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娜

（日本立教大學 觀光學研究科，日本 埼玉 3528558）

《舌尖上的身份：美國南方女性小說中的飲食、自我與社會》（以下簡稱《舌尖上的身份》）于2022年4月由中山大學出版社出版。作者肖明文是中山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出版當時）。肖明文主要從事外國文學與飲食文化研究。他曾在2022年主持過“文學與飲食”專題論壇，并在論壇上討論了“文學飲食研究”的方法和路徑。他提出飲食批評必須深入考察文學作品中飲食與相關歷史語境的緊密聯(lián)系，從心理起因和社會起因兩個文本外的符碼來闡釋文本內(nèi)作為物質(zhì)現(xiàn)象的食物所承載的隱含信息[1]。這一研究方法也貫穿了他的這本著作，書的第一章有詳細說明。肖明文擅長對瑣碎的長篇小說進行極其細致的解讀。無論是著作本身，還是作者其他的論文，以及網(wǎng)絡教學視頻，從中都可以深切感受到他的文本細讀能力。作者在后記中寫道：該課題研究始于2014年，歷時七年完成，再經(jīng)兩年整理成書[8]276。作為讀者和食學研究者，我們可以從中獲得怎樣的啟發(fā)呢？

一、透過飲食書寫看美國南方社會

該書以飲食書寫為軸線對五部美國南方文學作品做了研究與討論。五部作品都出自美國南方女性小說家之手，創(chuàng)作時間于20世紀40—80年代。美國北方與南方相比，在資本主義的發(fā)展中更加傾向于工業(yè)化，由此產(chǎn)生了南北方之間的矛盾。書中探討的五部長篇小說也反映了南方文學的特點。這些作品強調(diào)家庭、宗教以及傳統(tǒng)道德觀念，深刻地反思了南方的歷史和未來，同時也關注農(nóng)業(yè)、種族等重要議題。

在美國南方文學中，食物常常被視為一種強有力的文化符號，反映了當?shù)氐臍v史、傳統(tǒng)、社會結(jié)構(gòu)以及人際關系。透過對飲食書寫的觀察，作者揭示出美國南方社會豐富的文化、社會和個體層面的信息。食物成為文學作品中的象征，不僅再現(xiàn)了南方人的生活方式，還深刻地反映了他們對家庭、社群和傳統(tǒng)價值觀的珍視。通過這種獨特的文學研究視角，讀者能夠更全面地理解美國南方社會的復雜面貌。在此，筆者嘗試歸納該書中通過飲食書寫呈現(xiàn)美國南方的一些社會特征。

（一）文化傳承和地方特色

飲食傳統(tǒng)扎根于當?shù)氐耐寥?、氣候和文化。透過食物，讀者能夠窺見美國南方人對傳統(tǒng)烹飪方式和特有食材的偏好，對家庭風味的執(zhí)著。以《暴力奪取》為例，每一個早晨，主人公塔沃特都是在舅姥爺老塔沃特煎的臘肉的香氣中醒來的[2]。老人每天辛勤耕種，使用自然賜予的食材，精心烹制一日三餐。塔沃特雖然不認同老塔沃特的宗教情結(jié)，但他的胃卻已被老人牢牢抓住。在《樂觀者的女兒》中，葬禮筵席上代表當?shù)孛朗车母ゼ醽喕鹜龋前凑罩魅斯珓诶谞柕哪赣H貝基的傳統(tǒng)菜譜烹制而成[3]。在《在鄉(xiāng)下》中，山姆每次回到外祖父母家，都能品嘗到地道的鄉(xiāng)村家庭烹飪，婆婆會為她煎老爹打到的兔子，還會親手制作鄉(xiāng)村火腿和李子派[4]。這些情節(jié)都生動展現(xiàn)了美國南方人對家庭傳統(tǒng)文化傳承的重視，以及對地方獨特食材和烹飪方式的深深熱愛。

（二）社會交往和人情世故

美國南方文學生動地描繪了食物與社交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以《心是孤獨的獵手》為例，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咖啡館里度過[5]。人們獲取食物的滿足，同時是獲得精神上的滿足。家庭聚餐、鄰里交流以及社區(qū)活動中的食物都生動展現(xiàn)了美國南方文化中溫馨而微妙的人際關系以及濃厚的社交氛圍。透過對美國南方社會的飲食書寫，使讀者更深刻地了解這一地區(qū)獨特的社會交往和人情世故，并感受到食物作為文學符號所蘊含的豐富內(nèi)涵。

（三）身份認同和社會層級

在美國南方文學作品中，人物的飲食選擇、烹飪技能以及用餐方式常常成為他們表達身份認同和社會地位的手段。例如，在一些作品中，家庭傳統(tǒng)菜肴或進食習慣往往與特定社會階層或文化群體緊密相連。以《心是孤獨的獵手》為例，青春期少女米克通過在飲食上追隨辛格，表達了對辛格身份的認同。辛格不吃卷心菜，米克也不再食用。在《愚人船》中，娶了猶太人的佛賴塔格先生從船長的餐桌被驅(qū)逐，而特雷德韋太太與男性乘客們一起喝酒交談，統(tǒng)艙區(qū)的就餐環(huán)境簡陋雜亂、無法獲得新鮮食材的描寫，都呈現(xiàn)了同族與異族，男女之間，頭等艙與統(tǒng)艙之間的社會階層對立[6]。

（四）地區(qū)飲食文化的挑戰(zhàn)與演變

在《在鄉(xiāng)下》中，舅舅艾米特選擇百事可樂而非代表美國南方傳統(tǒng)的鄉(xiāng)村火腿。曾經(jīng)在家中精心烹制的慢餐被餐館里的快餐所取代，從傳統(tǒng)食譜到現(xiàn)代創(chuàng)新菜肴的演變，通過食物的轉(zhuǎn)變可以窺見社會、經(jīng)濟和文化的變遷。食物在文學中常常隱喻了人物在生活中面臨的挑戰(zhàn)和困境。對饑餓、貧困或食物匱乏的描寫反映了社會的不公和個體生存的壓力。在《心是孤獨的獵手》中，酒鬼杰克的形象體現(xiàn)了美國社會中的貧富差距和階級壁壘，而黑人醫(yī)生考普蘭德則反映了有關種族平等和黑人社會權(quán)益的問題。此外，《愚人船》中猶太人勒溫塔爾的故事涉及宗教議題。

書中除了分析五部原作中出現(xiàn)的飲食書寫，還結(jié)合了大量對這些著作的評論資料，展開了對飲食背后社會的深入探討，讓人不僅能夠了解美國南方地區(qū)的飲食文化，通過美食的描寫還能更深刻地認識主人公的人物關系以及當時的社會背景和時代問題等。筆者認為該書最重要的貢獻在于作者提出的有關文學飲食研究的方法和路徑。接下來，筆者將通過對全書結(jié)構(gòu)的考察，深入了解文學飲食研究（或稱飲食批評）。

二、通過文本架構(gòu)了解文學飲食研究

《舌尖上的身份》由緒論、正文、結(jié)論和附錄組成。緒論包括選題背景、意義及文獻綜述。正文共分為六章：第一章概述了文學飲食研究的歷史軌跡和重要視角，進而構(gòu)建了文學飲食研究的一條基本路徑。將饑餓、嘔吐、菜譜、餐桌、快餐分別作為文本分析的切入點，借助交叉領域的理論，深入發(fā)掘作品中的飲食意象和進餐場景所蘊含的社會關系、人類情感和政治身份。第二章到第六章則分別從上述切入點聚焦分析了五部作品。

熟悉原作的讀者可能會感到困惑，因為這五部作品與食物的關聯(lián)并不顯著，難以理解作者為何選擇這五部作品來闡釋該書的研究思路。實際上，通讀整本書之后，讀者會自然而然地領悟其中的深層含義，同時，這也解釋了作者的研究角度為何如此獨特而新穎。為了讓更多未曾了解過這五部作品的讀者能夠迅速了解書中的原作背景，筆者在每一段的開頭都對這五部作品進行了簡要的介紹，通過對比的方式讓讀者深入體驗作者所闡述的文學飲食研究路徑。對于不熟悉五部原作的讀者，不妨將本文視作一篇導覽，或許可以更容易進入閱讀該書的狀態(tài)。一旦明白了作者的研究意圖，不妨帶著作者的飲食書寫視角再去閱讀五部小說原作，或許會有打破常規(guī)的閱讀體驗。

（一）《心是孤獨的獵手》

作者選取的第一部文學作品《心是孤獨的獵手》是卡森·麥卡勒斯（Carson McCullers）于1940年出版的小說。小說以一座炎熱的美國南方工業(yè)小鎮(zhèn)為背景，探討了孤獨、沉默和人類之間的復雜關系。故事主要圍繞聽障人士辛格以及他與好朋友安東尼帕羅斯、一群小鎮(zhèn)居民之間的生活點滴。每個人都向辛格敞開心扉，包括星期天也營業(yè)的咖啡館店主比夫、悲觀的青春期少女米克、憤世嫉俗的“革命者”酒鬼杰克以及失意的黑人醫(yī)生考普蘭德。辛格成為小鎮(zhèn)上一群特異孤獨者的精神支柱。小說的結(jié)尾，辛格因好朋友的逝世而在家中自殺，然而沒有人知道他為何做出這一舉動。

書中有關食物的描述發(fā)生在“紐約咖啡店”、鮑蒂婭的廚房以及辛格的房間。作者在這一章重點關注了饑餓敘述，比如“……他看見饑餓的兒童和為了填飽肚子不得不一周工作六十小時的婦女……”“……人們?yōu)榱嗣恳豢陲垺⒚恳患路鬯览刍?，但沒人知道這個……”“……他念菜名時，臉部出于對美味的熱情而變得很激烈。他每說一個字，都抬起嘴唇，像一頭餓極了的野獸……”等[8]54-60。有關食物的表現(xiàn)部分，把罪惡的資本主義帶給小城人民的窘迫的生活現(xiàn)狀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無關膚色，下層白人和黑人都深陷其中。

（二）《暴力奪取》

其次登場的文學作品是作家弗蘭納里·奧康納（Flannery O'Connor）于1960年出版的小說《暴力奪取》。書名源自《新約·馬太福音》，小說講述了孤兒塔沃特的成長經(jīng)歷[7]。年幼的塔沃特在荒林里被狂熱的基督教徒舅姥爺老塔沃特當作先知的接班人培養(yǎng)。老人過世后，他又投靠舅舅雷拜，接受了現(xiàn)代科學知識的灌輸。雷拜是一位教師，代表了社會科學家的立場，認為人類行為受到環(huán)境和心理的影響，一個覺醒的人類可以改變和控制這些力量。主人公塔沃特是老塔沃特個性和宗教信仰的延伸。塔沃特堅決拒絕都市世界，內(nèi)心與他曾受教導的救贖觀念發(fā)生沖突。然而，他對兩者的教育模式都持反抗態(tài)度：在老人在世時，他反抗老人；投靠雷拜時，又抗拒雷拜。他努力擺脫老人的信仰，導致他變得異常冷漠，最終走上了暴力犯罪的道路。他縱火焚燒了舅姥爺?shù)倪z體，淹死了舅舅的智障兒子，采用極端的方式來抵制兩位親人對他的影響。

主人公塔沃特的一生跨足于老塔沃特的鄉(xiāng)村和舅舅雷拜居住的城市。所有的飲食描寫也是基于這二元對立的空間背景下展開的。這種空間背景為后面的飲食模式與思維方式的交織奠定了基調(diào)，同時也自然引出了本章中作者的關注點：有關嘔吐的隱喻。文中多次提到嘔吐行為，比如“……被吐了出來，在水面上形成一個散發(fā)出甜酸氣味的圓圈……”“……我吐了午餐，又沒吃晚飯……虛空就像我胃里的一件東西，它不允許別的東西下到那里。如果我吃了，我會吐出來的……”[8]93-99作者認為，嘔吐這一生理行為所影射的是一個撕裂的身份。塔沃特通過胃將“思想”吸收之后再嘔吐的形式，影射了他對兩位扶養(yǎng)人對他的塑造所帶來的身份表達。

（三）《樂觀者的女兒》

第三部文學作品《樂觀者的女兒》是作家尤多拉·韋爾蒂（Eudora Welty）于1972年出版的長篇小說。小說講述了老法官邁凱爾瓦因眼疾需接受手術，而她的女兒勞雷爾不得不與一直避而不談的繼母費伊日夜相處。盡管老法官一直自詡“樂觀者”，卻在康復過程中日漸衰弱。勞雷爾和繼母共同扶柩還鄉(xiāng)，老法官的葬禮上小城故人前來吊唁，繼母的遠方親戚們也上演了一場又一場鬧劇。在獨自整理遺物的時候，父親和母親的遺物將勞雷爾帶回了過去那段美好、幸福、殘酷的時光，讓她回想起父母之間真實而復雜的感情以及她早逝的丈夫。從回憶中汲取力量，勞雷爾最終決定埋葬過去，變得像父親一樣樂觀和豁達。她走出了死亡的陰霾，原諒了費伊，并與生活握手言和。

在《樂觀者的女兒》中，對食物的描寫主要圍繞兩位截然相反的女性展開。代表傳統(tǒng)女性的食物制作者——勞雷爾的母親貝基，她烤制的面包，被認為是整個密西西比州芒特薩盧斯社區(qū)最美味的。另一方面，世俗主義的食物消費者——繼母費伊卻不擅長烹飪，甚至對廚房用具毫不了解，家里的每一頓飯都是由女傭負責。第四章中，作者的關注點集中在母親的遺物上，包括菜譜和揉面板。作者認為，勞雷爾放棄揉面板就等于放棄了它所象征的家庭神話，而焚燒菜譜則象征著逃離過去和記憶，開啟嶄新的生活模式。

（四）《愚人船》

第四部文學作品是由作家凱瑟琳·安·波特（Katherine Anne Porter）于1972年出版的長篇小說《愚人船》。小說講述了在1931年8月，一艘名為“真理號”的船載著50多個頭等艙乘客和876個統(tǒng)艙乘客，從墨西哥的維拉克魯斯駛往德國不萊梅港。在航行途中，各色各樣的人物通過各種方式排遣時光，而他們的思緒中涌現(xiàn)各種離奇的想法。波特通過描述這些來自不同國籍、職業(yè)、宗教信仰和政治主張的人物在航行中的日?；顒雍捅舜酥g復雜的關系，以她獨特的文體和夾雜荒誕色彩的筆調(diào)，構(gòu)建了一個漂流在水面上的微縮社會，生動描繪了處于大蕭條陰影下的資本主義社會的畫面。

第五章的關注點是餐桌，作者認為餐桌是檢驗食客道德修養(yǎng)的“試金石”，也是等級區(qū)隔的場所。餐宴定義了食客們所處的世界，涵蓋了他們的社會身份、地位和特權(quán)。饑腸轆轆的統(tǒng)艙乘客與頭等艙上的饕餮之徒在食物待遇上存在巨大差異?！罢胬硖枴贝且粋€充滿壓迫的微縮世界，食物則是表達壓迫的最直接手段。然而，壓迫之處必有反抗。最終，在晚宴上，西班牙歌舞班子將蒂勒船長拉下神壇。

（五）《在鄉(xiāng)下》

最后一部文學作品是作家博比·安·梅森（Bobbie Ann Mason）于1972年出版的長篇小說《在鄉(xiāng)下》。小說講述了20世紀80年代美國南方肯塔基一個少女山姆的故事。她的父親死于越南戰(zhàn)爭，她和母親、舅舅艾米特（越南戰(zhàn)爭退伍老兵）生活在一起。她和外祖父母也經(jīng)常來往，過著正常的生活。突然有一天，當讀到已故父親寄來的戰(zhàn)爭日記時，她才開始對自己的父輩、對戰(zhàn)爭有所了解。小說以前往華盛頓越戰(zhàn)紀念碑的旅程開始和結(jié)束。

《在鄉(xiāng)下》第六章圍繞新生代南方人的飲食習慣，集中關注了快餐符號。小說中反復呈現(xiàn)了快餐與慢餐這兩種對立的飲食方式。這種飲食方式的變遷和食物選擇的多樣性折射出了社會文化的轉(zhuǎn)型。山姆的外祖父母對美國南方發(fā)生的變遷感到無奈，他們總是為山姆準備傳統(tǒng)的南方鄉(xiāng)村美食，比如“……婆婆把一盤煎兔肉擺上桌子?！@是沼澤地里的兔子。’她說……”[8]234“……姥姥會給你做鄉(xiāng)村火腿跟李子派……”[8]52。然而，山姆和舅舅艾米特在家卻不食用傳統(tǒng)、手工制作的南方食物，而且經(jīng)常到連鎖餐館享受商業(yè)化的快餐。作者認為，小說的敘事張力不僅僅局限于美國南方文化和北方文化的碰撞引發(fā)的震蕩和沖突，更進一步將它們與越南戰(zhàn)爭對小說人物生活和美國社會帶來的問題交織在一起。

結(jié)論中指出，盡管五部小說中的飲食書寫有著不同的側(cè)重點，但是上述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在不同程度上都經(jīng)歷著被邊緣化的身份危機。使得小說人物遭遇身份危機的導火索有社會資源分配的不平等、來自身邊人的道德譴責、男權(quán)主義和帝國主義，還有親人的離世。這種邊緣化的狀態(tài)主要源于他們的性別、階級、種族、宗教等社會因素，并且這種身份危機最顯著地表現(xiàn)在各自的進食模式上。與此同時，他們嘗試通過大快朵頤和嘔吐、共同和獨自進餐、飲食越界和守界等行為來調(diào)節(jié)自己的安全位置或重新定義自己的身份。從飲食視角探討小說人物的身份危機和身份建構(gòu)是貫穿整本書的主線。

三、文學飲食研究的價值和難點

有關飲食的文學作品可視為一個龐大的資料庫。從受眾層面出發(fā)，讀者主要關注感興趣的當?shù)仫L俗，尋找有趣的文化元素，但很少有人系統(tǒng)深入地關注飲食書寫的內(nèi)在價值。類似的，影像和圖像資料庫也具有相似的特點。在攝影技術出現(xiàn)之前，繪畫等藝術作品成為研究當時社會風俗的重要材料。同時，影視作品中豐富的食物場景也構(gòu)成了一個龐大而多樣的資料庫。因此，這些資料庫為研究者提供了豐富的文化、社會和歷史信息。這些作品承載著時代的印記，反映了不同地域、社群的獨特飲食文化。然而，挖掘和利用這些信息仍然是一個具有挑戰(zhàn)性的任務。研究者需要選取素材、閱讀和分類，并剖析作品背后的文化符號和隱含的社會意義，從而盡可能全面理解飲食在文學及其他藝術中的呈現(xiàn)，并闡明其意義。

（一）文學飲食研究方法借鑒

文學飲食研究主要是“從心理起因和社會起因這兩個文本外的符碼來闡釋文本內(nèi)的飲食符號的普遍性和具體性，‘解碼’的方法來自不同學科，諸如文學理論、符號學、社會學、人類學、心理學、歷史學和文化研究”[8]33，是一個前沿的學術領域。作者在開篇論述了跨學科背景下文學飲食研究的不足和必要性。在闡述飲食研究作為一種新興的文學批評方法或理論視角的定義性或差異性特征時，作者指出：“以往的研究將飲食作為文本分析的背景，重在闡釋食物的象征意義和敘事功能；現(xiàn)在的研究將飲食在文本中的作用前置，發(fā)掘飲食話語中內(nèi)嵌的身份認同、文化意蘊和政治（無）意識?！盵8]36作者在書中多次提到，飲食研究不僅僅是對食物本身的簡單考察，更為重要的是對食物與人類經(jīng)驗之間關系的深入探討。文學作家經(jīng)常通過食物的意象來豐富其作品，這些意象不僅僅是為了讓讀者了解相關地區(qū)的飲食文化，更是因為食物在個體和集體層面上與人的身份認同緊密相連，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這一觀點與飲食文化研究的核心思想相契合。日本學者對飲食文化的定義強調(diào)了其在民族、群體、地域、時代等方面已經(jīng)普遍且習慣化，并且根深蒂固到可以代代相傳的與食物攝入相關的生活方式[9]。此外，近年來飲食人類學逐漸嶄露頭角，基于田野調(diào)查法，以跨學科的視角探討食物在社會和文化中的角色，這包括對社交指標的了解，對社會身份及身份象征的探討以及對建構(gòu)民族及文化身份認同的解讀[10]。因此，無論是從飲食文化研究還是飲食人類學研究的角度來看，通過文學作品進行飲食批評都是一種值得嘗試的研究路徑。

（二）選材（五部美國南方女性小說）的準確性

面對海量的文學作品庫，挑選合適的材料是相當具有挑戰(zhàn)性的。作者選擇的美國南方文學以及女性小說這兩個切入點顯得尤為敏銳。首先，南方文學方面，美國南方社會對食物的特殊關注體現(xiàn)在食物本身、食物制作方式以及進餐儀禮等一切與食事有關的活動上。這為彰顯南方文化提供了豐富的資源，一代又一代的南方作家不斷對其進行發(fā)掘和加以豐富[8]235。其次，選取了南方女作家的長篇著作：所選擇的五位女性作家是南方文學領域的代表，對她們的作品加以研究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8]3。這些女性作家不僅以生動的筆觸描繪了南方社會，而且通過對美食的描寫更深刻地展現(xiàn)了每個主人公的人物關系、當時的社會背景以及時代問題等。她們通過小說中的飲食描寫，還表達了對抗壓迫性角色、批判父權(quán)制度等立場。飲食成為南方女性作家們表達性別身份的語言[8]238。五位女性作家以其“文筆細致，深入直接地描寫南方社會”而聞名。比如麥卡勒斯真實刻畫了當時的美國社會，揭示了饑餓、貧困、種族歧視等問題。奧康納關注現(xiàn)實，通過小說形式反映了美國南部的種族歧視、貧困、愚昧、暴力等社會問題。韋爾蒂的大部分時光都在她的出生地度過，她把對故鄉(xiāng)深沉的熱愛融入作品中，其作品充滿地方特色，透過她對美國南方生活的描寫，能夠認識到她的作品對于人們認識美國南方的普泛意義和價值。波特的作品描寫細膩，思想深邃，文字精致優(yōu)美。于作家身份之外，美食家和大廚的另外兩重身份賦予她的作品更多的現(xiàn)場感。梅森的小說作品主要以肯塔基家鄉(xiāng)的小鄉(xiāng)村為背景，作品平淡中透露著獨特的韻味，通過對細節(jié)的描寫，作品抓住了生活中某種微妙的流逝，或者是難以言傳的深切感受。

因此，美國南方社會成了為文學作家們提供飲食書寫材料的源頭。同時，這些作家通過精湛的文筆將美國南方社會栩栩如生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進而也為該書作者提供了觀察“南方劇場”的透鏡。

四、結(jié)語

《舌尖上的身份：美國南方女性小說中的飲食、自我與社會》是肖明文的一部引“飲食研究人”深思的著作。這是一本專業(yè)領域的著作，涵蓋了從研究背景的理論梳理到解析五部經(jīng)典的外文長篇小說的龐大工程，同時要求研究者具備扎實的英語閱讀基礎。通過對美國南方女性小說中飲食描寫的深入分析，作者以豐富的理論知識和對文本的高度敏感，解讀了瑣碎的長篇小說，為讀者提供了獨特的視角。這種深刻的文本細讀能力貫穿整篇著作，使讀者更加深入地理解飲食與歷史語境的密切聯(lián)系。作者對相關專題做了較為詳盡的文獻綜述，有助于讀者了解外國對該領域的研究現(xiàn)狀、文學研究中日益受到學界關注的飲食視角和飲食分析方法，這對國內(nèi)的相關研究有重要的參照意義。該書是食學思維下的跨學科研究，對飲食文化范疇的烹飪史、菜譜學、現(xiàn)代飲食思潮等領域的研究均有一定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