漢時期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生存發(fā)展空間及相關問題就有了必要,特別是在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加強中華民族共同體研究的當下,顯得更為迫切。
《漢書·地理志》首先梳理了先秦時期五帝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生存空間的認識與實踐:
昔在黃帝,作舟車以濟不通,旁行天下,方制萬里,畫野分州,得百里之國萬區(qū)。是故《易》稱先王建萬國,親諸侯,《書》云協(xié)和萬國,此之謂也。堯遭洪水,懷山襄陵,天下分絕,為十二州,使禹治之。水土既平,更制九州,列五服,任土作貢。(9)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23.需要說明的是,文中的“萬國”指的是五帝時期中華民族的先民。而九州是中華民族先民在治理水患的過程中,在對生存空間的認識過程中,根據(jù)自然環(huán)境特征劃分出來的,反映了中華民族在發(fā)展過程對生存空間和生存空間中物質(zhì)相互聯(lián)系的認識。
文中說的九州實際上是華夏族“天下”觀念的另外一種表述,“天下”指的是以華夏族為中心,同時還包括了廣闊的“夷”的分布區(qū),由于“華夷”就是中華民族共同體,因此九州(“天下”)就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生存發(fā)展空間,從此九州也就成為中華民族共同體生存發(fā)展空間的代名詞之一。
在對大禹及夏代九州的記述中,《尚書》《史記》《漢書》有一些細微的差別,例如《尚書·禹貢》關于冀州的記述是:
冀州,既載壺口,治梁及岐。既修太原,至于岳陽。覃懷底績,至于衡漳。厥土惟白壤。厥賦上上錯,厥田惟中中,恒、衛(wèi)既從,大陸既作。鳥夷皮服。夾右碣石,入于河。(10)江灝.今古文尚書全譯[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0:70.
而《史記·夏本紀》記載的冀州是:
既載壺口,治梁及岐。既修太原,至于岳陽。覃懷致功,至于衡漳。其土白壤。賦上上錯,田中中,常、衛(wèi)既從,大陸既為。鳥夷皮服。夾右碣石,入于海。(11)司馬遷.史記·夏本紀[M].北京:中華書局,1982:52.
顯然,司馬遷在引用《尚書·禹貢》時,也根據(jù)自己的認識進行了部分改動,最突出的是《尚書·禹貢》說“入于河”,司馬遷認為應該改為“入于海”。而班固在撰寫《漢書》時引用了《尚書·禹貢》的內(nèi)容,僅進行了個別字詞的改動,《漢書·地理志》所記大禹及夏朝時期的冀州是:
冀州既載,壺口治梁及岐。既修太原,至于岳陽。覃懷底績,至于衡章。厥土惟白壤。厥賦上上錯,厥田中中。恒、衛(wèi)既從,大陸既作。鳥夷皮服,夾右碣石,入于河。(12)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24.
這些看似細微的差別應該是司馬遷、班固對所處時代關于九州地理環(huán)境深入認識的反映。
西周建立之后,對九州進行了分合,《漢書·地理志》載:“殷因于夏,亡所變改。周既克殷,監(jiān)于二代而損益之,定官分職,改禹徐、梁二州合之于雍、青,分冀州之地以為幽、并?!?13)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39.經(jīng)過西周的分合,大禹及夏朝時期的沇州、徐州和梁州不存在了,新出現(xiàn)了幽州、兗州和并州。
《漢書·地理志》關于西周時期九州的記載比《尚書·禹貢》《史記·夏本紀》更加簡潔明了,對揚州、荊州、豫州、青州、兗州、雍州、幽州、冀州、并州的記述是以西周的鎬京(陜西長安灃河以東)和成周(河南洛陽)作為基點,按照東西南北中的方位展開,基本內(nèi)容是每個州的山川、河流、湖泊、具有特色的物產(chǎn)、性別比例、生計方式、糧食作物等。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先秦時期文獻中記述的九州范圍模糊,難以界定具體的空間四至,不論是《尚書·禹貢》《史記·夏本紀》還是《漢書·地理志》,對九州的記述主要突出自然地理、文化與經(jīng)濟特點,沒有行政區(qū)含義,這是必須注意的。
以上是從自然地理的角度對九州的記述,《漢書·地理志》還從政治的角度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生存發(fā)展空間九州(“天下”)進行了民族政治關系的圈層劃分,這就是著名的五服觀念,是一種政治地理觀念?!拔宸钡摹胺弊直疽馐且路?由于服飾是一個民族的文化符號,特別是華夏族在什么時候穿什么衣服是有講究的,能夠體現(xiàn)彼此的關系,因此由“服”引申出了中華民族共同體內(nèi)部的相互關系?!稘h書·地理志》載:
五百里甸服:百里賦內(nèi)縂,二百里內(nèi)铚,三百里內(nèi)戛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男國,三百里諸侯。五百里綏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奮武衛(wèi)。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蠻,二百里流。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洎,聲教訖于四海。(14)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37.關于“五服”,《尚書·禹貢》中有記載:“五百里甸服,百里賦納總,二百里納铚,三百里納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諸侯;五百里綏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奮武衛(wèi);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法律);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蠻,二百里流?!币娊瓰?古今文尚書全譯[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0:88.顯然,《漢書·地理志上》的記載與《尚書·禹貢》有差異。
“甸服”是王畿及其附近地區(qū),王畿的附近是諸侯,故為“侯服”;“侯服”之外五百里,為“綏服”;“綏服”之外五百里是“要服”;“要服”之外五百里是“荒服”。顯然“五服”這個具有政治意義的地理圈層觀念已經(jīng)把九州(“天下”)囊括其中。因此,“五服”就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早期在政治關系基礎上建構起來的政治生存空間,表達著中華民族共同體內(nèi)部的政治空間結(jié)構關系,“五服”之內(nèi)的民族就是早期的中華民族共同體,僅僅是因為文化的差異,才被分為“華夷”。(15)李艷峰,王文光.商周時期華夏族的民族觀、民族地理觀與民族共同體意識[J].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9,(2).
在五服制度的政治框架內(nèi),夏商周時期政治生活的核心地區(qū)是甸服、侯服和綏服之地。西周建立后,進行了分封,被分封的華夏族貴族基本分布在甸服、侯服、綏服內(nèi),因此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諸侯爭霸,也基本是在這個空間內(nèi)發(fā)生?!稘h書·地理志》載:
周爵五等,而土三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滿為附庸,蓋千八百國。而太昊、黃帝之后,唐、虞侯伯猶存,帝王圖籍相踵而可知。周室既衰,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轉(zhuǎn)相吞滅,數(shù)百年間,列國耗盡。至春秋時,尚有數(shù)十國,五伯迭興,總其盟會。陵夷至于戰(zhàn)國,天下分而為七,合從連衡,經(jīng)數(shù)十年。秦遂并兼四海。以為周制微弱,終為諸侯所喪,故不立尺土之封,分天下為郡縣,蕩滅前圣之苗裔,靡有孓遺者矣。(16)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42.
故《漢書·地理志》對先秦時期多民族中國地理環(huán)境的記述不僅僅是自然地理空間,還有政治地理空間的內(nèi)容,最重要的是班固在告訴我們,秦漢時期多民族中國的地理空間是先秦時期多民族中國地理空間的繼承和發(fā)展,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生存發(fā)展空間有一個不斷變化和不斷發(fā)展的過程,與大一統(tǒng)多民族中國國家的發(fā)展緊密聯(lián)系,如果沒有大一統(tǒng)多民族中國的發(fā)展,就沒有中華民族共同體生存發(fā)展空間的發(fā)展,同時也就沒有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fā)展。
漢朝建立之初,實際控制的地區(qū)與秦朝相比較有所變化。北方的河套平原也就是秦代的“河南地”被匈奴占領,楚漢相爭之時東南部的百越民族政治首領也建立了地方政權,例如南越國等,所以漢朝建立之初實際控制的地區(qū)比秦朝略小。漢武帝時代這樣的情況發(fā)生了變化,在北方奪回了“河南地”,設置了朔方郡、五原郡。此后漢朝在北方的邊界恢復到了秦朝時期的狀態(tài)。為了更加有力地反擊匈奴,元封二年(前109)漢武帝又“募民徙朔方十萬口”(17)班固.漢書·武帝本紀[M].北京:中華書局,1962:170.。這是多民族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民族遷徙,從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的角度來看,這是內(nèi)地漢族第一次大規(guī)模與匈奴直接交往交流,甚至是民族的交融。在西北方向設置了武威郡和酒泉郡,東南方向設置了南海、蒼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等郡,西南方向設置了武都、牂牁、越巂、沈黎、文山、益州等郡,東北方向設置了樂浪、臨屯、玄菟、真番等郡。可見到了漢武帝時期,在多民族中國自然地理空間框架內(nèi),形成了內(nèi)涵更加豐富的中華民族共同體生存發(fā)展的政治地理空間,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
在政區(qū)設置的制度設計方面,漢朝基本上是繼承了秦朝的政治制度并且有所發(fā)展革新,例如皇權至上、專制主義的中央集權、郡縣制、三公九卿制等等,這是繼承。所謂的革新是在漢武帝元封五年(前106),除了京畿以外的郡分為具有監(jiān)察性質(zhì)的13個州。每一個州由朝廷派遣刺史一人,專門負責監(jiān)察巡察該州境內(nèi)的吏政,稱為刺史部。西漢時期的13個刺史部分別是:徐州刺史部、豫州刺史部、青州刺史部、朔方刺史部、冀州刺史部、并州刺史部、兗州刺史部、幽州刺史部、益州刺史部、涼州刺史部、揚州刺史部、荊州刺史部、交趾刺史部。從刺史部的名稱上我們可以看到先秦時期的九州(“天下”)觀念對漢代政治家的影響。(18)西周時期的九州是揚州、荊州、豫州、青州、兗州、雍州、幽州、冀州、并州。
《漢書·地理志》除了對中華民族共同體分布的自然地理空間、政治地理空間、行政區(qū)劃設置進行詳細記述之外,還記述了受自然地理空間和政治地理空間影響而形成的文化地理空間。
班固在《漢書·地理志》中按當時流行的天文學分星(19)《漢書·地理志》中說的分野,指先秦秦漢時期將天上星空區(qū)域與地上的國、州互相對應,而且還把各天區(qū)發(fā)生的天象預兆對應各個地方的吉兇。我國古代的天文學說,把天象中十二星辰的位置與人間社會的地分野結(jié)合在一起。這種理論,就天文學來說,被稱為分星;就地理學來說,則被稱為分野。觀念和歷史上九州(“天下”)觀念把西漢的疆域分為秦地、魏地、周地、韓地、趙地、燕地、齊地、魯?shù)亍⑺蔚?、衛(wèi)地、楚地、吳地、粵地等13個地域單元,每一個地域單元都與天上的某一個星空區(qū)域(即分星)相對應,在天文與地理的雙重維度中來考察不同地域的民風民俗。這就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生存發(fā)展的文化地理空間。
《漢書·地理志》記述的秦地是十分廣大的,涵蓋了多民族中國的西部地區(qū),從分星和分野兩個維度來看秦地是“天官東井、輿鬼之分野也”(20)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41.。具體而言,秦地“自弘農(nóng)故關以西,京兆、扶風、馮翊、北地、上郡、西河、安定、天水、隴西,南有巴、蜀、廣漢、犍為、武都,西有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又西南有牂柯、越巂、益州,皆宜屬焉”。之所以把上述這個廣大區(qū)域稱為秦地,是因為建立多民族大一統(tǒng)秦朝的秦人就生活在這個區(qū)域,其政治影響和文化影響巨大。秦地還是多民族大一統(tǒng)中國少數(shù)民族的主要分布區(qū),例如“西戎”“西南夷”就在這個區(qū)域,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歷史文化形成與發(fā)展的重要區(qū)域之一,諸多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都在這個區(qū)域,例如長安、洛陽、開封、敦煌、成都等。由于秦地地域廣大,民族眾多,所以班固從多民族大一統(tǒng)國家建設的角度對秦地的記述也最為詳細。
屬于秦地的天水郡、隴西郡,因為森林茂密,有大量的木材資源,故民居文化十分有個性,“民以板為室屋”(21)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44.。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地都有木板房。因為靠近戎狄,當?shù)氐拿癖姟靶蘖晳?zhàn)備,高上氣力,以射獵為先”。在上述的地理環(huán)境、歷史傳統(tǒng)、文化傳承背景下,天水郡、隴西郡、安定郡、北地郡、上郡、西河郡等六郡民眾的性格表現(xiàn)為“民俗質(zhì)木,不恥寇盜”。
漢武帝時設置了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有諸多的漢族移民進入,故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內(nèi)的民俗較為特別,與內(nèi)地漢族有差別:“酒禮之會,上下通焉。吏民相親。是以其俗風雨時節(jié),谷糴常賤,少盜賊,有和氣之應,賢于內(nèi)郡。此政寬厚,吏不苛刻之所致也?!?22)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44,1645.之所以有這樣的民俗文化,是因為內(nèi)地的漢族到了邊疆之后,有必要相互幫助,形成了比較密切的人際關系,才有可能“吏民相親”。
在秦地范圍內(nèi)的巴郡、蜀郡、廣漢郡除了漢族之外,還有“西南夷”分布,這個區(qū)域土地肥美,資源豐富,“有江水沃野,山林竹木疏食果實之饒”(23)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45.。此外,這個地區(qū)還有商貿(mào)通道“南賈滇、僰僮,西近邛、莋馬旄?!薄S捎谫Y源豐富、地處交通要道,所以“民食稻魚,亡兇年憂”。民風民俗是“俗不愁苦,而輕易淫泆,柔弱褊厄?!?/p>
巴郡、蜀郡北邊的武都郡分布的民族主要是氐羌系統(tǒng)的民族,武都郡的氐羌系統(tǒng)民族文化“近天水,俗頗似焉”(24)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45.。巴郡、蜀郡南邊的犍為郡、牂牁郡、越巂郡也有氐羌系統(tǒng)的民族分布,屬于西南夷,上述地區(qū)是在漢武帝時代開拓的,“民俗略與巴、蜀同”。
《漢書·地理志》記載魏地是觜觿、參兩個星空的分野,具體的范圍是自高陵以東,盡河東、河內(nèi),南有陳留及汝南的召陵、新汲、西華、長平,一直到潁川的舞陽、郾縣、許縣、鄢陵、河南之開封、中牟、陽武、酸棗、卷縣。
魏地的河內(nèi)是歷史上商朝的舊都,到了春秋時期河內(nèi)屬于晉,“康叔之風既歇,而紂之化猶存”。所以河內(nèi)地區(qū)民眾的民風民俗特征是“故俗剛強,多豪桀侵奪,薄恩禮,好生分”(25)關于“生分”,顏師古說“謂父母在而昆弟不同財產(chǎn)?!币姲喙?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48.。魏地的河東地區(qū)則是唐堯及其民眾的分布區(qū),土地平坦,有鹽鐵之饒,河東的民眾“有先王遺教,君子深思”(26)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49.。民眾總是在思考奢儉、死生之類的哲學問題。
周地是柳、七星、張等星空的分野,在西漢時期為河南雒陽、穀城、平陰、偃師、鞏縣、緱氏等地。歷史上周公營建雒邑,就認為周地是大地的政治中心,諸侯可以蕃屏四方,故立為京師,因此民風民俗特點是“巧偽趨利,貴財賤義,高富下貧,憙?yōu)樯藤Z,不好仕宦”(27)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51.。
韓地是角、亢、氐等星空的分野。屬于韓地的陳國是西漢時期的淮陽地,也是歷史上太昊及其民眾的分布區(qū),民風民俗是“周武王封舜后媯滿于陳,是為胡公,妻以元女大姬。婦人尊貴,好祭祀,用史巫,故其俗巫鬼?!?28)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53.潁川、南陽是歷史上的夏禹之國,“夏人上忠,其敝鄙樸”(29)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54.。潁川在歷史上是韓都,“士有申子、韓非,刻害余烈,高仕宦,好文法,民以貪遴爭訟生分為失”。總的來看南陽的民風民俗是“好商賈,召父富以本業(yè);潁川好爭訟分異,黃、韓化以篤厚”。
趙地是昴、畢這兩個星空的分野,“北有信都、真定、常山、中山,又得涿郡之高陽、鄚、州鄉(xiāng);東有廣平、巨鹿、清河、河間,又得渤??ぶ畺|平舒、中邑、文安、束州,成平、章武,河以北也;南至浮水、繁陽、內(nèi)黃、斥丘;西有太原、定襄、云中、五原、上黨”(30)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55.。趙國、中山地區(qū)“地薄人眾,猶有沙丘紂淫亂余民”。民風民俗的特點是“丈夫相聚游戲,悲歌忼慨,起則椎剽掘冢,作奸巧,多弄物,為倡優(yōu)。文子彈弦跕躒,游媚富貴,遍諸侯之后宮”。
對于趙地內(nèi)部地域文化和民風民俗班固亦進行了記述,認為“邯鄲北通燕、涿,南有鄭、衛(wèi),漳、河之間一都會也。其土廣俗雜,大率精急,高氣勢,輕為奸?!?31)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56.太原、上黨地區(qū)“又多晉公族子孫,以詐力相傾,矜夸功名,報仇過直,嫁取送死奢靡”。代郡等地因為靠近北方少數(shù)民族,“民俗懻忮,好氣為奸,不事農(nóng)商,自全晉時,已患其剽悍,而武靈王又益厲之。故冀州之部,盜賊常為它州劇”。定襄、云中、五原等郡因為是歷史上的少數(shù)民族分布區(qū),故“頗有趙、齊、衛(wèi)、楚之徙。其民鄙樸,少禮文,好射獵”。
燕地是尾、箕星空的分野,“東有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西有上谷、代郡、雁門,南得涿郡之易、容城、范陽、北新城、故安、涿縣、良鄉(xiāng)、新昌,及勃海之安次,皆燕分也。樂浪、玄菟,亦宜屬焉”(32)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57.。由于歷史上燕王太子丹養(yǎng)勇士,不愛后宮美女,“民化以為俗,至今猶然”。在這樣的歷史背景和文化傳承下,燕地“賓客相過,以婦侍宿,嫁取之夕,男女無別,反以為榮。后稍頗止,然終未改。其俗愚悍少慮,輕薄無威,亦有所長,敢于急人,燕丹遺風也”。燕地的上谷、遼東,因為與北方民族分布區(qū)相連接,“地廣民希,數(shù)被胡寇”,文化習俗與趙、代相類。
燕地的玄菟郡、樂浪郡是漢武帝時設置的,分布著朝鮮、濊貉、句驪等民族群體。商周之際華夏族開始進入這個地區(qū),傳播華夏文化:
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鮮,教其民以禮義,田蠶織作。樂浪朝鮮民犯禁八條:相殺以當時償殺;相傷以谷償;相盜者男沒入為其家奴,女子為婢,欲自贖者,人五十萬。雖免為民,欲猶羞之,嫁取無所讎,是以其民終不相盜,無門戶之閉,婦人貞信不淫辟。其田民飲食以籩豆,都邑頗放效吏及內(nèi)郡賈人,往往以懷器食。(33)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58.
班固認為玄菟郡、樂浪郡民風的變化是從漢代開始的,“初取吏于遼東,吏見民無閉臧,及賈人往者,夜則為盜,俗稍益薄”。
齊地是虛、危星空的分野,“東有甾川、東萊、瑯邪、高密、膠東,南有泰山、城陽,北有千乘,清河以南,勃海之高樂、高城、重合、陽信,西有濟南、平原”(34)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59.。齊地歷史悠久,文化積淀厚重,民風民俗的特點是“其失夸奢朋黨,言與行繆,虛詐不情,急之則離散,緩之則放縱”。比較特別的習俗是“始桓公兄襄公淫亂,姑姊妹不嫁,于是令國中民家長女不得嫁,名曰‘巫兒’,為家主祠,嫁者不利其家,民至今以為俗”。
魯?shù)厥强?、婁星空的分?“東至東海,南有泗水,至淮,得臨淮之下相、睢陵、僮、取慮,皆魯分也”(35)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62.。魯?shù)氐拿癖娨驗橛惺ト说慕袒?“其民涉度,幼者扶老而代其任。俗既益薄,長老不自安,與幼少相讓,故曰:‘魯?shù)浪?洙泗之間龂龂如也。’”西漢時期,魯?shù)亟?jīng)濟文化和民風民俗的特點是:“地狹民眾,頗有桑麻之業(yè),亡林澤之饒。俗儉嗇愛財,趨商賈,好訾毀,多巧偽,喪祭之禮文備實寡,然其好學猶愈于它俗”。
宋地是房、心星空的分野,漢朝的“沛、梁、楚、山陽、濟陰、東平及東郡之須昌、壽張,皆宋分也?!?36)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63.民風民俗特征是“其民猶有先王遺風,重厚多君子,好稼穡,惡衣食,以致畜藏?!?37)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64.而山陽則“地薄民貧,而山陽好為奸盜。”
衛(wèi)地是營室、東壁星空的分野,“今之東郡及魏郡黎陽,河內(nèi)之野王、朝歌,皆衛(wèi)分也”(38)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64,1665.。衛(wèi)地因為有“桑間濮上之阻,男女亦亟聚會,聲色生焉,故俗稱鄭、衛(wèi)之音?!?39)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65.與此同時,春秋時期衛(wèi)地曾經(jīng)產(chǎn)生過子路、夏育,“民人慕之,故其俗剛武,上氣力”。民風民俗特點為:“其失頗奢靡,嫁取送死過度,而野王好氣任俠,有濮上風?!?/p>
楚地是翼、軫星空的分野,西漢時期的“南郡、江夏、零陵、桂陽、武陵、長沙及漢中、汝南郡,盡楚分也”(40)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65.。楚地的自然環(huán)境復雜,生態(tài)具有多樣性特征,“有江漢川澤山林之饒;江南地廣,或火耕火耨。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為業(yè),果蓏蠃蛤,食物常足。……飲食還給,不憂凍餓,亦亡千金之家”(41)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65,1666.。民風民俗特點是“信巫鬼,重淫祀”。
吳地是斗星空的分野,西漢的會稽、九江、丹陽、豫章、廬江、廣陵、六安,臨淮等郡,都屬于吳地。吳地的壽春、合肥是一個地域性的交流中心,“受南北湖皮革、鮑、木之輸,亦一都會也”(42)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68頁。班固認為:“吳、粵與楚接比,數(shù)相并兼,故民俗略同。”。班固認為吳地的民眾“其失巧而少信”。吳地還有以女嫁游士的民俗習慣,“初淮南王異國中民家有女者,以待游士而妻之,故至今多女而少男”。之所以產(chǎn)生這樣民風民俗,最重要的原因是“江南卑濕,丈夫多夭”(43)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68.。
粵地是牽牛、婺女星空的分野,西漢的蒼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南海、日南等郡,都屬于粵地?;浀刈畛醯恼问最I據(jù)說是大禹的后代,“帝少康之庶子……封于會稽,文身斷發(fā),以避蛟龍之害”(44)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69.。
吳、粵兩地的地域文化和民風民俗十分特別,“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劍,輕死易發(fā)”(45)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68.。
人口數(shù)量與分布以及性別比例問題是人文地理空間研究中的重要問題?!稘h書·地理志》第一次記述了漢代多民族中國的人口數(shù)量,這是從先秦到西漢時期第一次關于中華民族共同體的人口統(tǒng)計?!稘h書·地理志下》說漢代“民戶千二百二十三萬三千六十二,口五千九百五十九萬四千九百七十八”(46)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39,1640.。這個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是西漢平帝元始二年(2)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的基本單位是郡,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的來源是繳納賦稅的人丁數(shù)(47)漢朝的賦稅分為算賦和口賦。算賦是丁稅,十五至五十六歲的男女每年每人納一百二十錢(一算)??谫x是兒童稅,七至十四歲的兒童每年每人納廿錢。這兩個年齡段之外的人就有可能沒有進行統(tǒng)計,因此漢朝的人口數(shù)量應該不止五千九百五十九萬四千九百七十八人。,因此眾多不繳納賦稅的少數(shù)民族人口就沒有進入統(tǒng)計范圍。據(jù)此可以認為,漢代,中華民族共同體的人口數(shù)量不止五千九百五十九萬四千九百七十八,一定是超過這個數(shù)字的。
如果從地理空間的大尺度來看,漢代中華民族共同體人口數(shù)量與分布的基本特征是黃河中下游地區(qū)人口分布最為集中,長江中下游地區(qū)次之,邊疆地區(qū)人口分布的密度遞減,人口的地域分布也不均衡。這從以下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中可以看出。除了司隸部京畿地區(qū)之外,人口上百萬的郡(48)以下皆見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54~1591.有:河內(nèi)郡有一百零六萬七千九十七人;河南郡有一百七十四萬二百七十九人;東郡有一百六十五萬九千二十八人;陳留郡有一百五十萬九千五十人;潁川郡有二百二十一萬九百七十三人;汝南郡有二百五十九萬六千一百四十八人;濟陰郡有一百三十八萬六千二百七十八人;沛郡有二百零三萬四百八十人;南陽郡有一百九十四萬二千五十一人;瑯邪郡有一百零七萬九千一百人;東??び幸话傥迨迦f九千三百五十七人;臨淮郡有一百二十三萬七千七百六十四人;會稽郡有一百零三萬二千六百零四人。從民族構成的角度來看,上述各郡基本上都是漢族,因此漢族從漢代開始在人口數(shù)量上就占多數(shù),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的重要力量。
在大一統(tǒng)多民族漢朝的發(fā)展過程中,漢朝在少數(shù)民族分布區(qū)設置了諸多的郡縣,部分漢族開始進入這些邊疆地區(qū)的郡縣,由此形成了漢族與少數(shù)民族交錯雜居的格局,交錯雜居的格局大大有利于中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漢族與少數(shù)民族雜居的分布格局還有南北方向的差異,南方少數(shù)民族基本上都是農(nóng)業(yè)定居,與從事農(nóng)業(yè)的漢族在文化上有諸多共同點,故各郡的人口數(shù)量基本上都是十萬以上,最多的是巴郡,有漢族和氐羌民族多達七十萬八千一百四十八人;而北方地區(qū)漢族與少數(shù)民族雜居的郡,人口數(shù)量就比較少,例如前述的敦煌郡僅有三萬八千三百三十五人。
南方漢族與少數(shù)民族雜居的郡(49)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92~1603.為:丹揚郡郡內(nèi)百越民族與漢族交錯雜居,有四十萬零五千一百七十人;豫章郡郡內(nèi)百越民族與漢族交錯雜居,有三十五萬一千九百六十五人;桂陽郡郡內(nèi)百越民族與漢族交錯雜居,有十五萬六千四百八十八人;武陵郡郡內(nèi)武陵蠻與漢族交錯雜居,有十八萬五千七百五十八人;零陵郡郡內(nèi)百越民族、武陵蠻與漢族交錯雜居,有十三萬九千三百七十八人;漢中郡漢族與氐羌民族交錯雜居,有三十萬六百一十四人;廣漢郡漢族與氐羌民族交錯雜居,有六十六萬二千二百四十九人;犍為郡漢族與氐羌民族交錯雜居,有四十八萬九千四百八十六人;越巂郡漢族與氐羌民族交錯雜居,有四十萬八千四百零五人;益州郡漢族與百越民族、氐羌民族交錯雜居,有五十八萬零四百六十三人;牂柯郡漢族與百越民族交錯雜居,有十五萬三千三百六十人;巴郡漢族與巴郡蠻交錯雜居,有七十萬零八千一百四十八人。
北方漢族與少數(shù)民族交錯雜居的郡(50)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03~1609.是:武都郡漢族與匈奴交錯雜居,有二十三萬五千五百六十人;隴西郡漢族與氐羌民族交錯雜居,有二十三萬六千八百二十四人;金城郡漢族與氐羌民族交錯雜居,有十四萬九千六百四十八人;天水郡漢族與氐羌民族交錯雜居,有二十六萬一千三百四十八人;武威郡漢族與部分匈奴民眾交錯雜居,有七萬六千四百一十九人;張掖郡漢族與匈奴交錯雜居,有八萬八千七百三十一人;酒泉郡匈奴、氐羌、漢族交錯雜居,有七萬六千七百二十六人;敦煌郡匈奴、氐羌、漢族交錯雜居,有三萬八千三百三十五人;安定郡漢族和氐羌民族交錯雜居,有十四萬三千二百九十四人;北地郡漢族與匈奴交錯雜居,有二十一萬六百八十八人;上郡漢族與匈奴交錯雜居,有六十萬零六千六百五十八人;朔方郡匈奴與漢族交錯雜居,有十三萬零六千六百二十八人;五原郡漢族與匈奴交錯雜居,有二十三萬一千三百二十八人;云中郡漢族和匈奴交錯雜居,有十七萬三千二百七十人;定襄郡漢族與匈奴交錯雜居,有十六萬三千一百四十四人;雁門郡匈奴與漢族交錯雜居,有二十九萬三千四百五十四人;代郡匈奴與漢族交錯雜居,有二十七萬八千七百五十四人;上谷郡匈奴與漢族交錯雜居,有十一萬七千七百六十二人;漁陽郡漢族與匈奴交錯雜居,有二十六萬四千一百一十六人;右北平郡漢族與匈奴交錯雜居,有三十二萬七百八十人;遼西郡漢族、匈奴、東胡系統(tǒng)民族交錯雜居,有三十五萬二千三百二十五人;遼東郡治漢族與東胡系統(tǒng)的民族雜居,有二十七萬二千五百三十九人;玄菟郡東胡系統(tǒng)民族、穢貊系統(tǒng)民族與漢族交錯雜居,有二十二萬一千八百四十五人;樂浪郡沃沮、穢貊與漢族交錯雜居,有四十萬六千七百四十八人。
南方以少數(shù)民族為主的郡(51)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28~1630.:南海郡以駱越為主,有少量漢族,人口為九萬四千二百五十三人;郁林郡以駱越為主,有少量漢族,人口為七萬一千一百六十二人;蒼梧郡以駱越為主,有少量漢族,人口為十四萬六千一百六十人;交趾郡以駱越為主,有少量漢族,人口為七十四萬六千二百三十七人;合浦郡以駱越為主,有少量漢族,人口為七萬八千九百八十人;九真郡以駱越為主,漢族極少,人口為十六萬六千一十三人;日南郡以駱越為主,漢族極少,人口為六萬九千四百八十五人。
總的來看,在漢族與少數(shù)民族雜居地區(qū),北方主要是漢族與匈奴交錯雜居,南方主要是漢族與百越系統(tǒng)的駱越交錯雜居,西南主要是漢族與氐羌民族雜居。漢族和少數(shù)民族雜居,使中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更加深入,共同創(chuàng)造著中華民族文化,加快了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fā)展速度。
在《漢書·地理志》中還記載了西周時期九州人口性別比例問題,人口比例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男少女多,主要存在于以農(nóng)業(yè)為生計方式的地區(qū):揚州“民二男五女”(52)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39.。荊州“民一男二女”(53)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39.。豫州“民二男三女”(54)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39,1540.。青州“民二男三女”(55)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40.。兗州“民二男三女”(56)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40.。幽州“民一男三女”(57)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41.。并州“民二男三女”(58)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42.至于為什么會出現(xiàn)男少女多性別比例失調(diào)的情況,班固認為“江南卑濕,丈夫多夭”(59)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68.。當然,除了這個原因之外應該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生產(chǎn)力水平低,男性過度勞累,再加上農(nóng)業(yè)人口飲食結(jié)構中蛋白質(zhì)攝入相對較少,因此壽命比較短,便出現(xiàn)了男女性別比例失調(diào)的情況。另一類是在混合型生計方式地區(qū),由于混合型生計類型的勞動強度低于純粹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而飲食結(jié)構中蛋白質(zhì)攝入總量比較多,故性別比例是男稍多于女,例如雍州,“民三男二女;畜宜牛、馬,谷宜黍、稷”(60)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40,1541.。冀州“民五男三女;畜宜牛、羊,谷宜黍、稷”(61)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41.。
《漢書·地理志》在秦三十六郡的劃分原則基礎上,對天下郡縣設置的本末進行了詳盡記述。秦并天下后,改立郡縣,以天子所都畿內(nèi)為京師,京師所統(tǒng)轄的范圍則號為內(nèi)史,以區(qū)別于各郡守。漢興以來,因秦時所置三十六郡太大,“稍復開置,又立諸侯王國”(62)班固.漢書·地理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639.“至武帝攘卻胡、越,開地斥境,南置交趾,北置朔方之州,兼徐、梁、幽、并夏、周之制,改雍曰涼,改梁為益,凡十三郡(部),置刺史”(63)班固.漢書·地理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43.。漢制與秦制不同之處在于十三州刺史的設置,不僅是中央王朝為加強對地方的有效監(jiān)察以及鞏固中央集權而建立的,同時初步構建了秦漢時期的邊疆與地緣政治格局。
回溯十三州刺史部以及司隸校尉部所統(tǒng)轄的郡國,可以大致把握這一歷史時期的疆域劃分情形:司隸校尉部共七郡,京兆、扶風、馮翊、弘農(nóng)、河內(nèi)、河南、河東;豫州刺史部共三郡一國,潁川、汝南、沛郡及梁國;冀州刺史部共四郡六國,魏、巨鹿、常山、清河郡以及趙、廣平、真定、中山、信都、河間國;兗州刺史部共五郡三國,陳留、山陽、濟陰、泰山、東郡以及城陽、淮陽、東平國;徐州刺史部共三郡四國,瑯琊、東海、淮臨郡以及泗水、廣陵、楚、魯國;青州刺史部共六郡三國,平原、千乘、濟南、北海、東萊、齊郡以及高密、甾川、膠東國;荊州刺史部共六郡一國,南陽、江夏、桂陽、武陵、零陵、南郡以及長沙國;揚州刺史部共五郡一國,廬江、九江、會稽、丹陽、豫章郡以及六安國;益州刺史部共八郡,漢中、廣漢、犍為、越巂、益州、牂牁、蜀、巴郡;涼州刺史部共十郡,隴西、金城、天水、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安定、北地、武都;并州刺史部共六郡,太原、上黨、云中、定襄、雁門、代郡;幽州刺史部共九郡一國,渤海、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玄莬、樂浪、涿郡以及廣陽國;朔方刺史部共四郡,朔方、五原、西河、上郡;交趾刺史部共七郡,南海、郁林、蒼梧、交趾、合浦、九真、日南。(64)班固.漢書·地理志上、下[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43~1639.
秦漢兩朝對邊疆的拓展與經(jīng)營,使得漢族不斷向外發(fā)展,邊疆民族關系形成的同時也影響著秦漢時期的邊疆政治格局。秦漢兩代最大的民族問題的主要方面是匈奴,秦昭王時在隴西、北地、上郡筑長城來抵御匈奴,并置云中、雁門、代郡。秦滅六國后,“始皇帝使蒙恬將數(shù)十萬之眾北擊胡,悉收河南地……十有余年而蒙恬死,諸侯畔秦,中國擾亂……于是匈奴得寬,復稍度河南與中國界于故塞”(65)班固.漢書·匈奴傳[M].北京:中華書局,1962:3748~3749.。秦祚絕后,匈奴勢力逐漸擴張。西漢初,漢高帝平城失利,匈奴再度成為邊患,直到漢武帝即位后,“明和親約束,厚遇關市,饒給之”(66)班固.漢書·匈奴傳[M].北京:中華書局,1962:3765.。才使得匈奴自單于以下都親漢,并在長城下往來互市。漢武帝以匈奴貪圖漢朝財物,誘使匈奴進入馬邑,意圖一舉殲滅,但事敗垂成。而后使衛(wèi)青、霍去病等人屢屢出塞遠征匈奴,至元朔二年(前127)“衛(wèi)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闕,……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67)以下皆見班固.漢書·武帝紀[M].北京:中華書局,1962:170.。元狩三年(前120)匈奴昆邪王殺休屠王,“將其眾內(nèi)屬,置五屬國以處之。以其地為武威、酒泉郡”。“元鼎末年,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張掖、敦煌郡?!狈种盟目?據(jù)守兩關除“圖制匈奴”的目的以外,漢朝對于匈奴控制西域諸國也有擔憂。漢朝與匈奴的矛盾沖突,使西域成為匈奴希望控制的地區(qū)。西域于武帝時開始互通,西域“本三十六國,其后稍分至五十余,皆在匈奴之西,烏孫之南”(68)以下皆見班固.漢書·西域傳[M].北京:中華書局,1962:3871~3902.。張騫通西域時,由于西域諸小國“遠漢,未知其大小,又近匈奴,服屬日久”都不敢內(nèi)附?!百E師將軍伐大宛之后,西域震懾,多遣使貢獻”。王莽篡位之時,與漢朝互通的西域諸國有五十六國。漢朝的東北部為朝鮮,漢初燕人衛(wèi)滿入朝鮮境內(nèi)并自立為王,是漢朝外臣。漢武帝即位后,朝鮮王攻殺遼東都尉,因此發(fā)兵東討,在元封三年(前108)設置了真番、臨屯、樂浪、玄莬四郡,使東北地區(qū)的邊疆發(fā)生了變化。
秦滅以后,趙佗自立南粵武王,雄踞嶺南,至武帝時,呂嘉謀逆,發(fā)兵南征。元鼎五年(前112),“伏波將軍路博德出桂陽、下湟水;樓船將軍楊仆出豫章,下橫浦;歸義粵侯二人為戈船、下瀨將軍,出零陵,或下離水,或抵蒼梧;使馳義侯因巴蜀罪人,發(fā)夜郎并,下牂牁江:咸會番禺。”元鼎六年(前111),漢武帝在南粵地區(qū)設置了儋耳、珠崖、南海、蒼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九郡,奠定了漢朝的南部邊疆。
西南夷地處巴蜀西南徼外,漢興以來“皆棄此國而關蜀故徼”(69)以下皆見班固.漢書·西南夷兩粵朝鮮傳[M].北京:中華書局,1962:3838.。漢朝建立之初把西南夷視為徼外蠻夷,關注甚少。至建元六年(前135),王恢擊東粵,唐蒙知曉夜郎通往南粵的道路,因此上書謀取西南夷地。漢武帝使唐蒙出夜郎,于建元六年置犍為郡。時值北筑朔方,據(jù)河逐胡,且西南夷數(shù)次反叛,于是“罷西夷,獨置南夷兩縣一都尉,稍令犍為自保就”。及至元狩元年(前122)博望侯張騫出使大夏歸來,再次建議取西南夷,指求身毒,以通西域。值南粵反叛,漢朝欲“因犍為發(fā)南夷兵”,且蘭未能給予支持反而倒戈,元鼎六年(前111),平南夷為牂牁郡。“南粵破后,……,以邛都為越巂郡,莋都為沈黎郡,冉駹為汶山郡,廣漢西白馬為武都郡。”“元封二年(前109),天子發(fā)巴蜀兵擊滅勞深、靡莫,以兵臨滇?!崤e國降,請置吏入朝,于是以為益州郡”。自此以后西南夷地區(qū)的政區(qū)規(guī)劃基本固定,使西南部邊疆穩(wěn)定了下來。
從中國歷史發(fā)展的宏觀角度來看,班固之所以能夠?qū)懗觥稘h書·地理志》,完整記述了中華民族共同體生存發(fā)展的空間,是因為漢朝的大一統(tǒng)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fā)展提供了一個穩(wěn)定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環(huán)境。以史為鑒,我們可以看到,當代多民族中國之所以能夠崛起,中華民族之所以能夠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就是因為有強大的中國存在。
通過對《漢書·地理志》的研讀,多民族中國的自然地理空間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生存發(fā)展的客觀外在條件,對于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fā)展而言,中國自然地理空間“東西落差顯著的三級階梯,南北跨度又達30個緯度,溫度和濕度的差距自然形成不同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給人文發(fā)展以嚴峻的桎梏和豐潤的機會?!?70)費孝通.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修訂本)[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9:5.所謂的機會就是中華民族在以人為本的政治地理空間和文化地理空間中形成和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燦爛的中華民族文化。此外,中華民族在對生存空間不同角度的認識和實踐過程中形成了“天下”觀念,并以“天下”觀念為基礎形成了保證多民族大一統(tǒng)國家的建設與發(fā)展的“大一統(tǒng)”思想,保證了中華民族生存發(fā)展空間能夠不斷鞏固,持續(xù)發(fā)展。
多民族中國的文化記述歷來都是以人為中心,《漢書·地理志》亦然。所以《漢書·地理志》除了少量的自然地理記述外,基本上都是人文地理的內(nèi)容,這就使多民族中國的地理記述一開始就具有了鮮明的人文特征。如果從地理學的學科角度來看,中國古代的地理學是人本主義地理學,《漢書·地理志》是中國人文地理學的開山之作。秦漢大一統(tǒng)國家的建立是多民族中國人口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時期,特別是在漢朝,多民族中國的人口發(fā)展格局就已經(jīng)形成,數(shù)量上漢族是最多的,分布上漢族主要分布在黃河、長江的中下游地區(qū),其他民族主要分布在邊疆,隨著中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程度的加深,漢族開始向邊疆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遷徙,同時也有邊疆少數(shù)民族遷徙進入內(nèi)地,使中華各民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是中華民族相互離不開的歷史基礎,故中華民族才能夠“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71)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40.。
從歷史發(fā)展的長時段來看,秦始皇設置的三十六郡,僅僅是初步奠定了東部地區(qū)和南部地區(qū)的邊疆。對多民族中國邊疆建設貢獻最大的是漢武帝,漢武帝在北方、西北地區(qū)、東北地區(qū)、南部地區(qū)、西南地區(qū)的郡縣設置,使多民族中國的疆域發(fā)展格局基本形成,中華民族共同體有了一個更為穩(wěn)定的生存發(fā)展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