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朋友家做客,遇見一人,覺得面善,聊了一會兒,也十分投緣。日后越想越蹊蹺,心里一激靈,這個人,曾經(jīng)是我一位朋友啊!——多年前因公務相識,隨之有了私交。那年,時興搞第二職業(yè),記得他在夜市開了個大排檔,老板、廚師、服務生一人兼,炒完菜,端著盤子在桌椅間飛步穿梭,像一個雜技演員。我常去閑坐,見此情景給他鼓掌加油,他干得更歡了。夜市散了,我倆在路燈下小酌,感嘆掙錢不易。
曾經(jīng)那么親密的朋友,幾十年后面對面,竟不認識了?但不管怎么說,我們的友誼已中斷幾十年,是什么時候、什么原因?一概想不起來了。
人到中年,感覺身邊的朋友在變少——有的緣盡,“自然”走散,有的因有隔閡、裂痕,逐漸冷淡、疏遠,終成陌路。前者讓我感嘆歲月無情,后者讓我感到人情無常。
人生就像走路,從起點到終點,與相遇的人并肩走過一段,然后各走各的。所謂朋友,就是曾經(jīng)并肩走路的人吧。走得太慢的,一回頭,不見了;走得太快的,趕不上了。無論快與慢,都漸行漸遠。那些從身邊走失的朋友,都去了不同的地方——這個“地方”,包括空間,也包括時間。是的,時間也是一個去處。譬如我去上海,就能見到上海的朋友;那么,我“去”2008年,當然也能見到2008年時的朋友。這個開大排檔的人,就是這樣一位時間里的朋友。記得那年是1999年,在1999年的記憶里,我們的友誼仍栩栩如生。
朋友做不成了,彼此盡量回避空間的相遇,所以,不要試圖挽回失去的友誼,但要記住,他們都成為了時間里的朋友,以另一種形式永恒地存在。
少年時打工,那么多打工仔唯獨我倆情投意合,我們還去照相館合影(那年代去照相館是一件隆重而奢侈的事,見證著友情的深度),后來工廠倒閉,就各奔東西了。去年懷舊,百轉(zhuǎn)千回弄到他的電話,自報家門,學名、乳名,甚至綽號都報了,他仍想不起我是誰,直到提起那個工廠。然后就是見面,互相請吃飯。我請他,他對我?guī)サ呐笥驯葘ξ腋鼰峤j;他請我,我感覺與他的朋友交流更放松。唯獨我倆,雖并肩坐著,卻拘謹、尷尬,找不回當年的感覺。
后來就沒再見,只是成了時髦的“微信好友”。再后來,他可能改了微信名,我沒及時備注,就又找不到他了(多半是提不起查找的興致)。但少年的他、少年的友誼,每每回想,既親切,又感動,而在空間重逢的他,與時間里的他,就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失去的朋友,住在不同的時間段里,如同空間的朋友,住在不同的城市或小區(qū)。而時間優(yōu)于空間,抵達空間要跋山涉水,抵達時間卻是跳躍性的,來去自由,只需閉目神游。
選自《思維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