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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暴犯罪自訴轉公訴程序中被害人權利保障

2024-01-16 03:59楊宇軒
閱江學刊 2023年5期
關鍵詞:網暴公權力審理

鄭 曦 楊宇軒

一、問題的提出

2020年杭州郎某、何某誹謗案由刑事自訴轉為刑事公訴,引發(fā)了學者對于刑事自訴轉公訴程序的關注。一部分學者對于網暴犯罪自訴轉公訴程序表示了認可。王一超博士認為,檢察機關干預告訴才處理案件具有正當性,一方面檢察干預要充分發(fā)揮能動性,確保被害人尋求公訴途徑的暢通,另一方面檢察干預要保持必要的謙抑性,尊重告訴作為訴訟條件對于刑事追訴的制約作用,尊重被害人的程序選擇權。(1)王一超:《論檢察機關干預告訴才處理案件的程序選擇——基于對“自訴轉公訴”討論的延伸思考》,《清華法學》,2022年第6期。時延安教授認為,“自訴轉公訴”是因同一案件出現追訴權競合現象所導致的,依法啟動公訴程序追訴犯罪并未不當干涉被害人追訴權,反倒有利于實現被害人的追訴目標。(2)時延安:《“自訴轉公訴”的法理分析》,《中國刑事法雜志》,2021年第1期。另一部分學者對于網暴犯罪自訴轉公訴程序提出了完善意見。樊崇義教授認為,自訴轉公訴需堅持刑事訴訟四原理:人權保障原理、公共利益原理、公訴優(yōu)于自訴原理和正當法律程序原理。(3)樊崇義:《自訴轉公訴,須堅持刑事訴訟四原理》,《檢察日報》,2021年7月13日。鄧思清研究員認為,自訴轉公訴制度尚不完善,應當從法律條件、法律關系、程序銜接和法律后果等方面進行修改和補充。(4)鄧思清:《論自訴轉公訴的規(guī)范構造》,《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21年第4期。熊秋紅教授認為,完善我國公訴與自訴關系的基本思路,包括通過多種方式實現被害人的訴權、樹立國家追訴主義、限制乃至廢除自訴、處理好實體法與程序法的關系以及做好自訴與公訴的銜接。(5)熊秋紅:《論公訴與自訴的關系》,《中國刑事法雜志》,2021年第1期。

2022年6月10日,兩高一部發(fā)布《關于依法懲治網絡暴力違法犯罪的指導意見(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征求意見稿》),明確各類網絡暴力違法行為準確適用的法律、把握網絡暴力類犯罪的訴訟程序、落實有關機關的相應責任。其中第13條規(guī)定網絡侮辱誹謗行為一般情況下按照自訴案件處理,但“嚴重危害社會秩序的”犯罪行為應當轉為公訴案件。該條款為嚴重的網絡侮辱誹謗類案件提供了公訴的渠道,為被害人提供了國家公權力機關的保障,強化了我國“公訴為主、自訴為輔”的刑事司法理念。

自訴案件的特殊性在于充分尊重被害人的追訴意愿,換言之,被害人可以自主選擇是否起訴,是否撤訴,甚至以何種方式結案,而無須受到國家公訴權的干預。(6)王一超:《論檢察機關干預告訴才處理案件的程序選擇——基于對“自訴轉公訴”討論的延伸思考》,《清華法學》,2022年第6期。侮辱誹謗類案件正是由于其直接關系到被害人的個人利益、個人名譽和人格權,因此通常情況下需經自訴程序審理。隨著網絡信息社會的發(fā)展,諸多網絡暴力案件社會影響面廣、對被害人影響程度深,具有鏈條化、產業(yè)化的特點,早已不是單一侵害個人利益,而是觸及社會秩序甚至國家安全。正因如此,《征求意見稿》中規(guī)定嚴重危害社會秩序的網絡侮辱誹謗類案件需由國家公權力機關干預、經公訴程序審理。

縱然嚴重侮辱誹謗類案件由自訴程序轉為公訴程序是國家對于日益嚴重的網絡暴力案件的回應,解決了當前侮辱誹謗等自訴類案件存在的被害人訴訟不力、獲取證據難、審理效果不佳等問題,但是該制度仍亟待諸方面的完善。第一,自訴案件強制轉為公訴程序犧牲了被害人的自訴權,讓其失去直接表達訴求的可能,在履行撤回自訴義務的同時,被害人可獲得哪些相應權利?第二,自訴轉為公訴程序后,被害人由訴訟程序的控方變?yōu)槠渌V訟類型的當事人,如若被害人無法自主推進訴訟程序,直接表達訴求,可采取哪些相應措施充分保證其在公訴程序中的權利?第三,自訴程序中的被害人如對一審結果有異議,可自行決定是否上訴。而公訴程序中,一旦被害人對一審結果不滿,只可請求公權力機關代為上訴,不可自行上訴。自訴轉為公訴程序后,被害人的救濟權何以充分保障?

二、自訴轉公訴制度的被害人保護取向

(一)自訴轉公訴之原因分析

我國刑事訴訟實行以公訴為主、自訴為輔的犯罪追訴機制,即在對刑事犯罪實行國家追訴的同時,兼采被害人追訴主義。公訴和自訴作為我國兩種追訴形式,在法益保障、被害人權益保護和追訴程序方面有諸多不同。

我無意中參與了一場巷戰(zhàn),被路過的老師扭送到校長室。校長看著我劣跡斑斑的違規(guī)記錄,擺擺手說:“你回家去吧,以后,也不必再來了?!?/p>

首先,自訴案件與公訴案件侵犯的法益有所不同。我國刑事司法既不實行國家壟斷主義,也不實行私人告發(fā)主義,而是采取公訴與自訴相結合的方式。對于比較嚴重的、事關社會安寧與國家穩(wěn)定等犯罪,均由國家提起公訴;若僅僅因個人糾紛,或者家庭糾紛而引發(fā)的犯罪,則將是否追訴的權利賦予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或者近親屬。(7)易延友:《刑事訴訟法規(guī)則原理應用(第五版)》,法律出版社,2019年,第516頁。正因如此,僅侵犯個人利益的一般網暴案件可經自訴程序審理,而嚴重危害社會秩序的網暴案件需經公訴程序審理。公訴與自訴相結合的方式一方面有利于國家意志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得到貫徹,是國家公權力在刑事司法中的體現,另一方面又不至于過分侵害被害人的意志自主權,尊重個人意志在刑事司法中的地位。

其次,自訴程序與公訴程序在被害人權益保護方面不盡相同。在我國刑事訴訟中,自訴案件是指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或其近親屬直接向法院起訴,要求追究被告人刑事責任,由人民法官直接受理的刑事案件。(8)根據《刑事訴訟法》第114條規(guī)定:對于自訴案件,被害人有權向人民法院直接起訴。被害人死亡或者喪失行為能力的,被害人的法定代理人、近親屬有權向人民法院起訴。人民法院應當依法受理。質言之,被害人在自訴案件中可根據自己的意志自主決定是否追訴、是否撤訴、是否和解,享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權。這一制度在充分尊重被害人意愿的同時,對被害人提起自訴后的收集、保全證據能力提出了挑戰(zhàn)。根據《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以下簡稱《高法解釋》)326條規(guī)定,自訴案件證據收集雖無須達到“有明確的指控犯罪事實”的形式要求,但需達到“犯罪事實清楚,有足夠證據”的實質性證明標準,對于無國家機關偵查活動幫助的被害人而言,無疑是一道難題。自訴轉公訴程序為被害人提供了公權力機關的幫助,在證據收集、案件偵查、程序推動等方面提供了國家強制力保障,是國家保障被害人權利的體現。

最后,自訴和公訴是具有不同特點的兩種追訴程序,分別有其各自的立案條件、訴訟程序和訴訟特點。自訴案件由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或近親屬直接向法院起訴而啟動,無須經過審查起訴環(huán)節(jié),自訴人自行收集證據并推動訴訟程序。而公訴案件則需要經過完整的偵查、審查、起訴、審判、執(zhí)行刑事訴訟環(huán)節(jié),國家公權力機關收集證據并推動訴訟程序。嚴重危害社會秩序的網暴案件往往案情復雜、對被害人影響程度深、社會影響面廣,有必要通過完整的訴訟程序梳理案情,采取偵查等手段獲取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程度的證據,以求案件審理公平公正。

(二)自訴轉公訴之訴權轉移

對于一個犯罪行為只能具有一個訴權,因此網絡暴力案件自訴轉公訴程序需要保證同一時間只能擇一使用公訴或自訴中的一種形式,不可同時或疊加使用。程序的轉換需以前一訴訟確已終止為前提,避免“一事二訴”。(9)王一超:《論檢察機關干預告訴才處理案件的程序選擇——基于對“自訴轉公訴”討論的延伸思考》,《清華法學》,2022年第6期。嚴重網暴案件自訴轉公訴程序銜接時也需特別關注一個訴權問題,特別是追訴權由被害人轉移到國家公權力機關的過程是否給被害人帶來了額外的負擔?是否有效保障了被害人的相關權利?當前,我國刑事司法中終結自訴存在四種形態(tài):自訴人撤回起訴、法院裁定駁回起訴、法院裁定終止審理和自訴被公訴吸收進行合并審理。其中第一類訴訟終結狀態(tài)適用于立案階段,第二、三類訴訟終結狀態(tài)適用于審理階段,第四類訴訟終結狀態(tài)適用于案件競合情形?;诖?可以將網暴案件自訴轉公訴程序按照審理階段和案件性質分為三種情況討論。

第一,立案階段的被害人權利保護。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和《高法解釋》相關規(guī)定,撤回起訴和不予受理適用于訴訟程序不合法的案件。(10)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和《高法解釋》第263條規(guī)定,對于缺乏罪證、過起訴時效、被告人死亡或下落不明、結案或撤訴后就同一事實再行告訴的案件,人民法院應當說服自訴人撤回起訴。如果自訴人不撤回起訴,法院應裁定不予受理?!墩髑笠庖姼濉分刑峒?如果被害人就公安機關已經依法立案的同一網絡暴力侮辱誹謗類案件,向人民法院提起自訴,法院應當遵循“一事不再理”原則說服被害人撤回自訴或裁定不予受理。在此情形下,被害人雖然啟用了刑事追訴權,但刑事自訴程序并沒有展開,沒有給被害人增加額外的訴訟負擔,被害人的追訴權借助公訴程序得以實現。

第二,審判階段的被害人權利保護。審判階段的終結自訴狀態(tài)包括裁定駁回起訴和裁定終止審理。裁定駁回起訴適用于已經立案但證據無法達到證明標準的案件,具有非終局性。(11)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和《高法解釋》第264條規(guī)定,對于已經立案但缺乏罪證的自訴案件,自訴人提不出補充證據的,達不到刑事證據標準的,法院應當說服撤回起訴或裁定駁回起訴。而一旦自訴人補充提出了強有力的證據而再次提起自訴,法院應當受理。被害人一旦收集到完整證據即可再次起訴,以此最大限度保障被害人的追訴權。裁定終止審理適用于審理中出現不應當或者不需要繼續(xù)進行的情形。網暴案件自訴轉公訴程序其訴訟目的仍為追究被告的刑事責任,以公訴程序處理不僅使得被害人享有國家強制力保障,同時被害人作為當事人仍可表達訴求,使其個人意愿得受尊重。于是,當案件出現兩個訴權需終結其中之一時,法院為最大限度保障被害人權益,乃裁定終止自訴程序保留公訴程序。

第三,案件競合情形下的被害人權利保護。被告人實施兩個以上犯罪行為,分別屬于公訴和自訴案件,人民法院可以在審理公訴案件時對自訴案件一并審理。被告人實施多個犯罪行為,其中之一為網暴侮辱誹謗行為,應該分情況予以討論。嚴重的網暴行為應當同其他犯罪行為一起經公訴程序審理。一般的網暴行為可以同其他犯罪行為合并審理。由于案件合并后只能采用統一的公訴程序,因此案件合并導致的自訴轉公訴需以被害人同意為前提,充分保障被害人權利。如若被害人拒絕合并審理,可以將其他犯罪行為經公訴程序審理,網暴行為由被害人提起自訴。

(三)自訴轉公訴之目的價值

“懲罰犯罪、保護人民”是我國刑事立法為保障人民基本權利而設置的基本價值取向。刑法作為以“懲罰犯罪”為主要手段的法律部門,其根本目標還是為了“保護人民”(12)徐岱、巴卓:《中國本土化下被害人權利保護及延展反思》,《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9年第6期。。刑事司法既包括通過對罪刑法定原則和罪刑相適應原則的實踐避免刑訊逼供保障被告的人權,也包括賦予被害人在公訴和自訴案件中的訴訟地位以及訴訟權利來保障被害人權益,還包括發(fā)揮刑事謙抑性,保障最廣泛人民的根本利益。自訴和公訴作為刑事司法的兩種訴訟模式,在“懲罰犯罪、保護人民”的基礎上,具有不同的價值取向。

侮辱誹謗類案件作為告訴才處理案件,與被害人的個人權益緊密相關,因此在我國長期的司法實踐中通過自訴程序審理。嚴重危害社會秩序的網絡侮辱誹謗行為所侵犯的利益越過了被害人的私領域,因此,國家基于保護社會秩序和國家安全之目的有權對該類行為提起公訴。換言之,在嚴重網暴案件中自訴權和公訴權均指向同一犯罪行為,出現了競合情形。根據《征求意見稿》第13條之規(guī)定,公訴權優(yōu)先于自訴權,已提起自訴的需終止自訴,移交公安機關審理。其理由有三:第一,從訴權角度,公訴權和自訴權均追究同一犯罪行為,基于“一事不再理”原則,對同一犯罪行為只可提起一個訴權,因此公訴權和自訴權在此出現了競合,只可擇其一使用。第二,從法益保障角度,自訴權往往追求對被害人個人的利益保護,而公訴權不僅追求對社會整體利益的維護,同時也關注被害人的個人利益,可以說,被害人利益作為社會利益的一部分在公訴程序中得到了補強。第三,從證據獲取角度,如前文所訴,自訴人往往面臨著獲取證據不力、追訴效果不理想等問題,而代表國家追訴的機關具有更為豐富的資源和更為高效的手段,國家強制力作為后盾可以有效獲取證據,有力追訴犯罪。

刑事私訴權本質上是一種“私”權,帶有真正的“權利”性質,以維護當事人個體權利為基點,從訴追犯罪中探尋與實現個別公平與正義。憑借國家強制力為后盾的公訴權本質上是一種“公”權,以維護社會整體利益為出發(fā)點,尋求普遍正義與公正的伸張。(13)吳衛(wèi)軍、肖仕衛(wèi):《刑事自訴制度研究——基于文本與實證的雙重分析》,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4-5頁。網暴案件自訴轉為公訴程序一方面為被害人提供了以國家強制力為后盾的司法保障,另一方面也在維護個人權益和社會整體利益中尋求平衡。

三、自訴轉公訴運行中對被害人權利保護的問題與完善

(一)程序轉換階段

《征求意見稿》指出對于網絡侮辱誹謗行為,被害人提起自訴,人民法院經審查認為有關行為嚴重危害社會秩序的,應當將案件移送公安機關。在嚴重網暴案件自訴轉公訴程序銜接中,我們有必要關注如下問題,以保障被害人權利。

1.“嚴重”標準之判斷

由于網絡暴力案件往往直接與被害人人身權益息息相關,故我國刑事司法將該類案件納入告訴才處理的類型,其根本目的在于賦予被害人訴訟自主權。而某網暴案件一旦經法院審查屬于嚴重危害社會秩序類,則移送至公安機關,轉化為公訴程序審理,訴訟自主權由被害人轉移至國家公權力機關。為充分保障被害人的權利,需嚴格規(guī)范法院審查網暴案件是否達到嚴重危害社會秩序標準的權力,避免法院濫用職權,過度剝奪被害人的訴訟自主權。

第一,應當明確規(guī)定網暴案件“嚴重”危害社會秩序的標準。我國在規(guī)范嚴重網暴案件自訴轉公訴條件時,可以參考現行《刑事訴訟法》對于技術偵查適用案件類型的規(guī)定。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50條規(guī)定,公安機關可以對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重大毒品犯罪或者其他嚴重危害社會的犯罪案件采取技術偵查;檢察院可以對利用職權實施的嚴重侵犯公民人身權利的重大犯罪案件采取技術偵查;另外,追捕中可以采取追捕所必需的技術偵查措施。參考這一條文,嚴重危害社會秩序的網絡侮辱誹謗案件屬于其他嚴重危害社會的犯罪案件或嚴重侵犯公民人身權利的重大犯罪案件,結合考慮《刑事訴訟法》第81條和第159條將“重大犯罪”理解為可能判處十年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犯罪的邏輯。(14)鄭曦:《網絡搜查及其規(guī)制研究》,《比較法研究》,2021年第1期。

第二,如果案件未達到嚴重標準,被害人又存在證據不力的情況,應當規(guī)定采取何種措施保障被害人的權利。如前文所述,自訴轉為公訴案件的目的價值在于兼顧社會利益和個人利益,解決被害人告訴不力、取證困難等問題,為被害人提供公權力的幫助。自訴轉為公訴的前提在于案件需達到一定的嚴重標準,如案件未達到嚴重標準,被害人可否仍舊請求公權力的幫助?這里可以分為兩種情況討論。

其一,被害人可否請求司法機關啟動自訴轉公訴程序?換言之,自訴轉公訴可否僅僅依被害人申請而啟動?一方面,由于公訴案件由檢察機關代表國家追訴犯罪,我國檢察院作為“客觀官署”(15)林鈺雄:《檢察官論》,法律出版社,2008年,第25頁。,承擔著“維護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維護個人和組織的合法權益”的義務,因此,檢察權的行使必須堅持“公共利益原理”。(16)黎曉露:《“自訴轉公訴”:“杭州網絡誹謗案”評析》,《中國社會科學報》,2022年3月9日。如果案件尚未嚴重至侵犯社會秩序,網絡暴力侮辱誹謗案件不可僅僅因被害人申請而由自訴轉為公訴。另一方面,公訴案件往往涉及公檢法三機關,需經歷立案、偵查、起訴、審判、執(zhí)行完整流程,相比自訴案件,涉及更多部門和流程,從訴訟經濟角度考慮,不可僅僅因被害人申請而啟動自訴轉公訴程序。

其二,被害人可否請求公安機關協助調查?由于網暴案件具有互聯網的匿名性、傳播性和交互性,被害人自行取證確有困難,可以考慮建立網暴案件被害人請求公安協助調查機制,明確協助請求的啟動條件、調查程序,規(guī)范被害人在公安調查過程中的如實告知義務、協助義務和參與權、知情權等義務和權利。

2.公權力機關的義務

其一,公權力機關應當履行充分告知的義務。個人信息保護領域有“告知—同意”的重要原則,并通過明確規(guī)定在收集環(huán)節(jié)落實保護機制,(17)鄭曦:《司法人工智能運用背景下的被告人質證權保障》,《政法論壇》,2022年第6期。這一原則也可以被借用在網暴犯罪的問題上。由于自訴轉公訴對于被害人權利有重大影響,司法機關應向被害人充分告知該事實,并通過明確規(guī)定程序轉換環(huán)節(jié)落實保護機制。

針對網暴犯罪自訴轉公訴的問題,向被害人告知的內容可以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第一,自訴轉公訴的事實,包括告知被害人該自訴案件強制轉為公訴案件,被害人應當撤回起訴的事實;第二,自訴轉公訴的程序銜接方式和原因,包括案件自訴轉公訴過程中被害人的權利與義務、出于何種原因進行訴訟程序轉換等;第三,程序轉換將對被害人的權益造成何種可能的影響,包括被害人訴訟地位和訴訟權利的變化、被害人的救濟方式等。以上內容的告知構成了被害人權利保護的信息前提,對于保障被害人的權利具有積極的意義。

其二,司法機關在訴訟程序轉換過程中應當聽取被害人及其代理人的意見?!奥犎∫庖姟敝贫缺挥脕肀U显V訟參與人的程序參與權、表達意見權,也被視為制約、監(jiān)督和規(guī)范權力機關做出決定的重要機制。(18)郎勝:《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釋義》,法律出版社,2012年,第366-367頁。由于自訴轉公訴程序將被害人的訴訟程序自主權轉移至國家公權力機關,為保障被害人有效表達訴求,應當聽取被害人及其代理人的意見。

3.被害人撤回自訴義務之對應權利

網暴案件自訴轉公訴程序意味著被害人在刑事案件中承擔著輔助司法機關查明真相的義務,若不強調被害人的權利,而僅僅將義務作為制度加以設置,會使得被害人的權利義務處于失衡的狀態(tài),嚴重損害被害人的權益,有失公允。(19)徐岱、巴卓:《中國本土化下被害人權利保護及延展反思》,《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9年第6期。因此,我們應當從以下幾方面分析網暴案件自訴轉公訴程序中被害人的權利。

第一,被害人享有哪些訴訟權利?如前文所述,自訴轉公訴案件中司法機關應當履行充分告知的義務,換言之,被害人享有充分知情權,這也是被害人權利保護的前提。此外,自訴轉公訴程序以犧牲被害人的自訴權為代價,換取國家公權力機關對網暴犯罪行為的追訴權,推動刑事訴訟程序的自由裁量權從被害人過渡到國家司法機關,應當賦予失去自由裁量權的被害人適當的救濟權。

第二,若被害人對自訴轉公訴程序有異議,應當如何救濟?如果被害人對于自訴轉公訴有異議,拒絕撤回自訴,法院基于“一個訴權”原則應當裁定駁回自訴或裁定不予受理。根據《高法解釋》第378條規(guī)定,被害人對人民法院終止自訴審理的裁定有權提出上訴。針對網暴犯罪自訴轉公訴裁定,被害人卻不可進行上訴,原因在于同一案件同一時間已經存在公訴權,被害人失去了提起自訴的合法條件,因此,可以考慮賦予被害人向檢察機關復議的權利。其一,檢察機關作為國家法律監(jiān)督機關,有權對刑事司法全流程進行監(jiān)督,包括監(jiān)督對于自訴案件的裁定,做出客觀公正的評判。其二,自訴轉公訴程序意味著全部案件信息轉移至檢察機關,由檢察機關作為第三方進行復議,減少案件信息傳遞次數,一方面降低被害人個人信息擴散的可能性,有效保護被害人個人信息,另一方面簡化復議流程,縮短復議時間,提高司法效率,最大限度保障被害人個人權利。

(二)自訴轉公訴之后

公訴案件的控方為國家檢察機關,被害人在公訴案件中作為其他類型的當事人參與案件審理。為有效保障被害人權利,提供暢通的被害人訴求渠道,應當在公訴過程中賦予其相應權利。

第一,合理保障被害人的程序參與權。在保障被害人的程序參與權時,應當以控辯雙方為基礎,平衡司法機關、被告人和被害人的權利關系,從實質和形式兩方面準確把握被害人參與公訴案件的程度。一方面,應當合理保障被害人的公訴程序參與權,維護被害人因遭到犯罪行為侵害而受損的自身利益,從實質上保障被害人的合法利益。另一方面,應當限制被害人對于公訴案件的過度參與,避免被害人及其代理人過度干涉公訴程序,使得公訴程序復雜化進而影響訴訟效率,從形式上限制被害人的過度參與。

第二,賦予被害人公訴案件的實體處分權。刑事訴訟是公權力和私人權利的博弈,公權力和私人權利呈此消彼長的態(tài)勢。尊重雙方當事人的自主意愿,在實質上意味著公權力范圍對私人權利范圍的適度讓步。在當前背景下,我國刑事訴訟制度規(guī)定,原有的公訴與自訴范圍的劃分已經不能滿足形勢的需求,賦予公民更多的糾紛解決自主權,擴大私權利在刑事訴訟中的行使范圍是我國現階段的一種現實需求。(20)陳光中、葛琳:《刑事和解初探》,《中國法學》,2006年第5期。不同于美國的辯訴交易制度,控辯雙方可以就案件的實體問題進行協商和交易,我國的公訴制度規(guī)定,仍由檢察機關行使控訴權,被害人作為刑訴參與人在公訴程序中的訴求由檢察機關代為行使,是控訴活動的輔助者。被害人所被侵害的利益是社會整體利益的一部分,因此,檢察機關的訴求不僅代表了社會整體利益也包括了被害人的相關權益,檢察機關的實體處分權包含了被害人的實體處分權,賦予被害人實體處分權與檢察機關起訴裁量權并不矛盾,私權利的實現在某種意義上需要借助公權力的存在,二者服務于同一司法目標價值。

第三,增加被害人量刑建議權。在司法實踐中,正是由于被害人具有強烈的追訴和求刑意愿,才會對網暴案件提起自訴。而自訴轉公訴程序雖然有助于司法機關通過對法律制度和司法規(guī)則的嚴格遵守,實現審判和量刑結果總體公正,然而,被害人的追訴和求刑意愿受阻,易加重被害人及其近親屬的身心痛苦,造成二次傷害。因此,可以考慮賦予檢察機關量刑建議權,同時增加被害人的量刑建議權,即檢察機關根據已經掌握的案件事實、案件證據,結合我國有關法律法規(guī),提出幅度刑建議,被害人根據被告的認罪態(tài)度、獲得賠償的數額等,考慮自身求刑意愿,提出量刑建議,法院綜合考慮檢察機關和被害人的量刑建議,在不影響司法公正的前提下,使案件向著更加公正和更加符合被害人期盼的方向發(fā)展。

(三)訴訟完成后

第一,通過落實刑罰執(zhí)行制度保護被害人的獲得賠償權。(21)蘭躍軍:《刑罰執(zhí)行中的被害人權利保障——兼論刑罰執(zhí)行制度的完善》,《學術探索》,2016年第1期。與被害人權利保障相關的常見結案方式有三種:刑事和解,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民事訴訟。由于嚴重的網暴案件需由公訴程序審理,因此不適用民事訴訟結案方式。同時,網暴案件自訴轉公訴案件需達到嚴重標準,一般情況下,可能判處十年及以上有期徒刑,而刑事和解適用于三年有期徒刑以下案件或七年有期徒刑以下的過失類案件,因此嚴重的網暴案件不宜以刑事和解方式結案。綜上所述,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成為嚴重網暴案件被害人獲得賠償的主要方式。

構建刑罰執(zhí)行制度既包括考量刑事處罰執(zhí)行情況,是否有立功表現,是否認真遵守監(jiān)規(guī)、接受教育改造,也包括考查民事賠償執(zhí)行情況,對于有賠償能力的被告人是否在規(guī)定時間內完成經濟賠償,綜合考慮刑事及民事處罰的執(zhí)行程度進行減刑或假釋。

第二,通過完善個人信息保護制度保護被害人的被遺忘權。嚴重危害社會秩序的案件往往會引發(fā)社會廣泛關注,新聞報道的公眾知情權與被害人的個人信息權之間存在天然的矛盾,可以考慮通過匿名化等柔性手段實現刑事訴訟的被遺忘權。針對個人信息儲存者的司法機關和第三方網絡平臺,被害人可通過“請求-回應”模式保護個人信息,即被害人請求對個人信息進行脫敏,由司法機關和第三方網絡平臺對個人信息進行處理并做出回應。(22)鄭曦:《匿名化處理:刑事訴訟被遺忘權實現的另一種途徑》,《法治研究》,2021年第5期。此外,完善第三方平臺的“紅旗原則”尤為重要。根據案件進展,適度告知網絡第三方平臺相關案件信息,第一時間對被害人的個人信息進行保護處理,最大限度地保護被害人權利。

四、結 語

網絡平臺出現在人們的生活中是大數據時代帶來的必然結果,諸多侮辱誹謗類案件演變?yōu)榫W暴案件并日益侵害公民的正常工作和生活。針對嚴重危害社會秩序的網暴犯罪,自訴轉為公訴程序審理標志著國家對于網暴犯罪的重視,力求在穩(wěn)定社會秩序和爭取被害人權益中尋求平衡。與此同時,程序轉換對被害人權利保障帶來挑戰(zhàn)。關注自訴轉公訴程序銜接階段、自訴轉公訴后及訴訟完成后不同階段的被害人權利及公權力機關的職能和義務,是“保護人民”這一刑事司法基礎性價值的核心要求。盡管自訴轉公訴程序意味著訴訟的自由裁量權由被害人轉移至國家公權力機關,但在訴權轉移的過程中,保障強大國家公權力代為起訴之被害人權利,以公權力存在協助私權利實現,可使二者達到服務于同一司法價值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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