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亞男
【摘 ??要】在中國式現(xiàn)代化語境下及國家經濟社會結構轉型進程中,亞魯苗族吹打樂也隨著亞魯王史詩的發(fā)掘而繁榮興盛。筆者通過對亞魯吹打樂的調研,得出結論:亞魯吹打樂文化的發(fā)展受到了國家戰(zhàn)略層面的引領、地方政府的全力推進、學術團體的助力,以及與以血緣、地緣、民族性關系為紐帶的日常亞魯王儀式活動的共同促進。此外,紀念儀式以及身體與聲音的吹打實踐展演,進一步促使亞魯苗族的共同社會記憶在當下完成重構與集體認同。
【關鍵詞】亞魯苗族 ?吹打樂 ?中國式現(xiàn)代化 ?社會記憶
中圖分類號:J605???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359(2024)02-0067-06
“亞魯王”是以口頭傳唱描述西部苗族首領亞魯帶領苗民創(chuàng)世與征戰(zhàn)遷徙的英雄長篇史詩。2011年6月,《亞魯王》被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民間文學類名錄。2019年,紫云縣苗族布依族自治縣亞魯王文化研究中心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保護單位。信仰“亞魯王”的西部苗族主要居住在貴州中部麻山地區(qū),地處望謨、羅甸、惠水、長順、 紫云五縣交界處。
一、亞魯苗族吹打樂的源流
(一)亞魯苗族吹打樂的歷史梗概
本文對亞魯苗族吹打樂的調研主要以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縣宗地鎮(zhèn)為中心,并輻射周邊區(qū)域。當?shù)孛缱迨褂玫恼Z言以西部方言為主,屬于麻山次方言區(qū)——以紫云縣宗地鎮(zhèn)為主的中部土語區(qū)。目前學界對于亞魯苗族吹打樂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吹打樂的物質構成、旋法及其曲式結構等方面,而關于它在當下的發(fā)展及傳承的文章僅有一篇,其他方面的研究更是少見。基于以上背景,筆者以亞魯王吹打樂文化為基礎,結合社會記憶及身體實踐等理論,并將其放置于中國式現(xiàn)代化語境下,探究亞魯苗族吹打樂文化的發(fā)展狀況,尤其是亞魯苗族吹打樂如何憑借自身及外在力量完成延續(xù)與發(fā)展、如何構建共同的社會記憶等。
關于“亞魯”苗族吹打樂的起源,最早記載于他們的史詩《亞魯王》中。史詩《亞魯王》之《造嗩吶造銅鼓》篇章中有這樣的記載:“最早是誰造嗩吶?最早是誰造銅鼓?最早是善多拉木造嗩吶,最早是善多拉木造銅鼓。造了十二面灰鼓,在十二個山頭;造了十二個黃鼓,在十二個山崖。造成嗩吶不叫,造成銅鼓不響。善多拉木想了想,對寶納仙納肖說:你自己在家,你個人在屋。我去趕龍場,我去趕狗場,買九只九種不同羽毛的雞,買十只十種不同顏色的雞,灰鼓買白雞,黃鼓買黃雞,用它祭嗩吶,用它祭銅鼓。善多拉木去趕場。寶納仙納肖獨自在家苦悶,個人在屋煩惱。她在大門口做針線,她在大門邊繡花鞋……”從以上口述史詩及整理的文獻記載中,可以獲取這樣的信息:在他們的歷史社會記憶中有嗩吶,有銅鼓,且在他們的生活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這是關于吹打樂最早能給予的信息。而文本中提及的十二個山頭、山崖分別有十二面黃、灰鼓,從文本信息可以分析出,當時可能有十二個不同的部落或者族群,這些部落或族群在地域及族群內部存在矛盾斗爭,因此民族代表性的器物——嗩吶和銅鼓都不再發(fā)聲。這些口述史詩中的現(xiàn)象,在當下亞魯苗族所生存的區(qū)域的民間吹打樂中,依舊可以看到其活態(tài)的傳承與發(fā)展。集體記憶的維護依托于民族命運共同體的建設過程,這對于當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有著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二)實地調研中的亞魯苗族吹打樂
在田野調查的過程中,了解到信仰亞魯王的苗族在婚禮、喪禮、搬新房等民俗儀式活動中吹打樂必不可少。不同的環(huán)節(jié)均有吹打樂的參與,且不同儀式有不同的樂曲。在唱頌亞魯王儀式的環(huán)節(jié),吹打樂更是必不可少。吹打樂的樂器組成有兩支嗩吶、一面小鼓、一對小镲、兩面鑼(大鑼、小鑼)。比較有意思的是,亞魯苗族在儀式活動中會請很多支吹打樂隊,其中有些是親戚朋友請來為主人家撐面子。有時,參與的樂隊甚至有十幾支,參與的樂隊越多越說明主人家家族龐大、社會關系好。
其間,各個吹打樂隊會明爭暗斗地進行斗(賭)嗩吶。哪支隊伍擁有豐富的曲目量,能夠不停歇地演奏,哪支隊伍為勝利者。在這過程中,一隊吹完一首樂曲,另一隊接著吹同樣的曲目,中間幾乎沒有間歇的時間。每支隊都需要兩個嗩吶樂手和四個打擊樂手完美配合,否則稍有不慎接不上就會輸給對家。除了曲目數(shù)量外,即興吹打也是賭嗩吶的另一個方面,這也是最精彩最考驗技術的一面。一支吹打樂隊先給出一兩句旋律,隨后兩支隊伍分別在此基礎上輪流進行即興吹打,誰偏離主題誰就輸。兩隊依次輪流出題演奏,直至分出勝負。因此,兩隊斗起來可以連續(xù)不斷地吹奏很長時間。
亞魯苗族的嗩吶相對貴州其他民族的嗩吶,音域較為寬廣,高音尖銳,樂曲速度比較快。由于速度較快,因此對嗩吶樂手的技術技巧要求非常高。演奏時,不僅要求兩只嗩吶要相互配合,還要與打擊樂相協(xié)調。樂曲如何銜接,什么時候該轉調,下一樂句怎么連接,都對樂手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當然,樂手們在平時的民俗活動中已經有了默契的配合。圍觀的亞魯苗族老百姓知道哪一隊更厲害。每次儀式現(xiàn)場,吹打樂隊都被圍得水泄不通。而也正是在這樣的活動中,通過一次次的實踐,他們的技能得到提升。每一次活動中的吹、打這樣的身體實踐和聲音實踐,在這樣的活動中得以傳承與發(fā)展。每一次活動都促進苗族人對集體記憶的喚醒與重建。他們的共同歷史記憶、宗族群體意識、民族情感聯(lián)系也在這些活動中得到鞏固。每完成一次民間儀式活動,就意味著對吹打樂的一次深刻強化。
苗族歷來就是一個不斷遷徙的民族,而亞魯王史詩傳唱的也是苗族人的創(chuàng)世及征戰(zhàn)遷徙的歷史故事。因此,在田野調查中所采錄的他們的吹打樂,無論發(fā)生多少次的轉調或者離調,到最后樂曲結尾都將回到主調,哪怕只是短短的幾個小節(jié)。筆者認為這種現(xiàn)象與苗族人希望回歸故土的思想有很大關系。在共同的口述社會集體記憶中,這里不是他們的故土。英雄祖先經過無數(shù)次的戰(zhàn)爭,克服自然災害等苦難來到這里,在這里開辟天地,暫時停留。于是,在藝術形式上也有回歸主調的情節(jié)。民俗活動中吹打樂節(jié)奏越來越快,似乎也是模仿古代戰(zhàn)爭、趕路、遷徙等情形。在他們的史詩、民俗、音樂中都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們的思鄉(xiāng)情結、宗教情結、共同祖先和社會記憶的情節(jié)。
二、三個維度、三種力量共同助力亞魯苗族吹打樂的發(fā)展
亞魯苗族吹打樂的發(fā)展,是隨著亞魯王史詩2009年的發(fā)掘整理而被重視并繁榮起來的,它同時也是在中國式現(xiàn)代化建設的進程中不斷發(fā)展的。亞魯苗族吹打樂既是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見證者也是實踐者。在中國西南邊陲,它響應和實踐著國家關于民族文化事業(yè)及文化遺產的保護與轉化的政策理念,完成自我的發(fā)展與傳承。在國家經濟發(fā)展及扶貧過程中,亞魯苗族吹打樂借機完成了文化保護與宣傳工作。而在此過程中,國家政策如何滲透,地方政府如何踐行國家理念,學術力量如何添磚加瓦,民間力量又如何積極完成最底層的構建,從而使得亞魯苗族吹打樂文化在這樣的背景下達到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xié)調,都是值得探討的問題。
(一)國家及地區(qū)力量助力亞魯苗族吹打樂的發(fā)展
近年來,國家頒布了一系列關于民族文化事業(yè)及文化遺產的保護政策,并大力給予資金支持。在紫云縣政府的積極響應及庇護下,亞魯王文化扮演著國家傳統(tǒng)民族文化的代理人和尋求自身發(fā)展生存的身份,符合國家對傳統(tǒng)文化保護與復興的政策,符合民族文化發(fā)展的要求,符合中國式現(xiàn)代化發(fā)展的要求。政策的頒布和實施,使得亞魯王文化獲得了生存和發(fā)展的空間,受到國家的重視,于是,亞魯王文化由散落于民間的故事轉變?yōu)閲壹壏沁z。而基層地方政府也因管理這一事項而獲得了一定的資金、資源、技術和人力的支持。張繼焦老師提出的“傘式社會”概念,是對中國經濟社會轉型的深刻描述。筆者認為,這一概念同樣適用于官方“主導”或“庇護”下對“文化資源”的宣傳、保護、開發(fā)及利用。這些反過來又作用于當?shù)氐慕洕?、旅游、文化發(fā)展等。國家及地方政府的支持是亞魯苗族吹打樂發(fā)展必不可少的力量支持。
如:2013年11月22日至12月4日,紫云自治縣水塘鎮(zhèn)壩寨村東拜王城舉行為期13天的“祖先亞魯王與我們同在”祭祀儀式。此次活動由亞魯王文化研究中心主辦,由“東拜”苗寨村民承辦。當?shù)卣e極主導并參與了此次活動的布置安排。時任亞魯王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楊正江(縣文體廣電旅游局副局長),向時任紫云縣文體廣電旅游局黨組書記任克美及局長衛(wèi)雨匯報了此次活動的準備情況。書記和局長親自部署活動詳情,并要求就活動的具體問題向上與原貴州省文化廳、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溝通協(xié)調,向下與水塘鎮(zhèn)黨委、政府溝通活動細節(jié),并向紫云縣文體廣電旅游局報告情況。他們指出,此次活動的性質雖為民間自發(fā)組織,但實則是官方主導,并對活動的安全與組織秩序問題及關于亞魯王文化的宣傳、保護、傳承工作提出要求。亞魯王文化研究中心也及時向分管文化的陳義方副縣長匯報關于此次活動的情況,縣政府就此做了重要指示。
盛大儀式的舉行得益于國家政策及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此次活動從省教育廳、縣委縣政府、文體廣電旅游局,到水塘鎮(zhèn)政府、壩寨村各級行政單位及基層組織廣泛參與,同時也得到了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東拜王城老年協(xié)會等社會團體的助力。民間力量、社會團體的共同助力,政府對亞魯王文化的積極宣傳和推進,帶動和推動了吹打樂的發(fā)展。亞魯王吹打樂文化一次次出現(xiàn)在大眾視線中,成為國家政策在基層落實的典范案例。
(二)文藝團體助力亞魯苗族吹打樂的發(fā)展
2009年非遺普查中,《亞魯王》被紫云縣非遺普查工作團隊發(fā)現(xiàn),并列入縣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紫云縣立刻組織專門工作人員對麻山地區(qū)苗族亞魯王故事進行搜集整理。2009年11月,貴州省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中心派出專門團隊在紫云縣四大營、宗地、大寨等地進行采風,調查亞魯王文化。2009年12月,在貴陽召開了“史詩《亞魯王》搜集整理問題研討會”,主辦方為紫云縣縣委,并大力邀請專家學者參與并解決探討搜集過程中出現(xiàn)的問題。2010年10月,舉辦了“苗族英雄史詩《亞魯王》文化論壇”。2011年,出版了《亞魯王文論集》。2011年,《亞魯王》被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民間文學類名錄。2012年,中華書局出版《亞魯王》。時任中宣部部長劉云山專門發(fā)來賀信,中宣部、文聯(lián)、民協(xié)、作協(xié)、社科院、北大、中央民大、苗學會等單位,都參與了此次出版發(fā)布會;馮驥才等一大批專家學者給予了高度重視,并參與了編輯、翻譯、整理工作。2012年11月,紫云縣受邀參加中國社會科學院主辦的史詩研究國際峰會,會上展演并講述“亞魯王”的故事。2013年12月,由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主辦、貴州省文化廳承辦的《亞魯王》學術研討會在貴陽舉行。全國多名專家學者對《亞魯王》進行了深度研討和解讀。最具意義的是,12月4日,邀請專家學者到安順市紫云縣水塘鎮(zhèn)參與《亞魯王》的儀式活動,當?shù)刂鑾煶b了《亞魯王》史詩,其間吹打樂發(fā)揮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該活動由亞魯王文化研究中心具體執(zhí)行。2013年,在貴州省文化廳、貴陽市委宣傳部的牽頭下,完成了第一部反映苗家歷史文化的合唱劇目《亞魯王》。2019年,亞魯王文化研究中心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保護單位。
自2010年到2022年,中國知網數(shù)據(jù)顯示,以“亞魯王”為主題的研究成果共計155篇。其中,14名碩博士研究生以“亞魯王”為主題,撰寫了相關學位論文。此外,會議文章4篇;報紙刊登的關于亞魯王的文章11篇。值得一提的是,在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數(shù)據(jù)庫中,2013年至2021年期間共有14個與亞魯王相關的項目成功獲得立項,其中多項研究榮獲國家及省部級等基金項目的支持。
從學術的角度對亞魯王進行收集整理匯總,國家級文化單位及高校的重視與關注,以及一系列學術會議的舉行及其成果的發(fā)布,在一定程度上使得亞魯王被外界所熟知。而依附于其中的吹打樂文化也因亞魯文化熱而一次次地被提及和重演。然而,大家卻沒有單獨將吹打樂文化拿出來進行研究,其文化意義值得去探究。這些學術行為作為一種力量,激活了亞魯苗族的社會記憶,又通過吹打樂的身體和聲音實踐,在民間得以重構和傳承。
(三)自身力量促進亞魯苗族吹打樂的發(fā)展
吹打樂除了在亞魯王被發(fā)掘后憑借著國家、政府、學術的力量一直如火如荼地發(fā)展外,其在民間也有著深厚的根基。筆者在多次的田野調查中發(fā)現(xiàn),老百姓非常喜愛吹打樂。2022年8月下旬,筆者在對紫云縣毛龔村的嗩吶手梁正委采訪中得知,他們村里能夠演奏吹打樂的藝人就接近20人,是當?shù)馗黝惷袼谆顒拥闹饕α?。在田野調查時,又恰逢遇到宗地鎮(zhèn)打繞村正在舉行喪禮儀式活動,來奔喪的有三支吹打樂隊,很是熱鬧。筆者在貴州采訪過很多吹打樂隊,這種場合其他地方一般只會請一支吹打樂隊,而亞魯苗族會請來三支甚至十多支吹打樂隊,這足以說明吹打樂在亞魯苗族心中的重要性。在人生的重要儀禮性場合,亞魯苗族都會有吹打樂。在宗地鎮(zhèn)打郎村采訪當?shù)孛耖g藝人時得知,吹打樂隊很多由女婿請來,而有的是親戚朋友請來給主人家撐面子。每一次儀式活動,吹打樂現(xiàn)場都是熱鬧非凡。作為局外人常常會疑惑——為何會花費人力物力財力請這么多支樂隊?他們有著什么樣的心理?顯然,他們對儀式活動中宗親關系以及吹打樂的重視程度是我們局外人無法理解的。
苗族老百姓如此熱愛吹打樂,除了他們共同信仰亞魯王之外,通過吹打樂及不同民俗活動儀式,能夠讓他們的共同記憶重現(xiàn)也是原因之一。他們在這樣的行為中,收獲文化身份、文化自信、文化自覺的滿足。這也回應了他們史詩亞魯王中傳唱的關于嗩吶和銅鼓的歷史事實。
民族本身的信仰,依托于民間儀式活動的重新建構。苗族亞魯吹打樂在麻山苗族村寨的每一次儀式活動展示,都將喚起苗族人的集體社會記憶。重現(xiàn)這種共同的社會記憶,從而重構出一個社會形態(tài),提供一種精神依托與共同信仰,能夠實現(xiàn)當下族群的情感共建,促進苗民間的交流。這對麻山一帶苗族人的意義非凡,苗族老百姓在每一場亞魯儀式活動中完成了其對社會記憶的傳承和保護。
三、共同社會記憶建構下的亞魯苗族吹打樂文化
社會記憶是指在一個社會中通過各種媒介保存、流傳的“記憶”。“社會記憶”是由人群當中的經驗與過去的歷史、神話、傳說構成,借由文獻、口述、行為儀式與形象化物體為媒介,在社會中保存、流傳。亞魯王史詩及其吹打樂文化皆是如此,它們流傳于民間且有一定的儀式,通過口述被記錄整理,因而有了亞魯苗族的共同社會歷史記憶。然而,如果沒有國家戰(zhàn)略層面的引領、地方政府的全力支持、學術團體及社會組織的積極參與、民間儀式活動的具體實踐,亞魯苗族吹打樂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發(fā)展。
無論外界的力量如何推波助瀾,能夠一直在當下活態(tài)傳承,更多是基于亞魯苗族群體在民間的每場儀式活動中都是通過身體和聲音具體實踐的。當下康納頓關于儀式—實踐展演社會記憶的論述,是最具影響力的說法之一。保羅·康納認為,在紀念儀式中,人們的身體以自己的風格重演過去形象;也可以借助繼續(xù)表演某些技藝動作的能力,完全有效地保存過去。紀念儀式通過操演得以實現(xiàn)與延續(xù),體化實踐成為身體實踐的途徑與方式。社會記憶以紀念儀式與身體實踐的方式得以傳授。吹打樂即為一種身體實踐。它通過奏樂形成感官反映,從視、聽、觸覺對演奏者與觀看者形成記憶和感官沖擊。它時常出現(xiàn)在亞魯苗族的重要儀式場合,直接或者間接地促成社會記憶一次次傳遞,進而使得記憶成為習慣??导{頓認為,紀念性儀式的展演及儀式操演者的身體實踐,使社會記憶得到保持和傳遞,而紀念儀式強化了族群認同。
亞魯王文化及其吹打樂是介于國家與民間的一種基于自身族群社會記憶的亞魯苗族文化資源。在中國式現(xiàn)代化語境下,其依靠國家及政府的支持獲得一定的關注及資源。亞魯王文化與國家與地方政府之間的關系為庇護與被庇護的傘式關系,文化資源配置和發(fā)展體現(xiàn)出鮮明的傘式結構特點。而在民間,亞魯王文化基于族群的共同記憶及儀式活動、宗族力量等,也靠自身努力獲得了自己的生存和發(fā)展空間,形成了民族性及群體性的網絡,也因此具有了社會性和政治性,呈現(xiàn)出蜂窩式社會的結構特點。在文化層面上,它也形成了傘式社會和蜂窩式社會的特點。傘式社會和蜂窩式社會,是張繼焦老師描述中國社會經濟轉型中的一對概念。而在亞魯文化上,也看到了這樣的結構特點。
四、中國式現(xiàn)代化進程中亞魯苗族吹打樂的發(fā)展
經過數(shù)次對亞魯王吹打樂文化的采訪調研,筆者發(fā)現(xiàn)亞魯王吹打樂文化的發(fā)展與亞魯王史詩的發(fā)掘及發(fā)展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亞魯苗族的共同記憶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變化,在中國式現(xiàn)代化進程中重新被建構與發(fā)展。這一過程是基于國家的支持、地方政府的庇護、學術團體及社會組織的助力。同時,民間亞魯王吹打樂文化本身也在努力尋求屬于自己的空間。民間老百姓在他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積極主動地建構共同記憶,完成對于自己歷史及共同經歷的敘事重述等,這些力量共同促進了亞魯文化資源的配置及其發(fā)展。
在中國式現(xiàn)代化語境下,以筆者田野調查的宗地鎮(zhèn)打郎村為例,從2014年至2020年累計獲得財政專項扶貧和社會扶貧共計522萬元,精準施策、精準扶貧,促進當?shù)禺a業(yè)轉型及基礎設施發(fā)展。紫云縣近些年響應國家循環(huán)經濟發(fā)展政策,大力發(fā)展旅游業(yè),完成了壩寨村亞魯王城建設、世界攀巖基地項目、格凸河自然景觀及其輻射的產業(yè)的完善(建設民宿、特色餐飲、紀念物品)等,帶動了當?shù)氐木蜆I(yè)與創(chuàng)業(yè)。在文化方面,紫云縣積極宣傳和發(fā)展亞魯王民族文化,這樣的舉措使得苗族老百姓可以避免外出打工,能夠留在當?shù)貐⑴c文化建設。因此,吹打樂也便有了生存的空間。而這一案例是中國式現(xiàn)代化在貴州苗族地區(qū)的實際體現(xiàn)。
亞魯苗族吹打樂文化正是在國家經濟社會結構轉型及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發(fā)展起來的。其中,2009年亞魯王史詩的發(fā)掘更是搭上文化建設的順風車。也正是在2009年,國務院印發(fā)了《關于進一步繁榮發(fā)展少數(shù)民族文化事業(yè)的若干意見》,亞魯苗族吹打樂文化在資金及政策上獲得了國家的支持。黨中央一直以來都支持和扶持少數(shù)民族文化遺產。在國家重視民族文化,注重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協(xié)調發(fā)展的今天,在經濟社會結構的轉型下,苗族吹打樂也完成了自己的重建與發(fā)展。國家、政府及學術界推動民間文化的發(fā)展,民間文化及民間族群力量又在實踐中反過來促進國家政策的推廣和落實。國家、政府、學術團體及民間力量共同構建和促進了社會記憶在當下的再現(xiàn)、發(fā)展與傳承,完成了對亞魯苗族吹打樂共同記憶的強化和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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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為2023年四川省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西南音樂研究中心資助項目,項目編號:XNYY2023008。本文為2024年四川文化藝術學院校級重點科研項目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編號:XWYA202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