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吉塞拉·馮·阿爾尼姆的《女伯爵格麗塔漫游記》被稱為德國晚期浪漫主義最奇怪的文本之一,故事講述了主人公女伯爵格麗塔走出修道院,與11個女孩前往蘇姆波那的奇幻冒險經(jīng)歷。這部長篇童話是德國浪漫派女作家富有自我意識的創(chuàng)作實踐成果,文中的“另類”女性形象推翻了19世紀德國社會對女性角色的期望。本文關注作品中顛覆性的女性形象塑造,從主動的女性、強勢的女性以及友愛的女性三個方面探討作者如何顛覆德國傳統(tǒng)童話中刻板固化的女性形象,體現(xiàn)女性對父權制規(guī)范的抗拒,對平等自由地位以及團結女性關系的追求與渴望。
[關鍵詞]吉塞拉·馮·阿爾尼姆" "德國浪漫主義女性文學" "女性主義
[中圖分類號] I06" "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19-0107-06
在19世紀的德國,女性的生活與自我表達受到社會和文化規(guī)范的嚴格約束,社會為女性設置了一種優(yōu)雅、被動、順從的形象。這一形象也在當時的家庭童話故事中得到了廣泛的傳播和強化。然而,晚期浪漫主義時期出現(xiàn)了一些文學作品,它們挑戰(zhàn)了這些傳統(tǒng)的性別角色,提出了一種不同的女性形象。在這些作品中,女作家吉塞拉·馮·阿爾尼姆所創(chuàng)作的《女伯爵格麗塔漫游記》(Das Leben Hochgr?ffin Gritta von Rattenbeiuns)講述了聰明勇敢的女主人公從小被城堡中的老鼠撫養(yǎng)長大,在父親再婚后前往修道院接受教育并開始奇幻又大膽的冒險的故事。這部作品被稱為德國晚期浪漫主義最奇特的作品之一,作者創(chuàng)造了一系列強烈的、積極的女性角色,她們一反德國傳統(tǒng)童話中的女性形象,揭示了作者對傳統(tǒng)性別規(guī)范的深刻質疑,也反映了女性對更廣泛社會自由的渴望。與其他浪漫主義以及晚期浪漫主義的藝術童話相比,《女伯爵格麗塔漫游記》一直處于德國文學批評的邊緣,對其的研究還相對較少。本文旨在通過分析這部長篇童話如何推翻19世紀德國社會對女性角色的期望,來探討作品的女性主義內(nèi)涵。
一、主動性的革新:女性作為行動者
在《女伯爵格麗塔漫游記》中,作者構建了一個絕對的女性世界,塑造了具有獨立性、自主意識的女性形象,她們用堅強意志和聰明智慧對抗傳統(tǒng)父權社會的權威。安德魯·德沃金對德國傳統(tǒng)童話代表作《格林童話》中女性形象進行了分析:“他醒著,她睡著。他是主動的,她是被動的……”[1]傳統(tǒng)童話中女性角色處于沉睡或被動狀態(tài),而男性角色則表現(xiàn)為主動和決定性的力量。這一觀點得到了學術界的支持,有學者指出在此類童話中女性總是沒有主觀能動性和自我意識,故事中女性最終與主動追求她們的王子或國王結婚成為一種慣例,女性通常只能被動接受這一安排[2]?!肚G棘玫瑰》就是這種類型故事的代表,公主在誕生之時被巫女下了詛咒,她詛咒公主會在日后某天被紡錠割破手指而生病死亡,盡管國王下令將全國的紡錘銷毀,但公主仍然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命運,沉睡之后毫無行動的能力,長年沉睡在城堡之中,只能由英俊的王子用他的吻來喚醒。而在《白黑新娘》中,白新娘因聽信了女巫的謊話把自己華麗的衣裳脫下,被女巫推出窗外后沉入河底變成了鴨子,在國王的幫助之下才重新變回人形。在這些敘事中,女性角色的經(jīng)歷往往是按照一種固定模式發(fā)展的,無論是面對自身困境、社會規(guī)范還是婚姻,她們都是命運的被動接受者。
《女伯爵格麗塔漫游記》的女主人公格麗塔的繼母內(nèi)塞爾克勞翠婭是一位地位尊貴的女伯爵。她離家出走,來到了格麗塔父親的城堡。當內(nèi)塞爾克勞翠婭的監(jiān)護人找來,嚴厲苛責她的行為想要將她帶回家時,內(nèi)塞爾克勞翠婭大喊大叫道:“我就是要,我就是要和那個伯爵結婚!即使您不同意,我也無所謂!”監(jiān)護人聲稱她可以嫁給一位更加帥氣、溫柔且富有的男子,而非格麗塔的父親——一位落魄的老伯爵,內(nèi)塞爾克勞翠婭毫無動搖地表示自己只要這位伯爵。內(nèi)塞爾克勞翠婭打破了女性在婚姻中被動接受的典型慣例,體現(xiàn)了她對于個人婚姻選擇的自主權和自我決定的重視。當她再次從家中出逃來到老伯爵的城堡后,三位監(jiān)護人帶領著浩浩蕩蕩的隊伍試圖以法律為名,將她帶回家中并進行懲罰,議員稱女伯爵在未成長到法定年齡的時間段內(nèi),不能擅自主張與任何人結婚,并且禁止做一切他們認為不適合的事。但內(nèi)塞克勞翠婭不僅沒有表現(xiàn)出恐懼,反而保持鎮(zhèn)靜,指揮城堡內(nèi)的人一起反抗。士兵向她所在的方向開槍,子彈緊挨著女伯爵的腦袋飛過,她也高傲地昂著頭,無所畏懼,這一行為不僅是對自己命運的掌控力量的體現(xiàn),也是她作為女性在社會之中主動爭取權利的象征。因為她的勇敢和城堡內(nèi)眾人齊心協(xié)力的抗爭,最終監(jiān)護人們只能悻悻離開。監(jiān)護人打著法律的旗號要求女伯爵履行義務,實則是想占有她和她的財產(chǎn)。他們在落荒而逃時嘴里還碎碎念著“不是那該死的老伯爵,要是換成我擁有她該多好”,“她要是一個修女的話,一定會屈從于我的意志的”,年齡最大的監(jiān)護人拼命阻止女伯爵跟老伯爵結婚,也是因為想將她連同她的財產(chǎn)弄到修道院里去。然而內(nèi)塞爾克勞翠婭是一個具有自主意志的個體,她通過實際行動對抗了那些試圖剝奪她選擇權和控制她財產(chǎn)的監(jiān)護人,最終不僅與所愛之人締結婚姻關系,同時也保護了自己的利益和自由。
格麗塔的祖先女伯爵貝爾瓦爾德同樣也為讀者展現(xiàn)了一種非傳統(tǒng)的女性形象。貝爾瓦爾德從小在父親“順其自然”的教育方式之下放肆任性地成長,展現(xiàn)出與生俱來的自由精神和獨立的個性,喜歡在森林中游蕩,不斷追尋自己的興趣,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盡管她愛上了父親為她選定的年輕英俊的伯爵,卻沒有被傳統(tǒng)的婚姻觀所束縛,她選擇與他建立一種超越傳統(tǒng)婚姻界限的精神伙伴關系。這并沒有讓她的父親高興,他時刻擔心女兒會遭受流言蜚語,因為在18世紀的傳統(tǒng)市民家庭之中,女性被強加上了“賢妻良母”的性別角色,而這種主張平等的男女伙伴關系是非常罕見的[3]。貝爾瓦爾德與年輕伯爵之間靈魂伴侶的關系是一種對18世紀傳統(tǒng)市民家庭性別角色的質疑與挑戰(zhàn),突破了賢妻良母形象對女性的限制。她的父親卻堅持她應當遵循傳統(tǒng),與年輕伯爵結婚,成為一個安靜的家庭女性,待在家里,織繡一些繡花罩子。但貝爾瓦爾德選擇離開城堡,追隨愛人奔赴戰(zhàn)場,成就自己與心愛之人并肩作戰(zhàn)的夢想,這場冒險完成了她對自我價值和角色的探索。年輕的伯爵戰(zhàn)死之后,她回到城堡得知父親去世的噩耗,即便是失去了愛人與父親的支持,她依然堅守著自己的選擇,獨自守著城堡,不斷地幫助身邊的人,成為一位獨立、有智慧且受人尊敬的女性。貝爾瓦爾德女伯爵的故事展現(xiàn)了一個女性在追求個人幸福和自我成長過程中的堅毅與勇氣,她證實了女性可以擁有選擇愛情、職業(yè)和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同時也挑戰(zhàn)了社會對女性角色和行為的傳統(tǒng)期待。
女主人公格麗塔在一個缺乏母愛與父愛的環(huán)境中長大,母親在她年幼時去世,父親終日沉迷于發(fā)明制造機器,無暇對她進行管教,只有老仆人繆福特與她作伴,而繼母內(nèi)塞克勞翠婭和祖先貝爾瓦爾德的故事則成為她成長過程中的女性榜樣。父親與繼母結婚之后,格麗塔被送往修道院接受教育,她終日都在黑黑的小房間里朗讀,小修女們在這里都必須保持沉默,更不能享受大自然,因此她們都非常憂傷,天性向往自然的格麗塔也逐漸悶悶不樂,然而她的個性并未因此受到限制,相反,內(nèi)心對自由和獨立的向往日益強烈。根據(jù)特奧爾多·格特利浦·封·希佩爾在其著作《論女性市民的改善》中的觀點,當時修道院對女性的強制教育禁止她們獨立地“看、聽和思考”,這無疑是對女性的精神桎梏和精神約束,而且這并不能達成“把她們教育成人”的目的[4]。常年的僵化教育否認了女性的個體性,使年輕女孩們的個性發(fā)展受到阻礙,與世隔絕、冷漠、刻板以及單調的生活也是對女性在精神上的迫害。在偶然聽到了老修女賽蓋斯特拉、年輕教士以及老鼠的對話后,格麗塔得知他們計劃剝奪自己家族的財產(chǎn),并且想要將孩子們一輩子囚禁在這里,面對壓迫與精神束縛,格麗塔展現(xiàn)出強烈的自我意志,她策劃并實施了一場大膽的逃亡。出逃的整個過程中,勇敢聰明的格麗塔擔任著指揮的角色,從圍墻松動的地方扒開一個洞后冷靜地發(fā)號施令。逃出修道院后她對孩子們說“現(xiàn)在都跟上我吧”,承擔起將其他女孩送回家的責任。小修女們的逃亡不僅是逃離修道院物理意義上的囚禁,更是對精神桎梏的抗爭。格麗塔獨立有主見的性格,以及在面對壓迫和挑戰(zhàn)時仍然能沉著做出決策,都展現(xiàn)了女性在追求自由和個性發(fā)展過程中的堅韌與勇氣,格麗塔用自己的行動展現(xiàn)了女性是如何積極改變自己命運的。
二、權力的再定義:顛覆性的強勢女性形象
除了對“被動的,無意識”的女性形象的顛覆,《女伯爵格麗塔漫游記》中的主人公格麗塔,也以強勢主動的姿態(tài)超越了以往傳統(tǒng)童話中女性弱勢的形象。波伏瓦在《第二性》中指出“立法者、教士、哲學家、作家、學者都熱衷于表明,女人的從屬狀況是上天安排的,有利于人間”,并且從古至今,諷刺作家和道德學家都樂此不疲地勾畫出女性弱小的圖畫[5]。這一點在德國傳統(tǒng)童話中也有所體現(xiàn),有學者認為《格林童話》中存在著明顯的“男尊女卑”思想,公主被貼上美麗、善良以及可愛的標簽,王后是善解人意、和藹以及賢惠的象征,然而這些特點只是代表著男性心目中完美的女性形象[6]。社會學家上野千鶴子在東京大學入學式演講中將“可愛”一詞解釋為“被愛、被選擇、被保護”,這種價值暗含著一種保證,那就是“絕對不能威脅到對方”,在這樣的解釋之下,美麗可愛成為毫無攻擊性和威脅性,而和藹善良賢惠則成為溫順、容易被控制的代名詞。女性沒有話語權、決定權,只能處于聽命的從屬地位,文學作品對此類特征的宣揚稱贊更使得女性的弱勢地位在人們心中根深蒂固。也有學者認為,在一些歐洲文學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弱勢反而成就了她的美麗[7],女性特質是通過膽怯與害怕來表現(xiàn)的。例如《灰姑娘》的故事中,灰姑娘謹遵自己母親的遺言“要像黃金一般純良,像羔羊一般溫馴”,對繼母和兩個姐姐的欺壓打罵逆來順受,想要去參加舞會也只能苦苦哀求。流淚固化了此類角色受害者以及處于弱勢地位的形象,反叛抗爭的情節(jié)幾乎不會出現(xiàn),這導致“流淚的女孩總是女主角”成為讀者識別主人公的方式之一[8]。
與這些女性角色不同的是,格麗塔在故事中展現(xiàn)的是較為強勢的形象。她有勇氣,會為弱者打抱不平,在目睹小狗沙毛澤爾被一群男孩欺負虐待時,格麗塔喝止了男孩們,并號召大家一起追趕那些小男孩,這些行為讓男孩們大感意外,甚至愣在那里傻站著,她的勇敢介入顛覆了傳統(tǒng)女性角色的溫順與被動,展現(xiàn)了女性作為正義捍衛(wèi)者的一面。
格麗塔的強勢形象還表現(xiàn)在,她破除了“王子拯救公主”的傳統(tǒng)童話模式。格麗塔為了尋求王子的幫助,按照波努斯信里所說的那樣趕到約定的塔樓,鉆進甲胄之中,由波努斯將她拉到塔樓之上。傳統(tǒng)童話《野萵苣》中,野萵苣將自己的長發(fā)放下,王子順著她的頭發(fā)向上爬與她相見,當王子向她求婚時,野萵苣同意讓這位英俊的男子帶她遠走高飛。而在《女伯爵格麗塔漫游記》中,波努斯在與格麗塔相見后向她提議,如果她愿意的話,就待在這座老樓里,成為自己的王妃,這樣她就能毫無顧忌地生活在鉆石瑪瑙與鮮花之中。出乎意料的是,格麗塔回絕了波努斯的請求,認為這樣的生活還不如回到森林之中。這個情節(jié)不僅將《野萵苣》中的男女主角所處位置顛倒,同時結局也是相反的,格麗塔不愿意成為被豢養(yǎng)在高塔之上的“金絲雀”,不滿足于僅僅成為某個男性的配偶,而是追求個人價值的實現(xiàn)。表面看似是格麗塔來到塔樓尋求王子的幫助,她是被救者,但實際上格麗塔帶來了精靈女王的囑托和揭露太師佩卡烏斯罪行的信件,將王子和國王甚至是整個國家從佩卡烏斯的謊言之中拯救出來。
在與這個國家權力的象征——國王對峙時,格麗塔將國王鎖在柜子中,從而讓被困的國王同意她的要求。她對國王說道:“你聽著,國王,你做了不公平的事!”國王眼見之前沒被逮住的小流浪女轉身就把自己困在衣柜中,既憤怒又驚恐地叫喊,并讓格麗塔快放他出來。格麗塔沒有絲毫的畏懼恐慌,挑戰(zhàn)了父權制下女性應該順從的刻板印象,要求國王保障她和她家人的安全,并且以強勢的態(tài)度威脅國王,倘若不答應她的要求,也就只能等蟲子把柜子啃光了,他才能出來,這一行為破除了女性在權威面前必須保持溫順的傳統(tǒng)觀念,最終國王只能以微弱的聲音答應了格麗塔的所有要求。
凱倫·E.羅在《女權主義與童話》中指出,傳統(tǒng)童話故事之中女主人公一方面繼承了傳統(tǒng)的女性美德,即忍耐、犧牲和依賴,另一方面她會屈服于父權制的需要,因此她得到了婚姻帶來的地位與財富,這些都是她不能通過自我努力所獲得的。而那些努力爭取自己權利的,做出破壞性行為的女性往往都會導致“自身毀滅以及被社會排斥”[9],例如《白雪公主》中的繼母最終穿著滾燙的舞鞋一直跳舞至死方休。讀者看不見這些反派女性的力量、反抗以及自我表達,從而只會認同女主角對王子的順從、依附。格麗塔卻一反女主人公的順從,用她英勇的行為將家人從四處流浪的困境中解救出來,讓他們能自由平安地生活,同時揭穿了佩卡烏斯愚弄國王想要篡位的企圖,挽救了國家的安危。
三、共情與聯(lián)結:女性間的團結與友愛
根據(jù)弗吉尼亞·伍爾夫在其著作《一間只屬于自己的房間》的觀點,文學作品中女性之間的關系都被簡單化,女人之間的友誼也鮮少出現(xiàn)[10]。國內(nèi)學者楊莉馨認為格林童話中的美好結局總是“少女與女性世界,尤其是與母親的分離”,最終故事往往都會用“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一筆帶過,幸福的婚姻成為完美結局的定式,而為了達成這樣的結局女孩們被迫與女性的世界分離,女性間的親情也被彼此競爭所取代,于是在童話故事情節(jié)之中,總是充斥著女性同性之間的欺詐與競爭[11]。比如在《白雪公主》中,王后嫉妒白雪公主的美貌,千方百計想要置她于死地,只為了成為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痘夜媚铩分?,繼母虐待灰姑娘并且把她當作家里的仆人一樣使喚,擔心她威脅到自己兩個女兒的地位。兩個姐姐一同折磨灰姑娘,但當王子來到家中尋找灰姑娘時,她們二人也成了競爭關系,為了嫁給王子而削掉自己的小拇指、腳后跟。格林童話中女性人物之間對立關系占主導地位,女主人公很少會獲得來自同性的溫情,許多情況下甚至是被同性孤立的對象,只有男性才能將她們解救出來。這一敘事模式反映了一種社會與文化傾向:在男性主導的世界中,女性必須通過與其他女性的競爭來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
《女伯爵格麗塔漫游記》中的敘事則與之相反,主人公格麗塔所在的女性集體突破了孤立和競爭的模式,展現(xiàn)了女性之間的共情與互助。這部童話中并沒有過多地對主人公個人成長進行刻畫,因此保爾·卡特琳認為在《女伯爵格麗塔漫游記》中作者更加強調人物的多元化與集體化,而非個性化[12]。故事同樣伴隨著經(jīng)典童話中常見的“生母缺席”開始,但在格麗塔進入修道院后,她與女性世界的背離就被打破了。小修女們年紀相仿,都飽受孤獨的折磨,但她們相互關懷相互支持,成為一個相依為命的共同體,填補了傳統(tǒng)童話中女性友誼母題的缺失。小姑娘們在格麗塔出現(xiàn)后有了共同的目標,那就是攜手逃出壓抑沉悶的修道院。途中格麗塔偶遇流浪兒哈默妮,她因為戒備用雙眼怒視著格麗塔,但格麗塔仍然用語言安撫她,并且張開雙臂擁抱她,讓她放下戒備。得知哈默妮是被拐賣而來,并且常年被毆打后,格麗塔邀請哈默妮加入她們的隊伍。哈默妮從一開始支支吾吾地只說一個字,眼神里充滿恐懼,再到與大家都熟悉起來,認為在這里像在家里一樣溫暖,女孩之間的善意和溫暖讓哈默妮走出了陰影。年長女性對女孩們的照拂同樣不容忽視,從格麗塔當差做活處的兩個老婦人,再到倫欣夫人,都給予了女孩們關愛與照顧。兩個老婦人都非常喜歡格麗塔,格麗塔和她們在一起感覺自己有了一個真正的家。倫欣夫人招待了孩子們,為她們準備飯菜,聽完了格麗塔的經(jīng)歷后給予她認可和鼓勵,這都是女性之間情誼與溫情的體現(xiàn)。
在登上輪船遭遇暴風雨后,女孩們來到一座不明的小島,她們在這里共同建立了屬于自己的“女性烏托邦”。穿過幽暗的巖石隧道,她們面前是鮮花盛開、蝴蝶紛飛的草地,格麗塔大聲贊嘆道:“這里真是一個令人大開眼界的天堂?!迸冊谶@片天地中創(chuàng)造了一個只屬于女性的,靜謐和諧且彼此親密友好的家園。她們各司其職,有的人采花摘果子,有的人點火搭灶臺,大家將洞口整理得更加亮堂,齊心協(xié)力創(chuàng)建了一個棲息之所。
故事的結尾,女孩們在森林之中建造了一座修道院,想將其命名為“十二流浪女修道院”,不同于在故事前半部分出現(xiàn)的賽蓋斯特拉所主導的像監(jiān)獄一般的修道院,“十二流浪女修道院”成為她們的共存空間。有學者指出,建構共同生存空間的過程同時也是一個群體建構共同話語權以及維護群體情感紐帶的過程。對“十二流浪女”來說,這樣的共存空間帶給了她們安全感與歸屬感,她們在這里生活社交,與小精靈們探討哲學和藝術,彈奏樂器,繪畫。學者認為“十二流浪女修道院”這一場所與作者吉塞拉的母親貝蒂娜舉辦的文藝沙龍Kaffeter有所聯(lián)系[13],該文藝沙龍是作者吉塞拉周圍年輕女性的社交圈,因此《女伯爵格麗塔漫游記》也被稱為這個集體的“集體自傳”。19世紀早期的浪漫沙龍是女性表現(xiàn)個人以及政治文化關切最重要的渠道[14],女性在這里就特定的主題發(fā)表觀點,暢所欲言,“沙龍成為浪漫主義時代女性主體實現(xiàn)的理想場所”[4]。這類女性沙龍主要將“話題集中在文學、藝術和哲學當中”[15],因此成為浪漫主義者的文學產(chǎn)地。不僅如此,婦女能夠在沙龍之中平等地進行思想上的碰撞,對女性主體意識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尼奧·奧爾巴赫指出女性社群“是對傳統(tǒng)理想觀的唾棄”,對傳統(tǒng)理想來說,“女人是單獨的,她為了男人活著,也依靠男人活著”[16],因此許多男性批評家會認為女性之間的關系是邪惡的,不自然的,把女人的團結看作是威脅男性統(tǒng)治與男性特征的存在[17],許多文學作品中常出現(xiàn)離間女性關系的情節(jié),讓個體女性依附于個體男性,從而起到“分隔女性聲音、使之個體化”的作用。而“十二流浪女”這個共同體中,女性們和諧生活,并且它不是僵化的權力集團,每一個女性都能保持自己的個性,并且為集體和社會貢獻福祉——“在王國里傳播福音,到處為人們祈求上帝的福佑”。作者吉塞拉展現(xiàn)了女性關系新的存在形式,體現(xiàn)了女性角色突破傳統(tǒng)束縛的力量,這樣的烏托邦式的理想建構讓讀者看到女性由分離的個體團結成為集體的可能性。
四、結語
《女伯爵格麗塔漫游記》不僅是吉塞拉·馮·阿爾尼姆的文學成就,也是德國晚期浪漫主義文學中一個獨特的存在。它通過塑造一系列與眾不同的女性形象,挑戰(zhàn)了19世紀德國社會對女性角色的刻板期望。作品中具有顛覆性的女性形象,展現(xiàn)了德國晚期浪漫主義女作家對父權制規(guī)范的拒絕和對平等及自由地位的追求。這種追求不僅反映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也對當時乃至后來的社會文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作品中的女性角色,也成為女性自我解放和團結互助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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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吳詩琪,南昌航空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