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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伯明翰運動與肯尼迪政府民權法案的出臺

2024-07-13 21:27謝國榮
史學集刊 2024年4期
關鍵詞:冷戰(zhàn)

DOI:10.19832/j.cnki.0559-8095.2024.0044

收稿日期:2023-12-09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美國民權運動史”(22&ZD252)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作者簡介:謝國榮,華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教授,研究方向為美國史。

①? Martin Luther King,Jr.,“Bold Design for a New South,” in James Washington,ed.,A Testament of Hope:The Essential Writings of Martin Luther King,Jr.,San Francisco:Harper & Row,1986,p.112.

②? Martin Luther King,Jr.,“An Address before the National Press Club,” in James Washington,ed.,A Testament of Hope:The Essential Writings of Martin Luther King,Jr.,p.100.

③? 參見Adam Fairclough,“Martin Luther King,Jr.and the Quest for Nonviolent Social Change,” Phylon,Vol.47,No.1,1986.

摘? 要: 自1960年入座運動開展以來,美國民權運動在直接行動階段取得了一系列豐碩成果,但這種非暴力斗爭在奧爾巴尼運動中卻遭到重大挫敗。為避免重蹈覆轍并防止民權運動進入“冷卻期”,馬丁·路德·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周密籌劃,特意選擇在種族隔離十分嚴重且容易激起種族暴力的伯明翰市開展民權運動。金不僅公開發(fā)表《伯明翰獄中來信》,而且把黑人學童帶到民權運動的現(xiàn)場。伯明翰運動促使美國民權運動走向激進化。伯明翰警察局長康納下令用高壓水龍頭和警犬對付非暴力的示威民眾,甚至連黑人學童亦不例外。這一幕給美國的國家形象、聲譽和外交造成巨大傷害,威脅到美國在冷戰(zhàn)中對20世紀60年代大量新興的非洲獨立國家的爭奪。伯明翰運動喚起了美國社會具有同情心和正義感的白人民眾的支持,而且迫使肯尼迪政府從冷戰(zhàn)成敗的高度出臺了民權法案。美國民權運動由此進入民權立法的黃金時代。

關鍵詞: 非暴力斗爭;伯明翰運動;《伯明翰獄中來信》;冷戰(zhàn);民權法案

20世紀60年代初,美國民權運動從法庭斗爭進入大規(guī)模非暴力斗爭階段,美國的種族問題充分暴露在世人面前。美國政府在冷戰(zhàn)中面臨巨大的國內(nèi)外壓力,因而希望民權運動“冷卻”下來。與之相應,佐治亞州奧爾巴尼的警察局長勞里·普里切特(Laurie Pritchett)采取“非暴力”方式應對當?shù)氐拿駲喽窢?。他雖然大肆逮捕民權示威者,但盡量避免與其發(fā)生暴力沖突,故奧爾巴尼運動沒有爆發(fā)種族暴力,亦未引起國內(nèi)外媒體的關注。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

在奧爾巴尼運動中遭遇了失敗。與此同時,美國政府和社會傾向于象征性的民權改革,并認為這是“名副其實和令人滿意的進步”。①這種情況激起了金的不滿。他批評象征性民權改革是在拖延種族融合,是民權運動面臨的最大問題。②為打破這一僵局,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Southern Christian Leadership Conference)選擇在亞拉巴馬州的伯明翰開展民權運動。伯明翰是美國種族隔離最嚴重的城市之一,該市警察局長尤金·康納(Eugene Connor)外號“公?!?,常用暴力手段應對民權斗爭。伯明翰運動因此吸引了國內(nèi)外媒體的關注,迫使肯尼迪政府進行干預。

伯明翰運動促成了肯尼迪政府民權法案的出臺。對這一重大歷史事件,國內(nèi)外學界有較多研究。亞當·費爾克拉夫(Adam Fairclough)認為,金在伯明翰運動中認識到了如何讓非暴力斗爭發(fā)揮最大作用。③戴維·加羅(David J.Garrow)指出,在伯明翰運動的壓力下,肯尼迪政府不得不進行民權改革。 David J.Garrow,Bearing the Cross:Martin Luther King,Jr.,and the Southern Christian Leadership Conference,New York:William Morrow and Company,Inc.,1986.格倫·埃斯丘(Glenn? T.Eskew)把伯明翰運動視作美國民權運動的高潮,認為這場運動迫使肯尼迪政府提出全面的民權法案。 Glenn T.Eskew,But for Birmingham:The Local and National Movements in the Civil Rights Struggle,Chapel Hill: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97.喬納森·里德(Jonathan Rieder)分析了《伯明翰獄中來信》(Letter from Birmingham Jail)的關鍵作用,揭示了金在爭取正義和轉向黑人激進主義過程中的內(nèi)心掙扎。 Jonathan Rieder,Gospel of Freedom:Martin Luther King,Jr.s Letter from Birmingham Jail and the Struggle that Changed a Nation,New York:Bloomsbury,2013.理查德·金(Richard H.King)講述了新聞媒體對伯明翰運動成功的影響。 Richard H.King,Civil Rights and the Idea of Freedo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2.克萊·里森(Clay Risen)強調,如果沒有金在1963年春天領導的伯明翰運動,以及伯明翰警察局長用警犬襲擊游行的黑人學童,司法部不可能說服肯尼迪總統(tǒng)向國會提交民權法案。 Clay Risen,The Bill of the Century:The Epic Battle for the Civil Rights Act,New York:Bloomsbury Publishing,2014.

更多的學者注意到了白人種族暴力在伯明翰運動中的反作用力。邁克爾·利普斯基(Michael Lipsky)很早就觀察到,金的主要策略就是激起白人的暴力,迫使聯(lián)邦政府干預,從而贏得沖突的勝利。 Michael Lipsky,“Protest as a Political Resourc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62(1968),pp.1114-1158.社會學家道格·麥克亞當(Doug McAdam)提出了黑人抗議—白人暴力—聯(lián)邦干預的社會運動理論。 Doug McAdam,Political Process and the Development of Black Insurgency,1930-1970,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2.奧爾登·莫里斯(Aldon D.Morris)則認為“暴力說”忽視了經(jīng)濟抵制策略的作用。在他看來,黑人的經(jīng)濟抵制和聯(lián)邦政府的干預是伯明翰運動成功的關鍵。 Aldon D.Morris,“Birmingham Confrontation Reconsidered:An Analysis of the Dynamics and Tactics of Mobilization,”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Vol.58,No.5(1993),p.633.在跨國史視角下,越來越多的學者重新認識“暴力說”。他們強調,伯明翰警察與民權示威者之間的暴力沖突,導致美國在海外的形象受損,從而迫使不情愿進行民權改革的肯尼迪政府最終采取行動。 Joseph E.Luders,“Civil Rights Success and the Politics of Racial Violence,” Polity,Vol.37,No.1(2005),p.109.瑪麗·杜齊亞克(Mary L.Dudziak)探討了冷戰(zhàn)外交的國際壓力,尤其是1963年成立的非洲統(tǒng)一組織的介入對肯尼迪政府民權改革的影響。 Mary L.Dudziak,Cold War Civil Rights:Race and the Image of American Democracy,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國內(nèi)學者于展也從國際輿論壓力的角度,闡述了冷戰(zhàn)背景下伯明翰運動與肯尼迪政府民權改革之間的關系。 于展:《伯明翰運動、國際輿論與肯尼迪政府的民權改革》,《史學月刊》,2021年第10期。

雖然既有成果十分豐碩,但很少有學者分析,作為一場非暴力斗爭,伯明翰運動為何會呈現(xiàn)如此暴力的結果,為什么伯明翰運動只有在轉向激進后才能迫使肯尼迪政府提出比較全面的民權法案。本文在參考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將非暴力斗爭的兩難困境、金的《伯明翰獄中來信》和冷戰(zhàn)因素結合起來,探討非暴力斗爭的激進化和肯尼迪政府基于冷戰(zhàn)考慮的民權改革。

一、非暴力斗爭的兩難與伯明翰運動的爆發(fā)

1960年的入座運動(sit-ins)標志著美國民權運動進入直接行動(Direct Action)階段。但無論是入座運動還是1961年的自由乘車運動(Freedom Rides),馬丁·路德·金都沒有參與領導。他在這些重大的地方民權斗爭中影響有限。但在這些運動的刺激下,金回應了奧爾巴尼運動領導人威廉·安德森(William G.Anderson)的請求,于1961年12月15日抵達奧爾巴尼,參加當?shù)氐拿駲喽窢帯?2月16日,金與700多名抗議者一起被捕。1962年7月10日,他因參加奧爾巴尼運動被判有罪,需服刑45天。7月12日,身份不明的人士幫助金交付了保釋金,金提前出獄。 “Albany Movement,” The Martin Luther King,Jr.Research and Education Institute,https://kinginstitute.stanford.edualbany-movement,2024-03-16.當?shù)鼐炀珠L普里切特用“非暴力”的方式應對黑人的非暴力斗爭, Joseph E.Luders,“Civil Rights Success and the Politics of Racial Violence,” Polity,Vol.37,No.1(2005),p.114.這讓他成為“媒體的寵兒”, Richard Lentz and Karla K.Gower,The Opinions of Mankind:Racial Issues,Press,and Propaganda in the Cold War,Columbia: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2010,p.156.而奧爾巴尼的民權抗議者則得不到新聞媒體和社會大眾的同情。奧爾巴尼運動的失敗還引發(fā)了金與地方民權領導人之間的矛盾。

1962年7月19日,金在華盛頓全國新聞俱樂部的演講中表示,自己始終致力于非暴力斗爭和種族融合。針對黑人社會批評他膽小怕事且不愿意坐牢,他解釋道,自己根據(jù)良心的指引,愿意在監(jiān)獄中進行“入座抗議”,但一位神秘人士在其不知情的情況下幫他支付了保釋金,他才得以出獄。盡管奧爾巴尼運動的失利影響了部分民權活動家的士氣,但金對非暴力斗爭的前景充滿信心。他表示,“正如《亞特蘭大憲法報》(Atlantic Constitution)所言,在種族關系方面,我們到了一個新的分水嶺”。 Martin Luther King,Jr.,“An Address before the National Press Club,” in James Washington,ed.,A Testament of Hope:The Essential Writings of Martin Luther King,Jr.,p.99.金指出,“今天的南部已不是鐵板一塊。 它分裂成兩個部分,一方準備進行大規(guī)模的改變,另一方堅決反對任何改變”。在他看來,“南部的一些重要人物認識到,種族隔離使得整個南部地區(qū)在經(jīng)濟、教育和社會方面落后于美國其他地區(qū)”。在這種歷史背景下,1962年,一位民權領域的白人溫和派人士贏得了佐治亞的州長選舉,另一位溫和派人士當選亞特蘭大市長,還有一位溫和派人士從該州人口最多的縣勝出成為聯(lián)邦眾議員。重要的是,該州誕生了首位黑人參議員。 Martin Luther King,Jr.,“Bold Design for a New South,” in James Washington,ed.,A Testament of Hope:The Essential Writings of Martin Luther King,Jr.,pp.114-115.這讓處于逆境中的金及其領導下的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看到了希望。

金重申非暴力斗爭對民權運動仍然有效,不能因為奧爾巴尼運動的失敗而對其加以否定。他指出,在爭取種族正義的斗爭中,非暴力斗爭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力量,也是一種有力的力量。他相信,堅持非暴力斗爭的人已認識到,立法和法院判決只是宣布黑人的權利,但無法徹底實現(xiàn)斗爭目標。只有當人民自己開始行動時,紙上的權利才有了生命力。金表示,非暴力斗爭能夠消除敵人的敵意并消磨他們的士氣。非暴力斗爭作為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力量,可以疏導抗議者的不滿。非暴力斗爭不是要求抗議者放棄他們的不滿,而是避免把這種不滿轉化為痛苦和仇恨。金著重強調,非暴力的抗議方式至關重要,因為這是重建破敗社區(qū)的唯一途徑。 Martin Luther King,Jr.,“An Address before the National Press Club,” in James Washington,ed.,A Testament of Hope:The Essential Writings of Martin Luther King,Jr.,pp.102-103.

對金而言,他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的聲譽在奧爾巴尼運動中受到損害。他倡導的非暴力斗爭也因這次失利而受到質疑。針對當?shù)鼐炀质褂谩胺潜┝Φ摹狈绞絹韺Ω逗谌说姆潜┝Χ窢?,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被迫進行反思。對黑人領袖和民權組織而言,民權運動如果既要堅持非暴力斗爭,還要比以往更激進,就必須激起白人種族主義者的暴力。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迫切需要一場勝利來維護自身信譽,保持他們在黑人民眾中的影響力,并確保黑人社會對非暴力斗爭的信任。

為了取得一場重大的勝利,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必須精心選擇一個有利于開展非暴力斗爭的南部城市。亞拉巴馬州的伯明翰市成為他們的第一選擇。這首先是因為該市警察局長康納傾向于以暴力手段應對民權運動。與普里切特使用“非暴力”方式——如用“妨礙治安”和“游行未經(jīng)批準”等罪名將民權示威者逮捕入獄——來對付民權運動不同,康納曾采取暴力鎮(zhèn)壓的方式來應對自由乘車運動的挑戰(zhàn)。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曾說:“該死的法律。在這里,我就是法律?!?Fred L.Shuttlesworth,“Birmingham Shall Be Free Some Day,” in Peter B.Levy,ed.,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Modern Civil Rights Movement,New York:Greenwood Press,1992,p.115.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選擇伯明翰市來開展示威活動,就充分考慮到了警察局長康納這一因素。金在伯明翰明確表示,“直接行動造成一種充滿危機的局面,從而不可避免地打開談判的大門”。 Aldon D.Morris,“Birmingham Confrontation Reconsidered:An Analysis of the Dynamics and Tactics of Mobilization,”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Vol.58,No.5(1993),p.626.可以想象,如果康納用暴力回應民權斗爭,將在伯明翰造成一種千鈞一發(fā)的局面,勢必吸引國內(nèi)外媒體的廣泛報道。這將引起美國社會的關注,喚醒民眾的道德良知,并在國際社會產(chǎn)生嚴重影響,從而迫使聯(lián)邦政府進行干預,推動國會通過具有強制性措施的民權法案。

伯明翰是開展民權運動的理想之地,不僅因為這里有種族主義思想頑固、傾向于使用暴力來對付示威者的康納局長,還因為該市有“危險城市的惡名”。美國黑人給伯明翰取了一個諧音,稱它為“爆明翰”(Bombingham)。該市的三K黨和白人暴徒多次在黑人教堂等黑人聚集或居住地引爆炸彈,伯明翰因經(jīng)常發(fā)生爆炸而臭名昭著。在1957年至1963年間,該市總共發(fā)生了18起針對黑人的爆炸案,50次恫嚇黑人的焚燒十字架事件。伯明翰“在種族隔離問題上毫不讓步”。 Harvard Sitkoff,The Struggle for Black Equality,1954-1992,New York:Hill and Wang,1993,pp.120-121.當?shù)氐陌兹藢谌嘶顒蛹业膱髲透菤埧帷TS多黑人活動家被關進監(jiān)獄,有的甚至遭受生命威脅。他們或失去工作,或失去家園,或被迫背井離鄉(xiāng)。 Fred L.Shuttlesworth,“Birmingham Shall Be Free Some Day,” in Peter B.Levy,ed.,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Modern Civil Rights Movement,p.116.

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選擇伯明翰作為開展游行示威的理想之地,另一個重要考慮是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在伯明翰的民權斗爭中頗具影響力,有自己的群眾基礎。而在奧爾巴尼,當?shù)氐拿駲喽窢幹饕怯蓪W生非暴力協(xié)調委員會(Student Nonviolent Coordinating Committee)領導。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在那里沒有群眾基礎。此外,他們在奧爾巴尼運動中沒有自己的計劃,只是在當?shù)氐拿駲喽窢幱芯o急需要時才趕去支援。因此,奧爾巴尼運動的發(fā)展超出他們的控制。雖然伯明翰的種族隔離十分嚴重,種族暴力也十分常見,但是這里的民權斗爭卻一直由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領導。弗雷德·沙特爾斯沃思(Fred Shuttlesworth)是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他既是全國性的民權領袖,又是伯明翰的民權領導人。早在1956年,他就在伯明翰建立了一個名為亞拉巴馬爭取人權基督教運動(Alabama Christian Movement for Human Rights)的民權組織。該組織后來成為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的附屬組織。自成立以來,亞拉巴馬爭取人權基督教運動就在伯明翰開展民權斗爭,并曾得到地方法院的支持,例如地方法院曾判決廢除伯明翰公交車、公園和機場的種族隔離,但伯明翰當局沒有遵守。 Fred L.Shuttlesworth and N.H.Smith,“The Birmingham Manifesto,” in Peter B.Levy,ed.,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Modern Civil Rights Movement,p.108.

對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而言,他們將在伯明翰運動中處于領導地位。他們在伯明翰沒有面臨來自學生非暴力協(xié)調委員會的競爭。全國有色人種協(xié)進會(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Colored People)則被亞拉巴馬州議會禁止在該州活動。奧爾巴尼運動的教訓表明,為贏得大規(guī)模示威活動的勝利,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必須掌控局勢的發(fā)展。該組織的執(zhí)行董事懷亞特·沃克(Wyatt Walker)說:“我們需要一個地方,在這里我們將自下而上地負責,我們從基層開始一磚一瓦地建設伯明翰。這就是為什么伯明翰運動會這樣發(fā)展,因為我們完全掌控了它?!?Aldon D.Morris,The Origins of the Civil Rights Movement:Black Communities Organizing for Change,New York:The Free Press,1984,p.252.

到1963年,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已經(jīng)成長為一個強有力的民權組織,約有100名全職員工,每年能籌款100萬美元左右。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在伯明翰運動中有明確的分工。例如,詹姆斯·勞森(James Lawson)負責對當?shù)氐暮谌嗣癖娺M行非暴力戰(zhàn)略和思想上的教育工作。詹姆斯·貝弗爾(James Bevel)和戴安娜·貝弗爾(Diane N.Bevel)負責組織伯明翰的學生參加示威活動。 Aldon D.Morris,The Origins of the Civil Rights Movement:Black Communities Organizing for Change,p.253.早在1962年秋,金和他的助手們就制定了一個與種族主義勢力對抗的計劃。作為這項“對抗計劃”的一部分,他們在1963年春發(fā)表了一份“伯明翰宣言”。宣言寫道:“被壓迫的人民不能永遠忍耐下去。在過去的幾年里,伯明翰的黑人公民一直希望看到一些證據(jù),表明我們的正義申訴可以得到真誠的解決”,但“伯明翰的歷史表明,民主進程很少觸及伯明翰黑人的生活。我們在種族上被隔離,在經(jīng)濟上被剝削,在政治上被統(tǒng)治”。 Douglas Sturm,“Crisis in the American Republic:The Legal and Political Significance of Martin Luther Kings ‘Letter from a Birmingham Jail,” Journal of Law and Religion,Vol.2,No.2(1984),p.312.因此,伯明翰的黑人必須實施“對抗計劃”。

“對抗計劃”直接針對的是伯明翰的白人權力結構。這種權力結構包括三個層面:第一個層面是伯明翰的工商業(yè)精英,他們管理這座城市的經(jīng)濟;第二個層面是伯明翰的政治精英,他們負責維持種族關系的現(xiàn)狀,確保在經(jīng)濟、政治和個人生活上繼續(xù)剝削或壓迫伯明翰的黑人;第三個層面是伯明翰的白人公民理事會(White Citizens Council)和三K黨,白人種族主義者通過這類組織煽動種族仇恨,毆打和殺害黑人,確保伯明翰的種族秩序。 Aldon D.Morris,The Origins of the Civil Rights Movement:Black Communities Organizing for Change,p.257.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以非暴力斗爭的方式實施“對抗計劃”,破壞伯明翰正常的經(jīng)濟運轉,甚至使其陷入經(jīng)濟癱瘓,迫使經(jīng)濟精英讓步。

“對抗計劃”也針對在民權改革上極不情愿的肯尼迪政府。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計劃發(fā)動伯明翰的黑人進行大規(guī)模連續(xù)不斷的“入座抗議”,并舉行游行示威,激起白人社會的暴力報復,從而讓電視鏡頭記錄白人暴徒毆打堅持非暴力斗爭示威群眾的畫面。黑人社會意在通過這種斗爭方式獲得美國民眾乃至國際社會對民權運動的同情和支持,迫使聯(lián)邦政府采取實質性的和開創(chuàng)性的民權改革措施。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希望通過伯明翰運動向美國社會證明,即便是像伯明翰這樣種族主義勢力強大的地方,黑人民眾也能通過非暴力斗爭擊敗他們,民權運動可以戰(zhàn)勝美國任何地方的種族隔離。在金看來,“雖然伯明翰運動是我們民權事業(yè)中最艱難的斗爭,但如果取得成功,則意味著民權運動可以打破全國各地的種族隔離”。黑人在伯明翰的勝利,將會激發(fā)他們的力量,“改變爭取自由和正義的整個進程”。 Damion L.Thomas,Globetrotting African American Athletes and Cold War Politics,Chicago: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2012,p.123.伯明翰的民權領導人沙特爾斯沃思表示,“我們想要對抗,以非暴力對抗的方式,觀察它是否能大規(guī)模地發(fā)揮作用。這不僅是為了伯明翰,更是為了整個國家”。 Aldon D.Morris,“Birmingham Confrontation Reconsidered:An Analysis of the Dynamics and Tactics of Mobilization,”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Vol.58,No.5(1993),p.623.他認為,如果“對抗計劃”在伯明翰獲勝,將會推動美國的進步。 Mia Bay,Traveling Black:A Story of Race and Resistance,Cambridge,Massachusetts: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21,p.291.

1963年4月3日,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發(fā)起了伯明翰運動。在運動的第一階段,斗爭的對象主要是伯明翰的白人工商界人士。民權領袖和參與者在伯明翰市區(qū)進行“入座抗議”,反對午餐店中的種族隔離。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通過當?shù)氐慕虝?,廣泛散發(fā)傳單,宣傳聯(lián)合抵制的主張,迫使白人工商界人士讓步,廢除種族隔離。但在伯明翰運動的開始階段,這方面并沒有取得突破。

4月6日,伯明翰運動進入第二階段。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組織45名示威者,在市政廳前舉行示威和祈禱集會。伯明翰警察局長康納試圖通過逮捕這45名示威者,阻止此次抗議活動。但示威的民眾前赴后繼,不懼被捕入獄,導致伯明翰的監(jiān)獄人滿為患。雖然康納以強硬手段對付民權抗議者已惡名昭著,但有普里切特的“榜樣在前”,他并沒有一味用強。相反,康納請求亞拉巴馬州頒布一項禁令,禁止黑人民眾游行示威。4月10日晚,該州發(fā)出禁令,伯明翰當局隨即要求黑人停止示威。但金認為,這個禁令只是州政府頒布的,而不是聯(lián)邦法院裁決的。因此,他決定對該禁令不予遵守。4月11日,金告訴伯明翰的黑人民眾,伯明翰的直接行動將繼續(xù)進行下去。金和其他民權領袖向美國社會解釋了違反禁令的理由。 他們認為,“憑良心不能遵守這樣的禁令,因為這是對法律程序的不公正、不民主和違憲的濫用”。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Bethesda,MD:Lexis Nexis,2005,pp.251-254.隨后,金帶頭參加游行示威??导{對不遵守該州禁令參與游行的民眾進行鎮(zhèn)壓,近1000人被捕入獄,金亦不例外。

當金在1963年4月12日被捕后,以史蒂夫·艾倫(Steve Allen)為首的58名美國社會名流致電司法部部長羅伯特·肯尼迪(Robert Kennedy)。他們強調,保障黑人民權對美國與蘇聯(lián)進行冷戰(zhàn)至關重要。他們表示,“黑人民眾以和平的方式抗議公共設施中的種族隔離,但遭到伯明翰警察的粗暴對待,受到警犬攻擊。這刺痛了美國人的良知,也在全世界面前暴露了美國的丑陋和污點”。他們指出,“在目前自由與奴役的意識形態(tài)斗爭中,伯明翰是自由社會的毒瘤。它有著冷漠、無法無天、完全無視民主和公民權利的臭名昭著的記錄”。因此,他們敦促美國司法部部長負起責任,采取“決定性的措施”,確保金等民權領袖和所有參加游行示威的黑人的人身安全,保護他們在美國憲法下享有“不可剝奪的權利”。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p.241-243.

二、《伯明翰獄中來信》與伯明翰運動的發(fā)展

金公開違背州政府頒布的禁令,此舉不僅不被伯明翰當局所容,也遭到部分白人“自由派”的指責。在金被捕入獄后,8名自稱是“自由派”的伯明翰白人牧師,在當?shù)貓蠹埳习l(fā)表了一封致金的公開信。他們認為,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開展的游行示威是“不明智和不合時宜的”,黑人完全可以通過法院來追求正義并解決種族問題。與此同時,他們也敦促伯明翰的白人遵守法院的判決,呼吁伯明翰當局與黑人領袖舉行“誠實和公開的”談判。這8名白人“自由派”牧師批評伯明翰的黑人示威活動是由外人指揮和領導的,無論示威活動多么和平,都無助于解決當?shù)氐膯栴}。他們公開向金、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以及參加游行示威的民眾和當?shù)匕兹撕霸挘筮@些組織和個人保持克制,遵守法律和秩序。 “Letter to Dr.King,” New Leader,June 24,1963,in Peter B.Levy,ed.,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Modern Civil Rights Movement,pp.109-110.

針對伯明翰白人“自由派”牧師的批判,金在4月16日公布了一封《伯明翰獄中來信》,大約有7000字。此信的內(nèi)容被廣泛傳播,它首先以小冊子的形式發(fā)行,很快又出現(xiàn)在幾家全國性的雜志上。同年,該信件在美國各地的教堂分發(fā)了近100萬份。它后來成為一篇有關美國黑人抗爭的經(jīng)典文獻?!恫骱勃z中來信》不僅是對金的民權斗爭目標和方法的“最佳闡述”,而且為民權運動爭取廣泛的支持“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1965年,金在接受亞歷克斯·哈利(Alex Haley)采訪時斷言,“這封信讓國際社會更加關注伯明翰發(fā)生的事情”,正是這種世界性的關注推動了民權事業(yè)的發(fā)展。 James A.Colaiaco,“The American Dream Unfulfilled:Martin Luther King,Jr.and the ‘Letter from Birmingham Jail,” Phylon,Vol.45,No.1(1984),pp.2-3.他在信中解釋了如何在伯明翰開展非暴力斗爭。金表示,“非暴力斗爭有四個基本的步驟:一是收集事實,以確定當?shù)厥欠翊嬖诓还默F(xiàn)象;二是進行談判;三是自然凈化(指對民眾進行非暴力教育);四是直接行動。我們在伯明翰經(jīng)歷了所有這些步驟”。 Martin Luther King,Jr.,“Letter from Birmingham City Jail,” in Clayborne Carson et al.,eds.,The Eyes on the Prize:Civil Rights Reader,Document,Speeches,and Firsthand Accounts from the Black Freedom Struggle,1954-1990,New York:Penguin Books USA Inc.,1991,p.154.

金在信中著重解釋了自己為什么要到伯明翰開展游行示威。他指出,伯明翰是美國種族隔離最嚴重的城市之一,警察暴行的丑陋記錄在美國各地盡人皆知,該市法院對黑人的不公亦是臭名遠揚。在伯明翰,尚未解決的黑人住宅和教堂爆炸案比美國其他任何城市都要多。這些都是確鑿的和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即便如此,黑人領袖仍在這種環(huán)境下尋求與伯明翰當局進行談判,但后者拒絕黑人有誠意的協(xié)商。金聲稱,在1962年9月的談判中,伯明翰的工商界曾承諾,廢除商店中的種族歧視標志。之后,沙特爾斯沃思和亞拉巴馬爭取人權基督教運動同意暫停一切示威活動,但隨后他們發(fā)現(xiàn),伯明翰的工商界違背了承諾。因此,黑人別無選擇,只能采取直接行動。黑人領袖開始“自然凈化”,開辦非暴力培訓課程,并要求參與者能夠“接受打擊而不報復”,并且可以“忍受監(jiān)獄的折磨”。 Martin Luther King,Jr.,“Letter from Birmingham City Jail,” in Clayborne Carson et al.,eds.,The Eyes on the Prize:Civil Rights Reader,Document,Speeches,and Firsthand Accounts from the Black Freedom Struggle,1954-1990,p.154.

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試圖在伯明翰這種種族隔離嚴重的城市開展示威活動,造成一種危機四伏的局面。他在《伯明翰獄中來信》中表示,希望建立一種“創(chuàng)新性的緊張關系,迫使一直拒絕談判的白人社會面對這個問題”。金不無悲哀地說:“歷史是一個漫長而悲劇性的故事,事實是特權群體很少自愿放棄他們的特權。”他表示,“我們從痛苦的經(jīng)歷中知道,自由從來不是壓迫者自愿給予的,它必須是被壓迫者爭取的”。金駁斥了伯明翰“自由派”白人牧師的觀點。他聲稱,“我聽慣了‘等待,每個黑人的耳朵都聽膩了?!却辉~意味著‘永不行動”。金強調,“對美國憲法和上帝賜予的權利,我們已等待了340多年。亞洲和非洲國家正以噴氣機的速度實現(xiàn)政治獨立的目標,而我們卻仍以老牛拉破車的速度去爭取在便餐柜臺喝上一杯咖啡”。 Martin Luther King,Jr.,“Letter from Birmingham City Jail,” in Clayborne Carson et al.,eds.,The Eyes on the Prize:Civil Rights Reader,Document,Speeches,and Firsthand Accounts from the Black Freedom Struggle,1954-1990,p.155.他將黑人在美國爭取平等權利的經(jīng)歷與亞非拉國家有色人種獲得自由的歷程相對比,警告以“自由世界領袖”自居的美國,若不大力在國內(nèi)推動民權改革,將無力向世界輸出美式民主。

金試圖引起白人社會的同情,以爭取他們對黑人民權訴求的理解。他說:“對那些從未感受過種族隔離刺痛的人而言,說等待是很容易的。但當你看到兇惡的暴徒隨心所欲地對你的父母處以私刑,以及一時興起淹死你的兄弟姐妹時;當你看到充滿仇恨的警察咒罵、踢打和殘忍地對待甚至殺害你的黑人中的兄弟姐妹而不受懲罰時;當你看到2000萬黑人中的絕大多數(shù)生活在一個豐裕社會而遭受貧困時”,“你會明白為什么我們很難再繼續(xù)等待”,“你能理解我們這種急躁的情緒”。 Martin Luther King,Jr.,“Letter from Birmingham City Jail,” in Clayborne Carson et al.,eds.,The Eyes on the Prize:Civil Rights Reader,Document,Speeches,and Firsthand Accounts from the Black Freedom Struggle,1954-1990,pp.155-156.

金不僅為美國黑人的直接行動辯護,而且直言對白人溫和派非常失望,并認為他們才是黑人爭取平等權利的最大障礙。他表示,“在過去幾年里,我對白人溫和派非常失望。我?guī)缀醯贸鲞@樣一個令人遺憾的結論: 黑人在邁向自由的道路上,最大的絆腳石不是白人公民理事會或三K黨,而是白人溫和派。他們更致力于秩序而非正義;他們更喜歡沒有緊張的消極和平,而不是有正義的積極和平;他們經(jīng)常說,‘我同意你們追求的目標,但不同意你們直接行動;他們表現(xiàn)出明顯的家長作風,認為自己可以為別人的自由制定時間表;他們生活在時間的神話里,不斷建議黑人等待一個‘更為方便的季節(jié)。善意的淺薄理解比惡意的絕對誤解更令人沮喪”。金不贊同“自由派”白人牧師所說的非暴力直接行動是極端行為的看法。他解釋道,“如果美國黑人被壓抑的情緒不以非暴力方式表現(xiàn)出來,就會以不祥的暴力表達出來。這不是威脅,這是事實”。 Martin Luther King,Jr.,“Letter from Birmingham City Jail,” in Clayborne Carson et al.,eds.,The Eyes on the Prize:Civil Rights Reader,Document,Speeches,and Firsthand Accounts from the Black Freedom Struggle,1954-1990,pp.156-157.

在金向社會公開發(fā)表《伯明翰獄中來信》的同時,其妻則擔憂他被捕后的人身安全。一是因為伯明翰的警察暴力十分突出;二是金被單獨監(jiān)禁,被禁止見其律師。在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執(zhí)行董事沃克的鼓勵下,金的夫人向肯尼迪政府求助,以確保金的生命安全。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245.1963年4月14日,金的夫人試圖致電肯尼迪總統(tǒng)。同一天,司法部部長羅伯特·肯尼迪(Robert Kennedy)致電金的夫人,表達了他的關心。4月15日,肯尼迪總統(tǒng)給金的夫人回電,稱美國政府正在進行調查,并允許她和金通話。同一天,在聯(lián)邦調查局的許可、監(jiān)控和電話錄音下,金與夫人通話。 “Wiretap Transcript of Phone Conversation between Martin Luther King,Jr.,and Coretta Scott King,” April 15,1963,in Clayborne Carson et al.,eds.,The Eyes on the Prize:Civil Rights Reader,Document,Speeches,and Firsthand Accounts from the Black Freedom Struggle,1954-1990,pp.151-152.4月16日,金拍電報給肯尼迪總統(tǒng),稱贊其“鼓舞人心的話語和體貼的關懷給了自己夫人新的力量,去面對我們正在經(jīng)歷的困難時刻。這種精神支持極大地增強了我們?yōu)閷崿F(xiàn)美國夢所付出的努力”。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247.4月18日,金在肯尼迪政府的幫助下最終獲釋。

在金被捕入獄的這幾天,民權領袖一直與伯明翰的工商界舉行會談,但沒有取得任何進展。因此,金決定開始第三階段的行動。5月2日,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破釜沉舟,安排黑人學童參加游行示威。這實屬無奈之舉,也反映了非暴力斗爭的困境。實際上,此時的伯明翰運動處于最艱難的時刻,面臨失敗的風險。首先,伯明翰的黑人成年人開始對這場非暴力斗爭失去信心,不愿繼續(xù)參加;其次,經(jīng)濟抵制難以迫使伯明翰的白人社會讓步;再次,即便是面對綽號“公牛”的康納,黑人的非暴力斗爭因為暫時沒能激起伯明翰警察的暴力鎮(zhèn)壓而未能立即奏效。實際上,只有在種族隔離嚴重的地區(qū)造成一種危機四伏的局面,非暴力抗爭才具有很強的“國際性”,并迫使聯(lián)邦政府出面向州和地方政府施壓。在這種困境下,金不得不“使在伯明翰的冒險變得更加危險”,因為他及其支持者認為,民權運動“無法忍受連續(xù)兩次重大失敗”。 Richard Lentz and Karla K.Gower,The Opinions of Mankind:Racial Issues,Press,and Propaganda in the Cold War,p.156.金的斗爭哲學在伯明翰運動中已轉向激進,其表現(xiàn)一是發(fā)表《伯明翰獄中來信》,二是招募黑人學童游行示威。金最初對使用黑人學童持保留意見,但經(jīng)過一番考慮,同意了詹姆斯·貝弗爾的建議。他希望這一行動能“把國家的良心帶到道德的審判席上”。 Erin Cook and Leanna Racine,“The Childrens Crusade and the Role of Youth in the African American Freedom Struggle,” OAH Magazine of History,Vol.19,No.1(2005),pp.31-32.

在非暴力斗爭中使用黑人學童,這在民權運動中尚屬首次,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因此飽受社會輿論批評。金顯然預料到了這一點。他說:“盡管我們意識到讓學童參與進來會給我們帶來猛烈的批評,但我們覺得民權斗爭需要這種戲劇性的新維度?!痹诨貞绹襟w對這種策略的批評時,金理直氣壯地表示,“我想知道,在我們種族隔離的社會制度虐待黑人兒童的幾個世紀里,這些作家在哪里”? Clayborne Carson,“Between Contending Forces:Martin Luther King,Jr.,and the African American Freedom Struggle,” OAH Magazine of History,Vol.19,No.1(2005),p.20.事實上,不僅白人保守派譴責使用黑人學童的策略是“憤世嫉俗的”和“吃人的”,而且激進派黑人領袖馬爾科姆·X(Malcolm X)對此也嗤之以鼻,將其貶低為是“沒有男子氣概的”。他聲稱,“真正的男人不會把孩子推上火線”。金反駁道,黑人學童通過參加游行示威,培養(yǎng)了“一種自由和正義與他們自身利害攸關的意識”,并“對黑人種族更加自豪,以及相信他們有能力影響自己的未來”。 Harvard Sitkoff,The Struggle for Black Equality,1954-1992,pp.126-127.

1963年5月3日,超過2500名6歲到16歲的黑人學童參加示威,他們從伯明翰第16街浸禮會教堂出發(fā)。 Margaret Earley Whitt,“1963,a Pivotal Year,” Flannery OConnor Review,Vol.3(2005),p.66.當這些學童走上街頭時,康納命令下屬使用警棍、警犬和高壓水龍頭進行鎮(zhèn)壓。在他看來,除此之外,別無選擇。一方面,到5月初,伯明翰的監(jiān)獄已擠滿了被捕的抗議者;另一方面,康納認為,金最終會“用光所有的黑人”,而他不可能把黑人都關進監(jiān)獄。 Mary L.Dudziak,Exporting American Dreams:Thurgood Marshalls African Journe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p.89.因此,康納沒有繼續(xù)使用普里切特的“非暴力”應對策略。他下令把消防水管的水壓設定到可以把樹皮都噴得掉光的程度。高壓水龍頭噴出的巨大水柱沖向游行示威的群眾,把他們沖倒在地。白人警察揮舞著警棍,對民權示威者一頓暴打。黑人學童哭成一片,個個滿身是血,十分驚恐。當部分黑人進行反抗,向警察投擲磚頭和瓶子時,康納又下令放出警犬,讓它們沖進游行隊伍,撲向四處逃散的示威者,包括黑人學童。 Linda Childers Hon,“‘To Redeem the Soul of America:Public Relations and the Civil Rights Movement,” Journal of Public Relations Research,Vol.9,No.3(1997),p.181.伯明翰當局的暴行被電視鏡頭捕捉,迅速傳遍整個美國和世界。這給美國政府和民眾造成極大的心靈沖擊,向肯尼迪政府施壓的社會力量和國際壓力急劇增長。

警察局長康納的暴行激怒了伯明翰的黑人民眾。原本不愿意參加游行示威的黑人成年人走上街頭。5月4日和5日,黑人社區(qū)和白人警察爆發(fā)了暴力沖突。面對警察的暴力,黑人民眾沒有退縮,他們繼續(xù)游行示威。黑人牧師查爾斯·比盧普斯(Charles Billups)向康納局長喊話:“打開你們的水龍頭,放開你們的警犬,我們會站在這里直到死亡?!备鶕?jù)民權活動家安德魯·楊(Andrew Young)的描述,此時一名黑人老婦人挺身而出,高呼“上帝與民權運動同在,我們愿意去監(jiān)獄”。游行民眾群起響應,每個人都站出來,開始游行??导{局長下令,并大喊“阻止他們,阻止他們!”但手握高壓水龍頭的白人警察被黑人民眾這種視死如歸的場面鎮(zhèn)住。他們呆若木雞,扔下水龍帶,警犬在此刻也“變得安靜”。 Aldon D.Morris,The Origins of the Civil Rights Movement:Black Communities Organizing for Change,p.268.

正如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所愿,在伯明翰運動的第三階段,警察局長康納的暴行成為他們“最好的宣傳”。該組織執(zhí)行董事沃克表示,康納是“完美的對手”,他企圖通過鐵腕手段對付伯明翰的黑人示威者,成為亞拉巴馬州“最受歡迎的政治家”。但在沃克看來,康納所做的這一切,實際上將不可避免地“幫助到美國黑人的事業(yè)”。? Linda Childers Hon,“‘To Redeem the Soul of America:Public Relations and the Civil Rights Movement,” Journal of Public Relations Research,Vol.9,No.3(1997),pp.181-182.事實的確如此,“警用狼犬撲向孤立無援的黑人兒童的場面產(chǎn)生了巨大的效果,完全印證了金的預想。北部各地的白人紛紛行動起來,舉行呼應性的抗議活動,要求聯(lián)邦政府出面干涉,采取有力行動,廢除南部的種族隔離制度。同時這些事件也由國際媒體廣為報道,產(chǎn)生了極其強烈的國際效應”。 王希:《原則與妥協(xié):美國憲法的精神與實踐》,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473頁。康納的暴行不僅激起了美國民眾的憤慨,也令肯尼迪政府頗為難堪??夏岬峡偨y(tǒng)表示,康納放出警犬撕咬民權示威者尤其是黑人兒童的照片讓他感到惡心。 于展:《伯明翰運動、國際輿論與肯尼迪政府的民權改革》,《史學月刊》,2021年第10期,第127頁。

面對康納的暴力鎮(zhèn)壓,金又一次使用民權國際主義話語。他把伯明翰運動置于美蘇冷戰(zhàn)的背景下,美國在國際舞臺的領袖地位和領導能力取決于其能否在國內(nèi)實現(xiàn)真正的民主。金指出,發(fā)展中國家對美國的看法,對美國的政策制定者十分重要。他對伯明翰圣約翰教堂的會眾說,美國關心自己的形象,“這里發(fā)生的事情讓肯尼迪感到不安”,因為他“正在為爭取非洲和亞洲人民的人心而戰(zhàn),而在這些中立的地區(qū),大約有10億人”。金向會眾強調,如果美國繼續(xù)以種族或膚色為由剝奪黑人的基本權利,就不可能贏得亞非國家有色人種的尊重。他們不會尊重一個允許種族隔離制度存在的國家。 Jonathan Rosenberg,How Far the Promised Land? World Affairs and the American Civil Rights Movement from the First World War to Vietna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6,pp.216-217.這既是向民權示威者喊話,堅定他們的斗爭信心,而且是向肯尼迪政府施壓,爭取美國政府和社會的支持。

伯明翰黑人學童被高壓水龍頭沖擊和被警犬撕咬畫面的實況轉播,成為美國和全世界的頭條新聞。這一種族暴力事件受到美國輿論和國際社會的廣泛譴責。在肯尼迪政府的介入下,經(jīng)過反復談判,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和亞拉巴馬爭取人權基督教運動與伯明翰的工商界在1963年5月10日就停止游行示威達成妥協(xié)。雙方同意:在示威活動結束后的3天內(nèi),伯明翰取消更衣室的種族隔離;根據(jù)法院命令,市政府在重新成立后的30天內(nèi),拆除洗手間、廁所和飲水機上的種族隔離標志;根據(jù)法院命令,市政府在重新成立后的60天內(nèi),廢除餐廳柜臺的種族隔離;根據(jù)法院命令,市政府重新成立后,將繼續(xù)實施提高黑人就業(yè)能力的計劃,并與負責任的地方黑人領導人舉行會談,以及考慮進一步促進就業(yè)的措施。 “The Birmingham Truce Agreement,” May 10,1963,in Clayborne Carson et al.,eds.,The Eyes on the Prize:Civil Rights Reader,Document,Speeches,and Firsthand Accounts from the Black Freedom Struggle,1954-1990,p.159.至此,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領導的伯明翰運動取得了勝利。

伯明翰運動激發(fā)了“黑人的自尊、團結和斗爭的決心”。爭取種族平等大會(Congress of Racial Equality)領導人詹姆斯·法默(James Farmer)將黑人的這種樂觀自信稱之為“精神上的解放”。新聞記者們?yōu)椤靶潞谌恕比后w的出現(xiàn)而大肆宣傳,因為美國黑人面對種族暴力不再恐懼,而是勇往直前,愿意為爭取民權而付出代價,不懼坐牢,他們迫不及待地要求“現(xiàn)在就獲得自由”。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執(zhí)行董事沃克強調,“已發(fā)生的最重要的事情是,美國黑人不再害怕白人。金最持久的貢獻是,他讓黑人的精神得以解放,幫助黑人擺脫了奴隸心態(tài)。在過去,坐牢是白人讓黑人守規(guī)矩的鞭子,但現(xiàn)在變成一種榮譽的象征”。 Harvard Sitkoff,The Struggle for Black Equality,1954-1992,pp.133-134.12歲的黑人女孩安妮塔·伍茲(Anita Woods)在伯明翰運動中被捕。當被問到是否想回家時,她回答說:“想!但我還會這么做。我要繼續(xù)游行,直到獲得自由。” Erin Cook and Leanna Racine,“The Childrens Crusade and the Role of Youth in the African American Freedom Struggle,” OAH Magazine of History,Vol.19,No.1( 2005),p.31.

美國黑人能在種族隔離最嚴重的伯明翰戰(zhàn)勝白人當權者,迫使當?shù)毓ど探缛耸孔尣?,這對黑人而言是重大的勝利。作為種族隔離堡壘的伯明翰都能被攻破,這意味著美國任何地方的種族隔離制度都可以被打破。1963年5月,金在俄亥俄州克利夫蘭圣保羅圣公會教堂向以白人為主的會眾發(fā)表演講。他認為,美國黑人“在種族隔離最嚴重的城市伯明翰取得突破,這必將在整個南方產(chǎn)生反響”。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247.伯明翰運動揭露了種族主義的罪惡,喚起了美國人民的良知。此后,南方的種族隔離勢力開始崩潰。據(jù)美國司法部估計,“在伯明翰危機發(fā)生后的十周內(nèi),全國發(fā)生了近800起示威游行。而在1963年夏天,僅在南部各州就有近14 000名示威者被捕”。 Robert E.Gilbert,“John F.Kennedy and Civil Rights for Black Americans,” Presidential Studies Quarterly,Vol.12,No.3(1982),pp.395-396.金在1965年回憶道,“如果沒有伯明翰運動,就不會有向華盛頓進軍運動”。在他看來,“這是黑人斗爭中最具創(chuàng)造性的步驟之一”。伯明翰運動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民權法案的通過”。 James A.Colaiaco,“The American Dream Unfulfilled:Martin Luther King,Jr.and the ‘Letter from Birmingham Jail,” Phylon,Vol.45,No.1(1984),pp.1-2.因此,伯明翰運動成為民權立法的一個轉折點。

三、“爆明翰”與美國民主之恥

經(jīng)過全世界新聞媒體的廣泛報道,伯明翰的種族暴力事件在國際社會產(chǎn)生了極為負面的影響,全世界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美國的種族問題上。許多新聞媒體透過伯明翰的種族暴力事件,揭露和批判美國民主的虛偽。蘇聯(lián)對這一事件做了大量報道,并借此將對美國的譴責從美國的種族政策擴展到美國的外交政策,涉及美國在海外駐軍的“種族主義”和在不發(fā)達地區(qū)的“殖民主義”。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303.1963年5月14日,美國新聞署報告說,蘇聯(lián)“在周末加大了對伯明翰種族暴力事件的宣傳力度,大約五分之一的無線電廣播內(nèi)容集中在這件事上”。 Mary L.Dudziak,Cold War Civil Rights:Race and the Image of American Democracy,pp.169-170.根據(jù)美國政府的統(tǒng)計,從1963年5月14日至26日,蘇聯(lián)的電臺向全世界發(fā)布了1420條關于伯明翰種族暴力事件的評論,數(shù)量是對1962年美國梅雷迪思事件高峰期報道量的7倍多,是對自由乘車運動報道量的9倍多,是對小石城事件報道量的11倍多。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303.

1963年6月14日,根據(jù)美國國務院情報和研究局的一份總結報告,蘇聯(lián)對伯明翰種族暴力事件的宣傳集中在以下四個方面:第一,種族主義在美國資本主義制度下是不可避免的。美國公司追求利益的力量大于反種族隔離運動的力量。只有資本主義消亡,種族主義才會消失。第二,美國政府的不作為等于支持種族主義。美國政府在伯明翰發(fā)生血腥屠殺時袖手旁觀,坐視“黑人遭恐嚇和種族主義淹沒整個州”。第三,美國自稱是“自由世界領袖”,這種口號十分虛偽,伯明翰的種族暴力事件揭露了美國民主的本質,種族主義是美國意識形態(tài)和制度的固有特征。當2000多萬美國黑人被剝奪基本人權時,美國宣稱的民主是荒謬的。第四,美國對國內(nèi)少數(shù)族裔的做法表明了它對亞非拉地區(qū)人民的態(tài)度。蘇聯(lián)聲稱,“如果美國的統(tǒng)治者像奴隸主一樣對待數(shù)百萬本國人民,亞非拉國家的人民還能指望美國做什么”?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p.345-348.總的來說,蘇聯(lián)借伯明翰的種族暴力事件揭露了美國民主的虛偽,破壞了美國“自由世界領袖”的形象,竭力爭取20世紀60年代在亞非拉地區(qū)大量涌現(xiàn)的新獨立國家的支持。

中國也曾就美國黑人被伯明翰警察“野蠻鎮(zhèn)壓”一事做了大量報道,對美國的種族暴力進行嚴厲批判。1963年5月7日,《人民日報》報道稱,伯明翰的“警察設立了路障,不讓示威者到商業(yè)區(qū)去。警察還用警棍和警犬驅散示威者。消防員在警察指使下用高壓水龍頭掃射示威者,使許多人倒在人行道上。但是示威者前仆后繼,很快重新組成了隊伍”。 《美國一城市黑人連日示威、示威群眾竟遭到警察的野蠻鎮(zhèn)壓、加納報紙譴責美國種族歧視暴行》,《人民日報》,1963年5月7日,第4版。5月8日,《人民日報》報道稱,“殘暴的警察用警棍亂打黑人,還放出受過特別訓練的警犬來咬黑人,使得許多黑人受傷。手無寸鐵的黑人不得不用石塊、磚頭和瓶子自衛(wèi)”。 《美國黑人再示威反對鎮(zhèn)壓、伯明翰示威群眾同警察展開搏斗、黑人在白宮前示威抗議鎮(zhèn)壓暴行》,《人民日報》,1963年5月8日,第5版。5月9日,《人民日報》批評肯尼迪政府縱容種族暴行?!皝喞婉R州地方當局對當?shù)睾谌说倪@種野蠻迫害受到肯尼迪政府的公開縱容。美國司法部官員公然聲稱,聯(lián)邦當局沒有‘法律基礎對伯明翰事件進行干預;而肯尼迪本人只是表示‘希望這個問題‘能夠由伯明翰的人他們自己來解決”。 《美國黑人反種族歧視示威擴大》,《人民日報》,1963年5月9日,第4版。6月1日,中華全國總工會、中華全國青年聯(lián)合會和中華全國學生聯(lián)合會發(fā)表聲明,堅決支持美國黑人反對種族歧視和爭取平等權利的斗爭。 《我全總、青聯(lián)和學聯(lián)分別發(fā)表聲明堅決支持美國黑人的正義斗爭、美國當局的鎮(zhèn)壓暴行揭穿了美國“民主自由”的謊言》,《人民日報》,1963年6月2日,第4版。6月4日,全國婦女聯(lián)合會和中國政治法律學會負責人發(fā)表聲明,聲援美國黑人反對種族歧視和爭取平等權利的斗爭。 《我全國婦聯(lián)和政法學會聲援美國黑人的正義斗爭》,《人民日報》,1963年6月5日,第4版。

即便是在“大西洋共同體”內(nèi)部,美國盟友的媒體也在頭版頭條報道伯明翰的種族暴力。聯(lián)邦德國的媒體強調,“持續(xù)不斷的騷亂對美國在全球的聲譽造成了損害”?!犊坡〕鞘袌蟆罚↘lner Stadt-Anzeiger)指出,當警察用暴力對付黑人運動時,白人溫和派和黑人領袖達成任何臨時協(xié)議的難度都會增大。挪威最主要的報紙、立場偏保守的《晚郵報》(Aftenposten)從伯明翰暴力事件中看到了“三K黨卷土重來的跡象”。在法國,《費加羅報》(Le Figaro)評論道,“肯尼迪總統(tǒng)主要是一個政客”,即使他在種族問題上有自己的看法,但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不失去選票”。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303.而同情社會主義的《巴黎人民報》(Populaire)則宣稱:“亞拉巴馬州發(fā)生的暴力事件是美國的恥辱”。 Nicholas J.Cull,The Cold War and the 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Agency:American Propaganda and Public Diplomacy,1945-1989,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p.213.

根據(jù)1963年5月14日美國政府的一份名為《外界對亞拉巴馬州伯明翰種族關系緊張的反應》的備忘錄,在亞洲,日本的主流媒體在頭版報道了伯明翰的種族暴力,刊登了黑人房屋被毀的照片。日本的電視臺和廣播對這起暴力事件進行了重點播報。緬甸的主流媒體雖然沒有把伯明翰發(fā)生的種族暴力事件放在頭版,但是刊登了警犬撕咬示威者的照片。有緬甸媒體批評,“民主的捍衛(wèi)者正在無情地鎮(zhèn)壓黑人爭取平等權利的斗爭,這是可恥的”。在印度,大多數(shù)英文報紙的頭版頭條都是關于伯明翰的新聞?!队《葧r報》(Times of India)和《印度快報》(Indian Express)發(fā)表社論,稱贊美國黑人使用非暴力、甘地式的斗爭方法,嚴厲批評肯尼迪政府沒有采取有效行動,并對伯明翰警察“針對婦女和兒童的暴行表示憤慨”。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p.303-304,306.

在拉丁美洲,巴西媒體對伯明翰的種族暴力進行嚴厲批評。巴西《晨郵報》(Correio da Manh)發(fā)表社論稱,“亞拉巴馬州的種族主義暴行已激起全世界人道主義者的關注”。巴西的《商業(yè)日報》(Jornal do Comércio)刊發(fā)了評論性文章《美國黑人的解放》。智利共產(chǎn)黨的機關報《世紀報》(El Siglo)宣稱,伯明翰工商界和黑人達成的妥協(xié)是“黑人的第一次勝利”。此外,據(jù)古巴的《拉丁美洲通訊社》(Prensa Latina)報道,在美國工作和生活的非洲人民已就伯明翰的種族主義暴力向聯(lián)合國人權委員會提出抗議。他們還計劃在白宮前舉行示威活動,敦促肯尼迪總統(tǒng)采取措施,“停止對黑人的野蠻行為”。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304.

在非洲,尼日利亞的媒體譴責伯明翰種族主義者的暴行,并針對美國鎮(zhèn)壓黑人一事抨擊“美國自詡為自由的捍衛(wèi)者”。尼日利亞的《晨郵報》(The Morning Post)在5月11日發(fā)表社論稱,“亞拉巴馬州的野蠻人把所有這些關乎美國自己形象的自由世界的說教都打倒了……美國正在把自己塑造成世界上最野蠻的國家”。該國的《郵報》(Post)、《時報》(Times)和《快報》(Express)刊登了伯明翰的黑人學童被關在監(jiān)獄的照片,并贊揚他們敢于為自己的權利而戰(zhàn)。尼日利亞的《星期日時報》(Sunday Times)以“當黑人起義時”為題質問道:“誰曾聽說過在20世紀,那些因為皮膚白皙而自稱是文明的人犯下了這種野蠻的罪行?……毫無疑問,肯尼迪總統(tǒng)一直在竭盡全力消除美國南方腹地州的污點,但他現(xiàn)在不得不承認,那里的勢力并不相信美國最高法院的裁決?!痹趧偣钪饕娜請蟆斗侵扌攀箞蟆罚↙e Courrier dAfrique)在5月9日援引《紐約時報》的話稱,“種族騷亂是美國的恥辱,使美國在海外付出了巨大代價”。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p.305-306.

加納作為在戰(zhàn)后民族獨立運動第一個浪潮中獲得獨立的非洲國家,對美國黑人爭取民權斗爭有著重要價值。該國也是美國在冷戰(zhàn)中與蘇聯(lián)開展“人心之爭”的重要對象,因此其對美國種族關系的評價對美國而言十分重要。加納的《每日寫真報》(Daily Graphic)聲稱,“美國人而不僅僅是南方人,對這些暴行負有責任”,“美國不能一邊對非洲和亞洲人民講平等,另一邊在國內(nèi)實行不平等”。 Richard Lentz and Karla K.Gower,The Opinions of Mankind:Racial Issues,Press,and Propaganda in the Cold War,p.163.加納負責公共事務的官員馬克·劉易斯(Mark B.Lewis)指出,伯明翰的種族暴力事件嚴重損害了美國的形象,導致美國在與蘇聯(lián)爭奪加納人心的競爭中“失去優(yōu)勢”。美國頻繁發(fā)生的種族暴力事件明顯削弱了美國新聞署試圖在海外宣傳活動中描繪的美國種族進步故事的可信度,并導致世界上許多領袖重新評估他們對美國政策的支持。 Lisa E.Davenport,Jazz Diplomacy:Promoting America in the Cold War Era,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2009,p.96.實際上,隨著戰(zhàn)后民族解放運動的發(fā)展以及發(fā)展中國家對現(xiàn)代化道路的選擇,美國如何對待國內(nèi)黑人等少數(shù)種族,對冷戰(zhàn)中的美國政府而言更具戰(zhàn)略意義。然而,伯明翰的暴力事件再一次向全世界暴露了美國民主的虛偽性。

20世紀60年代是戰(zhàn)后民族獨立運動的第二個高潮,非洲涌現(xiàn)了大量新興的民族獨立國家。伯明翰運動及其在美國各地引發(fā)的黑人抗爭浪潮,引起了這些非洲國家的高度關注。1963年5月22日至26日,這些非洲國家在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召開首腦會議,并在25日通過并簽署了《非洲統(tǒng)一組織憲章》,成立了非洲統(tǒng)一組織(Organisation of African Unity)。該組織的宗旨主要是促進非洲國家的統(tǒng)一與團結,在非洲根除一切形式的殖民主義。非洲國家的元首和政府首腦非常關注伯明翰的種族暴力事件,就如何在非洲統(tǒng)一組織的聯(lián)合決議中表達對此事的關切進行了激烈的辯論。

據(jù)路透社(Reuters)報道,非洲統(tǒng)一組織針對伯明翰種族暴力事件決議的最初表述是,“這可能會導致美國和非洲國家關系的破裂”,但一些非洲國家的代表對此表示反對。最后,所有代表“都同意用‘惡化一詞代替‘破裂”。另據(jù)法新社(Agence France-Presse)報道,一些代表團建議將其他國家也列入“黑名單”。然而,也有代表團對此提出異議,認為“如果決議提到一長串的國家名單,它就失去了自己的價值”。最終,大會通過了一項溫和的決議,只提到了美國。法新社稱,這是“經(jīng)過長時間辯論后采取的一種平衡”。該決議指出,“所有非洲政府和人民對生活在非洲大陸以外,特別是對在美國受到種族歧視的非洲裔深表關切,同時也對美國政府為制止這些可能嚴重惡化非洲政府和人民與美國政府和人民之間關系的、不可容忍的不當行為所作的努力表示贊賞”。美國駐埃塞俄比亞大使愛德華·科里(Edward M.Korry)認為,這已是“最好的結果”。美國國務院同意這一看法,稱這“比最初的決議好得多”。 Mary L.Dudziak,Cold War Civil Rights:Race and the Image of American Democracy,p.173.這一結果離不開國務卿迪安·臘斯克(Dean Rusk)和負責非洲事務的助理國務卿G.門嫩·威廉姆斯(G.Mennen Williams)的外交努力,以及與美國比較“友好”的非洲國家的斡旋。 Thomas J.Noer, Cold War and Black Liberation:The United States and White Rule in Africa,1948-1968,Columbia: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1985,p.142.

在非洲國家召開首腦會議期間,時任烏干達總理的米爾頓·奧博特(Milton Obote)在5月23日發(fā)表了一封致美國總統(tǒng)肯尼迪的公開信。他譴責在伯明翰發(fā)生的針對美國黑人的種族暴力,并強調非洲統(tǒng)一組織的任務之一是解放黑人,而“殖民主義和種族歧視是我們的文明在未來所面對的根本問題之一”。據(jù)其介紹,非洲外交部長會議通過多項決議,包括譴責南非共和國及其種族隔離政策,譴責葡萄牙在安哥拉和莫桑比克的種族主義政策,譴責南羅得西亞白人殖民者的種族主義政策等。奧博特指出,在非洲統(tǒng)一組織開會期間,“美國黑人遭到最不人道的對待,警察故意讓咆哮的警犬沖向黑人,把高壓水龍頭的水壓調到可以噴掉樹皮的程度用來對付黑人”。然而,“這些黑人是我們的親人,他們所犯的唯一罪行就是他們是黑人,他們要求自由的權利,以及昂首挺胸作為平等的美國公民”。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314.

奧博特總理諷刺道,在美國試圖“向世界展現(xiàn)其作為民主典范和自由捍衛(wèi)者的形象”之際,沒有什么比伯明翰這種對平等權利的暴力鎮(zhèn)壓更與之矛盾。與此同時,他將非洲黑人的反殖民主義斗爭與在美國受壓迫的黑人的命運相關聯(lián),直接挑戰(zhàn)美國在非洲爭取新獨立國家人心的冷戰(zhàn)目標。奧博特警告道,“如果美國的黑人同胞仍然處于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的壓迫下,我們的自由和獨立將是一場騙局”。他聲稱,全世界都在關注亞拉巴馬州的伯明翰事件,并呼吁美國政府進行民權改革。奧博特指出,“這是自由世界的責任,更是那些將自己標榜為自由世界領袖國家的責任,應確保他們所有的公民不論其膚色如何都是自由的”。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314.

美國政府十分重視奧博特總理在非洲統(tǒng)一組織成立之際發(fā)表的譴責伯明翰種族暴力的公開信,因為這關系到美國能否贏得非洲統(tǒng)一組織和眾多新興民族獨立國家的支持??夏岬峡偨y(tǒng)在回信中強調,美國立國原則是“人人生而平等”,但其發(fā)展是“不平衡的”,盡管如此,南方各州廢除種族隔離的具體行動是“真實的”。他表示,美國是聯(lián)邦制國家,每個州都保留著某些聯(lián)邦政府無法控制的警察權力。只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聯(lián)邦政府才可以干預。聯(lián)邦政府的權力是有限的,這使得美國在處理種族歧視問題上“效率低下”??夏岬险J為,“解決這個問題是一項道義上的義務,聯(lián)邦政府不能單獨承擔,而是需要幫助”。針對奧博特的質疑和批評,肯尼迪解釋道,“我愿向你和世界上所有自由和不自由的國家保證,美國政府沒有,也不會試圖以任何方式掩蓋它在種族關系領域中的問題。我們不會假裝或相信我們是完美的”,但“我們將克服這種挑戰(zhàn)”。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p.356-358.肯尼迪總統(tǒng)的回信表明,非洲在20世紀60年代美國冷戰(zhàn)戰(zhàn)略中的重要性上升,而美國的種族暴力事件則嚴重傷害了美國與非洲國家的外交關系。美國必須重視種族問題的外交后果,只有在民權領域采取廣泛的社會改革,才能提升國家形象并贏得“人心之爭”。

四、肯尼迪政府民權法案的出臺

國際社會譴責伯明翰的種族暴力事件,批評美國對黑人的種族歧視與其聲稱的美國民主背道而馳。與此同時,美國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78%的美國人認為,美國的種族關系阻礙了美國的外交政策目標。 Damion L.Thomas,Globetrotting:African American Athletes and Cold War Politics,Chicago: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2012,p.125.因此,肯尼迪總統(tǒng)和他的顧問,尤其是司法部部長羅伯特·肯尼迪不得不從冷戰(zhàn)的高度處理伯明翰的種族暴力事件,把它放在與蘇聯(lián)爭奪第三世界的斗爭中來看待。美國南部街頭的種族暴力,尤其是針對黑人學童的暴力畫面,嚴重損害了美國政府在不結盟國家中的形象。有學者認為,肯尼迪的民權行動主要是受地緣政治的影響,而不是出于對民權的熱情。 Manning Marable,Race,Reform and Rebellion:The Second Reconstruction in Black America,1945-1982,London:Macmillan Press,1984,p.80.

1963年5月3日,肯尼迪總統(tǒng)召集內(nèi)閣成員開會。據(jù)助理司法部長伯克·馬歇爾(Burke Marshall)說,開會的原因是伯明翰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的示威活動,這已引起整個美國和國際社會的高度關注。美國政府面臨著采取行動的巨大壓力,但如何介入尚待討論。正如馬歇爾所言:“那些在全國各地廣泛傳播的警察用警犬和高壓水龍頭對付民權示威者的照片,激起大多數(shù)美國白人和幾乎所有黑人乃至全世界有色人種的憤怒,所有這些情緒都指向肯尼迪總統(tǒng)”。 Mary L.Dudziak,“Birmingham,Addis Ababa,and the Image of America International Influence on U.S.Civil Rights Politics in the Kennedy Administration,” in Brenda Gayle Plummer,ed.,Window on Freedom:Race,Civil Rights,and Foreign Affairs,1945-1988,Chapel Hill: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2003,p.188.肯尼迪總統(tǒng)擔心伯明翰種族暴力事件在國內(nèi)外造成嚴重后果,于是派馬歇爾前往伯明翰,責令其幫助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與當?shù)卣凸ど探邕_成停止示威的協(xié)議。

5月27日,馬歇爾建議司法部部長羅伯特·肯尼迪發(fā)表一份聲明,“反映美國政府的政策,既要出于國內(nèi)考慮,也要針對國外需要,并將這份材料在非洲廣泛分發(fā)”。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p.312-314.與此同時,助理國務卿威廉姆斯也建議美國國會通過一項民權法案,以滿足國內(nèi)和國際的需要。他最關心的問題是,非洲統(tǒng)一組織的決議及國內(nèi)種族問題給美國對非政策帶來的外交壓力。威廉姆斯在一份給肯尼迪總統(tǒng)的備忘錄中寫道,美國的種族歧視問題和南部地區(qū)對民權運動的暴力回應,“助長了共產(chǎn)主義的宣傳,鼓勵了南非白人少數(shù)政權”。他認為,“南非從美國的麻煩中得到安慰,并把伯明翰作為美國表里不一的例子。美國反對種族隔離,但沒有在南部實行種族平等”。在國務卿臘斯克的支持下,威廉姆斯專門成立了關于美國公民權利與外交政策的“特別工作組”,“以對抗共產(chǎn)主義的宣傳”。這個機構由羅利·懷特(Rollie White)領導。此人在冷戰(zhàn)中負責心理戰(zhàn),是副國務卿埃夫里爾·哈里曼(Averell Harriman)的特別助理。該“特別工作組”建議美國新聞署對種族問題進行“誠實的陳述”,但強調聯(lián)邦政府在改善民權方面采取了“建設性步驟”。 Thomas J.Noer, Cold War and Black Liberation:The United States and White Rule in Africa,1948-1968,p.142.

6月5日,助理國務卿威廉姆斯向肯尼迪總統(tǒng)的特別助理卡爾·凱森(Carl Kaysen)提交了三份重要文件,主要是“向美國駐非洲各國大使和主要官員傳遞擬議的民權信息”。第一份文件是肯尼迪總統(tǒng)對國內(nèi)種族問題與美國非洲政策之間關系的看法。第二份文件是為肯尼迪總統(tǒng)的聲明提供背景說明,以及給美國駐非洲各國大使和主要官員履責的建議。第三份文件是聯(lián)邦政府在公民權利方面采取行動的總結報告。從這三份文件可以看出,肯尼迪政府非常關注國內(nèi)種族問題對美國非洲政策的影響,以及非洲國家的反應對美國重要外交政策目標的沖擊。肯尼迪政府認識到,對伯明翰種族暴力事件的嚴重性不應抱任何幻想,必須假定類似的種族事件將會增加,其地理范圍將會擴大。與過去海外宣傳所強調的不同,現(xiàn)在美國政府必須承認,“種族問題是全國性的,而不僅是南部的困境”。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p.324,326.

美國政府非常重視非洲國家在伯明翰種族暴力事件上的批評意見,以至于美國國務院和美國新聞署將這個問題列為美國“在海外,特別是在非洲的主要宣傳問題”。伯明翰將會令美國“付出無法估量的代價”,因為非洲的新興國家將對“美國引以為傲的民主和個人價值”表示懷疑。Richard Lentz and Karla K.Gower,The Opinions of Mankind:Racial Issues,Press,and Propaganda in the Cold War,pp.166-167.在肯尼迪政府的高層人士看來,尼日利亞對伯明翰種族暴力事件,特別是5月4日警犬撕咬黑人學童的反應,以及非洲多國外交部長在亞的斯亞貝巴對美國種族問題的批評,清楚表明非洲人對美國種族問題的關切。為了避免發(fā)生類似的種族暴力事件,以減輕對美國的非洲政策和目標的沖擊,尤其是對爭奪非洲的影響,美國政府將在民權改革上采取果斷行動。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p.326-327.

而隨著非洲越來越多的國家取得獨立并派遣外交官來到美國,對非洲各國黑人外交官的種族歧視愈發(fā)頻繁。國務卿臘斯克認為,這是美國“與許多國家建立友好關系的嚴重障礙”。因此,他要求國務院禮賓司消除外國外交官在美國面臨的歧視,但發(fā)現(xiàn)這些問題已根深蒂固。其解決之道“取決于美國在種族問題上的進步,而不能指望非洲外交官可獲得美國黑人得不到的特權和服務,也不能指望他們每次吃飯或理發(fā)時都出示外交護照”。 Mary L.Dudziak,“Birmingham,Addis Ababa,and the Image of America International Influence on U.S.Civil Rights Politics in the Kennedy Administration,” in Brenda Gayle Plummer,ed.,Window on Freedom:Race,Civil Rights,and Foreign Affairs,1945-1988,p.186.與此同時,肯尼迪政府認為,“不同種族之間的團結對美國國內(nèi)的政治成功和海外反蘇斗爭的勝利至關重要”。 Thomas Borstelmann,The Cold War and the Color Line:American Race Relations in the Global Arena,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1,p.169.因此,美國必須進行民權立法。

實際上,伯明翰運動的后續(xù)效應不只是地方性的,而且是全國性乃至世界性的。高唱“自由歌曲”的黑人學童、咆哮兇猛的警用狼犬,以及對付和平示威者的高壓水龍頭,“這些令人難忘的畫面將銘刻在美國人的集體記憶中”。 Jonathan Rosenberg, How far the Promised Land?:World Affairs and the American Civil Rights Movement from the First World War to Vietnam,p.216.伯明翰運動結束后,類似的反對公共場所種族隔離的抗議活動傳播到整個美國南部。6月10日,美國新聞署副署長唐納德·威爾遜(Donald Wilson)在華盛頓發(fā)表題為“種族沖突的海外影響”的演講。他強調,“種族主義使我們的自由和民主事業(yè)受到質疑,它比其他任何東西都更讓人懷疑我們的動機和愿望”。 Damion L.Thomas,Globetrotting:African American Athletes and Cold War Politics,pp.125-126.6月11日,面對亞拉巴馬州州長喬治·華萊士(George Wallace)挑釁聯(lián)邦法院判決并阻止兩名黑人學生入讀亞拉巴馬大學,肯尼迪總統(tǒng)將該州國民警衛(wèi)隊“聯(lián)邦化”,并部署到這所大學,迫使亞拉巴馬州廢除種族隔離。 Theodore C.Sorensen,ed.,“Let the Word Go Forth”:The Speeches,Statements,and Writings of John F.Kennedy,

New York: Delacorte Press,1988,p.192.鑒于種族問題的嚴重性,尤其是伯明翰的種族暴力在國內(nèi)外的負面影響,肯尼迪總統(tǒng)決定在6月11日向全國發(fā)表民權演講。

肯尼迪總統(tǒng)在演講中開宗明義地指出,“今天,我們致力于一場世界范圍的斗爭,以促進和保護所有希望自由的人的權利”,“每個美國人都應享有作為美國公民的特權,而不論其種族或膚色”。他認為,種族問題不是一個地區(qū)問題。在聯(lián)邦的每一個州,每一個城市都存在種族歧視和隔離。在許多城市,各種不滿的情緒日益高漲,威脅著公共安全。在肯尼迪看來,種族問題也不是一個黨派問題,在國內(nèi)危機時期,善良和慷慨的人能團結起來,不管他們屬于何種黨派。種族問題也不是法律或立法問題,在法庭上解決這些問題比在大街上解決要好。他向美國人民強調,“我們面臨的主要是一個道德問題”。 Theodore C.Sorensen,ed.,“Let the Word Go Forth”:The Speeches,Statements,and Writings of John F.Kennedy,p.193.

肯尼迪總統(tǒng)明確表示,美國種族問題的核心是,所有的美國人是否都被賦予平等的權利和機會,“我們是否要像我們希望的那樣,公平地對待我們的同胞”。如果美國黑人因其種族或膚色而不能在餐館就餐,不能把孩子送到最好的公立學校,不能投票給代表他的政府官員,他們就不會停止游行示威。換句話說,“如果黑人不能享受我們大家都想要的充實而自由的生活”,站在他們的立場上思考,“我們當中誰會滿足于‘耐心等待的忠告”?肯尼迪承認,林肯總統(tǒng)解放黑人奴隸已過去100年,但他們的子孫仍未獲得完全的自由。黑人沒有從非正義的枷鎖中解放出來,他們也還沒有擺脫社會和經(jīng)濟壓迫??夏岬险J為,“盡管美國充滿希望和自豪,但只有所有公民都自由,這個國家才能完全自由”。 Theodore C.Sorensen,ed.,“Let the Word Go Forth”:The Speeches,Statements,and Writings of John F.Kennedy,p.194.

肯尼迪總統(tǒng)接受了民權國際主義話語,呼吁所有美國人都支持具有強制性措施的民權立法。他強調,“我們在全世界宣揚自由,我們是認真的,我們在國內(nèi)珍視我們的自由”。但肯尼迪提醒美國人民,“我們能對全世界說,這塊自由的土地不包括黑人在內(nèi)嗎?我們可以對世界人民說,除了黑人,我們沒有二等公民嗎?我們可以對國際社會聲稱,除了黑人,我們沒有階級,沒有貧民窟,沒有優(yōu)等種族嗎”?他表示,“現(xiàn)在是這個國家履行諾言的時候。伯明翰和其他地方發(fā)生的事件是如此強烈地呼吁平等,任何城市、州或立法機構都不能忽視”??夏岬暇娴溃谌瞬粷M的怒火正在燃燒,他們在街頭游行示威,制造緊張局勢。 Theodore C.Sorensen,ed.,“Let the Word Go Forth”:The Speeches,Statements,and Writings of John F.Kennedy,p.194.

根據(jù)1963年6月14日美國新聞署署長愛德華·默羅(Edward R.Murrow)寫給肯尼迪總統(tǒng)的備忘錄來看,國際社會對肯尼迪民權演講的評價大多比較正面。在“大西洋共同體”的盟友中,幾乎所有媒體的社論都是“一致稱贊”,但許多媒體也同時認為,美國的種族形勢是“嚴峻的”。哥本哈根的《新聞報》(Information)稱,這是自“大蕭條以來美國最嚴重的危機”。倫敦的《每日電訊報》(Daily Telegraph)寫道:“天空確實是黑暗的。其他國家只能懷著同情心和一些信心進行祈禱,希望各種膚色的正直的美國人能再次戰(zhàn)勝仇恨、暴力、非理性和恐懼等盲目的力量”。一些媒體則希望肯尼迪總統(tǒng)的這篇民權演講能阻止極端主義在黑人和白人之間出現(xiàn)??陀^地講,西歐國家主流媒體的社論大多認為,肯尼克總統(tǒng)的這篇民權演講“既勇敢又有說服力,能打動美國人民的良知”。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p.342,343.

但蘇聯(lián)等社會主義國家對肯尼迪總統(tǒng)的民權演講和美國種族問題的看法,與美國盟友截然不同。6月13日,莫斯科廣播電臺在英語廣播中表示,“種族主義者正在加劇武裝恐怖活動”,“他們殺害黑人領袖,在街道上列隊行進”。該電臺稱,“美國法西斯分子和種族主義者使用的許多方法與希特勒政權相似”,用警犬對付民眾的手段“借鑒了納粹集中營的做法”。它還認為,“布痕瓦爾德集中營和奧斯維辛集中營的模式已在美國建立”。該電臺進一步批判道,“發(fā)生在美國的種族暴力事件是對大肆宣傳的美國生活方式、所謂的自由世界和整個資本主義制度的嚴重譴責。這種制度產(chǎn)生了戰(zhàn)爭和奴役,壓迫和欺騙,卑鄙和謀殺,是沒有前途的”。中國的媒體選取了肯尼迪總統(tǒng)民權演講中的內(nèi)容,即“種族主義者瘋狂壓迫黑人”和“美國黑人不滿情緒高漲”,Lewis Gould, ed., 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 Vol.14, John F.Kennedy, Martin Luther King Jr., 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p.342-343.來批評美國的民主和自由。

在亞洲,菲律賓的《馬尼拉時報》(The Manila Times)對肯尼迪總統(tǒng)的民權演講給予高度評價,對其“為消除種族歧視所做的努力”予以肯定。新加坡的一家中文日報將肯尼迪稱之為“自林肯以來最開明的美國總統(tǒng)”?!恶R來亞海峽時報》(The Malayan Straits Times)表示,肯尼迪總統(tǒng)對平等權利的重申“給世界各地熱切關注種族融合運動的亞非人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印度的一家日報態(tài)度謹慎,其社論稱,“在美國南部,實現(xiàn)完全平等的道路可能是漫長而痛苦的”。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344.

在美國政府非常重視的非洲,有6個國家評價了肯尼迪總統(tǒng)的民權演講,其中3個國家發(fā)表了對美國有利的看法。尼日利亞的《晨郵報》稱贊肯尼迪總統(tǒng)“將作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人權捍衛(wèi)者之一被載入史冊”。阿爾及利亞的《共和國報》(La République)表示,肯尼迪總統(tǒng)的民權立場是“明確而勇敢的”,“可以肯定,美國的種族隔離最終將被廢除”。馬里的商務部長贊揚肯尼迪總統(tǒng)的民權演講,稱其“打動了所有非洲人的心”,并對美國黑人的“英勇斗爭”表達支持。在拉丁美洲,巴西、墨西哥和智利的一些媒體發(fā)表了正面的社論,例如智利圣地亞哥的《民族報》(La Nación)寫道:肯尼迪總統(tǒng)“知道如何巧妙地將時代的要求與他精神上的慷慨沖動和良心上的正確傾向聯(lián)系起來”。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p.343,344.

然而,在肯尼迪政府內(nèi)部,有高層人士認為,雖然肯尼迪總統(tǒng)的民權演講在國內(nèi)外受到了“廣泛贊譽”,美國政府也因此在伯明翰這場危機中“化被動為主動”,但是在民權問題上美國依然面臨嚴重的國內(nèi)外形勢,必須采取進一步的行動。1963年6月15日,助理國務卿威廉姆斯再次就民權問題向肯尼迪總統(tǒng)提交備忘錄。他強調,黑人民眾顯然已被肯尼迪的民權演講喚醒,他們展現(xiàn)了為獲得平等權利而愿意付出最大犧牲的決心,這在美國歷史上尚屬首次。在威廉姆斯看來,除非黑人民眾的合法愿望得到滿足,否則局勢岌岌可危。他還敏銳地觀察到,伯明翰運動過后,黑人民眾不再指望傳統(tǒng)的白人自由主義者乃至溫和派的黑人領袖,后者在黑人群眾中的威望受到損害。除非能很快取得民權立法成果,否則黑人民眾毫無疑問會接受新一代的黑人領袖。新一代黑人領袖雖然沒有經(jīng)驗,也沒有“那么負責”,但更激進,更愿意挑戰(zhàn)美國的資本主義制度。不僅如此,威廉姆斯還指出,美國面臨另一個主要的危險,即公共意見和領導階層沿著種族和膚色界限出現(xiàn)極化。很大一部分黑人對采用跨種族方法來解決公民權問題失去信心。黑人領袖和白人自由主義者之間的對話有破裂的風險。他認為,這顯然不符合美國的最佳利益。因此,威廉姆斯建議,在“分裂”來臨之前,肯尼迪總統(tǒng)必須采取果斷行動,向國會提交一份全面的民權法案,以解決國內(nèi)種族融合的難題。 Lewis Gould,ed.,The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John F.Kennedy Presidency,Vol.14,John F.Kennedy,Martin Luther King Jr.,and the Struggle for Civil Rights,pp.351-352.

1963年6月19日,國務卿臘斯克向美國所有外交和領事機構發(fā)出了關于美國種族問題和外交關系的第2177號通告,并從冷戰(zhàn)與美國外交的角度建議肯尼迪總統(tǒng)向國會提出民權法案。臘斯克在通告中開宗明義地指出,肯尼迪政府敏銳地意識到,“國內(nèi)種族問題對美國海外形象和實現(xiàn)美國外交政策目標具有重要影響”。他直言不諱地承認,“對于形勢的嚴重性,我們不應抱有任何幻想”,“來自世界各地的證據(jù)表明,美國的種族事件已產(chǎn)生了極其負面的影響”。在臘斯克看來,非洲國家首腦在亞的斯亞貝巴的反應只是一個例子,說明了全世界“情緒的深度”。 他認為,“在我們的種族問題更嚴重地影響我們的政策和目標之前,我們還有一定的時間”。臘斯克表示,“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們認識到,除了肯尼迪總統(tǒng)在今天向國會提交特別咨文,即政府的民權法案,以及在全國范圍內(nèi)繼續(xù)采取一系列積極的聯(lián)邦行動外”,“美國政府沒有任何有效的替代行動”。 Mary L.Dudziak,Cold War Civil Rights:Race and the Image of American Democracy,p.175.

據(jù)司法部部長羅伯特·肯尼迪的新聞秘書埃德溫·格思曼(Edwin Guthman)說,伯明翰的暴力事件使“總統(tǒng)和鮑勃(指司法部部長)確信,需要制定更強有力的聯(lián)邦民權法律”。 Adam Fairclough,“Martin Luther King,Jr.and the Quest for Nonviolent Social Change,” Phylon,Vol.47,No.1(1986),p.8.1963年6月19日,肯尼迪總統(tǒng)向國會提交了關于民權和工作機會的特別咨文。他說:“國會應加入行政和司法部門的行列,一起向所有人清楚地表明,種族歧視和隔離在美國社會和法律中沒有生存空間,這一刻已經(jīng)到來?!睘榇?,肯尼迪建議國會制定一攬子民權法,即“1963年民權法案”。在他看來,這是解決美國種族問題“最負責、最合理和最亟須的辦法”??夏岬咸岢觯谠摲ò钢袑TO一項條款,保障所有公民能平等地享有酒店、餐館、娛樂和零售場所的設施與服務。他認為,既然人們可以在戰(zhàn)場上肩并肩地作戰(zhàn),在工廠生產(chǎn)線上肩并肩地工作,那么在其他場所也就不應該有任何困難??夏岬现厣?,否定人們平等的工作權利和機會是不公正的,必須消除就業(yè)中的種族歧視。最后,他強調,“立法行動勢在必行”,這“不僅僅是出于經(jīng)濟效率、外交和國內(nèi)安寧的原因”,“最重要的是,這是正確的”,“在解放黑奴100周年之際,正義要求我們確保所有的美國人及其后代享有自由的幸?!薄?Theodore C.Sorensen,ed.,“Let the Word Go Forth”:The Speeches,Statements,and Writings of John F.Kennedy,pp.199-201.肯尼迪總統(tǒng)希望每位國會議員從國家的角度思考這個問題。

結? 語

在20世紀60年代初期,非洲新獨立的民族國家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這對美國民權運動具有特殊的意義。在整個非洲即將獲得解放和自由之際,美國黑人仍然生活在種族歧視和隔離之下,這令他們無法容忍。在美國黑人看來,美國必須適應當今世界的變革,而不是讓黑人適應美國的種族主義社會。與此同時,為了避免民權斗爭再次遭遇失敗,黑人領袖精心策劃了伯明翰運動。金不僅利用伯明翰警察局長康納好斗的個性,而且利用民權斗爭的“國際化”特征,在美國種族隔離十分嚴重的伯明翰市,造成一種危機四伏的局面。隨著金的《伯明翰獄中來信》的發(fā)表,美國民權運動轉向激進。金和南方基督教領導大會甚至把黑人學童帶到民權運動現(xiàn)場,制造戲劇性的效果。這些黑人學童既是民權運動的參與者,又是黑人領袖的斗爭工具。在這場非暴力斗爭中,金為激發(fā)伯明翰白人種族主義者的暴力,把非暴力斗爭的激進性發(fā)揮到極致。

伯明翰警察局長康納未能像奧爾巴尼警察局長普里切特那樣,把“非暴力”應對民權斗爭的策略堅持到底。面對伯明翰黑人前赴后繼把監(jiān)獄填滿的決心,他最終命令當?shù)鼐焓褂镁?、高壓水槍對付堅持非暴力斗爭的民權示威者,甚至無差別地毆打游行隊伍中的黑人學童。隨著各國的電視、廣播、報紙將這極其暴力和血腥的一幕傳播到全世界,

這一事件產(chǎn)生了極強的國內(nèi)和國際效應,美國民眾和國際社會對伯明翰的種族暴力予以廣泛譴責

。美國在國際舞臺上對民主的推崇,對“自由生活方式”的贊美,與警犬對黑人學童的撕咬形成鮮明對比??梢哉f,伯明翰的種族事件既在美國黑人中滋生了暴力和極端主義,又使得美國幾乎成為“世界上最野蠻的國家”。 Penny M.Von Eschen,Satchmo Blows up the World:Jazz Ambassadors Play the Cold War,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4,p.122.為了維護國內(nèi)秩序,避免國家形象和聲譽進一步惡化,以及贏得與蘇聯(lián)的冷戰(zhàn),肯尼迪總統(tǒng)不僅就民權問題向全國發(fā)表電視和廣播演講,而且迅速向國會提交了一攬子民權法案。由此美國民權運動發(fā)生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轉變。

責任編輯:宋? 鷗

The 1963 Birmingham Campaign and the Proposal of

Civil Rights Bill by Kennedy Administration

XIE Guo-rong

(Department of History,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200241,China

)Abstract:American civil rights movement has achieved a series of fruitful results in Direct Action since Sit-in movement in 1960,but this non-violent struggle suffered a major defeat in Albany campaign.In order to avoid further failures and to prevent civil rights movement from entering a “cooling off period,” Martin Luther King,Jr.and the Southern Christian Leadership Conference prepared carefully.They chose Birmingham deliberately to launch civil rights movement,where was prone to ignite racial conflict.King did not only release the Letter from Birmingham Jail,but also brought black schoolchildren to the place where civil rights movement struck.Birmingham Campaign contributed to the radicalization of civil rights move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Birmingham City Commissioner Eugene “Bull” Connor gave orders to use high-pressure hoses and police dogs to attack non-violent demonstrators,even black schoolchildren.This scene caused great damage to American international image,reputation,and diplomatic policy,which jeopardized the competition with Soviet Union for a large number of newly independent African countries during Cold War in 1960s.Thus,the Birmingham Campaign succeeded in creating a situation so crisis-packed.It did not only win the support of those who has compassion and sense of justice,but also forced Kennedy administration to present an omnibus civil rights bill to the success of Cold War.The civil rights movement thus entered a golden age of civil rights legislation.

Key words:non-violent struggle; Birmingham campaign; Letter from Birmingham Jail; Cold War; Civil Rights B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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