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描寫邊塞生活的詞作情景交融、風骨道勁，開辟了新境界，引導詞壇風氣的轉(zhuǎn)變，影響了宋代豪放詞、愛國詞的創(chuàng)作。下面賞析他的《蘇幕遮·懷舊》和《漁家傲·秋思》。毛澤東的《讀范仲淹兩首詞的批語》稱贊這兩首詞“介于婉約與豪放兩派之間”“既蒼涼又優(yōu)美，使人不厭讀”。這兩首詞都作于詞人在西北邊疆擔當防御西夏的軍事重任之時。

蘇幕遮·懷舊

[北宋]范仲淹

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xiāng)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碧云天，黃葉地”，詞人從大處落筆，展現(xiàn)了蒼茫的空間意象：天空湛藍，白云飄浮，大地鋪滿黃葉?！氨獭迸c“黃”，色彩鮮亮。這兩句描寫簡潔、生動，有畫面感?！扒锷B波，波上寒煙翠”，詞人的視野從遼闊的天地聚焦于秋水。空蒙的帶著寒意的煙霧籠罩江面，無邊的秋色與綿延的水波相連，一片翠色。這兩句描寫清麗、靈動，有朦朧的美感?！吧接承标柼旖铀?，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夕陽映照著群山，秋水遠流天邊，萋萋芳草向遠處延伸，一望無際。在古詩詞中，“芳草”常與思鄉(xiāng)懷遠相聯(lián)系，比喻離情。此處，詞人將鄉(xiāng)思寄托在“芳草”這一意象上，延伸到天邊的芳草，將他的思緒引到更加遼闊的空間，使他想到了家鄉(xiāng)。詞作銜接自然，由寫景轉(zhuǎn)入下片的抒情。

“黯鄉(xiāng)魂，追旅思”，內(nèi)容緊承上片，詞人觸景生情，念及家園，心魂沮喪，心頭縈繞著羈旅之愁、思鄉(xiāng)之苦?！耙挂钩牵脡袅羧怂?，這令人黯然凄愴的鄉(xiāng)思何時能夠消除？大概只有在夢中吧?！俺恰眱勺?，說明只有此法，別無他計。然而“好夢”能有幾多？常常是長夜難眠。“明月樓高休獨倚”，獨自倚樓望月，月色雖美，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視角、情緒還是會由環(huán)境聚焦于自己身上，更濃重的鄉(xiāng)思油然而生?！熬迫顺钅c，化作相思淚”，因長夜難眠，詞人想借酒澆愁，但酒人愁腸，都化作相思之淚。詞人在另一首詞中寫“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御街行》），即思念親人的愁苦叫人肝腸寸斷，不由得醉了，酒還未斟到杯中，人就已淚流滿面，與這兩句所表達的意思異曲同工。這兩句抒情意味強烈，言有盡而意無窮。

漁家傲·秋思

[北宋]范仲淹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

“塞下秋來風景異”，“塞下”點明地點，“秋來”點明季節(jié)，“異”字點明風景的特點。這一句既體現(xiàn)了邊塞風景與詞人家鄉(xiāng)風景的不同，又表明秋天到來、風景變化，還流露出詞人的驚異之意?！昂怅栄闳o留意”，秋天到了，大雁南飛，毫不留戀。衡陽位于湖南，城南有衡山，衡山有回雁峰，相傳秋天大雁南飛不過此峰，來春北歸?！八拿孢吢曔B角起”，雁南飛而人未歸，將士堅守在西北邊疆。邊塞特有的聲音四起——風聲、馬嘶聲、羌笛聲等，再加上號角聲，形成了濃郁的蒼涼氣氛。李陵的《答蘇武書》中寫：“側(cè)耳遠聽，胡笳互動，牧馬悲鳴，吟嘯成群，邊聲四起。晨坐聽之，不覺淚下。”描繪的意境與此處相似。接下來一句“千嶂里”，從寫聲音轉(zhuǎn)而寫群山環(huán)繞、層巒疊嶂，使人的聽覺感受與視覺感受相互映襯，營造出悠遠、遼闊的氛圍?！伴L煙落日孤城閉”，暮靄繚繞，落日余暉映照，孤城緊閉城門，一派蒼茫、肅殺的景象。此句為下片集中抒情蓄勢、做鋪墊。

“濁酒一杯家萬里”，詞人鎮(zhèn)守邊關(guān)，離家萬里，難免思鄉(xiāng)，故而借酒消愁。此處寄托著詞人先憂天下的家國情懷。“燕然未勒”借用典故。東漢車騎將軍竇憲北伐，大破北匈奴，在燕然山刻石紀功，即所謂“勒石燕然”，后世以此作為建功立業(yè)的代稱?！皻w無計”即“無計歸”，詞人創(chuàng)作這首詞時，西夏常常犯境，敵未滅，他沒有辦法回鄉(xiāng)。“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此時已入夜，秋霜滿地，悠揚而哀傷的羌笛聲從遠處傳來，勾起將士的無限鄉(xiāng)愁，無人能安睡。這正如李益的《夜上受降城聞笛》中所說：“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xiāng)?！薄皩④姲装l(fā)征夫淚”，“燕然未勒”與“歸無計”的煎熬使將士白了頭發(fā)，流下了淚水。此處運用互文的表現(xiàn)手法，詞人在表達思鄉(xiāng)之情的同時流露出堅持御敵報國的情感，抒發(fā)了自己壯志難酬的感慨與憂家憂國的情懷。

兩首詞都是上片寫景，下片抒情，情中有景、情景交融。寫景意境遼闊，抒情深摯、動人，極具藝術(shù)表現(xiàn)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