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王朝是少數(shù)民族所建立的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奠定了中國版圖的基礎(chǔ)??登⑹罆r期,清王朝國土面積達1300多萬平方公里,這樣一個大一統(tǒng)的格局在當(dāng)時的中國歷史上是空前的,這與清王朝所采取的獨到的民族政策休戚相關(guān),而避暑山莊及周圍寺廟在民族融合方面起到了舉足輕重的歷史作用。避暑山莊及周圍寺廟是清圣祖康熙、清高宗乾隆兩代皇帝灌注政治理念,親躬謀劃,聚集千萬能工巧匠構(gòu)造的巧奪天工的絕世精品工程。避暑山莊及周圍寺廟集中體現(xiàn)了各民族建筑藝術(shù)的偉大成就,是康乾盛世時期封建經(jīng)濟文化高度繁榮的體現(xiàn),是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鞏固與發(fā)展的歷史見證。作為清代皇帝夏天避暑和處理國家重要政治、軍事、民族和外交事務(wù)的第二個政治中心,在正確的民族政策指引下,避暑山莊及周圍寺廟團結(jié)了各族同胞的中堅力量,為清代民族融合貢獻了力量。遺存在避暑山莊及周圍寺廟的實物生動見證著清代民族融合的發(fā)展。本文從避暑山莊及周圍寺廟遺存的實物出發(fā),淺議清代民族融合。
1 澹泊敬誠殿——民族融合的核心場所
清代民族問題是涉及清朝統(tǒng)治根基是否鞏固的根本問題,清政府十分重視解決民族問題,推行“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的民族統(tǒng)治政策,該政策的實施在歷史上是比較成功的。避暑山莊正宮區(qū)“澹泊敬誠”“四知書屋”殿堂匾額就反映了清政府的民族政策的思想基礎(chǔ)?!板2淳凑\”中“澹泊”二字源于《易經(jīng)》:“不煩不擾,澹泊不失”?!八闹獣荨敝小八闹痹从凇兑捉?jīng)·系詞》:“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清政府在“安邊”上采取剛?cè)嵯酀⒍魍⑹┑乃枷氩呗浴?/p>
澹泊敬誠殿建于康熙五十年,是避暑山莊宮殿區(qū)的正殿,用松、柏等木建造,不施彩繪。乾隆十九年進行改建,全部采用金絲楠木,因此也稱楠木殿,但依然遵循樸、雅的宗旨,“不施丹,任天然”。大殿是清代皇帝處理軍事、民族等政務(wù)、舉行大典、接見各民族首領(lǐng)及王公大臣和外國使節(jié)的地方,是凝聚各兄弟民族的核心場所,是清王朝綏靖北方各兄弟民族的基地、大本營。
“五月庚寅,上至避暑山莊。都爾伯特臺吉策凌、策凌烏巴什、策凌孟克等於道旁跪迎圣駕。辛卯,上御澹泊敬誠殿受朝……壬辰,上御延薰山館,賜策凌等宴。甲午,上御萬樹園,賜策凌等及準噶爾來使敦多克等宴。乙未,復(fù)御萬樹園賜宴,賜觀火戲。丙申至戊戌,亦如之。己亥,復(fù)賜策凌等宴。庚子,亦如之?!边@段文獻記載了乾隆十九年五月,厄魯特蒙古都爾伯特臺吉策凌、策凌烏巴什和策凌孟克不堪忍受達瓦齊的欺凌,率領(lǐng)三千余戶投歸清王朝的歷史。乾隆皇帝在避暑山莊澹泊敬誠殿接見了他們。不僅封官、賞賜,還連續(xù)十天在避暑山莊的萬樹園進行賜宴慶賀。這一重大歷史時刻由宮廷畫家郎世寧、王致誠精心勾勒在了《萬樹園賜宴圖》上,此畫作現(xiàn)收藏于故宮博物院。“三策凌”的歸附,為清代邊疆民族共融打開了良好的開端。
同年十一月,準噶爾蒙古輝特部臺吉阿睦爾撒納與都爾伯特臺吉納默庫、和碩特臺吉班珠爾等率部眾兩萬余人歸附清政府。乾隆皇帝對此特別重視,不顧嚴寒,從北京趕到避暑山莊接見了他們,并命王公大臣予以陪同,依照“三策凌”的規(guī)模,同樣進行封爵、賞賜、賜宴。
乾隆二十一年至乾隆三十一年,十年的時間里乾隆皇帝先后在避暑山莊接見了來自吐魯番、都爾伯特、左部哈薩克、維吾爾族、布魯特等少數(shù)民族首領(lǐng)及使臣。
乾隆三十六年,為擺脫沙俄的騷擾,土爾扈特部首領(lǐng)渥巴錫率領(lǐng)本部17萬人踏上了萬里東歸之路。乾隆皇帝考慮到北京暑熱且易出水痘,涼爽的避暑山莊成為絕佳之地。為了這次的雙向奔赴,雙方都做了巨大的努力,終于在八個月后相見,乾隆皇帝在澹泊敬誠殿接見了渥巴錫一行。土爾扈特部東歸,是中華民族堅韌不拔、忠于故土精神的生動展現(xiàn),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歷史見證。
乾隆四十三年,乾隆皇帝七旬萬壽節(jié),六世班禪請求入覲祝壽,乾隆皇帝對此非常高興,當(dāng)即下達諭旨“今班禪額爾德尼出于本愿,適與朕意相符,實屬吉祥之事。已允所請,是年朕萬壽日,即駐熱河(承德別稱“熱河”,原是熱河省的省會),外藩畢集,班禪額爾德尼若于彼時到熱河,最為便益……[1]”。六世班禪一行歷時一年零一個月,于第二年七月抵達熱河。因此次前來是出于自愿,班禪受到了乾隆皇帝至高的關(guān)懷與禮遇,乾隆皇帝在澹泊敬誠殿接見了班禪,并撥巨資用時一年多修建了須彌福壽之廟,此廟仿照扎什倫布寺修建,作為班禪在熱河期間居住和講經(jīng)的處所。此次班禪東行朝見乾隆皇帝,是清前期民族政策成功實踐的證明。
避暑山莊除了作為蒙、藏等少數(shù)民族首領(lǐng)的聚集地,乾隆皇帝還曾在此多次接見外國使者。乾隆三十六年接見南掌(老撾)派來的使臣;乾隆四十五年與朝鮮使者樸明源等人親切會晤;乾隆四十六年安南使者在此覲見了乾隆皇帝;乾隆五十三年,緬甸使者來到熱河;乾隆五十八年,乾隆皇帝又在此接見了英國使者馬戛爾尼等。這些國際上的交流、交往,既讓外國使者感受到了清王朝的宏大氣魄,也打開了清朝了解世界的窗口,彰顯了中華民族博大、開放的胸懷。
從乾隆十九年至五十八年,近40年的時間里民族融合的歷史事件在澹泊敬誠這座宮殿里不斷發(fā)生,真正實現(xiàn)了康熙皇帝建立熱河行宮的初衷——“習(xí)武綏遠、強兵安邊”。白墻青磚、不施彩繪的宮殿與紅墻金頂琉璃瓦的周圍寺廟形成鮮明對比,體現(xiàn)了清政府團結(jié)各民族的誠心,也遙相呼應(yīng)體現(xiàn)了各大民族之間的交流融合。
2 避暑山莊博物院藏品——民族融合的實物見證
康乾盛世期間,清王朝為了加強北部邊防,團結(jié)蒙、藏民族,從康熙五十二年到乾隆四十五年,用時67年修建了占地40多萬平方米,集漢、滿、蒙、藏各民族建筑藝術(shù)、宗教藝術(shù)為一體,中國北方規(guī)模最大的皇家寺廟群。從選址到布局,都是清帝親自裁定。莊廟結(jié)合,既像石榴籽一樣渾然一體,更恰似一座豐碑,鐫刻了中華民族融合統(tǒng)一的歷史。避暑山莊博物院現(xiàn)有藏品3萬余件套,反映民族文化交流的藏品有佛造像、佛前供器、法器、經(jīng)卷等大約近1萬件套。
這些佛造像、佛前供器、法器來源大體分為三類,第一類是清宮造辦處專門為承德寺廟量身定做。清代皇帝崇信喇嘛教,特別是康、雍、乾三帝將建廟造像視為一大功德,因此要求造辦處鑄造了大批佛造像、佛前供器,一些作為禮品,賜給少數(shù)民族王公和宗教領(lǐng)袖;一些供奉在大內(nèi)和皇帝敕建的寺廟中。避暑山莊及周圍寺廟現(xiàn)存藏品中有“熱”字號標識的佛造像亦不在少數(shù)。第二類是少數(shù)民族王公和宗教領(lǐng)袖作為貢品,敬獻給皇帝的。乾隆三十五年,適值皇太后八旬萬壽,乾隆皇帝六十壽辰之際,當(dāng)時各少數(shù)民族王公貴族貢奉了千尊無量壽佛像作為壽禮?!镀胀幼诔酥畯R碑記》載:“先是群藩合辭,請進千佛像,懇款弗可卻,因命就廟中庋閣奉之”。乾隆四十五年,六世班禪在澹泊敬誠殿覲見乾隆皇帝時也帶來了大量禮品,禮品單中計有哈達、曼扎、鎏金宗喀巴像、大樂佛像、紫銅釋迦牟尼像、度母、大日如來、觀音等諸多佛像及黃金、藏香、藏呢、水晶、珊瑚串珠等諸多珍貴物品。值得關(guān)注的是,乾隆皇帝在六世班禪來京之前,曾向其定做了五十六尊無量壽佛像,并在扎什倫布寺完成。諭曰:“朕建造佛殿,欲于彼地制作無量壽佛像,酬金內(nèi)庫哈達一條、內(nèi)庫團蟒綢緞十八匹、黃金十八兩、白銀四百五十兩,交與使者。由班禪額爾德尼安排新造同一類別的五十六尊扎什琍瑪無量壽佛像,先呈八尊,余者后獻。佛像可命人破例進獻。[2]”這批佛造像是乾隆時期西藏文化與宮廷文化高度結(jié)合的產(chǎn)物,是民族融合的典型代表,具有獨特歷史價值。此外,避暑山莊博物院藏品中,部分佛造像仍有待于與文獻記載對應(yīng)吻合。第三類是喇嘛自塑的佛造像,寺廟建成后,許多寺廟的喇嘛也會自塑一些佛造像供奉在廟中。
佛經(jīng),是佛法的代表,是佛教徒日常學(xué)習(xí)的主要內(nèi)容,外八廟作為清代重要的佛教圣地之一,存放著大量佛教經(jīng)卷。這些佛經(jīng)有兩個重要特點。第一個特點——清帝御書。在許多重要寺廟中,如普樂寺、普佑寺、普陀宗乘之廟、殊像寺、羅漢堂等寺廟都存放有清帝御書經(jīng)卷,多為乾隆皇帝御書。例如普陀宗乘之廟存有乾隆御書《心經(jīng)》一部,殊像寺存有乾隆御筆《大圣文殊師利菩薩瓚佛法身禮經(jīng)》一部等。第二個特點——融合藏、蒙、滿、漢等各民族文字。因為清代佛教源于西藏,教徒視藏語經(jīng)卷為根本,所以外八廟所存藏語經(jīng)卷最多,其次為滿、蒙、漢等文字經(jīng)卷。如普陀宗乘之廟所存的四樣字白傘蓋經(jīng),普樂寺、安遠廟、溥仁寺、普佑寺所存四體大藏全咒經(jīng)等都是滿、漢、蒙、藏四種文字。殊像寺是滿族喇嘛寺,作為乾隆皇帝的家廟,存滿文經(jīng)卷最多。外八廟存放的各民族文字經(jīng)書說明了清帝對各民族語言的重視、對佛教的重視。語言是溝通的橋梁,是民族交流、交融、交往的根本。據(jù)乾隆皇帝自述,“自乾隆八年以后,即誦習(xí)蒙古及西蕃字(藏文)經(jīng)典,于今五十余年,幾余虛心討論,深知真詮。”他學(xué)習(xí)蒙文、藏文,研究黃教經(jīng)典數(shù)十年,能講一口流利的蒙語,當(dāng)接見蒙古族首領(lǐng)及使臣時,乾隆皇帝也會用蒙語同其交談,足見語言交流對于民族融合的助力。
3 避暑山莊及周圍寺廟石刻碑文詮釋民族融合
石刻碑文即立碑刻字或摩崖石刻。避暑山莊及周圍寺廟遺存著大量石刻碑文。這些碑刻在規(guī)制上要求較高,雕刻著象征清代皇權(quán)的吉祥圖案,在形制上分為橫碑和堅碑。瞻佛柔遠、佛光普照的圣境寺廟碑文是珍貴的金石補史資料,進一步詮釋了中華民族大融合。如:《御制避暑山莊百韻詩[有序]》記載,“四十八旗諸部落,屏蔽塞外,恭順有加。每歲入朝,錫賚燕饗,厥有常典。但其人有未出痘者,以進塞為懼。延頸舉踵,以望六御之臨。覲光欽德之念,有同然也。我皇祖俯從其愿,歲避暑于此。鱗集仰流而來者,無不滿志以歸。”
《御制溥仁寺碑記》(東側(cè)碑) 記載,“康熙五十二年,朕六旬誕辰。眾蒙古部落,咸至闕廷,奉行朝賀不謀同辭,具疏陳懇,原建剎宇,為朕祝厘?!?/p>
這些石刻碑文就像一本書的前言、總序,雖然文字不能長而全,但它可以幫助我們了解古建寺廟的歷史淵源。漢、滿、蒙、藏四種文字的書寫體現(xiàn)了清朝作為實現(xiàn)空前大一統(tǒng)的多民族國家,推廣使用多語種文字,倡導(dǎo)同文之治,彰顯同文之盛的歷史事實,是中華民族文化集萃。
4 結(jié)語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多民族并存的國家,“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因此在治理上,只有因地制宜,因俗制宜,才能使五方之民各得其所。清代康熙皇帝推行的“興教理邊,綏遠蒙古,因俗習(xí)為治”的民族統(tǒng)治政策,成功地將北方邊疆民族問題化解在一片幽靜閑適的園林、一圈香火繚繞的寺廟中,將戎馬騎射轉(zhuǎn)化為恩施柔遠的仁政。在新時代背景下,我們要深入挖掘和研究避暑山莊及周圍寺廟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記憶,切實把握避暑山莊文化核心本質(zhì)——政治重鎮(zhèn)、民族重鎮(zhèn),大力宣揚中華民族形成和發(fā)展的歷史,堅持正確的中華民族歷史觀,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而貢獻力量。
引用
[1] [清]昭璉.嘯亭雜錄·西域用兵始末(卷3)[M].北京:中華書局,1980:76.
[2] 王躍工,馬晟楠.人似秋鴻來有信——六世班禪東行前乾隆宮廷與扎什倫布寺交往之實物與史實[J].故宮博物院院刊,2020(11):4-19.
本文系2024年度承德市社會科學(xué)發(fā)展研究課題“從避暑山莊景觀及匾額、碑刻建筑附著物解讀民族‘三交’”(20243003)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代倩雯(1990—),女,滿族,河北承德人,本科,文博館員,就職于承德避暑山莊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