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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朝柴冊禮上皇帝尊號考論

2024-11-21 00:00:00程麒
史學(xué)月刊 2024年11期
關(guān)鍵詞:契丹皇帝

遼朝國俗柴冊禮具有上皇帝尊號的功能。據(jù)《遼史》記載,遼朝有七位皇帝在位期間舉行過柴冊禮,其中太宗朝舉行過兩次;在這八次柴冊禮中,僅世宗通過柴冊禮上尊號。查檢宋人記述以及遼代石刻文獻(xiàn)卻發(fā)現(xiàn),遼朝中后期用柴冊禮上皇帝尊號已成定制,興宗、道宗、天祚帝在位期間均有此舉。柴冊禮主要為遼朝皇帝上漢式尊號,契丹臣僚贊禮、觀禮。具體儀式包括有司奉冊、讀冊及皇帝受冊等。遼朝通過柴冊禮上皇帝尊號,對內(nèi)兼采契、漢之制,強(qiáng)化遼朝皇帝契、漢等民族共主的身份;對外則通過柴冊禮所上皇帝尊號的傳播,達(dá)到宣揚(yáng)正統(tǒng)的目的。

遼朝;柴冊禮;皇帝尊號

K246.1A0583-0214(2024)11-0062-14

遼朝皇帝通過漢式冊禮與國俗柴冊禮兩種冊禮上尊號【關(guān)于遼朝漢式冊禮與柴冊禮的區(qū)別,康鵬認(rèn)為:“契丹禮(即柴冊禮)為契丹選汗之儀,行于荒野;漢禮為上皇帝漢式尊號之禮,行于都城。”(康鵬:《遼朝五京體制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23年版,第165頁)兩種冊禮的主要差異在于功能與行禮地點的不同。本文將對柴冊禮的功能,尤其是其上皇帝尊號的功能加以辨析。史籍中行禮地點成為判斷冊禮是燔柴受冊的柴冊禮或是御殿受冊的漢式冊禮的關(guān)鍵?!?。《遼史·禮志一》中“柴冊儀”被歸為“吉儀”【脫脫等:《遼史》卷四九《禮志一·吉儀·柴冊儀》,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修訂本,第930頁?!哆|史·禮志一》“柴冊儀”主要記載了柴冊禮的儀式,故其篇名為“柴冊儀”;《遼史》其他卷中的記載均為“柴冊禮”。為便于行文,避免混淆,本文統(tǒng)一采用“柴冊禮”?!?,《國語解》釋“柴冊”云:“禮名。積薪為壇,受群臣玉冊。禮畢,燔柴祀天。阻午可汗制也?!薄久撁摰龋骸哆|史》卷一一六《國語解》,第1693頁。】學(xué)界對遼朝柴冊禮的儀式、政治功能、“番漢”因素等多有矚目【參見陳述:《契丹史論證稿》,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64~67頁;王民信:《契丹的柴冊儀與再生儀》,《契丹史論叢》,臺北:學(xué)海出版社1973年版,第88~117頁;朱子方:《論遼代柴冊禮》,《社會科學(xué)輯刊》1985年第1期,第86~92頁;舒焚:《遼帝的柴冊儀》,陳述主編:《遼金史論集》第4輯,北京:書目文獻(xiàn)出版社1989年版,第26~41頁;宋軍:《契丹柴冊制度考》,《北京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2007年第2期,第43~48頁;李月新:《契丹柴冊禮的儀式構(gòu)建與精神旨趣》,《赤峰學(xué)院學(xué)報》2018年第5期,第9~14頁;王凱:《遼朝柴冊儀芻議》,賈淑榮、韓世明主編:《遼金史論集》第17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9年版,第10~23頁。】。關(guān)于柴冊禮上尊號問題,李月新認(rèn)為,遼朝中后期柴冊禮旨趣發(fā)生變化,并且不再上尊號【參見李月新:《契丹柴冊禮的儀式構(gòu)建與精神旨趣》,第13頁?!?;肖愛民認(rèn)為,自遼景宗以后,柴冊禮不再上尊號【參見肖愛民:《遼朝皇帝尊號的特點及遼人重視尊號原因探析》,姜錫東主編:《宋史研究論叢》第30輯,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22年版,第345頁?!?;李錫厚將《遼史·禮志一》“柴冊儀”中“樞密使稱尊號以進(jìn)”這一記載,解釋為“樞密使稱皇帝新上的尊號,并呈上玉冊”,但未揭示柴冊禮上尊號的具體時間【李錫厚:《遼史禮志疏證稿》,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23年版,第18頁。】。由此可見,遼朝柴冊禮與皇帝上尊號之間的關(guān)系仍有探討的余地,而且與柴冊禮上皇帝尊號相關(guān)的史事也亟待厘清。筆者不揣淺陋,擬在充分梳理史料的基礎(chǔ)上,鉤沉遼朝柴冊禮上皇帝尊號史事,探明有遼一代柴冊禮與上皇帝尊號的關(guān)系,并在此基礎(chǔ)上探討柴冊禮上皇帝尊號的儀制及政治目的。不當(dāng)之處,敬請專家學(xué)者批評指正。

一 柴冊禮上皇帝尊號史事鉤沉

遼朝建立后,柴冊禮為皇帝專有之禮【宋軍認(rèn)為,王公貴族也可以舉行柴冊禮,并且列舉了遼朝建立后王公貴族舉行柴冊禮的三例史事:天祚帝德妃蕭氏“以柴冊禮……加號‘贊翼’”,天祚帝文妃蕭氏“以柴冊,加號‘承翼’”,蕭常哥“以柴冊禮,加兼侍中”(宋軍:《契丹柴冊制度考》,第46頁)。實際上,這三位獲得加號均是天祚帝乾統(tǒng)六年柴冊禮后覃恩的結(jié)果,其中所謂的“柴冊”或“柴冊禮”均是指天祚帝于乾統(tǒng)六年所行之柴冊禮(詳情見文中關(guān)于天祚帝朝柴冊禮的討論)。宋氏未能明晰遼帝舉行柴冊禮后契丹貴族才受到覃恩的先后順序和因果關(guān)系,導(dǎo)致觀點有誤。遼朝王公貴族并不能舉行柴冊禮,僅有皇帝可以舉行此禮。由于遼朝柴冊禮為皇帝獨有,柴冊禮上尊號的對象也僅限于皇帝本人,故本文除標(biāo)題及特殊情況外,涉及柴冊禮上皇帝尊號的表述均稱作“柴冊禮上尊號”?!??!哆|史》記載中,遼太祖耶律阿保機(jī)在位期間曾舉行過三次“燔柴禮”,但終太祖一朝并未出現(xiàn)關(guān)于柴冊禮的記載;遼穆宗耶律璟在位期間僅有上尊號的記載,而無舉行柴冊禮的記錄【朱子方、肖愛民均認(rèn)為《遼史》未載穆宗時期的柴冊禮,是史料缺載導(dǎo)致的(參見朱子方:《論遼代柴冊禮》,第90頁;肖愛民:《遼朝皇帝尊號的特點及遼人重視尊號原因探析》,姜錫東主編:《宋史研究論叢》第30輯,第346頁)?!浚弧哆|史》中共有七位皇帝舉行過柴冊禮。為探討柴冊禮上尊號史事,先將《遼史》所載遼帝舉行柴冊禮的情況制作為表1。

上表共計有八次柴冊禮的記錄,其中遼朝前期僅世宗在柴冊禮時上尊號,中后期未見于柴冊禮時上尊號的記載。這似乎說明柴冊禮上尊號是特殊時期的事例,柴冊禮與上尊號二者間的關(guān)聯(lián)并不密切。但通過爬梳遼代石刻文獻(xiàn)及宋朝史籍,發(fā)現(xiàn)遼朝中后期興宗、道宗、天祚帝三位皇帝在位期間,均有通過柴冊禮上尊號的活動,以下分別加以考述。

1.興宗重熙四年柴冊禮上皇帝尊號考

《遼史·興宗紀(jì)》僅載興宗于重熙四年(1035年)舉行過柴冊禮,然該書《樂志》載:“興宗重熙九年,上契丹冊,皇帝出,奏《隆安》之樂。”【脫脫等:《遼史》卷五四《樂志·雅樂》,第981頁?!克坪踔匚蹙拍辏?040年)另有一次柴冊禮。查檢《高麗史》,發(fā)現(xiàn)重熙九年確有冊禮記錄。該年十月,高麗使者庾昌自契丹帶回遼興宗詔書,詔文曰:“近以群輿抗議,徽懿加尊,雖答疏以屢回,而叫閽之莫卻……今已定十二月上旬大行禮冊,故茲詔示?!薄距嶗胫旱戎?,孫曉主編:《高麗史(標(biāo)點校勘本)》卷六《靖宗世家》,(重慶)西南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65頁?!哆|史》點校者認(rèn)為“大行禮冊”可能指《樂志》所載“上契丹冊”(脫脫等:《遼史》卷五四《樂志》,校勘記六,第996頁)?!空f明興宗準(zhǔn)備于該年十二月上旬舉行“徽懿加尊”之尊號冊禮。但《遼史》《高麗史》所載重熙九年史事中均未見其后續(xù)?!陡啕愂贰分袃H有重熙十年(1041年)高麗王派遣使者慶賀遼朝冊禮的記錄:“是歲,遣翰林學(xué)士承旨樸有仁、右丞李惟亮如契丹賀冊禮,判衛(wèi)尉事柳參獻(xiàn)方物?!薄距嶗胫旱戎?,孫曉主編:《高麗史(標(biāo)點??北荆肪砹毒缸谑兰摇罚?67頁?!看藯l史料的月日均不詳,無法判斷是否為重熙九年冊禮之后續(xù)。因此,僅依據(jù)現(xiàn)有史料,尚不足以確定《高麗史》中重熙九年冊禮即是《樂志》所載“上契丹冊”。但從行禮時間來看,《高麗史》記載興宗擬于重熙九年十二月舉行冊禮,這與遼朝柴冊禮通常舉行于十一月的慣例相?!娟惪∵_(dá)認(rèn)為,遼朝柴冊禮多于十一月舉行,是后世諸帝仿效遼太宗之故(參見陳俊達(dá):《契丹柴冊時地考》,《哈爾濱學(xué)院學(xué)報》2015年第1期,第118~120頁)。由表1可見,在遼朝諸帝中,僅世宗于九月舉行柴冊禮,其余柴冊史事均見于十一月,因此十一月舉行柴冊禮堪為有遼一代之定制。相較之下,遼代漢式冊禮的舉行時間較為靈活,并不限定于十一月舉行。】。從冊禮用樂來看,《樂志》中出現(xiàn)的《隆安》之樂,遼、宋均有使用。宋人對此樂章的記載較為詳細(xì)。宋太祖乾德六年(968年),和峴上奏:“今郊祀禮畢,登樓肆赦,然后還宮,宮縣但用《隆安》,不用《采茨》。其《隆安》樂章本是御殿之辭,伏詳《禮》意,《隆安之樂》自內(nèi)而出,《采茨之樂》自外而入,若不并用,有失舊典?!薄久撁摰龋骸端问贰肪硪欢稑分疽弧?,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2942頁?!坑纱丝芍堵“病分畼肥怯趯m城之內(nèi)演奏且需與其他雅樂相配合的漢禮樂章。此種雅樂不適用于荒野,道宗時期劉六符即指出:“禮儀國之大體,帝王之樂不奏于野?!薄久撁摰龋骸哆|史》卷八六《劉六符傳》,第1458頁?!楷F(xiàn)存柴冊禮記載中亦未見使用雅樂的記錄。因此,結(jié)合冊禮時間及用樂情況來看,《樂志》《高麗史》所載重熙九年冊禮應(yīng)為漢式冊禮,而非柴冊禮。

興宗一朝僅重熙四年舉行過柴冊禮?!哆|史》載,重熙四年十一月“乙酉,行柴冊禮于白嶺,大赦。加尚父耶律信寧、政事令耶律求翰耆宿贊翊功臣”【脫脫等:《遼史》卷一八《興宗紀(jì)一》,第245頁。】。明確述及舉行柴冊禮的具體時間以及大赦、覃恩等舉措,但未提及是否上尊號。而現(xiàn)存遼代石刻文獻(xiàn)中共有三方墓志涉及重熙四年柴冊禮上尊號的情形?!妒挼马樐怪尽罚ㄖ匚跏哪辏┯涊d志主在遼圣宗去世后,“充大行皇帝遺留使,復(fù)命拜南宰相。會國加尊號于野鵲山,充押冊使,仍領(lǐng)十節(jié)度以畢其事”【《蕭德順墓志》(重熙十四年),周阿根校注:《遼代墓志校注》,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2年版,第255頁?!?。志主卒于重熙十四年(1045年),“加尊號于野鵲山”發(fā)生于圣宗去世之后,可知野鵲山尊號冊禮舉行于興宗時期,唯具體系年不詳。我們已知尊號冊禮中唯柴冊禮舉行于山野之間,且興宗在位時期僅有重熙四年舉行過柴冊禮,故可以確定野鵲山尊號冊禮即重熙四年柴冊禮,并且此次柴冊禮上了尊號?!肚貒怪尽罚ㄖ匚跏哪辏┹d:“乙亥歲,上兩殿之徽名,覃九瀛之慶澤?!薄尽肚貒怪尽罚ㄖ匚跏哪辏蚰?、張國慶、李宇峰輯注:《遼代石刻文續(xù)編》,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91頁?!恳液q即遼興宗重熙四年。志文中“上兩殿之徽名”指重熙四年舉行尊號冊禮,但“兩殿”具體指代不明。遼朝皇太后、皇帝、皇后均能上尊號。其時皇太后蕭耨斤已遭廢遷,遠(yuǎn)離政治中心,尚未被奉迎回朝【皇太后蕭耨斤于重熙三年五月遭到廢遷,重熙八年七月被奉迎回朝(參見脫脫等:《遼史》卷一八《興宗紀(jì)一》,第244、250頁)?!?,不可能獲得尊號,故非“兩殿”人選。排除皇太后蕭耨斤,則“兩殿”實指興宗及仁懿皇后蕭撻里。又僅有遼帝能行柴冊禮,故“兩殿”加號的實質(zhì)是興宗通過柴冊禮上尊號,仁懿后通過皇后冊禮上尊號。志文撰者為使文辭雅馴,將兩次尊號冊禮做了合并表述【此類書寫方式在遼代石刻文中較為常見,如《張儉墓志》(重熙二十二年)中的“上徽稱于兩殿”(向南:《遼代石刻文編》,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269頁)?!俊!兑勺谡怪尽罚ㄇ鍖幇四辏┹d,重熙“四年,國家以肇膺駿命,始上鴻名,乃眷靈源,宜均睿澤”【《耶律宗政墓志》(清寧八年),向南:《遼代石刻文編》,第306頁?!?。志文“肇膺駿命,始上鴻名”指興宗承天受命并通過柴冊禮初次上尊號。以上三方墓志的記載,共同勾勒出興宗重熙四年通過柴冊禮初次上尊號的情形。但是,這與《遼史》所載興宗景福二年(1032年)十一月初次上尊號“文武仁圣昭孝皇帝”【脫脫等:《遼史》卷一八《興宗紀(jì)一》,第242頁。興宗景福二年十一月尊號冊禮是漢式冊禮,康鵬推測行禮地點在中京或南京(參見康鵬:《遼代五京體制研究》,第178頁)?!俊⒅匚跛哪瓴駜远Y未上尊號的記載相矛盾。二者孰是?需要結(jié)合其他史料進(jìn)行探究。

宋人記述進(jìn)一步佐證了墓志的記載。遼興宗即位之初,欽愛皇后【在《遼史》與遼代石刻文獻(xiàn)中,興宗生母蕭耨斤的謚號有所不同。《遼史》載,清寧四年“五月庚午朔,上大行太皇太后尊謚曰欽哀皇后”(脫脫等:《遼史》卷二一《道宗紀(jì)一》,第290頁)。但在《圣宗欽哀皇后哀冊》(清寧四年)中,蕭耨斤謚號作“欽愛皇后”(向南:《遼代石刻文編》,第282頁)。鑒于哀冊撰于遼道宗清寧四年,反映時人觀念,可信度更高,故本文以“欽愛皇后”為是,略稱為“欽愛后”。】上尊號之事在宋朝文獻(xiàn)中多有記載,而興宗是否上尊號則未見提及。如《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記載道:興宗“既即位,更名宗真,改元景福,軍國事皆其母專制之,尋加號曰法天皇太后”【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一〇,仁宗天圣九年六月,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2560頁?!稏|都事略》與之記事相同而文辭稍有不同,記為:“太后總軍國事,改元曰景福。明年,又改曰重熙,加號法天皇太后?!保ㄍ醴Q撰,吳洪澤箋證:《東都事略箋證》卷一二三《附錄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3年版,第1343頁)】。此條史料僅述及欽愛后上尊號的情況,興宗是否上尊號則未見記載。宋朝國書亦涉及欽愛后上尊號之事?!顿R國母冊禮書》載:“伏承顯膺懿冊,增建崇名?!薄舅玖x祖整理:《宋大詔令集》卷二二八《賀國母冊禮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884頁?!坑帧痘侍筚R國母冊禮書》載:“近審顯受尊稱,允膺禮冊。”【司義祖整理:《宋大詔令集》卷二二八《皇太后賀國母冊禮書》,第884頁。】“崇名”“尊稱”均為宋朝方面慶賀欽愛后上尊號的奉承之辭。而現(xiàn)存宋朝國書中竟無一條賀興宗即位上尊號的信息。以上宋人對遼興宗即位之初的敘述,均未提及興宗是否上尊號。宋人對興宗上尊號的記載首見于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載曰:“是歲,契丹主加號文武仁圣昭孝皇帝。”【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一七,仁宗景祐二年十二月,第2769頁。《東都事略》記載與之相近(參見王稱撰,吳洪澤箋證:《東都事略箋證》卷一二三《附錄一》,第1343頁)?!俊笆菤q”即北宋景祐二年(1035年)、遼朝重熙四年。此條史料明確記載興宗于重熙四年上“文武仁圣昭孝皇帝”尊號,補(bǔ)充了前引墓志中該年柴冊禮所上尊號的具體內(nèi)容。至此,遼代石刻文獻(xiàn)與宋人記述互相補(bǔ)充、印證,使我們得以還原興宗于重熙四年通過柴冊禮初加“文武仁圣昭孝皇帝”尊號的史實【《遼史》出現(xiàn)興宗上尊號時間與史實不符的情況應(yīng)非誤記,或出自遼朝史官的系統(tǒng)性修改。遼朝官修實錄中,記載興宗即位至行柴冊禮史事者共有三部。興宗重熙十三年,耶律庶成、蕭韓家奴、耶律谷欲修成《國朝上世以來事跡》20卷;道宗大安元年,史臣進(jìn)太祖以下七帝《實錄》;遼朝末年,耶律儼撰成《皇朝實錄》70卷。其中耶律儼《皇朝實錄》為今本《遼史》的重要史源,因此《遼史·興宗紀(jì)》中相關(guān)史事可能經(jīng)過了遼朝史官的多重潤飾?!杜d宗紀(jì)》對欽愛后誣害仁德后的史事并未加以回護(hù),而興宗于重熙三年五月發(fā)動政變并奪權(quán)遷母,僅被記載為“皇太后還政于上,躬守慶陵”(脫脫等:《遼史》卷一八《興宗紀(jì)一》,第244頁),這顯然是基于“為尊者諱”的“春秋筆法”,說明史官所做潤飾乃是以維護(hù)皇權(quán)為出發(fā)點。因而,在這種史事記載的晦明之間,不能排除遼朝史官出于政治目的改篡興宗上尊號時間的可能性。興宗即位之初,欽愛后作為皇太后傾軋皇權(quán)。興宗未能及時獲得尊號,可能緣于欽愛后的阻撓,故興宗成為有遼一代僅有的即位數(shù)年后才通過柴冊禮初加尊號的皇帝。以此視角推測,遼朝史官將興宗重熙四年上尊號提前至景福二年,避開了興宗與欽愛后的母子矛盾,使興宗不至于成為遼朝諸帝中上尊號的特例,從而達(dá)到彰顯皇權(quán)的目的?!俊?/p>

2.道宗清寧二年、四年兩次柴冊禮上皇帝尊號考

《遼史·道宗紀(jì)》僅載道宗于清寧四年(1058年)舉行過柴冊禮??爹i結(jié)合蕭孝友清寧二年(1056年)受柴冊覃恩,判斷《遼史》所載該年即位冊禮為契丹柴冊禮【參見康鵬:《遼代五京體制研究》,第179頁。】。而且《遼史》記載道宗于清寧二年十月二十八日“如中會川”【[11] 脫脫等:《遼史》卷二一《道宗紀(jì)一》,第288頁?!浚S后于該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舉行冊禮,則道宗應(yīng)在位于荒野的中會川籌備并且舉行了柴冊禮。故本文贊同清寧二年道宗即位冊禮為柴冊禮之論說。以下對道宗清寧二年、四年兩次柴冊禮是否上尊號及尊號內(nèi)容進(jìn)行探究。

《遼史》記載道宗清寧二年十一月柴冊禮所上尊號為“天祐皇帝”[11],然而此尊號并未見于宋人記述之中。清寧年間遼宋外交密切、使節(jié)往還頻繁,《宋大詔令集》中收錄有這一時期的國書21封,皆稱遼道宗為“圣文神武睿孝皇帝”【司義祖整理:《宋大詔令集》卷二二九《回契丹皇帝告哀書》《賀契丹正旦書》《回契丹賀正旦書》《回契丹達(dá)皇太后賀正旦書》《回契丹賀乾元節(jié)書》《回契丹達(dá)皇太后賀乾元節(jié)書》《皇帝賀契丹皇帝正旦書》《皇帝請契丹皇帝達(dá)皇太后正旦禮物書》《皇帝回契丹皇帝賀乾元節(jié)書》《皇帝請契丹皇帝達(dá)皇太后賀乾元節(jié)謝書》《皇帝賀契丹皇帝生辰書》《皇帝請契丹皇帝達(dá)皇太后生辰禮物書》《回契丹皇帝書》《同前》(按,原書題名如此,即與前篇同名),第887~890頁;卷二三〇《皇帝登寶位報契丹皇帝書》《皇帝回謝契丹皇帝書》《皇帝回契丹皇帝賀登寶位書》《皇帝賀契丹皇帝正旦書》《皇帝問候契丹皇帝書》《皇帝賀契丹皇帝生辰書》《皇帝賀大遼皇帝生辰書》《皇帝回契丹皇帝賀壽圣節(jié)書》,第891~893頁。】,該尊號與《遼史》所載“天祐皇帝”不同。鑒于宋朝國書所具有的正式性及權(quán)威性,此現(xiàn)象不容忽視,需要通過宋朝國書反映出的時間信息,判斷該尊號是否與清寧二年柴冊禮有關(guān)。《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記載,北宋嘉祐二年(清寧三年,1057年)八月,“殿中侍御史吳中復(fù)為契丹正旦使,東頭供奉官、閣門祗候宋孟孫副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八九,仁宗嘉祐二年八月,第4488頁?!?。北宋使者吳中復(fù)、宋孟孫攜帶《賀契丹正旦書》使遼,其中載曰:“正月一日,伯大宋皇帝致書于侄大契丹圣文神武睿孝皇帝……”【司義祖整理:《宋大詔令集》卷二二九《賀契丹正旦書》,第887頁?!繃鴷杏小爸洞笃醯なノ纳裎漕P⒒实邸敝o,說明清寧三年八月吳中復(fù)等人奉詔使遼前道宗已有此尊號。另外,《皇帝回契丹皇帝賀登寶位書》載:“十一月日,兄大宋皇帝致書于弟大契丹圣文神武睿孝皇帝……”【司義祖整理:《宋大詔令集》卷二三〇《皇帝回契丹皇帝賀登寶位書》,第891頁?!看藝鴷鵀樗斡⒆诩次恢跛?,之后的宋朝國書未見“圣文神武睿孝皇帝”尊號,說明此尊號作為宋遼外交中宋人對道宗的稱謂,其行用時間止于遼清寧九年(1063年)三月宋仁宗去世、英宗即位之際。結(jié)合上述時間信息,可以判斷出“圣文神武睿孝皇帝”作為宋遼外交中宋人對道宗的稱謂,大約行用于清寧三年八月至九年十一月。在明確宋朝國書中道宗上“圣文神武睿孝皇帝”尊號的時間下限為清寧三年八月之后,查檢《遼史》,發(fā)現(xiàn)遼清寧二年十一月至三年八月間并無尊號冊禮及相應(yīng)舉措。以此觀之,唯有清寧二年柴冊禮上此尊號符合史實。故清寧二年柴冊禮所上尊號,并非《遼史》所載之“天祐皇帝”,實為“圣文神武睿孝皇帝”【清寧二年道宗上“天祐皇帝”尊號的記載或出自耶律儼《皇朝實錄》,元朝史官指出儼史“語多避忌”(脫脫等:《遼史》附錄《進(jìn)遼史表》,第1714頁)。耶律儼修史止于道宗朝,記錄當(dāng)朝史事需要考慮各種現(xiàn)實問題。因而,“天祐皇帝”尊號在《遼史》中的出現(xiàn)有兩種可能:其一,出于政治目的改寫而成;其二,遼道宗本欲上“天祐皇帝”尊號,后改為“圣文神武睿孝皇帝”?!?。

清寧四年柴冊禮是道宗在位期間舉行的第二次柴冊禮?!哆|史·道宗紀(jì)》載,清寧四年“十一月癸酉,行再生及柴冊禮,宴群臣于八方陂。庚辰,御清風(fēng)殿受大冊禮。大赦。以吳王仁先為南京兵馬副元帥,徙封隋王”【脫脫等:《遼史》卷二一《道宗紀(jì)一》,第291頁?!俊4藯l史料較為特殊,似乎道宗先后舉行了柴冊禮與大冊禮,且均未提及是否上尊號【遼朝“大冊禮”并不能與柴冊禮或漢式冊禮完全等同。限于所討論的議題,本文不擬對“大冊禮”的內(nèi)涵加以考辨。此外,康鵬認(rèn)為清風(fēng)殿大冊禮并非漢禮(參見康鵬:《遼代五京體制研究》,第180頁)。】。然而,遼代石刻文獻(xiàn)中卻出現(xiàn)了道宗清寧四年上尊號的信息?!兑勺谡怪尽罚ㄇ鍖幇四辏┹d,清寧“四年冬,加上寶冊”【《耶律宗政墓志》(清寧八年),向南:《遼代石刻文編》,第307頁。】。志文中“四年冬”與該年柴冊禮及大冊禮均舉行于十一月的時間相符?!皩殐浴币辉~在遼朝用于指代上尊號儀式中的儀物,亦見于遼朝對高麗下達(dá)的詔書之中。如《遣蕭慎微等賜高麗王冊》(重熙十二年)載:“四表歸仁,偃靈旗而定霸;百官考禮,鏤寶冊以加尊?!薄距嶗胫旱戎?,孫曉主編:《高麗史(標(biāo)點??北荆肪砹毒缸谑兰摇?,第172頁?!俊扮U寶冊以加尊”即鏤刻玉冊用以上尊號?!肚惨蓭煾档葍愿啕愅跆釉t》(乾統(tǒng)四年)載:“朕誕承駿命,祗紹鴻圖,膺寶冊以展儀,際藩方而均慶?!薄距嶗胫旱戎瑢O曉主編:《高麗史(標(biāo)點??北荆肪硪欢睹C宗世家二》,第341頁?!俊扳邔殐砸哉箖x”指皇帝通過儀式接受玉冊與尊號。兩封詔書分別作于興宗重熙十一年(1042年)、天祚帝乾統(tǒng)三年(1103年)舉行漢式冊禮上尊號之后【興宗重熙十一年、天祚帝乾統(tǒng)三年尊號冊禮均為漢式冊禮??爹i認(rèn)為,興宗重熙十一年漢式冊禮舉行于南京,天祚帝乾統(tǒng)三年漢式冊禮舉行于中京(參見康鵬:《遼代五京體制研究》,第178、182頁)?!?,均出現(xiàn)以“寶冊”指代上尊號儀物的記載。志文“加上寶冊”應(yīng)是指道宗接受玉冊和尊號。因此,道宗可能于清寧四年舉行過尊號冊禮。但基于現(xiàn)有史料,還難以判斷尊號為何種冊禮所上。并且前文已經(jīng)指出,在清寧年間的宋遼外交中,宋人對道宗的稱謂是“圣文神武睿孝皇帝”,因而即使清寧四年道宗曾上尊號,也并未在宋朝國書中有所反映。鑒于史料不足,道宗清寧四年是否通過柴冊禮上尊號尚難以確定。

3.天祚帝乾統(tǒng)六年柴冊禮上皇帝尊號考

天祚帝在位期間僅舉行過一次柴冊禮?!哆|史·天祚皇帝紀(jì)》載,乾統(tǒng)六年(1106年)十一月“丙申,行柴冊禮。戊戌,大赦。以和魯斡為義和仁圣[壽]皇太叔,越國王淳進(jìn)封魏國王,封皇子敖盧斡為晉王,習(xí)泥烈為饒樂郡王”【脫脫等:《遼史》卷二七《天祚皇帝紀(jì)一》,第361頁?!哆|史》所載皇太叔祖號與墓志所載不同。《義和仁壽皇太叔祖哀冊》(乾統(tǒng)十年)載:“封以太字,位之儲邸。義和仁壽,嘉名用啟?!保ㄏ蚰?、張國慶、李宇峰輯注:《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272頁)契丹小字《故太叔祖哀冊》(乾統(tǒng)十年)亦作“義和仁壽皇太叔祖”(清格爾泰、吳英喆、吉如何輯譯:《契丹小字再研究》,呼和浩特:內(nèi)蒙古大學(xué)出版社2017年版,第1287頁)。《遼史》所載皇太叔祖號舛誤,本文以“義和仁壽皇太叔祖”為是?!?。明確記載了柴冊禮舉行的時間以及大赦、覃恩等舉措,但未提及是否上尊號【孫建權(quán)注意到天祚帝尊號有缺失,指出乾統(tǒng)六年舉行柴冊禮后有上尊號之舉(參見孫建權(quán):《守本納新:遼金赦宥制度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7年版,第50頁)?!?。遼代石刻文獻(xiàn)則記述了此次柴冊禮上尊號的情形?!妒捔x墓志》(天慶二年)記載,乾統(tǒng)六年,“是歲陽微之月,鳴鑾登壇,剡玉增號”;而且在柴冊禮結(jié)束后,志主蕭義受到覃恩,“賜銀絹衣帶各差。仍恩加兼侍中、陳國公”【溫麗和:《遼寧法庫縣葉茂臺遼肖義墓》,《考古》1989年第4期,第329頁?!哆|史·蕭常哥傳》記載傳主于乾統(tǒng)二年“改遼興軍節(jié)度使,召為北府宰相,以柴冊禮,加兼侍中”(脫脫等:《遼史》卷八二《蕭常哥傳》,第1427頁)。蕭常哥即蕭義,其本傳“加兼侍中”與志文“仍恩加兼侍中、陳國公”相符合,故本傳記載蕭常哥(義)于乾統(tǒng)二年受柴冊覃恩有誤,正確時間為乾統(tǒng)六年?!俊2駜远Y結(jié)束后才進(jìn)行覃恩舉措,說明“剡玉增號”的上尊號儀式是在柴冊禮中進(jìn)行的。此外,《杜悆墓志》(天慶十年)亦載志主因乾統(tǒng)六年“會上微號”【《杜悆墓志》(天慶十年),向南、張國慶、李宇峰輯注:《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305頁?!慷艿今鳌!皶衔⑻枴蓖瑯又盖y(tǒng)六年柴冊禮上尊號之舉。石刻文獻(xiàn)記載可補(bǔ)《遼史》之缺,證明天祚帝確實于乾統(tǒng)六年通過柴冊禮上了尊號。

乾統(tǒng)六年柴冊禮所上尊號內(nèi)容亦見于遼代石刻文獻(xiàn)?!读簢怪尽罚ㄇy(tǒng)七年)載:“臣丘文謹(jǐn)按,妃姓耶律氏,即今仁文睿武元德大和神智圣孝天祚皇帝之外祖母也?!薄劲?《梁國太妃墓志》(乾統(tǒng)七年),向南、張國慶、李宇峰輯注:《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257頁。】《遼代石刻文續(xù)編》輯者據(jù)此尊號,認(rèn)為《遼史》所載天祚帝乾統(tǒng)三年“惠文智武圣孝天祚皇帝”尊號有誤,應(yīng)以志文所載尊號為是【參見《梁國太妃墓志》(乾統(tǒng)七年),向南、張國慶、李宇峰輯注:《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258頁。】。但輯者忽略了兩個尊號出自不同冊禮的可能性。前文已探明天祚帝于乾統(tǒng)六年通過柴冊禮上尊號,則《遼史》所載“惠文智武圣孝天祚皇帝”尊號為乾統(tǒng)三年漢式冊禮所上【脫脫等:《遼史》卷二七《天祚皇帝紀(jì)一》,第358頁?!?,而“仁文睿武元德大和神智圣孝天祚皇帝”尊號是與墓志刊刻時間最為接近的乾統(tǒng)六年柴冊禮所上。除上引《梁國太妃墓志》記載有天祚帝乾統(tǒng)六年尊號外,陳述在《遼史補(bǔ)注》中援引了一條重要史料,“山西省應(yīng)縣出土寫本《講題念誦》有‘恭維我愿德大和仁文睿武神謀圣孝天祚皇帝’”【脫脫等撰,陳述補(bǔ)注:《遼史補(bǔ)注》卷二七《天祚皇帝紀(jì)一》,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版,第1145頁?!??!吨v題念誦》中出現(xiàn)的尊號與《梁國太妃墓志》中的尊號均為十四字,且內(nèi)容頗為相似,二者必有一誤。相較之下,《梁國太妃墓志》志主為契丹皇室成員,志文系“乾文閣直學(xué)士、乾文閣待制、臣楊丘文奉敕撰”⑨,其記載更具可信度。綜上所述,天祚帝于乾統(tǒng)六年柴冊禮所上尊號為“仁文睿武元德大和神智圣孝天祚皇帝”。

遼朝中后期興宗、道宗、天祚帝三位皇帝在位期間,共舉行過四次柴冊禮,其中除道宗清寧四年柴冊禮難以判斷外,其余三次均可確定上了尊號。至此,我們厘清了遼朝柴冊禮上尊號的脈絡(luò)。遼朝前期,世宗開創(chuàng)了柴冊禮上尊號之先河,但柴冊禮與上尊號關(guān)聯(lián)并不密切。遼朝中后期柴冊禮與上尊號的關(guān)聯(lián)性加深,通過柴冊禮上尊號成為沿用于興宗、道宗、天祚帝三朝之定制。

二 柴冊禮上皇帝尊號儀制

明乎遼朝柴冊禮上尊號的脈絡(luò)之后,擬對其儀制加以解析。柴冊禮由“燔柴祀天”與“皇帝受冊”兩部分構(gòu)成,其中“皇帝受冊”的內(nèi)涵與上尊號密切相關(guān)。下面以柴冊禮制的發(fā)展情況為線索,探討柴冊禮上尊號儀制。

在契丹建國前的遙輦氏時期已有柴冊禮?!哆|史·國語解》“柴冊”條載:“積薪為壇,受群臣玉冊。禮畢,燔柴祀天。阻午可汗制也?!薄久撁摰龋骸哆|史》卷一一六《國語解》,第1693頁。】阻午可汗是唐開元、天寶年間的契丹遙輦氏可汗【參見脫脫等:《遼史》卷六三《世表》,第1052頁?!??!秶Z解》記載柴冊禮由阻午可汗創(chuàng)制,主要由“受冊”與“燔柴祀天”兩部分構(gòu)成。遙輦氏痕德堇可汗在位期間,太祖叔父耶律轄底曾“行柴冊禮”而自立為迭剌部夷離堇【脫脫等:《遼史》卷一一二《逆臣上·耶律轄底傳》,第1648頁?!浚坪踉谶b輦氏時期,契丹可汗以及部族夷離堇均可以舉行柴冊禮?!秶Z解》記載這一時期的柴冊禮有“受群臣玉冊”之儀式,但該儀式應(yīng)出現(xiàn)于遼朝建立、君臣關(guān)系趨于穩(wěn)定之后。此外,《遼史·禮志》序文記載阻午可汗創(chuàng)制柴冊禮的目的是“敬天恤災(zāi)”【脫脫等:《遼史》卷四九《禮志一》,第927頁?!?,因此遙輦氏時期的柴冊禮應(yīng)是“燔柴禮”,主要儀式為燔柴告天,可能未必有較為復(fù)雜的漢式受冊儀式。本文推測遙輦氏時期的柴冊禮記載應(yīng)系后世追述契丹建國前的燔柴禮并對其加以修改而成。

太祖代遙輦氏而立國,其在位期間曾三次舉行燔柴禮。第一次為太祖元年(907年)正月,“命有司設(shè)壇于如迂王集會堝,燔柴告天,即皇帝位。尊母蕭氏為皇太后,立皇后蕭氏。北宰相蕭轄剌、南宰相耶律歐里思率群臣上尊號曰天皇帝,后曰地皇后”【

⑦⑧ 脫脫等:《遼史》卷一《太祖紀(jì)上》,第3、6、9頁?!?。太祖元年“燔柴”即帝位、上“皇帝尊號”實際上是繼承汗位、上可汗號,對此學(xué)界已有充分討論【參見劉浦江:《契丹開國年代問題——立足于史源學(xué)的考察》,《中華文史論叢》2009年第4期,第271~272頁;肖愛民:《遼朝皇帝尊號的特點及遼人重視尊號原因探析》,姜錫東主編:《宋史研究論叢》第30輯,第337頁。】,本文不做贅述。第二次為討伐諸弟叛亂前,于六年(912年)十月“燔柴”⑦;第三次為諸弟之亂徹底平息后,于七年(913年)十二月“燔柴”⑧。后兩次燔柴禮圍繞諸弟之亂而舉行,與受冊無關(guān)。這三次燔柴禮皆發(fā)生于太祖稱帝建元(916年)之前,顯然與“皇帝受冊”無關(guān)。終太祖一朝有“柴”無“冊”,始終未見有完整的柴冊禮記載,可見這一時期的燔柴禮中并不存在“皇帝受冊”的內(nèi)容,柴冊禮上尊號儀制尚未形成。盡管如此,但太祖元年通過燔柴禮上可汗號已初具后世柴冊禮上尊號的雛形。此次燔柴禮中筑壇的準(zhǔn)備工作以及北、南宰相作為主要贊禮人員等做法,即為后世柴冊禮上尊號儀制所沿用。

遼朝柴冊禮形成于太宗時期。《遼史》載,太宗天顯二年(927年)十一月“壬戌……是日即皇帝位……丙寅,行柴冊禮……壬申,御宣政殿,群臣上尊號曰嗣圣皇帝”【脫脫等:《遼史》卷三《太宗紀(jì)上》,第30頁?!?。此為《遼史》本紀(jì)部分首次出現(xiàn)的對柴冊禮的完整記載。太宗先即皇帝位,再舉行柴冊禮,之后依據(jù)漢式冊禮上尊號。肖愛民結(jié)合宋人記述,考證出太宗在此次柴冊禮中上“天皇王”之可汗號【肖愛民:《遼朝皇帝尊號的特點及遼人重視尊號原因探析》,姜錫東主編:《宋史研究論叢》第30輯,第338頁。】。太宗以皇帝身份舉行柴冊禮,賦予柴冊禮以皇帝受冊的內(nèi)涵,但所受之“冊”并非皇帝尊號冊,而是可汗號冊??梢娞跁r期始將“燔柴祀天”之國俗與“皇帝受冊”之漢禮結(jié)合,形成兼具吉禮、嘉禮雙重性質(zhì)的契丹柴冊禮,亦即《遼史·禮志五》“皇帝受冊儀”所說的“又有《上契丹冊儀》,以阻午可汗柴冊禮合唐禮雜就之”【脫脫等:《遼史》卷五二《禮志五·嘉儀上·皇帝受冊儀》,第955頁?!?。但此期的柴冊儀式不具備上皇帝尊號的功能,對其禮制建設(shè)的程度不應(yīng)估計過高。至于太宗朝未將柴冊禮與上皇帝尊號相結(jié)合,應(yīng)是受到契丹選汗習(xí)俗的影響,故而先舉行國俗柴冊禮以取得契丹貴族的支持,而后通過漢式冊禮上皇帝尊號。值得注意的是,太宗時期仍保留有燔柴禮,會同三年(940年)十二月“燔柴,禮畢,祠于神帳”【脫脫等:《遼史》卷四《太宗紀(jì)下》,第53頁?!?。此后遼朝諸帝再未舉行燔柴禮。對此,孔維京業(yè)已指出:“太宗之后單獨的‘燔柴’祭天儀式便不見于《遼史》記載,‘燔柴’逐漸與契丹皇帝的受冊儀式相結(jié)合,形成獨具特色的‘柴冊儀’?!薄究拙S京:《遼朝國家祭祀研究》(博士學(xué)位論文),吉林大學(xué)2021年,第47頁?!繐?jù)此推測,阻午可汗制定的“柴冊禮”以及耶律轄底所舉行的“柴冊禮”或為太祖、太宗所沿用的燔柴禮。燔柴禮的主要儀式是燔柴告天。若新汗通過燔柴禮即位,可能會上可汗號。

太宗之后,世宗、穆宗、景宗三帝均非通過父子相繼的世襲途徑即位,帝系輾轉(zhuǎn)于人皇王耶律倍及太宗后嗣之間,政局動蕩,導(dǎo)致這一時期的冊禮禮制建設(shè)相當(dāng)有限【康鵬將這一時期漢式冊禮的情況概括為“空無所依”(康鵬:《遼代五京體制研究》,第172~174頁),可謂相當(dāng)形象。】。世宗將柴冊禮與上皇帝尊號相結(jié)合,應(yīng)基于鞏固皇位,獲得契、漢臣僚支持的現(xiàn)實考量,并非完善禮制,因而未到十一月便倉促行禮【關(guān)于遼世宗即位的論述,參見耿濤:《“扶余之變”到“橫渡之約”:遼世宗即位始末考辨》,《中央民族大學(xué)學(xué)報》2019年第6期,第119~128頁。】。但是此舉卻成為遼朝柴冊禮上尊號之開端?!哆|史》中未見穆宗朝行柴冊禮的記載,卻記載了一件與上尊號相關(guān)的史事。應(yīng)歷五年(955年)二月,“漢遣使請上尊號,不許”【脫脫等:《遼史》卷六《穆宗紀(jì)上》,第81頁?!俊D伦趨s北漢上尊號之請,表明此期對于上尊號及其相關(guān)的禮制建設(shè)可能還不是特別的重視。景宗則是先即位、上尊號,再舉行柴冊禮,這是由于當(dāng)時政局較為復(fù)雜,只得先穩(wěn)定帝位,再依契丹傳統(tǒng)于十一月舉行柴冊禮【關(guān)于遼景宗即位的論述,參見李桂芝:《遼景宗即位考實》,《學(xué)習(xí)與探索》2006年第6期,第158~165頁。】。以上三位皇帝均只上過一次尊號,對尊號的重視程度較為有限。政局動蕩導(dǎo)致柴冊禮與上尊號間的關(guān)系不穩(wěn)定,史料的匱乏也導(dǎo)致無法考證這一時期的柴冊禮上尊號儀制。

圣宗沖齡踐祚,國事皆決斷于其母睿智皇后蕭綽。統(tǒng)和二十七年(1009年)圣宗親政,始行柴冊禮,卻未立即上尊號。其時圣宗雖已親政,但最富權(quán)勢的睿智皇后及大丞相耶律隆運(yùn)尚在世。據(jù)《遼史》記載,圣宗行柴冊禮后并無其他舉措,直至改元開泰之際再次上尊號,這是適應(yīng)從太后稱制到皇帝親政的舉措。圣宗即位后再舉行柴冊禮,這一做法為興宗以降諸帝所沿用。

太宗至圣宗朝所舉行的柴冊禮具有皇帝即位或親政儀式的內(nèi)涵【耿濤認(rèn)為:“太宗還為了遮飾自己的二次即位,似將二次即位變成了定式,其后的遼帝大都有過二次即位,即先即位于柩前,后行柴冊儀表明繼任大統(tǒng)?!保ü骸哆|太宗二次即位考釋》,《北方文物》2017年第3期,第91頁)筆者贊同此說?!?,上尊號儀式僅在特殊時期作為陪襯,二者關(guān)系尚較疏離。盡管這一時期的柴冊禮上尊號儀制幾乎無法探討,但世宗以后諸帝并未恢復(fù)燔柴禮,而柴冊禮中“皇帝受冊”的基本儀式則逐漸制度化。遼朝中后期,興宗、道宗、天祚帝三位皇帝均通過柴冊禮上尊號,這一做法逐漸成為定制。

探討柴冊禮儀制最為完整、重要的史料當(dāng)屬《遼史·禮志一》“柴冊儀”。早年,陳述、舒焚認(rèn)為《遼史·禮志一》“柴冊儀”所載為道宗清寧四年的柴冊禮【參見陳述:《契丹史論證稿》,第66頁;舒焚:《遼帝的柴冊儀》,陳述主編:《遼金史論集》第4輯,第41頁?!俊=陙?,隨著對文本考辨的深入,李月新、孔維京等指出,《遼史·禮志一》“柴冊儀”的記載可能是將遼朝不同時期的柴冊禮拼接而成【參見李月新:《契丹柴冊禮的儀式構(gòu)建與精神旨趣》,第13頁;孔維京:《遼朝國家祭祀研究》(博士學(xué)位論文),第110頁?!?。盡管尚不能確定《遼史·禮志一》“柴冊儀”所載史事的具體時間,但其對探討遼朝中后期柴冊禮上尊號儀制來說不可或缺,其中涉及皇帝受冊的主要內(nèi)容為:

擇吉日。前期,置柴冊殿及壇。壇之制,厚積薪,以木為三級壇,置其上。席百尺氈,龍文方茵……翼日,皇帝出冊殿,護(hù)衛(wèi)太保扶翼升壇。奉七廟神主置龍文方茵。北、南府宰相率群臣圜立,各舉氈邊,贊祝訖,樞密使奉玉寶、玉冊入。有司讀冊訖,樞密使稱尊號以進(jìn),群臣三稱“萬歲”,皆拜。宰相、北南院大王、諸部帥進(jìn)赭、白羊各一群?;实鄹?,拜諸帝御容。遂宴群臣,賜賚各有差【脫脫等:《遼史》卷四九《禮志一·吉儀·柴冊儀》,第930頁?!俊?/p>

綜觀以上皇帝受冊儀式,“樞密使稱尊號以進(jìn)”是與上皇帝尊號最為相關(guān)的記載。李月新指出,奉冊官所稱系皇帝已有之尊號,而非新上之尊號【參見李月新:《契丹柴冊禮的儀式構(gòu)建與精神旨趣》,第13頁?!浚焕铄a厚則認(rèn)為是皇帝新上之尊號【參見李錫厚:《遼史禮志疏證稿》,第18頁?!?。二者孰是?僅通過《遼史·禮志一》“柴冊儀”的記載尚不能判斷,需要結(jié)合其他史料進(jìn)一步考辨。既往學(xué)者探討柴冊禮時所引據(jù)的另一重要史料為宋人《燕北錄》【苗潤博指出,王易《燕北錄》實為武珪《燕北雜錄》(參見苗潤博:《〈說郛〉本王易〈燕北錄〉名實問題發(fā)覆》,《文史》2017年第3期,第141~155頁)。為避免混淆,涉及《燕北錄》作者時統(tǒng)一以“著者”稱之。】?!堆啾变洝酚涊d了道宗清寧四年柴冊禮的情況,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然而,《燕北錄》系著者據(jù)遼道宗舉行柴冊禮之傳聞而作,其記述的重點是異于中原漢禮的契丹國俗,導(dǎo)致整體篇幅失衡,對皇帝受冊儀式中最為重要的柴籠受冊、御殿受賀,僅有“次上柴籠受冊,次入黑龍殿受賀”【陶宗儀編,劉宇等整理:《〈說郛〉選五十九種·重編燕北錄》,全宋筆記第10編,鄭州:大象出版社2018年版,第78頁?!苛攘葦?shù)語,故本文不擬詳加引據(jù)。

除《遼史》及宋人記述之外,遼代石刻文獻(xiàn)中亦見有對柴冊禮上尊號具體儀式的記載。前引《蕭德順墓志》記載志主“充大行皇帝遺留使,復(fù)命拜南宰相。會國加尊號于野鵲山,充押冊使,仍領(lǐng)十節(jié)度以畢其事”【《蕭德順墓志》(重熙十四年),周阿根校注:《遼代墓志校注》,第255頁?!俊<词挼马樢阅细紫嗟纳矸莩洚?dāng)了重熙四年柴冊禮上尊號儀式中的奉冊官。而《蕭義墓志》對天祚帝乾統(tǒng)六年柴冊禮上尊號儀式的記載,尤為翔實【筆者目力所及,僅有葉國良從石學(xué)研究角度注意到《蕭義墓志》對遼朝柴冊禮研究的重要價值(參見葉國良:《石學(xué)蠡探》,北京:中華書局2022年版,第448~450頁)。】?!妒捔x墓志》載:

(乾統(tǒng))六年,上方有事于帝山,命公先儀,授本府相禮,視嚴(yán)天仗,具體而微。是歲陽微之月,鳴鑾登壇,剡玉增號。其于親執(zhí)神御,陟降帝躬,皆公與皇叔越王淳偶為之。及乎臨軒備冊,庭執(zhí)號寶,公獨與焉。訖,賜銀絹衣帶各差。仍恩加兼侍中、陳國公【溫麗和:《遼寧法庫縣葉茂臺遼肖義墓》,第329頁。】。

其中“是歲陽微之月,鳴鑾登壇,剡玉增號”的記載,是對乾統(tǒng)六年柴冊禮上尊號儀式的概括性描述。天祚帝選擇年末作為行禮時間。舉行柴冊禮前,天祚帝出行至山下,而后登上柴冊壇。在贊禮人員準(zhǔn)備好玉冊、玉寶之后,天祚帝進(jìn)行上尊號儀式。柴冊禮上尊號儀制中的“寶”與“冊”是重要儀物,以至于安排專人奉寶捧冊?!哆|史·禮志一》“柴冊儀”及《蕭義墓志》的記述中分別出現(xiàn)“玉寶”“號寶”,此物為“契丹寶”。《遼史·儀衛(wèi)志》載:“契丹寶,受契丹冊儀,符寶郎捧寶置御坐東?!薄久撁摰龋骸哆|史》卷五七《儀衛(wèi)志三·符印》,第1016頁?!拷Y(jié)合《儀衛(wèi)志》所載“御前寶”“詔書寶”“皇后印”等符印皆有文字來看,柴冊禮上尊號儀制中的“玉寶”“號寶”應(yīng)是一方鐫刻有皇帝尊號信息的玉印?!妒捔x墓志》中“備冊”之“冊”與《遼史·禮志一》“柴冊儀”中的“玉冊”含義相同。柴冊禮上尊號儀制中的“玉冊”應(yīng)鐫刻有上尊號冊文,以供宣讀之用。盡管遼朝尊號冊文均已湮沒不存,但不難推測其應(yīng)是歌頌遼帝功德、宣揚(yáng)上尊號合理性之類的內(nèi)容。志文所見時任北府宰相蕭義“親執(zhí)神御,陟降帝躬”,這與《遼史·禮志一》“柴冊儀”中“北、南府宰相率群臣圜立,各舉氈邊”之儀若合符契【《蕭義墓志》與《遼史·禮志一》“柴冊儀”記載中均出現(xiàn)北、南宰相舉氈覆蓋遼帝的記載,說明后者的部分文本可能出自遼朝中后期已制度化的柴冊禮文。】。但執(zhí)玉寶、奉玉冊者卻并非《遼史》所載之樞密使,而是北府宰相蕭義“臨軒備冊,庭執(zhí)號寶”。此外,興宗時期蕭德順以南府宰相身份“押冊”。這反映出遼朝中后期柴冊禮奉冊官以樞密使、北府宰相、南府宰相等地位尊貴的契丹臣僚充任。志文對柴冊禮上尊號的記載止于奉冊官“備冊”、執(zhí)寶,結(jié)合《遼史·禮志一》中的“柴冊儀”,其后續(xù)儀式當(dāng)為:有司讀玉冊畢,奉冊官稱進(jìn)皇帝之尊號。因此,若遼帝通過柴冊禮舉行上尊號儀式,則樞密使稱進(jìn)的是皇帝新上之尊號。

綜上,遼朝柴冊禮上尊號儀制的整體發(fā)展脈絡(luò)已經(jīng)明晰。世宗時期是柴冊禮上尊號儀制的草創(chuàng)期,穆宗、景宗、圣宗時期儀制建設(shè)陷入沉寂,興宗朝是承上啟下的重要時期。興宗繼承了世宗通過柴冊禮上尊號的做法,此后這一做法逐漸形成定制,并為道宗、天祚帝兩朝所沿用。遼朝前期柴冊禮與皇帝上尊號的關(guān)聯(lián)并不密切,世宗時期也僅是將上尊號作為陪襯,故而柴冊禮上尊號儀制不詳。遼朝中后期柴冊禮上尊號儀制逐漸完備,其完整儀式為:皇帝出柴冊殿,北、南宰相率領(lǐng)群臣舉氈覆蓋皇帝。奉冊官一員,以樞密使、北府宰相、南府宰相等契丹貴戚充任,赍捧玉冊、玉寶;有司宣讀鐫刻有上尊號冊文的玉冊之后,奉冊官稱進(jìn)皇帝新上之尊號。而后皇帝于柴籠受冊、燔柴告天,以求獲取“上天”封冊,實現(xiàn)“君權(quán)神授”。最后,皇帝御殿受群臣朝賀。至此,柴冊禮上尊號儀式始告完成。

三 柴冊禮上皇帝尊號的政治目的

柴冊禮上尊號儀制可概括為:遼朝皇帝上尊號,契丹臣僚贊禮、觀禮。就此來看,遼朝皇帝通過柴冊禮上尊號的目的在于顯揚(yáng)皇權(quán)。但是,從遼朝皇帝統(tǒng)治契、漢等民族及與中原王朝交往的視角來看,則發(fā)現(xiàn)其目的并非如此簡單。下面便從對內(nèi)、對外兩個方向探討柴冊禮上尊號的政治目的。

1.強(qiáng)化遼朝皇帝契、漢等民族共主的身份

遼朝兼采契、漢之制,以契丹國俗柴冊禮行源自中原漢制的上尊號儀式,達(dá)到從“國俗”“漢制”兩方面強(qiáng)化遼朝皇帝契、漢等民族共主身份的目的。以下便結(jié)合柴冊禮上尊號所涉及的“國俗”“漢制”兩個方面加以分析。

遼朝柴冊禮的國俗性質(zhì)并未因加入漢制上尊號儀式而發(fā)生根本性改變。遼朝中后期,柴冊禮內(nèi)容中以上尊號為代表的漢制因素逐漸增多,如《遼史·儀衛(wèi)志》載,遼朝重熙年間以后,“大禮并漢服矣”【脫脫等:《遼史》卷五六《儀衛(wèi)志二·漢服》,第1010頁?!俊4似陔m然是國俗柴冊禮與漢式冊禮并舉,但漢式冊禮的禮制地位逐漸上升,柴冊禮的皇帝即位功能逐漸為漢式冊禮“侵奪”,比如自圣宗之后,僅有道宗通過柴冊禮即位,其余諸帝均以漢式冊禮即位。盡管如此,柴冊禮作為國俗禮制的根本性質(zhì)并未動搖。結(jié)合前文可以看出,在漢文史籍記載中,柴冊禮與漢式冊禮涇渭分明,契丹文史料中亦如此。《梁國王墓志銘》(乾統(tǒng)七年)記載天祚帝乾統(tǒng)三年漢式冊禮為“……(乾統(tǒng)/三/年于/漢兒/禮以)”,記載乾統(tǒng)六年柴冊禮為“……(乾統(tǒng)/六/年于/契丹之/大/禮以)”【《梁國王墓志銘》(乾統(tǒng)七年),清格爾泰、吳英喆、吉如何輯譯:《契丹小字再研究》,第1421頁。】。即以“契丹禮”概括柴冊禮,從而與漢式冊禮加以區(qū)分。

遼朝柴冊禮由統(tǒng)治民族契丹族主導(dǎo),具有“排他性”?!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載,遼朝皇帝“凡受冊,積柴升其上,大會蕃人其下,巳,乃燔柴告天,而漢人不得預(yù)”【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一〇,仁宗天圣九年六月,第2561頁?!俊C鞔_記載漢人不得參加柴冊禮。又《燕北錄》載:“柴籠之制高三十二尺,用帶皮榆柴疊就,上安黑漆木壇三層,壇上安御帳,當(dāng)日戎主坐其中,下有契丹臣僚三百余人?!薄咎兆趦x編,劉宇等整理:《〈說郛〉選五十九種·重編燕北錄》,第79頁。】即道宗清寧四年受冊時,柴籠之下觀禮者皆為契丹人。柴冊禮上尊號儀式亦僅有部分契丹貴戚可以贊禮、觀禮【羅新在其內(nèi)亞史研究著述中指出:“在內(nèi)亞,重大‘喪葬祠禮’的參與者,總是限于邊界清晰且相當(dāng)狹小的一個范圍,其結(jié)果就是那些最為要緊的典禮總是缺乏外部人員的觀察記錄,也就顯得十分神秘?!盵羅新:《黑氈上的北魏皇帝(修訂本)》,上海:上海三聯(lián)出版社2022年版,第11頁]從這一視角來看,遼朝柴冊禮相關(guān)記載的缺乏可能與參與人員僅限于契丹貴族不無關(guān)系?!?。隨著儀式的進(jìn)行,主要贊禮人員由北、南府宰相減少為奉冊官一人。前文已述,身為后族的南府宰相蕭德順、北府宰相蕭義曾作為柴冊禮上尊號儀式的奉冊官。蕭德順在贊禮前“領(lǐng)十節(jié)度”之權(quán),蕭義則“授本府相禮,視嚴(yán)天仗,具體而微”,被授予形同天子的禮儀規(guī)格。盡管墓志記載不免有夸大之處,但仍反映出后族貴戚被授予特權(quán)和極高的禮遇以輔助皇帝完成柴冊禮上尊號儀式。因此,從儀式的執(zhí)行來看,柴冊禮上尊號體現(xiàn)出遼朝皇帝對契丹舊俗的尊重以及對契丹貴戚的重視。

遼朝實行的燔柴禮及柴冊禮均與中原漢禮密不可分。燔柴告天源自漢禮,《爾雅》載:“祭天曰燔柴,祭地曰瘞薶?!薄尽稜栄抛⑹琛肪砹夺屘斓诎恕罚钤?蹋骸妒?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影印本,第5676頁?!窟|朝柴冊禮與中原漢式禮制具有相似性。契丹民族在與中原漢地交往中受到漢式冊禮濡染。唐玄宗開元十三年(725年)十一月東封泰山,《舊唐書》載:

己丑,日南至,備法駕登山,仗衛(wèi)羅列岳下百余里。詔行從留于谷口,上與宰臣、禮官升山。庚寅,祀昊天上帝于上壇,有司祀五帝百神于下壇。禮畢,藏玉冊于封祀壇之石,然后燔柴。燎發(fā),群臣稱萬歲,傳呼自山頂至岳下,震動山谷……辛卯,祀皇地祇于社首,藏玉冊于石,如封祀壇之禮。壬辰,御帳殿受朝賀……【劉昫等:《舊唐書》卷八《玄宗紀(jì)上》,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88頁?!?/p>

是時契丹首領(lǐng)李邵固“詣行在所,因從至岳下”【劉昫等:《舊唐書》卷一九九下《北狄·契丹傳》,第5352頁?!?,作為玄宗祭祀泰山的親歷者。對此,《遼史》記載說:“開元東封,邵固扈從,又覽太平之盛?!薄久撁摰龋骸哆|史》卷五八《儀衛(wèi)志四·漢仗》,第1021頁?!啃诖舜渭漓胩┥脚c遼朝中后期柴冊禮頗有相似之處。對中原冊禮的認(rèn)知可能在遼朝建立后仍作為契丹民族的“祖先記憶”有所留存。遼朝建立后,中原王朝亦有通過燔柴禮上尊號之例。遼太宗天顯五年(930年),后唐明宗李嗣源上尊號冊文中即有“燔柴禮畢,作解恩覃”【薛居正等:《舊五代史》卷四一《唐明宗紀(jì)七》,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646頁?!康恼f法。后唐明宗雖為沙陀人,但此次燔柴禮應(yīng)非沙陀本民族禮儀,因為尊號冊文中有“威于夷狄”【薛居正等:《舊五代史》卷四一《唐明宗紀(jì)七》,第646頁?!恐Z,即舉行此禮的目的是為了宣揚(yáng)王朝正統(tǒng)并與“夷狄”相區(qū)分,沙陀本民族禮儀不太適合用于此類冊禮,因而此次燔柴禮應(yīng)為漢禮。因此,太祖舉行燔柴禮、太宗制定柴冊禮,可能正是受到了唐、五代以來中原漢禮的影響。

遼朝柴冊禮與漢式冊禮均可以為皇帝上尊號。迄今為止,遼朝皇帝尊號的性質(zhì)問題尚未得到充分探討。清代學(xué)者趙翼分析遼朝、元朝尊號形制之別時言:“但元制系以國語為尊奉之稱,遼制則不用契丹語,而以漢字尊稱,故不同耳。”【趙翼著,王樹民校證:《廿二史札記校證》卷三〇《遼帝皆有簡便徽號》,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616~617頁?!口w氏認(rèn)為遼朝皇帝所獲尊號皆為“漢字尊稱”,柴冊禮所上尊號自然涵蓋在內(nèi)。日本學(xué)者島田正郎使用“契丹式尊號”概念,用以指稱遼朝皇帝因柴冊禮所獲之尊號【島田正郎:《遼朝史研究》(島田正郎:『遼朝史の研究』),東京:創(chuàng)文社1979年版,第7~8頁?!俊?爹i認(rèn)為,契丹禮(柴冊禮)為契丹選汗之儀,漢禮為上皇帝漢式尊號之禮;進(jìn)而指出,遼朝皇帝因契丹禮(柴冊禮)而獲得的簡短尊號為契丹式尊號,與之相對的則為漢式尊號【參見康鵬:《遼代五京體制研究》,第174頁?!?。島田氏與康氏之論可以概括為:遼朝皇帝于柴冊禮所獲的簡短尊號為“契丹式尊號”,而于漢式冊禮中所獲字?jǐn)?shù)冗繁的尊號為“漢式尊號”。前輩學(xué)者對此問題的認(rèn)識存在差異,看來有必要先探明遼朝柴冊禮所上尊號的形制,進(jìn)而判斷其性質(zhì)。

根據(jù)前文考證,遼朝中后期柴冊禮所上皇帝尊號均字?jǐn)?shù)較多,并且?guī)в忻黠@的漢制因素。其中,興宗重熙四年尊號為“文武仁圣昭孝皇帝”,道宗清寧二年尊號為“圣文神武睿孝皇帝”,天祚帝乾統(tǒng)六年尊號為“仁文睿武元德大和神智圣孝天祚皇帝”。追溯唐朝上尊號史事,神龍元年(705年)十一月,唐中宗上“應(yīng)天皇帝”尊號,韋后上“順天皇后”尊號【劉昫等:《舊唐書》卷七《中宗紀(jì)》,第141頁;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四《中宗紀(jì)》,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08頁。】。唐中宗及韋后的兩個尊號雖較為簡短,但無疑均為漢式尊號。另外遼朝末年,耶律大石西征,建帝業(yè)于中亞,《遼史》記載其“又西至起兒漫,文武百官冊立大石為帝,以甲辰歲二月五日即位,年三十八,號葛兒罕。復(fù)上漢尊號曰天祐皇帝,改元延慶”【脫脫等:《遼史》卷三〇《天祚皇帝紀(jì)四》,第403頁。耶律大石恢復(fù)使用可汗號的原因,應(yīng)是在中亞區(qū)域之內(nèi),可汗號具有更為強(qiáng)大的號召力與象征性?!?。耶律大石的“漢尊號”為“天祐皇帝”,同樣是一個簡短的尊號。以此類推,世宗通過柴冊禮所上較為簡短的“天授皇帝”尊號與耶律大石“天祐皇帝”尊號相仿,均屬于漢式尊號。遼朝中后期柴冊禮所上字?jǐn)?shù)較多的尊號亦屬于漢式尊號。此外,漢式冊禮亦見有上簡短尊號之例,如前文所述太宗天顯二年通過漢式冊禮上“嗣圣皇帝”尊號。綜上,從字?jǐn)?shù)多寡和冊禮性質(zhì)兩方面均不足以將遼朝皇帝尊號劃分為契丹式與漢式兩類。世宗以降,柴冊禮、漢式冊禮均具有上漢式尊號的功能【遼朝皇帝漢式冊禮的主要內(nèi)容為:契、漢文武臣僚聚集于都城宮殿之中,依據(jù)中原禮制,進(jìn)行各項儀式來為皇帝上尊號。《遼史·禮志》所載圣宗太平元年十一月舉行的漢式冊禮較詳(參見脫脫等:《遼史》卷五二《禮志五·嘉儀上·皇帝受冊儀》,第953~955頁)。】,而且兩種冊禮所上尊號的形制并無差異,故有遼一代僅有漢式皇帝尊號,不存在契丹式皇帝尊號。那么,我們應(yīng)當(dāng)如何理解遼朝皇帝以國俗柴冊禮上漢式尊號這一做法?

遼朝存在兼用“可汗”與“皇帝”稱謂的“雙軌”制,但與皇帝尊號制度不同,太宗朝之后,傳世漢文、契丹文史料中均未出現(xiàn)完整的可汗號。契丹小字石刻文獻(xiàn)中,僅以“汗”“可汗”“圣汗”作為皇帝尊稱,而未見完整的可汗號。如《興宗皇帝哀冊》(清寧元年)載:“(第六/代之/圣/汗)?!薄尽杜d宗皇帝哀冊》(清寧元年),清格爾泰、吳英喆、吉如何輯譯:《契丹小字再研究》,第870頁?!俊兑色i敞穩(wěn)墓志銘》(咸雍七年)載:“(景宗/圣宗/二/可汗)。”【《耶律玦敞穩(wěn)墓志銘》(咸雍七年),清格爾泰、吳英喆、吉如何輯譯:《契丹小字再研究》,第1534頁。】《大契丹國廣陵郡王墓志銘記》(重熙二十二年)載:“(祖父/耶律之/宗室之/第五/汗/景/宗/皇帝)。”【《大契丹國廣陵郡王墓志銘記》(重熙二十二年),清格爾泰、吳英喆、吉如何輯譯:《契丹小字再研究》,第1101頁。】可見契丹小字墓志中,以世代系于“可汗”尊稱之前,從而形成“世代+汗”的皇帝稱謂形式,而非使用完整的可汗號。此外,遼朝對外也統(tǒng)稱宋朝皇帝為“汗”,如《仁懿皇后哀冊》(大康二年)載:“(南/宋/國之/汗/仁/宗)。”【《仁懿皇后哀冊》(大康二年),清格爾泰、吳英喆、吉如何輯譯:《契丹小字再研究》,第882頁?!空f明在契丹小字語境下,以“汗”為詞素構(gòu)成的一系列稱謂,僅與“皇帝”稱謂在內(nèi)涵上大體等同,卻不能與皇帝尊號相等同。實際上,中國古代皇帝采用漢式抑或“國語”尊號不僅反映了是否遵循漢制,更重要的在于構(gòu)建怎樣的身份認(rèn)同。契丹建國前長期與中原漢地交流,建國后地跨農(nóng)耕、游牧區(qū)域,兼有中原漢地。在遼朝政權(quán)建設(shè)的過程中,皇帝尊號作為皇權(quán)的象征,受到契、漢等民族的廣泛認(rèn)同。因此,盡管遼朝柴冊禮上尊號儀式僅有契丹貴戚參加,具有排他性,但這種排他性亦僅限于儀式執(zhí)行層面。遼朝皇帝通過柴冊禮舉行源自中原的上尊號儀式,以示仿行漢制,不自外于華夏,并以上漢式皇帝尊號的方式,進(jìn)一步深化柴冊禮的內(nèi)涵,使遼朝皇帝不僅是契丹諸部共同推戴的可汗,更是遼朝境內(nèi)契、漢等民族的共主。此外,柴冊禮上尊號結(jié)束后,遼朝皇帝通過大赦、覃恩將皇恩施之于契、漢等民族。乾統(tǒng)六年柴冊禮上尊號結(jié)束后,遼朝皇室成員普遍獲得漢式名號:耶律和魯斡在皇太叔祖之稱前增加“義和仁壽”之號;天祚帝德妃、文妃分別在原有妃號前加“贊翼[睿]”【脫脫等:《遼史》卷七一《天祚德妃蕭氏傳》,第1327頁?!妒捔x墓志》載此妃號為“贊睿德妃”(溫麗和:《遼寧法庫縣葉茂臺遼肖義墓》,第330頁)。墓志記載更能反映時人觀念,本文以“贊睿德妃”為是?!?、“承翼”【脫脫等:《遼史》卷七一《天祚文妃蕭氏傳》,第1328頁。】之號。遼朝契、漢臣僚通過柴冊禮覃恩獲得官、爵更是較為普遍的現(xiàn)象,如前文所述,蕭義在贊禮結(jié)束后“加兼侍中、陳國公”【溫麗和:《遼寧法庫縣葉茂臺遼肖義墓》,第329頁?!浚艕円虿駜远Y上尊號而“覃左散騎常侍、簽樞密院事、加上柱國”【《杜悆墓志》(天慶十年),向南、張國慶、李宇峰輯注:《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305頁?!?。遼朝皇帝通過覃恩及大赦將柴冊禮上尊號的消息傳布于遼朝境內(nèi),使契、漢等民族廣為知悉,進(jìn)而強(qiáng)化遼朝皇帝契、漢等民族共主的身份,實現(xiàn)兼治契、漢等民族的政治目的。

2.宣揚(yáng)正統(tǒng)

柴冊禮上尊號與漢式冊禮上尊號相呼應(yīng),完善了遼朝尊號制度。尊號是遼朝與中原王朝交流中經(jīng)常使用的重要稱謂,通過柴冊禮上尊號是與中原王朝爭奪正統(tǒng)的舉措。

遼朝柴冊禮儀式的具體情形鮮為中原王朝所知。五代及北宋前期均未見有對遼朝柴冊禮的記載。興宗重熙四年通過柴冊禮上尊號,而《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僅載其尊號,并無對柴冊禮的記述?!堆啾变洝份d道宗于清寧四年十一月三日舉行柴冊禮后,“四日歇泊,五日卻來靴甸受南朝禮物”【陶宗儀編,劉宇等整理:《〈說郛〉選五十九種·重編燕北錄》,第78頁?!?,即道宗在舉行柴冊禮后才接受北宋使者贈送的禮物。以上反映出遼朝方面似乎并不希望北宋知曉其柴冊禮的具體儀式。但是,道宗清寧四年舉行柴冊禮后,北宋方面需要贈送禮物,說明柴冊禮的舉行對遼、宋外交有一定的影響。若柴冊禮有上尊號之舉,則遼朝皇帝所上尊號將會傳播至中原王朝。

遼朝在同中原王朝的交往中,尊號是不可或缺的稱謂形式。遼世宗天祿五年(951年),北漢主劉旻在給遼朝的書信中卑辭乞援,稱“侄皇帝致書于叔天授皇帝”【司馬光等:《資治通鑒》卷二九〇,后周太祖廣順元年,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9460頁。】。世宗“天授皇帝”的尊號正是通過柴冊禮所上。遼、宋澶淵之盟后,兩國之間書信往還頻繁,葉夢得《石林燕語》記載宋對遼國書格式為:“前稱月日,大宋皇帝謹(jǐn)致書于大遼國徽號皇帝闕下……”【葉夢得:《石林燕語》,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7頁。】這一書式參考了五代政權(quán)與遼的書信格式。“徽號”即尊號,遼朝皇帝尊號被置于重要的開首位置。同樣是在澶淵之盟后,遼朝皇帝的尊號趨于冗繁【對遼朝皇帝尊號整體情況的梳理,參見肖愛民:《遼朝皇帝尊號的特點及遼人重視尊號原因探析》,姜錫東主編:《宋史研究論叢》第30輯,第337~345頁?!?,顯然是為了適應(yīng)與北宋國書往來的需要并隱含與宋爭勝之意。道宗于柴冊禮所上“圣文神武睿孝皇帝”尊號,多次出現(xiàn)于宋朝國書之中。由于史料缺乏,我們無法得知興宗、天祚帝于柴冊禮所上尊號在遼、宋國書中的使用情況。依據(jù)現(xiàn)有史料來看,世宗、道宗柴冊禮所上尊號均見于中原典籍之中。世宗、興宗、道宗都是通過柴冊禮第一次上尊號,天祚帝則通過柴冊禮擴(kuò)充尊號內(nèi)容,柴冊禮上漢式尊號也是維持遼朝尊號制度穩(wěn)定之舉。

遼朝自澶淵之盟后頻繁地舉行尊號冊禮,導(dǎo)致皇帝尊號字?jǐn)?shù)激增。咸雍元年(1065年),道宗通過漢式冊禮所上尊號為“圣文神武全功大略聰仁睿孝天祐皇帝”【司義祖整理:《宋大詔令集》卷二三○《英宗皇帝與大遼皇帝遺書》,第893頁。對于此次所上尊號,遼代石刻文獻(xiàn)《新贖大藏經(jīng)建立香幢記》(咸雍四年)以及《高麗史》所載皆與《宋大詔令集》相同,即“圣文神武全功大略聰仁睿孝天祐皇帝”[楊衛(wèi)東:《與〈契丹藏〉有關(guān)的一件石刻——讀遼咸雍四年刊〈新贖大藏經(jīng)建立香幢記〉》,《文物春秋》2007年第3期,第78頁;鄭麟趾等著,孫曉主編:《高麗史(標(biāo)點??北荆肪戆恕段淖谑兰叶?,第229頁]。然《遼史》卻寫作“圣文神武全功大略廣智聰仁睿孝天祐皇帝”(脫脫等:《遼史》卷二二《道宗紀(jì)二》,第300頁),較其他文獻(xiàn)多出“廣智”二字。現(xiàn)以遼代石刻文獻(xiàn)、《宋大詔令集》《高麗史》所載為是?!?,長達(dá)16個字。這給北宋君臣帶來了一定的壓力,影響了遼、宋之間的平等外交關(guān)系,集中體現(xiàn)為熙寧元年(1068年)七月群臣關(guān)于是否應(yīng)當(dāng)為宋神宗上尊號的討論。百官認(rèn)為神宗應(yīng)當(dāng)上尊號,司馬光持反對意見:

先帝親郊,不受尊號,天下莫不稱頌。末年有建言者,國家與契丹往來書信,彼有尊號而我獨無,以為深恥,于是群臣復(fù)以非時上尊號。昔漢文帝時,單于自稱“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不聞文帝復(fù)為大名以加之也。愿陛下追用先帝本意,不受此號【王稱撰,吳洪澤箋證:《東都事略箋證》卷八七上《司馬光傳》,第937頁?!?。

此次爭議以宋神宗采納司馬光諫言,終身不上尊號告終。司馬光之議表面上是圍繞尊號展開,內(nèi)在卻是正統(tǒng)之爭和華夷之辨。其巧妙之處在于將遼、宋類比作匈奴與西漢,剝奪遼朝的正統(tǒng)性,將之排除于華夏范圍之外,進(jìn)而化解遼、宋皇帝尊號不對等的難題,從而塑造神宗不上尊號的合理性。然而時殊事異,遼朝遠(yuǎn)非匈奴可比,道宗以中原正統(tǒng)自居,自認(rèn)為:“上世獯鬻、獫狁蕩無禮法,故謂之夷。吾修文物彬彬,不異中華?!薄竞轲┳粤?biāo)注:《松漠紀(jì)聞》,長白叢書·初集,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年版,第22頁。】皇帝尊號與單于號同樣不能等量齊觀。遼朝方面上皇帝尊號而非可汗號,意在繼承唐、五代以來的正統(tǒng),以中原皇帝身份與宋比肩。

遼朝中后期正統(tǒng)意識勃興。興宗重熙七年(1038年),“以《有傳國寶者為正統(tǒng)賦》試進(jìn)士”【脫脫等:《遼史》卷五七《儀衛(wèi)志三·符印》,第1016頁。】。《高麗史》載,道宗壽昌六年(1100年)所頒詔書中有“朕荷七圣之丕圖,紹百王之正統(tǒng)”【鄭麟趾等著,孫曉主編:《高麗史(標(biāo)點??北荆肪硪灰弧睹C宗世家一》,第321頁?!恐Z,天祚帝乾統(tǒng)四年(1104年)所頒詔書中有“朕祗遹先猷,紹隆正統(tǒng)”【鄭麟趾等著,孫曉主編:《高麗史(標(biāo)點??北荆肪硪欢睹C宗世家二》,第340頁。】之語。兩封詔書在宣告繼承帝位的同時,均強(qiáng)調(diào)其繼承了中原正統(tǒng)。由此可以看出,興宗以降,諸帝通過柴冊禮上尊號是為了與宋朝爭勝、宣揚(yáng)正統(tǒng)的需要。

綜上,尊號在遼朝同中原王朝的交往中具有重要意義。柴冊禮上尊號完善了遼朝尊號制度,是遼朝皇帝積極融入華夏統(tǒng)治秩序,以中原統(tǒng)治者自況,宣揚(yáng)正統(tǒng)的重要舉措。

四 結(jié) "語

通過柴冊禮上漢式皇帝尊號,始于遼世宗時期。至遼朝中后期,興宗、道宗、天祚帝均通過柴冊禮上尊號,而且這一時期柴冊禮所上尊號已不同于世宗時簡短的漢式尊號。三個尊號頗具相似性,均褒揚(yáng)遼帝的文治武功、強(qiáng)調(diào)儒家所遵行的孝道,具有內(nèi)在延續(xù)性。遼朝柴冊禮上尊號儀制主要為皇帝行禮,契丹臣僚贊禮、觀禮,具有混“國俗”“漢制”而用之的特征。

縱觀遼朝建立前的君主尊號,主要有兩種模式:一是唐、宋等中原王朝皇帝通過漢式冊禮上漢式尊號,二是匈奴、突厥等北方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通過本民族禮俗上單于號、可汗號。遼朝通過國俗柴冊禮上漢式皇帝尊號,此舉與上述兩種模式有所不同。隨著柴冊禮漸趨成熟,契丹民族通過燔柴禮上可汗號的傳統(tǒng)逐漸為柴冊禮上皇帝尊號所取代。柴冊禮上尊號之舉與遼朝國家的發(fā)展相適應(yīng)。遼朝地跨農(nóng)耕、游牧區(qū)域,遼朝統(tǒng)治者的身份不僅是契丹可汗,更是兼治契、漢等民族的皇帝?;诮y(tǒng)治境內(nèi)契、漢等民族以及同中原王朝交流的需要,遼朝皇帝通過柴冊禮上漢式尊號,進(jìn)而實現(xiàn)對內(nèi)強(qiáng)化其契、漢等民族共主的身份,對外宣揚(yáng)正統(tǒng)的目的。

遼朝實行“以國制治契丹,以漢制待漢人”【脫脫等:《遼史》卷四五《百官志一》,第773頁?!康摹耙蛩锥巍钡慕y(tǒng)治策略,但并非所有制度均只采用“契、漢”中之一端,柴冊禮上尊號的舉措即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例證。僅以國俗、漢制其中之一作為線索串聯(lián)而成的單線式歷史敘述,勢必?zé)o法兼顧遼朝政治制度的各個層面。

收稿日期 2024—05—15

作者程麒,吉林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中國史系博士研究生。吉林,長春,130012。

Research on the Imperial Titles of the Emperor Conferred at the Chai Ce Ceremony in the Liao Dynasty

Cheng Qi

The Chai Ce ceremony,a national custom of the Liao dynasty,served the function of conferring imperial titles upon the emperor.According to the History of Liao,seven emperors of the Liao dynasty held the Chai Ce ceremony during their reigns,with Emperor Taizong holding it twice.Among these eight Chai Ce ceremonies,only Emperor Shizong received an imperial title through the ceremony.By delving into the records of the Song writers and the stone inscriptions of Liao,it is discovered that the conferment of imperial titles through the Chai Ce ceremony became an established practice in the mid-to-late period of the Liao dynasty,with Emperor Xingzong,Emperor Daozong,and Emperor Tianzuo all receiving imperial titles through this ceremony.The ritual institution for conferring imperial titles at the Chai Ce ceremony primarily involved the emperor of Liao receiving a Chinese-style imperial title,with Khitan officials expressing their praises and appreciations during the ceremony.The concrete ceremony included the relevant officials presenting the imperial scroll,reading the scroll,and the emperor accepting the scroll.Internally,the practice of conferring imperial titles upon the emperor at the Chai Ce ceremony in the Liao dynasty aimed to adopt the rituals of the Khitan and the Han ethnic groups,strengthening the identity of the emperor of Liao as the common leader of both the Khitan and the Han ethnic groups.Externally,it served to promote the legitimacy of the Liao dynasty through the dissemination of the imperial titles conferred upon the emperor at the Chai Ce ceremony.

Liao Dynasty;Chai Ce Ceremony;Imperial Title of the Emperor

【責(zé)任編校 汪維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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