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秋潔 朱一達
[摘 要]在傳播技術發(fā)展的推動下,新的傳播實踐和傳播現(xiàn)象促使傳播學研究走出大眾傳播的傳統(tǒng)象限,開始進入新傳播研究的領域。面對經典理論的失效,亟待引入新的理論視域來破解新傳播的機制。隨著量子力學推動人類的科學研究進入“后真相”科學哲學時代,為包括傳播學在內的社會科學也帶來革命性的影響,從量子化的視角來闡釋新傳播為這一學科領域帶來新的可能性。在互聯(lián)網技術飛速發(fā)展、傳播融合進一步深化的背景下,信息傳播裂變?yōu)殡x散狀態(tài)的量子化態(tài)征,呈現(xiàn)出不連續(xù)、不確定、無接點和超客觀的基本特征屬性。
[關鍵詞]量子力學;新傳播;科學哲學
[作者簡介]康秋潔(1984-),女,文學博士,中國傳媒大學傳播研究院副教授(北京 100024);
朱一達(1993-),男,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研究生(北京 100089)。
從1936年圖靈機構思到當今5G技術興起,幾十年間人類的傳播能力呈指數(shù)式爆發(fā)增長。有專家預言,現(xiàn)有以文字、語音、視頻為主的信息傳播形式,將會被由5G網絡、超高清視頻、VR/AR/MR/XR以及人工智能等技術相融合所創(chuàng)造的超高速、超高清、虛擬現(xiàn)實的傳播方式取代。傳播技術發(fā)展引起傳播模式相應變革,各種與傳播相關的變量都在發(fā)生深刻改變。這些變化共同改寫了大眾傳播的外在圖景,也在深層形成了新的運行機理。(彭蘭:《新媒體傳播:新圖景與新機理》,《新聞與寫作》2018年第7期。)隨之而來的是許多傳播學經典概念喪失了闡釋效力,以“大眾傳播”為基底的眾多經典傳播學理論得以成立的基本條件都已發(fā)生根本改變。舊有理論無法有效闡釋新的傳播現(xiàn)象和傳播問題,亟須新的科學視角予以補充和推進。
在科學研究發(fā)展的歷史上,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之間從來就不是壁壘分明、互不相關的兩條獨立發(fā)展軌跡。盡管人類社會與自然世界間存在諸多不同,但在確立研究視角的宏觀理路和實踐研究的具體方法上卻不乏互通互鑒的可能。從科學史來看,三次以自然科學領域為先聲的科學革命都引發(fā)了整個科學哲學范式的轉變,進而從宏觀上對社會科學領域也產生了革命性的影響。從研究角度來看,量子力學和傳播學都是建立在統(tǒng)計基礎上的研究體系,二者之間有著諸多相似、相通之處,這也使得引入量子力學的理路框架來闡釋新傳播成為可能。正如劉海龍在闡述新傳播研究的理念時所述:“隨著媒介技術的發(fā)展,信息與物質的分野變得模糊”(劉海龍:《新傳播研究:超越大眾傳播的思維定式》,《中國社會科學報》2019年7月23日,第5版。),將物質性的研究科學體系引入來解析傳播成為一條可能的新路徑,從量子論的視角重新闡釋當下的傳播現(xiàn)象為傳播學搭建了新的理論路徑。
一、量子論與科學哲學新轉向
牛頓之后的兩個世紀里,近現(xiàn)代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和說明模式出現(xiàn),確立了自然主義為核心的科學研究范式。作為元理論層面的自然科學哲學從宏觀上統(tǒng)攝人類對于科學研究的認識和實踐,并進一步延伸到社會科學領域當中。學界稱之為“社會科學的自然主義轉向”,即社會科學吸納大量來自于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和框架模型,用以闡釋人類社會的各種現(xiàn)象和關系。20世紀以來,隨著基礎物理學理論的不斷突破,人類對自然界的認識經歷了由客觀可見的經驗世界向微觀超驗的思辨維度的飛躍轉向。
19世紀的最后一天,物理學家開爾文在論及自然科學跨世紀展望時提到,“在物理學陽光燦爛的天空中還飄浮著兩朵小烏云”,其一指向邁克爾遜-莫雷實驗引發(fā)的光以太質疑,其二指向黑體輻射問題。眾所周知,前者已經隨著相對論的確立而消弭。而正是為了解決經典物理無法解釋的第二朵小烏云,德國物理學家普朗克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量子”(quantum)這一概念,進而推動科學史翻開嶄新篇章。發(fā)展至今,量子力學的衍變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普朗克通過研究紫外災變發(fā)現(xiàn)了能量的不連續(xù)性,提出了能量的最小單位——能量子,即如今普遍論及的量子,“普朗克常數(shù)”成為研究微觀世界的基本描述單位;第二階段,以海森堡提出測不準原理(也稱不確定性原理)為起點,粒子物理和宇宙學兩個標準模型逐步建立,在實驗層面證實了量子力學和廣義相對論,但也存在暗物質、暗能量等仍然無法解釋的問題;以此為基點,量子力學的發(fā)展進入第三階段,以超弦和圈量子引力為代表,以量子力學與相對論融合為目標,已經超越了實驗可測的范圍,研究尺度進入了普朗克標度。
在此過程中,科學哲學的衍進與量子力學的發(fā)展相形相生。隨著物理學進入相對論和量子論階段,現(xiàn)代科學哲學隨即確立;隨著兩個標準模型的建立,科學哲學也逐步走向成熟。在量子力學推動建立的基礎物理體系下,科學哲學的發(fā)展也超過了傳統(tǒng)范疇,揭開了一個全新的篇章?!半S著科學研究的尺度進入普朗克標度,遠遠超出了現(xiàn)有實驗技術的可檢驗范圍,物理學中關于物質、時間、空間等一些基本概念的內涵被深刻地改變,正在醞釀著物理學史上一場新的革命,堪稱繼近代物理學革命與20世紀初量子論和相對論革命之后的第三次科學革命?!保ǜ卟?、喬笑斐:《后真相時代的科學哲學——物理哲學的視角》,《中國社會科學》2019年第2期。)而這一新的發(fā)展階段,被科學史學界稱為“后真相時代”,相應的科學哲學也進入“后真相時代的科學哲學”階段。
二、量子論視角下的傳播新闡釋
同一時期的社會科學,對于“后真相”這一概念也并不陌生。盡管在科學哲學領域和新聞傳播學領域,所謂“后真相”所指涉的意義不盡相同。在前者的研究視角下,“真相”指經過經驗驗證的科學理論,因而“后真相時代”即指科學理論超出科學實驗的范疇,研究對象從具體實在轉為超驗抽象,求真途徑回歸哲學思辨。而在后者的討論關照中,“后真相”指“訴諸情感與個人信念比客觀事實更能影響輿論的情況”,尤其是社交媒體、網絡傳播語境下產生的信息傳播新現(xiàn)象??梢哉f,二者在具體描述和對象指向上差距甚遠,但在邏輯內涵上卻又殊途同歸,在對現(xiàn)實規(guī)律的概括總結上也高度收斂一致。
在后真相科學哲學闡釋中,客觀世界由微觀粒子量子態(tài)構成,其核心特征是不連續(xù)性和不確定性。結合新傳播的特點,又可以進一步歸納為無接點和超客觀兩個特性??偟膩碚f,作為“量子化的傳播”,新傳播具體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不連續(xù)的傳播
量子力學的革命性意義,首先就在于打破了牛頓力學關于連續(xù)性的定論,告訴我們世界的本質是不連續(xù)的,物質、時間、空間、能量都是由基本粒子構成,連續(xù)只是一個存在于數(shù)學中的理想概念。普朗克提出,電磁波的輻射不是連續(xù)的,而是一份一份地進行的,這樣的一份能量即為量子。無獨有偶,香農在信息論的論述中,也將傳播的信息劃分為最小單位來進行計算,不過這個單位叫作“比特”。正如量子理論學家克里斯托弗·富克斯所說:“量子力學從來就是圍繞信息展開的”,信息本質上是量子化的。[美]詹姆斯·格雷克:《信息簡史》,高博譯,北京:人民郵電出版社,2013年,第350頁。)
在傳統(tǒng)的大眾傳播中,“意義的完整性”更多是在傳播渠道高度集中的前提下形成,以傳統(tǒng)媒體為代表的傳播主體將預先設定的意義通過媒介傳播抵達受眾。在整個過程中,信息的傳播處于“流”的連續(xù)狀態(tài)。在新傳播的語境下,信息的傳播不再是傳統(tǒng)理論描繪的線性、對象性的過程,信息不是一個連續(xù)的“流”,而是一份一份高度量子化的離散狀態(tài)。作為傳播的內核,信息所傳遞的意義本身也不再是一個明確存在的“事實”,而是一個過程性的一份一份的構成,可以由不斷加入的新的比特重新界定。與此同時,信息傳播的時空也是離散的,因而也就不存在連續(xù)的、確定的背景,進而顯現(xiàn)為傳播表象的碎片化。尤其在高度社會化的新傳播中,信息可以由任意參與主體在任意時空傳播與消費,碎片化也就成為必然。正因如此,以短、平、快為特點的傳播內容已經開始成為信息傳播的主要形式,尤以短視頻的興起為代表。
要理解新傳播的這種不連續(xù)性,可以引入一個經典的例子。2011年播出的電視劇集《甄嬛傳》,歷經十幾年的時間依然傳播熱度不衰。在這個持續(xù)的傳播過程中,原本的劇集不再是提供“意義的完整性”的傳播內容完成形態(tài),而僅僅是一個原點。在此基礎上,圍繞著劇集本身釋發(fā)出不同類型、多種形式的傳播信息——甄學、仿甄、宮斗文學、“宛宛類卿”情結,以及對各種經典情節(jié)、人物小傳的延伸和闡發(fā)——所有這些信息連同卷入其中的眾多傳播參與者們以及他們產生的情感和意義,共同構成了“甄嬛傳宇宙”。傳播的過程、傳播的信息、傳播的意義,都是以“一份一份的過程性”狀態(tài)呈現(xiàn),不連續(xù)性成為當前這種傳播形態(tài)的主要特點。
(二)不確定的傳播
在傳統(tǒng)物理學的統(tǒng)攝下,世界是確定的,即可觀察、可感知、可測量的,基于理論模型及其相關要素之間的關系總是可以推導出一個確定的結論。換句話說,經典物理對于世界的認識是決定論的。而以海森堡發(fā)現(xiàn)測不準原理為起點,量子力學又打破了牛頓力學的另一個神話——確定性。海森堡告訴我們,微觀世界的本質是不確定的,決定論在微觀世界不起作用。在沒有觀測時,粒子是一團模糊的云,不確切地存在于空間中的任何一點,只能以分布于各點的概率——波函數(shù)來描述。根據“測不準原理”,一個完全自由的粒子是無法預測其下一秒的各種物理量的。這種不確定并非實驗誤差,而是微觀粒子的本源屬性。
與此相對應,傳統(tǒng)傳播學的經典理論模式實際上也屬于決定論范疇的經驗科學,以大量的社會學統(tǒng)計量為基礎來建立模型歸納。不同在于,人類社會的復雜性使得傳播學難以形成經典物理學式的通解“真理”。但在大眾傳播時代,大眾媒體實際上壟斷了信息的來源和媒介,信息傳播的軌道相對單一,傳播的過程和效果也就有跡可循。因而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基于決定論的經典理論模型能夠較好地闡釋主要的傳播現(xiàn)象。而在新的傳播語境下,完全無法確定信息從信源出發(fā)后會經歷怎樣的傳播過程,進而促使傳播理論發(fā)生相應改變,衡量傳播的傳統(tǒng)維度、核心概念均會發(fā)生變異。比如“時效”,將不再以事件的發(fā)生為起點進行衡量,同一內容的傳播和再傳播在不同時間軸線上都可以具有“時效”;再如“真實”,不再是以事實本身為標準的確定唯一,而是所有參與傳播主體“對于共識的想象”,成為客觀(事實要素)與主觀(觀點情感)的結合;所謂“傳者”或“受眾”,在很大程度上消弭了界限差異,甚至不再是一個確定的對象體,轉而成為“無法概念化的抽象實在”。對此,有學者提出高維媒介的概念,即傳播呈現(xiàn)出“多主體、多渠道、多內容、多受眾”的高維形態(tài)。(喻國明:《互聯(lián)網是一種“高維”媒介——兼論“平臺型媒體”是未來媒介發(fā)展的主流模式》,《新聞與寫作》2015年第2期。)
仍以經久不衰的“甄嬛傳宇宙”為例,隨著2023年底哈爾濱文旅大火,毫無關聯(lián)的兩個事件之間產生了偶然鏈接,突降一波“果郡王口碑逆襲”的傳播熱點,十幾年前播出劇集的一個場景再次翻新成為新的傳播議題、產生新的傳播內容,引發(fā)了新的討論以及新的意義闡釋和新的情感釋出。這種傳播的偶發(fā)鏈接以及產生的議題內容和情感走向,都充滿了不可預測的不確定性。未來,信息傳播的不確定性會因傳播技術的發(fā)展繼續(xù)增加,傳播將會更加不可控制、不可影響甚至不可觀測。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信息傳播的不確定性將是一種新常態(tài)。
(三)無接點的傳播
在量子力學體系下,不確定性不僅在于世界的本源構成,同時也關乎時間與空間的形態(tài)。隨著相對論的確立,時間和空間的概念發(fā)生了根本變化,對運動的描述不再是變量與空間參照之間隨著時間的演化,而是多個變量之間的相互演化,不再有明確的參照甚至真正的時間,絕對時空轉為相對時空。經典理論的時空流形作為背景是連續(xù)的,而量子時空則是離散的,確定其意義的變量是量子化的,對時空的界定由各個變量及其之間關系組成的函數(shù)構成?!皶r空的一般狀態(tài)是具有離散幾何特征的量子疊加,而不是一些離散的實體的集合。根據量子引力理論所揭示的,普朗克標度上的時間和空間都不是連續(xù)的,其本質都是離散的,物理世界不存在背景舞臺。”(高策、喬笑斐:《后真相時代的科學哲學——物理哲學的視角》,《中國社會科學》2019年第2期。)這一特性,也稱背景無關性,進而體現(xiàn)為量子之間的無接點關聯(lián)狀態(tài)。
與此相對,新傳播也明顯具有無接點的特征。在經典傳播學的理論框架下,傳播可以簡化為一個由“傳播者-傳播內容-傳播媒介-傳播受眾(效果及反饋)”構成的過程描述。其中,對傳播內容的探討始終緊密圍繞語境這個重要概念,包括傳播者、傳播媒介、受眾群體和更大范圍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都可以包含在一個傳播行為的具體語境的內涵下。反過來說,任何一條信息在進入一個大的傳播過程體系中時,它的傳者是誰、媒介為何、對象是誰以及傳播環(huán)境所處等背景信息在整體上構成解析它的語境,因而語境也就成為解析傳播的終極目的——意義的核心關鍵。如上文所述,新傳播不再是連續(xù)有序的“信息流”,而是從一個節(jié)點到另一節(jié)點不斷匯集與離散的整體。信息在匯聚的過程中,往往是脫離具體語境的無接點離散關聯(lián)。信息可能來自任何人、通過任何渠道、達到任何受眾,跨越甚或超越不同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或者從傳播意義到達的層面來看,傳播語境被不斷打碎甚至徹底消弭,消費語境成為影響傳播意義的關鍵。
與“甄嬛傳宇宙”的持續(xù)熱度相似,社交媒體傳播中還有一股“互聯(lián)網考古”的熱風。不論多久之前的傳播內容,總會不斷被拿出來重新加以解讀進而釋出新的意義和情感。而這種重新拿出來的過程,都是對原有傳播內容的切片式打碎,與原來的傳播者、傳播意圖、傳播方式都不再具有相關性,徹底脫離原有的語境——交流情境、社會語境和文化語境,從而在消費端的全新語境中重新產生連接和解析,每一種解析都自成其說,不必得到原傳播者或任何形式權威的認可,彼此之間獨立存在。在此意義上,這樣一種無接點的傳播,使得信息混亂和傳播失序的可能性增加。量子化的信息傳播將使得信息管理、傳播控制愈發(fā)困難,當然未來還將會出現(xiàn)更高科技的信息監(jiān)察方式,但新傳播本身固有的無接點特性帶來的信息開放和意義離散將是不可避免的趨勢。
(四)超客觀的傳播
后真相時代的科學哲學,不論是不連續(xù)性、不確定性等基本特性,還是通過大量思想實驗推演和量子儀器測試形成的“疊加”“糾纏”“坍縮”等概念,究其根本可以歸結為一個基本描述,即“超驗”。在量子理論的視野下,世界的本原是“超驗”范疇的無法概念化的抽象實在,而這個“實在”又不同于以往經典物理討論的“自在實在”,而是存在于理論描述中的“對象化實在”。因此,量子理論所描述的是“當宏觀測量儀器干擾了微觀粒子時發(fā)生的情況,而不是對微觀粒子本身的直接描述”。(成素梅:《量子理論的哲學宣言》,《中國社會科學》2019年第2期。)正如量子物理學家玻爾的觀點,量子物理只能提供關于自然界我們能夠說些什么,而不是判斷自然界本身是怎樣的。概括說來,量子理論是在談論世界而不是在描述世界,這種描述是一種“域境實在”(contextualreality),即由整體領域環(huán)境決定的超客觀存在。
這種由主體參與產生變化和影響的現(xiàn)象,在新傳播當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與傳統(tǒng)大眾傳播相對閉合的精英傳播體系相比,新傳播是一個社會化的開放體系,尤其是在社交媒體、5G通信等技術支持推動之下,更進一步成為人人皆媒、萬物皆媒的動態(tài)開放體系。對于傳播內容來說,不同主體的參與已經成為構成傳播內容的信息洪流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傳者的身份被消解,每個主體在傳播過程當中既是信息的生產者也是消費者,而信息本身成為傳播中的對象,傳播主體的主動性得以凸顯。有學者提出“網眾”這個概念,來指稱信息網絡與社會網絡融合構成的新型網絡下,作為節(jié)點的人人個體構成的整體。
何威:《網眾傳播:一種關于數(shù)字媒體、網絡化用戶和中國社會的新范式》,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年。)
在這一網絡中,人既是傳播信息的主體,也是信息的組成部分。作為節(jié)點的個體,在信息消費的過程中不斷尋求符合自己特定需求的信息內容,同時也對信息內容不斷提出新的要求,并通過主體參與在傳播中不停地再創(chuàng)作、再生產,使信息不斷變化傳播持續(xù)裂變,傳播內容呈現(xiàn)出動態(tài)的超客觀性。現(xiàn)在已經有很多傳播形式在嘗試適應這樣一種轉變,網絡游戲本身就是一個由玩家主體參與構建虛擬世界的傳播過程,很多劇集、藝術形式也已開始結合游戲化的互動參與。最近興起很多互動劇,在理念上正是想要發(fā)揮主體性參與內容傳播,但是目前還僅僅停留在已經生成的內容模塊基礎上,觀者并未真正作為主體參與到內容的創(chuàng)作當中,只是在給定選項基礎上的有限互動。隨著人工智能生成技術的進一步成熟,這種賦予參與者更大主體參與性的互動內容類型,即將釋放出更大的能量。
同時,新傳播的超客觀性還體現(xiàn)在傳播的影響上。由于傳播鏈條的裂變,傳播過程中的信息是量子化的離散集合,信息之間有疊加強化也有互相補充,甚至有異質嫁接、變異衍生等等。美國學者在討論這一現(xiàn)象時,提出了“另類事實”(alternativefact)和“競爭性真相”(competingtruth)這樣的概念,信息所包含的事實或許為真或許非假(非假不一定能夠證明為真),基于此建立的所謂“真相”,相比于一個清晰明確的事實,更多是無數(shù)可能的概率疊加。就如近年眾多成為一時聚焦的網絡事件,最終基本都淪為無法評斷是非真假的“羅生門”,但對于參與其中的個體來說,真相為何、孰是孰非都并不重要?!爱斘覀冊谟懻撃衬呈录r,我們在討論的不是某某事件”,而是讓每一個“我”進入這個傳播鏈條當中的一個特定契機,起點往往是某個進入我們視野范圍(或更廣意義上的注意力范疇)的隨機接觸,比如刷到一則微博或有人分享的一篇公眾號文章,落點則往往是某個觸動我們某種情緒并引發(fā)感觀的細節(jié)。
三、傳播學研究的“量子”轉向
從經典物理到量子物理,人類經歷的是一次認知方式上的重大改變。經典思維重視定律、法則和控制,強調“靜態(tài)”“不變”。量子思維重視的卻是不確定性(概率可能性)、潛力和機會,強調“動態(tài)”“變化”。這種思維方式的改變,成為整個科學哲學轉向的核心內容。由此引發(fā)的巨變,在二十世紀后半段逐漸滲透進社會科學。一些后現(xiàn)代理論家開始傾向于把注意力更多放在“無序”的微觀模型上,而較少關心“有序”的精致理論視野。(J.Gleick,“SlovingtheMathematialRiddleofChaos”,NewYorkTimes,June10,1984,Section6.)傳播學也開始向媒介、文化、社會的場域轉向,研究特定情境下的傳播現(xiàn)象和傳播個體。
通常認為,傳播學誕生于美國。西方學者偏重用抽象的、有普遍意義的理論框架和方法體系來涵蓋具體的、歷史的、呈現(xiàn)文化多樣性的傳播理論表述,因而難免產生各種各樣“以偏概全”的研究模式。(石義彬:《單向度、超真實、內爆——批判視野中的當代西方傳播思想研究》,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1頁。)從香農的直線模型到貝塔朗菲的系統(tǒng)模型,傳播學先驅們構建了大量的傳播模式。然而人類傳播是一種特殊的傳播活動,它以意義傳遞為目的,在社會、文化場域中發(fā)生,受到各種相關因素的復雜影響,這種影響直接關乎意義的表達和理解。一旦涉及意義的表達和理解,想要用某一模式去統(tǒng)一闡釋人類傳播行為就會出現(xiàn)問題。因為在意義的層面上,每個人都是一個量子,對意義的表達和理解各有微妙的差別,甚至同一個體此刻和彼時對意義的表達和理解也不盡相同。
在前互聯(lián)網時代,尤其是大眾傳播范疇下,以特定范式解釋這種大量發(fā)生的統(tǒng)一傳播行為仍屬可行。但當互聯(lián)網把信息傳播裂變?yōu)殡x散狀態(tài),其中的主體、信息和意義都呈現(xiàn)出量子化的態(tài)征,經典的傳播規(guī)律已經遠不足以闡釋這樣的新傳播現(xiàn)象。認識到這樣復雜微小而又離散關聯(lián)的新傳播現(xiàn)象才是如今信息傳播的主流,那么傳播學的研究視角從一般傳播規(guī)律轉向特定傳播現(xiàn)象,并從包括量子力學在內的眾多學科體系中引入新的理論范式和方法體系,也將是轉向新傳播研究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