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的發(fā)展使得以無人武器為主要載體的智能化戰(zhàn)爭時代逐步到來。美國已將無人武器確定為其加強對華軍事競爭的重要工具，正在加速無人武器的發(fā)展，大力探索無人武器的集群化使用。無人武器的使用彰顯了美國對華軍事競爭戰(zhàn)略的內在邏輯。這一戰(zhàn)略選擇不僅凸顯了美國對華軍事競爭戰(zhàn)略的綜合制勝理念，體現了美國采取的不對稱競爭路徑和拒止性威懾戰(zhàn)略，還展示了美國利用私營部門技術加強對華軍事競爭的“民參軍”機制。中國“反介入/區(qū)域拒止”能力對美國力量投送的限制與美國傳統常規(guī)軍事力量的衰退形成的雙重困境是美國在西太平洋地區(qū)使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軍事競爭的主要原因。美國使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軍事競爭于中國的挑戰(zhàn)是全面且復雜的，可能會加劇臺海局勢的復雜性，強化美國在軍事領域的對華“灰色地帶”行動，造成中美間偶然性國際危機乃至軍事沖突，并加劇中美戰(zhàn)略穩(wěn)定態(tài)勢的復雜性。為有效應對美國對華使用無人武器給中美關系帶來的不確定風險，中國應加強與美國在人工智能、自主武器等議題上的軍控合作與危機管理。

關鍵詞無人武器軍事競爭綜合制勝不對稱競爭“民參軍”危機管理

一、引言

近年來，圍繞軍事科技與常規(guī)軍事力量的競爭已成為中美軍事競爭的核心議題。為了在激烈的競爭中占據優(yōu)勢并護持其印太霸權，美國持續(xù)調整其對華軍事競爭戰(zhàn)略。2023年8月，美國國防部副部長凱瑟琳·?？怂梗↘athleenHicks）宣布啟動“復制器”（Replicator）倡議。根據該倡議，美國國防部將在未來18至24個月內部署數千個全域、可消耗的自主系統，以此加強對華軍事競爭。

JosephClark.HicksUnderscoresU.S.InnovationinUnveilingStrategytoCounterChinasMilitaryBuildup［EB/OL］.（20230828）［20231106］.https：//www.defense.gov/News/NewsStories/Article/Article/3507514/hicksunderscoresusinnovationinunveilingstrategytocounterchinasmilitar/.2024年6月，新任美國印太司令部司令塞繆爾·帕帕羅（SamuelPaparo）上將表示，將部署數千艘無人潛艇、無人水面艦艇和空中無人機形成所謂的“地獄景觀”（Hellscape），以此在臺灣問題上加強與中國的軍事競爭。

JoshRogin.TheU.S.MilitaryPlansa“Hellscape”toDeterChinafromAttackingTaiwan［EB/OL］.（20240610）［20240621］.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2024/06/10/taiwanchinahellscapemilitaryplan/.這些是美國目前使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軍事競爭的重要縮影。高度重視無人武器的作用，是美國對華軍事競爭戰(zhàn)略智能化發(fā)展新態(tài)勢的重要體現。關于美國對華軍事競爭及相關問題，近年來國內外已有不少討論，

左希迎.美國對華常規(guī)威懾戰(zhàn)略的調整［J］.國際安全研究，2022（5）：5380；陳曦，葛騰飛.美國對華拒止性威懾戰(zhàn)略論析［J］.國際安全研究，2022（5）：81106；HyunJiRim.TheU.S.ChinaStrategicCompetitionandEmergingTechnologiesintheIndoPacificRegion：StrategiesforBuilding，Dominating，andManagingNetworks［J］.AsianPerspective，2023，47（1）：125.但尚未有無人武器與美國對華軍事競爭的專門研究。鑒于此，本文試圖在厘清大國競爭時代美國無人武器發(fā)展態(tài)勢的基礎上，分析美國為何要使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軍事競爭，剖析其內在邏輯及對華影響。

二、大國競爭背景下美國無人武器的發(fā)展態(tài)勢

美國具備較為豐富的研制、裝備以及實戰(zhàn)化使用無人武器的經驗，是無人武器發(fā)展潮流的引領者。隨著大國競爭的回歸，美國軍事力量建設的假想敵重新轉變?yōu)閲倚袨轶w，美國無人武器的發(fā)展態(tài)勢也出現了新變化。

（一）無人武器：定義及優(yōu)勢

理解無人武器（unmannedweapons）需要首先理解無人作戰(zhàn)系統（unmannedcombatsystem），因為無人武器是無人作戰(zhàn)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無人作戰(zhàn)系統是指由無人作戰(zhàn)平臺、任務載荷指搭載在無人作戰(zhàn)平臺上，用于執(zhí)行作戰(zhàn)任務的設備，比如導彈、偵察設備等。、指揮控制站組成的綜合作戰(zhàn)系統。

孫振平.無人作戰(zhàn)系統［M］.長沙：國防科技大學出版社，2023：2.通常來說，無人武器主要指無人作戰(zhàn)平臺，即在作戰(zhàn)過程中直接處于敵方火力范圍內，并且在使用過程中沒有人員操作的武器運載平臺。

孫振平.無人作戰(zhàn)系統［M］.長沙：國防科技大學出版社，2023：23.

遙控與預編程是人類賦予無人武器能動性的兩種主要方式。遙控是指人類通過無線和有線通信技術遠程控制無人武器。該方式存在通信線路被干擾的風險，易導致無人武器失去控制或任務失敗。預編程則是指無人武器根據人類預先編程的指令運行，以執(zhí)行特定任務。受限于人工智能技術的發(fā)展，預編程式無人武器的自主化程度還不夠高。

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的進展決定了自主化是無人武器的未來發(fā)展趨勢。自主化是指無人武器可以自主獨立地完成全部作戰(zhàn)周期任務，包括搜索目標、決定攻擊與發(fā)起攻擊。

［美］保羅·沙瑞爾.無人軍隊：自主武器與未來戰(zhàn)爭［M］.朱啟超，王姝，龍坤，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9：5758.由于作戰(zhàn)行動的自主化是未來智能化戰(zhàn)爭的重要特征，因此具備高度自主化的無人武器也被認為是智能化戰(zhàn)爭形態(tài)在武器平臺上的具象化。

胡中強，孫建峰.無人爭鋒：智能化戰(zhàn)爭探析［M］.北京：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22：2021.

相較于有人作戰(zhàn)平臺，無人武器具有以下突出特征與優(yōu)勢：第一，性能優(yōu)越，即重量輕、體積小、機動性強、隱身能力強、持續(xù)作戰(zhàn)能力強等。第二，無懼傷亡，無人武器可承擔高風險作戰(zhàn)任務，能更好地適應惡劣與高競爭強度的作戰(zhàn)環(huán)境。第三，研制與使用成本較低，并且作戰(zhàn)效費比高。第四，無人武器可承擔包括信息對抗、信息支援、火力打擊、作戰(zhàn)保障與反恐等任務在內的多樣化作戰(zhàn)安排，拓展能力強，具備實現“一型多能、一型多用”的潛力。

胡中強，孫建峰.無人爭鋒：智能化戰(zhàn)爭探析［M］.北京：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22：1619；孫振平.無人作戰(zhàn)系統［M］.長沙：國防科技大學出版社，2023：2427；［美］保羅·沙瑞爾.無人軍隊：自主武器與未來戰(zhàn)爭［M］.朱啟超，王姝，龍坤，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9：15.這些優(yōu)勢也是世界主要國家都高度青睞并大力發(fā)展無人武器的重要原因。

盡管無人武器具有眾多優(yōu)勢，但該類型武器目前在“感知”“判斷”“決策”與“行動”等各環(huán)節(jié)都存在尚未解決的技術挑戰(zhàn)，制約了它們在高端戰(zhàn)場環(huán)境中的作用。比如，無人武器的自主態(tài)勢感知能力存在尚待解決的難題。有研究認為，“盡管人工智能擅長識別圖像，但這并非萬無一失”。

DavidAdam.LethalAIWeaponsAreHere：HowCanWeControlThem？［J］.Nature，2024，629（8012）：523.還有研究指出，“復雜戰(zhàn)場環(huán)境中的非合作目標具有一定的機動性、隱蔽性和欺騙性，自主無人系統需要通過自主偵察的方式獲取盡可能清晰的目標圖像。截至目前，這仍然是一個有待解決的難題?！?/p>

王菖，柏航，牛軼峰.自主無人系統的軍事應用風險與挑戰(zhàn)［J］.國防科技，2023（1）：37.對戰(zhàn)場態(tài)勢的準確感知是無人武器可以準確作出戰(zhàn)場決策的前提，因此態(tài)勢感知能力上存在的技術困境便會限制無人武器在高端戰(zhàn)場環(huán)境中的作用。除此之外，易被干擾和有限的人機交互技術水平也都是制約無人武器在高端戰(zhàn)場環(huán)境中發(fā)揮作用的技術挑戰(zhàn)。

孫振平.無人作戰(zhàn)系統［M］.長沙：國防科技大學出版社，2023：2728.

有研究指出，美國是無人武器發(fā)展的引領者；“俄羅斯、英國、法國、以色列等傳統軍事強國雖然在某些領域上取得突破性進展，但較之美國在自主武器系統上的整體領先地位，仍然存在一定差距”；無人武器還出現了向非國家行為體擴散的趨勢。張煌，杜雁蕓.全球自主武器系統的發(fā)展及其對戰(zhàn)略穩(wěn)定性的影響［J］.國際論壇，2021（3）：86.不過，該研究并未評估中國無人武器的發(fā)展態(tài)勢。

總的來看，中國在無人武器領域的發(fā)展態(tài)勢呈現出以下特點：第一，重視程度高，即中國政府和軍隊高度重視無人武器的發(fā)展。美國蘭德公司2015年的一份報告顯示，中國對無人潛水器的興趣急劇增加，其在主要大學和研究機構成立了至少15個團隊，以加強對無人潛航器和無人水面艇的研究。

MichaelSChase，etal.EmergingTrendsinChinasDevelopmentofUnmannedSystems［R］.California：RANDCorporation，2015：3.第二，體系完善，即主要類型的無人武器在中國都有發(fā)展。美國智庫新美國安全中心2023年的一份分析報告指出，中美兩國都在開發(fā)無人武器，“既有我們熟悉的配置，如飛機和潛航器，也有更新穎的配置，如小型‘蜂群’機器人”。

JacobStokes，AlexanderSullivan，NoahGreene.U.S.ChinaCompetitionandMilitaryAI［R］.Washington，D.C.：CenterforaNewAmericanSecurity，2023：8.第三，以正在建造世界上第一艘專用無人機航母為標志，中國在部分無人武器領域的發(fā)展格局中處于領先地位。

（二）美國無人武器的發(fā)展態(tài)勢

大國競爭背景下，美國無人武器的發(fā)展態(tài)勢主要表現在以下三方面：

第一，圍繞無人武器開發(fā)新式作戰(zhàn)概念與調整兵力結構，提升無人武器的戰(zhàn)場地位，使無人武器向主戰(zhàn)化方向發(fā)展，以此加強對華軍事競爭。

長期以來，無人武器只是美國有人作戰(zhàn)體系的補充，是戰(zhàn)場上的“配角”，處于戰(zhàn)爭棋局相對邊緣的位置。而在大國競爭背景下，以開發(fā)新式作戰(zhàn)概念和調整兵力結構為突出表現，美國開始提升無人武器的戰(zhàn)場地位，使無人武器逐漸走向戰(zhàn)場的中心，并使之成為美國對華軍事競爭戰(zhàn)略的重要組成部分。美國國會研究服務處的一份報告指出，增加無人系統的使用是近年來美國各軍種提出的新式作戰(zhàn)概念的共同點之一。

DefensePrimer：NavyDistributedMaritimeOperations（DMO）Concept［R］.

Washington，D.C.：CongressionalResearchService，2024：1.美國國會研究服務處的另一份報告指出，大型無人平臺（largeunmannedvehicles）是“海軍和其他美國軍事部門為應對新出現的軍事挑戰(zhàn)，特別是來自中國的挑戰(zhàn)而追求的幾種新能力之一”。

RonaldORourke.NavyLargeUnmannedSurfaceandUnderseaVehicles：BackgroundandIssuesforCongress［R］.Washington，D.C.：CongressionalResearchService，2023：1.本文主要關注美國海軍與空軍的動向，因為它們是美國對華軍事競爭的主力軍。

美國海軍提出了“分布式海上作戰(zhàn)”（distributedmaritimeoperations）的新式概念，而強調無人武器的運用正是該作戰(zhàn)概念的突出特征。根據美國海軍的設想，無人武器可以使美國海軍在廣闊海域實現分散式部署，并且避免將主要作戰(zhàn)能力集中在如航空母艦等少數艦艇上，從而提升美國海軍的生存能力與殺傷能力。為此，美國海軍的兵力結構將發(fā)生顯著改變。根據相關規(guī)劃，到2045年，美國海軍應由373艘載人艦艇以及約150艘無人水面和水下平臺組成。

SamLagrone.Update：NavysForceDesign2045Plansfor373ShipFleet，150UnmannedVessels［EB/OL］.（20220726）［20231116］.https：//news.usni.org/2022/07/26/navysforcedesign2045plansfor373shipfleet150unmannedvessels.此外，美國海軍正在設想將大型無人水面艦艇作為“移動火力基地”，為其配備“戰(zhàn)斧”式巡航導彈、魚雷、超視距導彈、火炮和SM3攔截器等武器，實現偵察任務與攻防能力的有機結合。

KrisOsborn.NavyMayAddArmed，Robotic“MobileFireBase”FloatingAttackDrone［EB/OL］.（20240406）［20240605］.https：//warriormaven.com/sea/navymayaddarmedroboticmobilefirebasefloatingattackdrone.

美國空軍也已明確提出要加強對無人武器的運用。2023年3月，美國空軍部長弗蘭克·肯德爾（FrankKendall）披露，未來美國空軍有人—無人戰(zhàn)機編組的配比為1∶2，即假定200架“下一代空中優(yōu)勢”（nextgenerationairdominance）戰(zhàn)斗機和300架F35戰(zhàn)斗機配合1000架被稱為“協同作戰(zhàn)飛機”（collaborativecombataircraft，以下簡稱CCA）的無人機。

BrandiVincent.AirForcePlanningfor1000RoboticWingmen［EB/OL］.（20230307）［20231112］.https：//defensescoop.com/2023/03/07/airforceplanningfor1000roboticwingmen/.換言之，無人機將是美國空軍的主要作戰(zhàn)力量。在美國空軍的設想中，CCA是其在與中國的軍事競爭中建立有效空中優(yōu)勢的關鍵組成部分。美國《空軍與太空部隊》雜志發(fā)表的文章指出，“自主系統技術和無人系統的進步將為第五代戰(zhàn)斗機與CCA聯合作戰(zhàn)提供重要契機，增強其在對抗中國反制空行動中的作戰(zhàn)效能。這些技術的結合不僅提升了戰(zhàn)斗機的殺傷力，而且能破壞和削弱中國的防空系統。”

ColMarkAGunzinger.CollaborativeCombatAircraftforDisruptiveAirWarfare［EB/OL］.（20240126）［20240223］.https：//www.airandspaceforces.com/article/collaborativecombataircraftfordisruptiveairwarfare/.2024年2月，美國空軍與太空部隊協會的官方智庫米切爾航空航天研究所發(fā)布研究報告，分析了CCA如何助力美國空軍在提高殺傷力和生存力中建立對華競爭的空中優(yōu)勢。

ColMarkAGunzinger，MajGenLawrenceAStutzriem，BillSweetman.TheNeedforCollaborativeCombatAircraftforDisruptiveAirWarfare［R］.Arlington：MitchellInstituteforAerospaceStudies，2024：3.

第二，為加快兵力結構調整與無人作戰(zhàn)能力生成，美國正在加速無人武器的研發(fā)與部署，并且注重提升無人武器的自主化。

美國海軍方面，其無人水面艦艇與無人潛航器的開發(fā)已取得突破。2023年12月，波音公司向美國海軍交付了第一批“逆戟鯨”（Orca）超大型無人潛航器。該型號無人潛航器是一種具有大載荷的全自主無人潛航器，可執(zhí)行多樣任務。

OliverParken.OrcaDroneSubmarineDeliveredtoNavy［EB/OL］.（20231220）［20240223］.https：//www.twz.com/orcadronesubmarinedeliveredtonavy.2024年4月，美國開始試航一種已由美國國防部采購的無人艦艇MUSKIEM18。該型號無人艦艇具有可消耗、低成本以及較高自主化等特點。

FirstImagesofAmericanBlackSeaStyleMaritimeAttackDrone［EB/OL］.（20240405）［20240611］.https：//www.navalnews.com/eventnews/seaairspace2024/2024/04/firstimagesofamericanblackseastylemaritimeattackdrone/.2024年，在美國國防高級研究計劃局“蝠鲼”（MantaRay）項目下開發(fā)的首艘具有較高自主化的無人潛航器已經完成全尺寸原型試驗臺的建造和水下測試。該型號無人潛航器將用于在人類無法到達的海洋環(huán)境中執(zhí)行長時間、遠距離任務。

OliverParken.MantaRayHighEnduranceUnderwaterDroneUnveiled［EB/OL］.（20240408）［20240513］.https：//www.twz.com/sea/mantarayextremeenduranceunderwaterdroneunveiled.此外，美國海軍還相繼組建了如“第59特遣部隊”“無人水面艦艇第一師”等無人艦艇部隊，以加速無人武器的測試、部署，使之融入美國海軍現有作戰(zhàn)體系。

美國空軍方面，其高度注重提升無人武器的自主作戰(zhàn)能力。2024年4月，由人工智能驅動的自主無人戰(zhàn)機X62A與有人駕駛的F16戰(zhàn)機完成了首次空戰(zhàn)演練。2024年5月，肯德爾乘坐X62A進行了飛行測試。同時CCA的研發(fā)也是美國空軍無人作戰(zhàn)能力建設的重要內容。在5家初始供應商的基礎上，美國國防部已進一步選定2家供應商開發(fā)CCA。根據美國空軍2025財年的預算報告，美國在未來5年將加大對CCA的投入，投入總計達284.8億美元。

JohnATirpak.USAFPlans$28.48Billionover5YearstoDevelopNewAdvancedFighters，DroneEscorts［EB/OL］.（20240316）［20240513］.https：//www.airandspaceforces.com/usaf2025ngadccafiveyearbudget/.

第三，探索無人武器的集群式使用，以此增強無人武器的作戰(zhàn)效能和對華軍事競爭能力。

長期以來，基于單個平臺的獨立使用是無人武器的主要運作方式。但就未來而言，集群式使用才是無人武器的主要發(fā)展方向。2019年，時任美國空軍助理部長威爾·羅珀（WillRoper）指出，空戰(zhàn)的未來屬于“蜂群”無人機。

AmyHudson.TheLoomingSwarm［EB/OL］.（20190322）［20231119］.https：//www.airandspaceforces.com/article/theloomingswarm/.集群式使用的發(fā)展思路源于群體生物的生存策略，即力求通過數量優(yōu)勢實現戰(zhàn)斗力提升。集群式使用之所以是無人武器的未來發(fā)展方向，是因為此種使用方式具有成本低、效費比高、去中心化、抗毀能力強、智能化、任務領域廣、小型化以及作戰(zhàn)響應快等優(yōu)勢，有望在協同探測、協同攻擊與干擾壓制等方面發(fā)揮巨大作用。

胡中強，孫建峰.無人爭鋒：智能化戰(zhàn)爭探析［M］.北京：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21：8889；孫振平.無人作戰(zhàn)系統［M］.長沙：國防科技大學出版社，2023：283285.“蜂群”無人機還被認為在規(guī)模、協調和速度等方面具有其他裝備無可比擬的軍事優(yōu)勢。

［美］保羅·沙瑞爾.無人軍隊：自主武器與未來戰(zhàn)爭［M］.朱啟超，王姝，龍坤，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9：20.

美國目前高度重視對無人武器集群式使用方式的探索，其正在建設多域無人武器集群，并將應對與中國的競爭視為設想的無人武器集群的主要使用場景。一方面，美國致力于發(fā)展純粹的無人作戰(zhàn)集群。蘭德公司的研究報告認為，在未來可能的臺海沖突中，美國應當將“蜂群”無人機作為重要的戰(zhàn)場力量，用于攻擊關鍵作戰(zhàn)目標并消耗中國軍隊的彈藥，以及創(chuàng)建情報、監(jiān)視、偵察與瞄準網絡。

ThomasHamilton，DavidOchmanek.OperatingLowCost，ReusableUnmannedAerialVehiclesinContestedEnvironments：PreliminaryEvaluationofOperationalConcepts［R］.California：RANDCorporation，2020：3.2024年1月，美國國防部發(fā)布“復制器”倡議“可量產、低成本、海上遠征”項目的招標公告，計劃打造一支小型自主無人水面艦隊，以滿足海軍對高速攔截敵方小型自主攻擊艇的作戰(zhàn)需求，從而應對潛在的臺海沖突。

SamLagrone，AaronMatthewLariosa.PentagonPutsoutCallforSwarmingAttackDronesthatCould BluntaTaiwanInvasion［EB/OL］.（20240130）［20240221］.https：//news.usni.org/2024/01/30/pentagonputsoutcallforswarmingattackdronesthatcouldbluntataiwaninvasion.另一方面，美國還將有人系統與無人系統結合，形成作戰(zhàn)集群。美國國防部的文件指出，“美軍希望無人系統與有人系統密切配合，以壓縮作戰(zhàn)人員的決策過程，同時降低人員傷亡風險?！盪nmannedSystemsIntegratedRoadmap：FiscalYears2017—2042［R］.Washington，D.C.：OfficeoftheSecretaryofDefense，2024：1.

三、無人武器與美國對華軍事競爭的內在邏輯

透過無人武器被置于美國對華軍事競爭的前臺這一事實，可以窺探出大國競爭背景下美國對華軍事競爭方略的內在邏輯。

（一）競爭理念：綜合制勝

由表1可見，基于是否注重武器的技術優(yōu)勢與數量優(yōu)勢，可以將一國對武器的偏好劃分為三種理想類型：綜合制勝、技術制勝與數量制勝。自二戰(zhàn)結束以來，美國更注重武器的技術優(yōu)勢，即技術制勝。這要求美國須掌握基于最新技術研發(fā)的武器裝備，以此形成對假想敵的壓倒性技術優(yōu)勢。技術制勝理念也意味著降低對武器數量的要求，不必維持一支規(guī)模龐大的軍隊。有觀點指出，在“多而簡單”和“少而復雜”的武器系統之間，美軍一直傾向于后者，“優(yōu)先考慮昂貴、精致的系統，追求更精確的武器——數量更少——以最大限度地發(fā)揮極其強大的平臺效用”。

LaurenKahn.ScalingtheFuture：HowReplicatorAimstoFastTrackU.S.DefenseCapabilities［EB/OL］.（20230920）［20231116］.https：//warontherocks.com/2023/09/scalingthefuturehowreplicatoraimstofasttrackusdefensecapabilities/.

而注重無人武器并探索其集群式運用則說明美國的軍事競爭理念開始發(fā)生轉變，美國開始重新強調武器的數量優(yōu)勢。第一，美國通過集群式使用無人武器形成局部或戰(zhàn)術上的數量優(yōu)勢，以此彌補和抵消與潛在對手在其他主戰(zhàn)武器數量上的差距。這也標志著美國軍事競爭策略的調整，即在面對具有數量優(yōu)勢的對手時，通過大量部署體積較小、更可消耗的單元來實現戰(zhàn)術上的平衡和戰(zhàn)略上的威懾，而非僅強調通過技術優(yōu)勢抵消對手的數量優(yōu)勢。第二，大量使用無人武器有助于美國將戰(zhàn)斗力從數量較少、單個成本較高的武器平臺向數量大且廉價的武器平臺轉移。

DODReplicatorInitiative：BackgroundandIssuesforCongress［R］.

Washington，D.C.：CongressionalResearchService，2024：1.在?？怂箍磥?，“復制器”倡議“將加速美國過于緩慢的軍事創(chuàng)新轉型，推動其更快地利用小型、智能、廉價和數量眾多的平臺”。

TheDepartmentofDefense.DeputySecretaryofDefenseKathleenHicksRemarks：UnpackingtheReplicatorInitiativeattheDefenseNewsConference（AsDelivered）［EB/OL］.（20230906）［20231116］.https：//www.defense.gov/News/Speeches/Speech/Article/3517213/deputysecretaryofdefensekathleenhicksremarksunpackingthereplicatorini/.第三，數量優(yōu)勢也可以實現成本強加。正如保羅·沙瑞爾（PaulScharre）指出的那樣，大規(guī)模數量的主要價值在于，它可以通過迫使對手應對大量系統給對手強加成本。

PaulScharre.RoboticsontheBattlefieldPartII：TheComingSwarm［R］.Washington，D.C.：CenterforaNewAmericanSecurity，2014：22.

不過，對武器數量的重視并不意味著美國會徹底放棄技術制勝理念。在大國競爭背景下，美國依然高度重視國防科技的發(fā)展。近年來，美國政府大幅增加了國防研發(fā)支出，

TheWhiteHouse.Table3.2—OutlaysbyFunctionandSubfunction：1962—2029［DB/OL］.（20230906）［20240822］.https：//www.whitehouse.gov/omb/budget/historicaltables/.以確保其軍事科技的穩(wěn)固領先地位。同時，智能化戰(zhàn)爭時代的無人武器本身就帶有明顯的技術密集型特征，這說明美國的軍事競爭理念正在從過去的技術制勝向當下的綜合制勝轉變。

（二）競爭路徑：統籌不對稱競爭與拒止性威懾

無人武器的使用體現出美國對華軍事競爭路徑主要包括不對稱競爭與拒止性威懾。

1.不對稱競爭

美國的軍事競爭路徑既包括對稱競爭，也涉及不對稱競爭。曾任美國國防部長的卡斯帕·溫伯格（CasparWeinberger）指出，美國及其盟國從來不贊成在士兵、坦克及飛機數量上建立一支與蘇聯集團相等的常規(guī)部隊。相反，美國及其盟國要依靠更占據優(yōu)勢的軍事技術，依靠更充分的準備、訓練、領導，依靠享有自由、受到更好教育的人們來彌補在數量上的劣勢。

周丕啟，王喬.凈評估與美國競爭戰(zhàn)略［J］.美國研究，2023（4）：39.換言之，判斷美國軍事競爭路徑的關鍵是看其是否在競爭對手具有優(yōu)勢的領域跟進，并與之達成戰(zhàn)略平衡。如果美國試圖實現戰(zhàn)略平衡，那么其采取的競爭路徑就是對稱競爭；反之，如果美國試圖采取其他方式來抵消競爭對手的優(yōu)勢，那么其采取的競爭路徑即為不對稱競爭。

發(fā)揮不對稱競爭優(yōu)勢一直是美國大國競爭戰(zhàn)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和內在特質。在美國看來，“贏得競爭，主要就是發(fā)揮并利用對己方有利的不對稱性，并限制對手利用對其有利的不對稱性，或削減對對手有利的不對稱性，謀求向對手施加不對稱代價。”

周丕啟，王喬.凈評估與美國競爭戰(zhàn)略［J］.美國研究，2023（4）：35.為了贏得與中國的競爭，美國也在聚焦不對稱優(yōu)勢，運用無人武器正是美國使用不對稱競爭路徑加強對華軍事競爭的重要表現。海軍方面，MUSKIEM18的使用便是不對稱競爭路徑的體現。在美國看來，隨著“蜂群”式無人水面艦艇被運用到戰(zhàn)爭中，現代海戰(zhàn)正在發(fā)生變革。高性能的小型無人水面艦艇可以對傳統海軍防御手段構成不對稱優(yōu)勢。無人水面艦艇“蜂群”式的協同攻擊可以使它們成為難以捕捉的目標，并提供了不可預測的威懾。

FirstImagesofAmericanBlackSeaStyleMaritimeAttackDrone［EB/OL］.（20240405）［20240512］.https：//www.navalnews.com/eventnews/seaairspace2024/2024/04/firstimagesofamericanblackseastylemaritimeattackdrone/.空軍方面，米切爾航空航天研究所的報告明確指出，為了加強對中國的威懾，使美軍能夠在需要的時候、需要的地方獲得并維持空中優(yōu)勢，美國空軍必須發(fā)展不對稱能力，美國不能再通過“飛機對飛機、導彈對導彈或艦艇對艦艇”的方式對付中國。即便對稱競爭是可取的辦法，美國國防部也不可能擁有足夠的資源或時間來做到這一點。這種不對稱能力就包括利用CCA。

ColMarkAGunzinger，MajGenLawrenceAStutzriem，BillSweetman.TheNeedforCollaborativeCombatAircraftforDisruptiveAirWarfare［R］.Arlington：MitchellInstituteforAerospaceStudies，2024：1921.

“復制器”倡議體現出的也是不對稱競爭的思路。由于具備強大的國防生產能力，數量和規(guī)模被認為是中國在中美軍事競爭中的最大優(yōu)勢。用希克斯的話說，即“更多的船艦、更多的導彈和更多的人”。?？怂惯€指出，通過“復制器”倡議，美國將“利用我們真正的比較優(yōu)勢，即我們人民的創(chuàng)新和精神”來增強制造和動員能力。

JosephClark.HicksUnderscoresU.S.InnovationinUnveilingStrategytoCounterChinasMilitaryBuildup［EB/OL］.（20230828）［20231116］.https：//www.defense.gov/News/NewsStories/Article/Article/3507514/hicksunderscoresusinnovationinunveilingstrategytocounterchinasmilitar/.換言之，美國試圖通過創(chuàng)新能力來抵消中國的數量優(yōu)勢。

大量使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軍事競爭還可以在成本與收益上發(fā)揮不對稱競爭作用，即通過增加己方競爭收益與對方競爭成本贏得競爭優(yōu)勢。一方面，相較于傳統主戰(zhàn)武器，無人武器不但更為便宜，而且可能具備更為強大的作戰(zhàn)能力，從而形成更大的戰(zhàn)場收益；另一方面，對手可能需要使用比無人武器更為昂貴的彈藥與武器來毀傷它們，從而起到增加對手競爭成本的作用。美國國會研究服務處的報告指出，“復制器”倡議旨在給對手造成不利的成本交換比，即對手需要使用如攔截導彈這般成本更高的反制手段。

DODReplicatorInitiative：BackgroundandIssuesforCongress［R］. Washington，DC：CongressionalResearchService，2024：1.

2.拒止性威懾

威懾的目的是勸阻對手不要采取軍事行動，從而實現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結果。威懾有兩種形式：懲罰性威懾通過增加進攻成本，使對手付出巨大代價來實現威懾；拒止性威懾通過降低進攻收益，使對手相信行動難以成功來實現威懾。

GlennHSnyder.DeterrenceandDefense：TowardaTheoryofNationalSecurity［M］.Princeton：PrincetonUniversityPress，1961：1415.懲罰性威懾多以民用價值為目標，拒止性威懾旨在擾亂敵方軍事戰(zhàn)略的實施。

張業(yè)亮.大國競爭背景下美國威懾戰(zhàn)略的變化：從“懲罰性威懾”到“拒止性威懾”［J］.美國研究，2022（2）：105.

美國使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軍事競爭反映的正是拒止性威懾的路徑。帕帕羅強調，美國利用無人武器在臺海地區(qū)形成所謂的“地獄景觀”，主要目的在于使中國大陸以武力解決臺灣問題的計劃在最開始就無法取得成功，以便讓美國及其盟國能夠作出全面反應。由此可見，“地獄景觀”威懾效果的達成不在于使中國增加無法接受的成本，而在于降低中國軍事行動成功的可能性。

兩位美國海軍現役軍官認為，“大規(guī)模部署無人系統還可以破壞對手的指揮和控制，導致其錯誤分配資源。與其他力量工具一樣，這可能會促使美國的對手重新考慮有計劃的攻擊，從而通過拒止成功進行威懾?！?/p>

MikePosey，PaulLushenko.AFrameworkforUnmannedSystemsatSea［EB/OL］.（20240724）［20240807］.https：//www.usni.org/magazines/proceedings/2024/july/frameworkunmannedsystemssea.這也進一步說明了無人武器與拒止性威懾之間的緊密關系。

（三）競爭機制：“民參軍”

二戰(zhàn)結束后，美國逐漸形成了兩類科技創(chuàng)新部門，分別是由美國聯邦政府主導的創(chuàng)新部門和由美國私人資本主導的創(chuàng)新部門。其中，國防研發(fā)部門是聯邦政府主導的創(chuàng)新部門的核心。美國在冷戰(zhàn)時期與蘇聯進行軍事競爭主要依靠的就是美國國防部主導的創(chuàng)新部門。

GianGentile，etal.AHistoryoftheThirdOffset，2014—2018［R］.California：RANDCorporation，2021：53.

目前，私營創(chuàng)新部門已成為美國新興技術發(fā)展的首要推動者，掌握著與美國國家安全有關的大量先進技術。在美國國防部確定的14項關鍵技術領域中，商業(yè)部門有11項處于領先地位。

DouglasABeck.“DIU3.0”：ScalingDefenseInnovationforStrategicImpact［R］.Washington，D.C.：CenterforaNewAmericanSecurity，2024：1.與之類似，大部分領域的自主技術也掌握在商業(yè)部門手中。

WilliamCGreenwalt.DODsReplicatorProgram：ChallengesandOpportunities［EB/OL］.（20231019）［20231119］.https：//www.aei.org/wpcontent/uploads/2023/10/GreenwaltAEITestimonyonReplicatorBeforeCITISubcommitteeHASCV2.pdf？x85095.在此情勢下，美國軍事競爭依靠的國內創(chuàng)新部門開始發(fā)生變化，即從主要依靠聯邦政府主導的創(chuàng)新部門向同時依靠聯邦政府和私人資本主導的創(chuàng)新部門轉變。而為了有效利用私營創(chuàng)新部門的科技能力，美國在它的國防體系內部成立了數個以“國防創(chuàng)新單元”（defenseinnovationunit）為代表的，旨在利用商業(yè)技術的機構。

上述變化也意味著美國的軍事競爭機制正在發(fā)生深刻變化，即以美國國防部門利用私營部門科技資源為主要特征的“民參軍”（civiliantomilitary spinon）正在成為美國新的軍事競爭機制。美國國防部實施“復制器”倡議依靠的正是“民參軍”機制，“國防創(chuàng)新單元”由此成為實施該倡議的核心機構。有評論指出，“‘復制器’倡議的目標是將新興技術——特別是那些源自私營部門的技術——整合到軍方的作戰(zhàn)框架中?！?/p>

LaurenKahn.ScalingtheFuture：HowReplicatorAimstoFastTrackU.S.DefenseCapabilities［EB/OL］.（20230920）［20231116］.https：//warontherocks.com/2023/09/scalingthefuturehowreplicatoraimstofasttrackusdefensecapabilities/.

作為“民參軍”機制的具體表現，美國政府正在加強與非傳統國防供應商的合作。2024年美國的《國防工業(yè)戰(zhàn)略》（NationalDefenseIndustrialStrategy）指出，過去不屬于國防工業(yè)體系的非傳統供應商掌握著大量的生產與創(chuàng)新資源。

NationalDefenseIndustrialStrategy［R］.Washington，D.C.：US.DepartmentofDefense，2024：1920.例如，被美國國防部最終選中的2家CCA原型機承包商之一的安杜里爾工業(yè)公司是一家于2017年才成立的新公司，其將為美國國防部提供“復制器”倡議規(guī)劃的反無人機能力。

BrandiVincent.CounterDroneSystemsIncludedinDODsInitialReplicatorSelections［EB/OL］.（20240409）［20240512］.https：//defensescoop.com/2024/04/09/counterdronesystemsreplicatorselections/.這家公司在與波音公司、洛克希德·馬丁公司以及諾斯羅普·格魯曼公司這三家傳統美國國防工業(yè)巨頭的競爭中勝出。

四、雙重競爭困境驅動下的美國對華無人武器競爭議程

美國之所以高度重視無人武器的作用，主要原因是美國在常規(guī)軍事領域與中國進行競爭時面臨著雙重困境。這既意味著美國靠“簡單地加倍傳統的力量投射戰(zhàn)略是行不通的”，

HalBrandsandZackCooper.DilemmasofDeterrence：TheUnitedStatesSmartNewStrategyHasSixDauntingTradeOffs［R］.Washington，D.C.：CenterforStrategic&InternationalStudies，2024：2.也反映出美國傳統軍事力量難以有效應對大國競爭。

（一）中國的“反介入/區(qū)域拒止”能力與美國的力量投送困境

長期以來，美國實施“以海制陸”戰(zhàn)略與維持西太平洋地區(qū)軍事霸權主要依靠的是其大型軍事基地與航空母艦編隊，它們是美國得以在西太平洋地區(qū)投送軍事力量的關鍵。這兩者也是自1996年“臺海危機”后中國逐步發(fā)展出的“反介入/區(qū)域拒止”遠程精確打擊能力所針對的主要對象。

EvanBradenMontgomery.ContestedPrimacyintheWesternPacific：ChinasRiseandtheFutureof U.S.PowerProjection［J］.InternationalSecurity，2014，38（4）：131137.在美國政府和戰(zhàn)略界看來，中國的“反介入/區(qū)域拒止”能力建設已取得明顯成效，美國已難以依靠傳統的大型軍事基地與航空母艦編隊在西太平洋地區(qū)“競贏”中國。2024年3月，哈爾·布蘭茲（HalBrands）和扎克·庫珀（ZackCooper）的研究指出，“四分之一個世紀前，中國幾乎無法發(fā)現，更不用說摧毀在其海岸附近活動的美國航空母艦了……然而在今天，北京可以威脅數百英里外的航空母艦，以及護送它們的水面艦艇和訪問基地……輕易向中國海岸投射力量的時代已經結束?！?/p>

HalBrands，ZackCooper.DilemmasofDeterrence：TheUnitedStatesSmartNewStrategyHasSixDauntingTradeOffs［R］.Washington，D.C.：CenterforStrategic&InternationalStudies，2024：2.有俄羅斯學者指出，“對美國來說，中國在‘反介入/區(qū)域拒止’系統開發(fā)方面的進展已經在其軍事政治和軍事戰(zhàn)略領域產生了影響。這反映在美軍使用武力的理論和作戰(zhàn)行動的概念上，以及其在亞太地區(qū)部署軍隊的原則上?？偟膩碚f，美國駐亞太艦隊作戰(zhàn)力量的自由機動區(qū)正在縮?。ㄌ貏e是在中國附近的海域），軍用航空的行動也變得復雜或被禁止?！?/p>

MGYevtodyeva.DevelopmentoftheChineseA2/ADSystemintheContextofU.S.ChinaRelations［J］.HeraldoftheRussianAcademyofSciences，2022，92（S6）：539.

為了有效應對中國的“反介入/區(qū)域拒止”能力，美國開始加強其在印太地區(qū)軍事力量的韌性建設。例如，美國正在加強在西太平洋地區(qū)軍事基地的韌性建設，其在加固現有軍事基地的同時還在發(fā)展新軍事基地。不過，此種韌性建設僅僅只是防御性的，無法增強美國在印太地區(qū)的進攻能力。換言之，要想有效提升美國在西太平地區(qū)對中國的常規(guī)威懾能力，其還必須發(fā)展更具韌性的進攻能力，無人武器恰好兼具這種生存力與殺傷力，可以實現兩者的統一。羅珀指出，“在‘反介入/區(qū)域拒止’環(huán)境中，對手通常部署多個綜合防空系統，使得穿越空域變得極其困難。此時，‘蜂群’式的小型、低成本無人機可以使對手的威脅能力達到飽和，從而降低本方有人駕駛的、更昂貴的遠程駕駛飛機的風險?！?/p>

AmyHudson.TheLoomingSwarm［EB/OL］.（20190322）［20231116］.https：//www.airandspaceforces.com/article/theloomingswarm/.

此外，中國的“反介入/區(qū)域拒止”能力也使得美國難以在西太平洋地區(qū)提供強大的后勤，而無人武器可以降低其對后勤的依賴程度，這也是美國高度運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軍事競爭的重要原因。2024年3月，蘭德公司的一份研究報告指出，“美國應該優(yōu)先考慮可以大規(guī)模部署到前沿而無需依賴大型和復雜的基礎設施與后勤支持的資產，比如無人潛航器和不依賴于跑道的無人機?！?/p>

CaitlinLee.CounteringChinasMilitaryStrategyintheIndoPacificRegion［Z］.California：RANDCorporation，2023：9.

（二）美國傳統常規(guī)軍事力量的衰退困境

美國的傳統常規(guī)軍事力量曾是其構建單極霸權的軍事支柱，但近年來陷入衰退困境，達到自冷戰(zhàn)結束以來的最低點。對此，可通過分析美國海軍和空軍的主戰(zhàn)武器現狀來剖析這種困境。

一方面，美國海軍和空軍的許多現有主戰(zhàn)武器在數量與性能上均不足以應對大國競爭。海軍方面，主戰(zhàn)武器提康德羅加級巡洋艦與阿利·伯克級驅逐艦均存在老化的問題，美國軍事研究界聲稱這兩款戰(zhàn)艦的性能已經落后于中國的055型驅逐艦。美國傳統基金會的研究還指出，“（美國）海軍的大部分艦隊都由較舊的平臺組成?！?/p>

BrentDSadler.AnAssessmentofU.S.MilitaryPower：U.S. Navy［R］.Washington，D.C.：TheHeritageFoundation，2024：448.空軍方面，米切爾航空航天研究所的報告認為，美國空軍缺乏足夠的與中國競爭的能力。該報告指出，“在冷戰(zhàn)結束三十多年后，美國空軍的空中優(yōu)勢力量仍然包括20世紀70年代設計的老化的F15C戰(zhàn)斗機，最新的F15C戰(zhàn)斗機也是于1989年交付的；F22戰(zhàn)斗機的數量不到其規(guī)定需求的一半；還包括有著44年歷史的E3空中預警和指揮系統?！?/p>

ColMarkAGunzinger，MajGenLawrenceAStutzriem，BillSweetman.TheNeedforCollaborativeCombatAircraftforDisruptiveAirWarfare［R］.Arlington：MitchellInstituteforAerospaceStudies，2024：3.

另一方面，美國國防工業(yè)的生產能力不足，嚴重影響了美軍主戰(zhàn)武器的維護保障與更新換代，這也是導致美國常規(guī)軍事力量衰退的根源之一。美國的國防工業(yè)目前正面臨著生產能力下降的困境。曾任美國海軍作戰(zhàn)部長的邁克·吉爾戴（MikeGilday）在2022年指出，工業(yè)產能是（美國海軍）船隊增長的最大障礙，美國的造船廠每年只有1.5艘驅逐艦的產能。

MalloryShelbourne.CNOGilday：IndustrialCapacityLargestBarriertoGrowingtheFleet［EB/OL］.（20220825）［20231116］.https：//news.usni.org/2022/08/25/cnogildayindustrialcapacitylargestbarriertogrowingthefleet.美國國會研究服務處2024年的一份報告顯示，“造船廠和供應商公司都存在建造海軍艦艇的工業(yè)基礎能力限制。”

NavyForceStructureandShipbuildingPlans：BackgroundandIssuesforCongress［R］.Washington，DC：CongressionalResearchService，2024：15.在此情勢下，即便“交付新船的預計延誤得到緩解或消除，能力不足也可能限制每年可以開始或完成建造的新海軍艦艇的數量?！?/p>

NavyForceStructureandShipbuildingPlans：BackgroundandIssuesforCongress［R］.Washington，DC：CongressionalResearchService，2024：15.同時，美國造船業(yè)的能力不足也導致美國海軍現有艦艇難以得到有效的維護保障。

WeaponSystemSustainment：NavyShipUsageHasDecreasedasChallengesandCostsHaveIncreased［R］.

Washington，D.C.：U.S.GovernmentAccountabilityOffice，2023：9.由此，美國海軍的水面艦艇正在逐漸成為一支“存量艦隊”。這意味著，如果未來美國海軍水面艦艇部隊的大型主戰(zhàn)武器在沖突中被大量擊沉，那么作為美國霸權重要支柱的海軍很可能將走向衰落。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前司令大衛(wèi)·伯格（DavidBerger）在2020年指出，“由于我們的工業(yè)基礎已經萎縮，因此在戰(zhàn)斗中損失的艦船將難以替換。”

PaulMcleary.InWar，ChineseShipyardsCouldOutpaceU.S.inReplacingLosses;MarineCommandant［EB/OL］.（20200617）［20231116］.https：//breakingdefense.com/2020/06/inwarchineseshipyardscanoutpaceusinreplacinglosses/.

雖然美國的傳統常規(guī)軍事力量在總體上依然強于中國，但當下的發(fā)展態(tài)勢意味著其很難在未來繼續(xù)保持領先地位，難以維持對中國的強大競爭力和威懾力。2024年5月，美國國內有聲音指出，“美國無法跟上中國造船的步伐，未來幾年將進一步落后。這將把美國海軍和美國最關鍵的外交政策目標——威懾太平洋地區(qū)的戰(zhàn)爭——置于何處？”

GilBarndollar，MatthewCMai.TheU.S.NavyCantBuildShips［EB/OL］.（20240517）［20240616］.https：//foreignpolicy.com/2024/05/17/usnavyshipsshipbuildingfleetchinanavalracepacific/.此種態(tài)勢說明，美國需要在盡可能確保現有大型主戰(zhàn)武器生存能力的同時，另辟蹊徑地增強對華常規(guī)軍事競爭能力，并為美國傳統常規(guī)軍事力量的恢復贏得時間窗口。

而無人武器具備的種種優(yōu)勢正好有助于美國在傳統常規(guī)軍事力量衰退的情勢下加強對華常規(guī)威懾能力。第一，無人武器可以幫助美國完成火力打擊能力的分布式部署，降低大型主戰(zhàn)武器的生存風險。第二，在有人—無人作戰(zhàn)集群中，無人武器可以在高度競爭的戰(zhàn)場環(huán)境中承擔前沿偵察、戰(zhàn)術誘餌、火力打擊等具有高風險性的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任務，有助于在降低美國大型主戰(zhàn)武器平臺生存風險的同時，提升其作戰(zhàn)能力。兩位現役美國海軍軍官的文章指出，“無人資產和有人資產之間的合作在特遣部隊、打擊群或單位層面提供了靈活性，提高了其生存能力，同時豐富了其戰(zhàn)術選擇。無人系統可以清除、掩護和封鎖敵方火力，使友方能夠會合并穿透敵方的‘反介入/區(qū)域拒止’武器交戰(zhàn)區(qū)。”

MikePosey，PaulLushenko.AFramework forUnmannedSystemsatSea［EB/OL］.（20240724）［20240807］.https：//www.usni.org/magazines/proceedings/2024/july/frameworkunmannedsystemssea.第三，無人武器集群具有強大的作戰(zhàn)能力，可依靠集群威懾戰(zhàn)、控域戰(zhàn)、全域閃擊戰(zhàn)以及滲透襲擾戰(zhàn)等戰(zhàn)術樣式，形成對中國的不對稱競爭優(yōu)勢，以此彌補有人作戰(zhàn)平臺戰(zhàn)力衰退的短板。2021年，美國海軍發(fā)布的《無人作戰(zhàn)框架》（UnmannedCampaignFramework）指出，“自主系統為我們的傳統作戰(zhàn)部隊提供了額外的作戰(zhàn)能力和容量，使得我們在維持戰(zhàn)術和戰(zhàn)略優(yōu)勢的同時，能夠選擇承擔更大的作戰(zhàn)風險?！?/p>

UnmannedCampaignFramework［R］.Washington，D.C.：U.S.Navy，2021：6.

總之，上述雙重競爭困境使得美國不得不尋求新競爭辦法來抵消中國在西太平洋地區(qū)的軍事力量優(yōu)勢，以加強對華戰(zhàn)略威懾。與此同時，隨著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的發(fā)展，美國借鑒在俄烏沖突中的經驗，越來越認識到無人武器在西太平洋地區(qū)對華軍事競爭中的重要意義。

五、美國使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競爭的影響

美國運用無人武器加強軍事安全領域的對華競爭可能會給中國帶來全面與復雜的挑戰(zhàn)，影響中美戰(zhàn)略競爭態(tài)勢，并且這些影響可能會隨著技術的進步而愈發(fā)顯著。

（一）加劇臺海局勢的復雜性

在目前的中美戰(zhàn)略競爭格局中，臺灣問題已成為最具風險性的議題。前文已述，臺海地區(qū)也是美國政府與戰(zhàn)略界所構想的無人武器運用的主要區(qū)域。在此情勢下，美國使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競爭將加劇臺海局勢的復雜性。

一方面，無人武器將使美國具備更強的軍事干預涉臺問題的能力。美國在西太平洋地區(qū)的前沿軍事基地與大型航空母艦編隊是其軍事干預涉臺問題的兩大主要戰(zhàn)略依靠。隨著中國的“反介入/區(qū)域拒止”能力的成長，美國已經很難完全再依靠它們干預涉臺問題，因而開始設想運用無人武器與中國競爭。如果美國真的在臺海地區(qū)具備了強大的無人作戰(zhàn)能力，形成覆蓋天空、海洋與海底的無人作戰(zhàn)集群，那么這將顯著增強美國軍事干預涉臺問題的能力。而且隨著干預能力的增強，美國軍事干預涉臺問題的意愿也可能會增長。此外，規(guī)劃使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軍事競爭或許也反映了美國對臺海政策的進一步轉變。美國對臺海政策包括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兩個層面，戰(zhàn)術層面涉及具體的軍事部署。

周文星.“印太戰(zhàn)略”下美國涉臺政策調整：戰(zhàn)略清晰抑或戰(zhàn)術清晰？［J］.閩臺關系研究，2022（1）：12.因此，此種態(tài)勢是美國對臺海政策戰(zhàn)術清晰化的表現。

另一方面，美國規(guī)劃使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競爭也將向所謂“臺獨”勢力傳遞出錯誤信號，使得他們更敢于推進“臺獨”活動。一直以來，美國的軍事支持是“臺獨”活動的關鍵原因。有新近研究還發(fā)現，有關美國在可能的沖突中幫助臺灣當局的信息將在很大程度上增加公眾對戰(zhàn)爭的支持。

理論上，美國可以通過展示軍力的方式向臺灣當局發(fā)出安全承諾的信號。展示軍力是指美國“展示自身具備應對相關作戰(zhàn)場景的實力和部署，以證明履行承諾的能力”。

節(jié)大磊.美國對臺政策的模糊與清晰［J］.美國研究，2023（3）：39.美國規(guī)劃在臺海地區(qū)使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競爭就屬于展示軍力。而且由于此種規(guī)劃的針對性更強、清晰度更高，所以或可以向臺灣當局傳遞出更為明確的安全承諾信號，也使得“臺獨”勢力敢于更進一步地推動“臺獨”活動。

目前，臺灣當局也在關注“復制器”倡議以及美國相關政策與實踐。中國臺灣地區(qū)所謂“中央社”網站自2023年9月以來已刊發(fā)了多篇相關文章。2024年7月，“中央社”轉載的美國分析家的文章指出，“復制器”倡議的最終目的是因應美中沖突，這是對中國大陸以武力解決臺灣問題進行威懾，告知其千萬別嘗試。而且臺灣當局還正計劃配合美國，企圖在臺灣海峽地區(qū)實現所謂的“地獄景觀”。這反映出美國的安全承諾信號對于“臺獨”活動的推動作用。

（二）強化美國在軍事領域的對華“灰色地帶”行動

應對在臺海地區(qū)與中國的潛在沖突是美國發(fā)展無人作戰(zhàn)能力的重要原因，而技術的具備也使得美國可以運用無人作戰(zhàn)能力來實施多樣化的對華競爭策略，其中就包括可以強化它在軍事領域的對華“灰色地帶”（GrayZone）行動。“灰色地帶”行動是美國深化對華競爭的重要手段，前沿存在則是其重要組成部分。前沿存在是指“美國加強了在南海、臺灣海峽等前沿地帶的軍事航行、訓練、偵察和演習，甚至做出挑釁性動作”。

陳永.精準修正主義與美國對華海上“灰色地帶”策略［J］.世界經濟與政治，2019（9）：54.

第一，無人武器可以提升美國對華前沿偵察能力，從而強化美國的對華“灰色地帶”行動。前文已述，無人平臺具有持續(xù)作戰(zhàn)能力強、無懼傷亡等特點，而這些正好可以使其成為重要的前沿偵察平臺，在高度競爭區(qū)域執(zhí)行情報收集與對海、對陸、對空監(jiān)視和偵察等高難度戰(zhàn)術任務，以增強對相關地區(qū)的態(tài)勢感知能力。因此，一旦美國將涉及空中、海上與水下的大量無人作戰(zhàn)平臺和集群部署在西太平洋地區(qū)，那么美國在該地區(qū)的對華前沿存在能力將顯著提升，從而使得美國在軍事領域的對華“灰色地帶”行動得到強化。事實上，無人武器目前已是美國實施對華前沿存在的重要工具。例如，自2023年9月以來，美國的MQ4C偵察無人機逐漸成為美國海軍對華抵近偵察的主力。僅在2023年12月，MQ4C在臺海及南海地區(qū)就至少出動了14架次。

2023年美軍南海軍事活動不完全報告［R］.北京：南海戰(zhàn)略態(tài)勢感知計劃，2024：11.

第二，無人武器可以提升美國對華前沿挑釁與實施“切香腸”（salamislicing）戰(zhàn)術的能力。漸進性是“灰色地帶”行動的重要特征之一，即“采取小步移動、漸進累積的方式朝著目標逐步推進，通過一次次小的量變達到最終的質變”。

楊光海.重拾“灰色地帶”：美國對華戰(zhàn)略競爭的策略選擇［J］.和平與發(fā)展，2022（2）：43.因此，有研究用“切香腸”來形容“灰色地帶”行動的漸進性特征。

MichaelJMazarr.MasteringtheGrayZone：UnderstandingaChangingEraofConflict［M］.Pennsylvania：U.S.ArmyWarCollegePress，2015：34.還有研究指出，無人機特別適合被用來實施“切香腸”戰(zhàn)術。

RichardWMaass.SalamiTactics：FaitsAccomplisandInternationalExpansionintheShadowofMajorWar［J］.TexasNationalSecurityReview，2021/2022，5（1）：36.一方面，成本是影響一國是否選擇“切香腸”戰(zhàn)術的重要原因，當實施成本較低時，一國更可能執(zhí)行該戰(zhàn)術。

MichaelJBoyle.TheDroneAge：HowDroneTechnologyWillChangeWarandPeace［M］.NewYork：OxfordUniversityPress，2020：261.相較于有人駕駛平臺，無人武器無懼傷亡的特點可以使發(fā)起國降低因任務失敗帶來的損失，因此其更可能被用于執(zhí)行“切香腸”戰(zhàn)術。另一方面，“將每一種既成事實限制在一系列預計不會引起重大報復的后果上”是“切香腸”戰(zhàn)術得以成功的重要條件。

RichardWMaass.SalamiTactics：FaitsAccomplisandInternationalExpansionintheShadowofMajorWar［J］.TexasNationalSecurityReview，2021/2022，5（1）：38.相較于有人武器，即便被擊落或被俘獲，無人武器的特性也可以降低此類事件在對象國的敏感度，從而減少被對象國大規(guī)模報復的可能性。正如有研究所指出的那樣，“當一個人不再在駕駛艙時，幾乎所有關于風險、可信度和危機升級的基本假設都會被打亂……他們可能會使用無人機來激怒對手，并測試威懾的極限……他們還可能會進一步賭一把，因為擊落無人機不會像擊殺有人駕駛機上的飛行員那樣引發(fā)不可逆轉的國際危機?！?/p>

MichaelJBoyle.TheDroneAge：HowDroneTechnologyWillChangeWarandPeace［M］.NewYork：OxfordUniversityPress，2020：237.

以所謂的“航行自由行動”和“艦艇穿越臺灣海峽”為突出表現，美國政府目前正在反復使用前沿挑釁與“切香腸”的方式加強在南海與臺灣問題上的對華“灰色地帶”行動，不斷試探中國的決心與意志。因此，有理由相信，一旦在西太平洋地區(qū)具備了更強的無人作戰(zhàn)能力，美國在軍事領域的對華“灰色地帶”行動可能會進一步強化。屆時，中國在西太平洋地區(qū)可能會面臨美國借助無人作戰(zhàn)力量發(fā)起的全方位挑戰(zhàn)。

（三）造成中美間偶然性國際危機乃至軍事沖突

沙瑞爾指出，對于完全自主的系統來說，如果其本身出現故障或環(huán)境發(fā)生改變，可能導致人類無法停止或糾正的失控。

［美］保羅·沙瑞爾.無人軍隊：自主武器與未來戰(zhàn)爭［M］.朱啟超，王姝，龍坤，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9：163.失控的風險可能不只會發(fā)生在完全自主的武器上，也會發(fā)生在部分自主的武器上，畢竟人員操作可能出現失誤，人工智能會存在“算法黑箱”，系統也有被網絡攻擊的可能性。隨著自主武器越來越多被用于軍事行動，其出現失控與造成嚴重后果的風險也在增加，甚至可能引發(fā)決策者意圖之外的國際危機與軍事沖突。這種情況就像托馬斯·謝林（ThomasSchelling）在“意外戰(zhàn)爭”概念中描繪的那樣，全面戰(zhàn)爭可能“通過某種事故、錯誤的警報或機械性故障”被非故意地觸發(fā)。

［美］托馬斯·謝林.沖突的戰(zhàn)略［M］.王水雄，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19：198.

正因如此，在美國大量運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軍事競爭的情況下，因無人武器失控而導致中美之間爆發(fā)偶然性軍事沖突的風險是不容忽視的。具體來說，中美之間已經形成了長期的負面互動關系，

賈慶國.“山窮水盡”還是“柳暗花明”？再議中美關系［J］.國際觀察，2022（2）：6465.而這種負面互動關系會導致雙方習慣從惡意面解讀對方的意圖，并且從最壞處進行政策準備。一旦美國在西太平洋地區(qū)部署的無人武器出現失控，且oxVQp+I+nBA5Uh0x2Lix4g==雙方均未能及時獲知對方真正的意圖與動機，長期負面互動形成的思維與政策習慣就有可能導致某一方作出激烈的政策反應，從而引發(fā)中美之間偶然性的國際危機乃至軍事沖突。國外有研究指出，“部署無人機可能會增加事故和意外沖突的風險。當一個國家部署無人機時，另一個國家可能無法清楚地了解無人機是用于進攻目的還是防御目的。這種不確定性可能導致一個國家采取最壞的打算，從而可能導致武力回應?！?/p>

MichaelCHorowitz，SarahEKreps，MatthewFuhrmann.SeparatingFactfromFictionintheDebateoverDroneProliferation［J］.InternationalSecurity，2016，41（2）：28.新美國安全中心發(fā)布的報告也認為，人工智能和自主技術無意升級的風險是導致中美沖突的潛在原因。

TomShugart.AutonomyandInternationalStability：ConfidenceBuildingMeasuresforUncrewedSystemsintheIndoPacific［R］.Washington，D.C.：CenterforaNewAmericanSecurity，2024：34.

（四）加劇中美戰(zhàn)略穩(wěn)定態(tài)勢的復雜性

作為兩個軍事大國，中美之間的戰(zhàn)略穩(wěn)定不僅對中美關系本身，而且對地區(qū)與世界的和平與穩(wěn)定都有著重大影響。然而，美國使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競爭則可能會使中美戰(zhàn)略穩(wěn)定態(tài)勢變得更加復雜。

第一，美國使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軍事競爭可能會影響中美核戰(zhàn)略穩(wěn)定。一方面，這會削弱中國的核打擊能力。中美之間的核戰(zhàn)略穩(wěn)定是一種不對稱核穩(wěn)定態(tài)勢，以戰(zhàn)略導彈核潛艇為主要載體的?；送啬芰Φ牟粚ΨQ正是其具體表現。即便在?；送啬芰ι祥L期占優(yōu)，但為了削弱中國的相關能力，美國一直在對中國進行戰(zhàn)略反潛。

胡高辰.中美不對稱核穩(wěn)定與美國戰(zhàn)略機會主義論析［J］.國際安全研究，2021（2）：7881.水下無人武器的發(fā)展則可能會增強美國的戰(zhàn)略反潛能力，從而削弱中國的?；送啬芰Σ⒂绊懼忻篮藨?zhàn)略穩(wěn)定。因為“成本相對低廉并可長時間蟄伏的水下無人系統，將致使水下作戰(zhàn)環(huán)境趨向透明，導致潛艇這一核威懾重要手段面臨較大威脅”。

劉楊鉞.全球安全治理視域下的自主武器軍備控制［J］.國際安全研究，2018（2）：64.美國所謂的“地獄景觀”就包括在臺海地區(qū)投入大量無人潛航器。由于中國臺灣附近海域是中國潛艇前出西太平洋地區(qū)的重要通道，因此美國長期在此構建了針對中國潛艇的水下態(tài)勢感知能力。

BrendanRittenhouseGreen，CaitlinTalmadge.ThenWhat？AssessingtheMilitaryImplicationsofChineseControlofTaiwan［J］.InternationalSecurity，2022，47（1）：1720.一旦美國將大量的無人潛航器部署至中國臺灣附近海域，就可能會進一步影響中國潛艇的水下航行安全。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的?；舜驌裟芰σ矔幌魅酢Ａ硪环矫?，由于水下無人作戰(zhàn)系統的部署會提升水下攻防水平，美國水下無人武器的大規(guī)模部署還可能加劇中美圍繞水下無人作戰(zhàn)能力和核潛艇展開的軍備競爭。中國核潛艇目前的作戰(zhàn)能力尚不及美國核潛艇，因而這種軍備競爭不僅可能進一步復雜化中美戰(zhàn)略穩(wěn)定態(tài)勢，而且可能進一步凸顯中國在?；送啬芰ι系南鄬θ鮿莸匚弧?/p>

第二，美國使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軍事競爭也可能會影響中美在常規(guī)軍事領域的戰(zhàn)略穩(wěn)定性，使得美國更敢于向中國進行先發(fā)制人式打擊。均不開展先發(fā)制人式打擊是中美戰(zhàn)略穩(wěn)定性的重要體現與保證。新興技術的發(fā)展則被認為是影響戰(zhàn)略穩(wěn)定性的重要原因，因為新興技術可能會改變原有的攻防平衡。有觀點指出，新技術可能會以多種方式影響危機中的決策，推動這些決策走向或遠離核戰(zhàn)爭。其中一個重要因素是，這項技術是否在先發(fā)制人的能力方面取得了重大進步，以至于對手更有可能首先發(fā)動攻擊，或者在收到攻擊警告后不經深思熟慮就發(fā)動第二次打擊。

ChristopherFChyba.NewTechnologies&StrategicStability［J］.Daedalus，2020，149（2）：156.

無人武器是一種鼓勵先發(fā)制人式打擊的新興武器。從成本與收益的角度分析，無人武器可以降低“第一次打擊”的成本，并產生巨大的收益。

張煌，杜雁蕓.全球自主武器系統的發(fā)展及其對戰(zhàn)略穩(wěn)定性的影響［J］.國際論壇，2021（3）：8889；JürgenAltmann，FrankSauer.AutonomousWeaponSystemsandStrategicStability［J］.Survival，2017，59（5）：117142.除技術層面的因素外，政治與戰(zhàn)略層面的因素更值得關注。技術條件只是戰(zhàn)爭的手段，政治與戰(zhàn)略因素才是戰(zhàn)爭是否發(fā)起的決定性因素。

一方面，無人武器可以減少先發(fā)制人式打擊的人員傷亡。美國是一個非常厭惡戰(zhàn)爭人員傷亡的國家，這種恐懼是影響美國對外軍事決策的重要因素。因此，美國強調通過科技創(chuàng)新減少戰(zhàn)場上的人員傷亡。

EugeneGholz，HarveyMSapolsky.TheDefenseInnovationMachine：WhytheU.S.WillRemainontheCuttingEdge［J］.JournalofStrategicStudies，2021，44（6）：854872.無人武器會大幅降低戰(zhàn)場上的人員傷亡，這不僅會使得反戰(zhàn)與慎戰(zhàn)意識被動搖，而且會使得美國領導人不必因人員傷亡承受過多的質疑。有研究發(fā)現，“使用無人機進行襲擊比使用地面部隊進行襲擊得到了更多公民的支持”，而且“雖然共和黨人更愿意支持在總體上使用武力，但兩黨成員都更傾向于使用無人機進行襲擊”。

JamesIgoeWalsh，MarcusSchulzke.DronesandSupportfortheUseofForce［M］.AnnArbor：UniversityofMichiganPress，2018：30，154.因此，無人武器可能鼓勵美國對華開展先發(fā)制人式打擊。

另一方面，在中美軍事互動過程中，美國長期存在戰(zhàn)略機會主義傾向與軍事冒險主義情結。

胡高辰.中美不對稱核穩(wěn)定與美國戰(zhàn)略機會主義論析［J］.國際安全研究，2021（2）：7181.有觀點指出，“機會主義，連同掩蔽的和公然的使用武力，浸透戰(zhàn)爭與和平進程的每一階段?！?/p>

［澳］杰弗里·布萊內.戰(zhàn)爭的原因［M］.時殷弘，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155.而“無人武器的‘零傷亡’特性決定了它是實施冒險的絕佳工具?！?/p>

劉祚黎，崔守軍.無人武器變革及其對非對稱安全關系的影響［J］.國際安全研究，2023（2）：43.因此，無人武器可能會進一步鼓勵美國對華開展先發(fā)制人式打擊。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美國目前已對中國產生了嚴重的過度焦慮感。這種過度焦慮情緒與戰(zhàn)略機會主義情結的結合將使美國更可能采取對華冒險性軍事行動。

丁思齊，劉國柱.國防韌性建設：美國國防戰(zhàn)略的新議程［J］.國際論壇，2023（5）：113.

六、結語

在無政府的國際政治體系中，國家主要有“內部制衡”和“外部制衡”兩種改變軍事力量平衡的方式。自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中國采取的主要是“內部制衡”方式。在如今的美國政府和戰(zhàn)略界看來，中國日益增強的常規(guī)軍事能力已經顯著改變了西太平洋地區(qū)軍事力量平衡，沖擊了美國在該地區(qū)長期享有的軍事主導地位與海洋行動自由。在此背景下，美國開始調整其在西太平洋地區(qū)的對華軍事競爭戰(zhàn)略。美國在常規(guī)軍事領域對華競爭的核心理念是，即便其無法恢復在西太平洋地區(qū)曾享有的絕對軍事主導地位，也必須延緩該地區(qū)軍事力量平衡向有利于中國的方向演進，增加中國提升軍事影響力的成本。用布蘭茲和庫珀的話說，“美國雖無法重現其曾在該地區(qū)享有的軍事主導地位，但其可以阻止中國主導時代的到來?！?/p>

HalBrands，ZackCooper.DilemmasofDeterrence：TheUnitedStatesSmartNewStrategyHasSixDauntingTradeOffs［R］.

Washington，DC：CenterforStrategic&InternationalStudies，2024：2.無人武器正是美國選擇的用于延緩中國地區(qū)軍事影響力上升的重要工具。

正如恩格斯指出的那樣，“一旦技術上的進步可以用于軍事目的并且已經用于軍事目的，它們便立刻幾乎強制地，而且往往是違反指揮官的意志而引起作戰(zhàn)方式上的改變甚至變革”。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187.然而，國家對于新興技術的戰(zhàn)略選擇可加速或延緩這一歷史進程。在大國軍事競爭走向智能化時代的背景下，美國高度重視使用無人武器或將對中美戰(zhàn)略競爭態(tài)勢產生深遠影響。不僅如此，美國使用無人武器加強對華軍事競爭還可能在多個具體議題領域對中國構成挑戰(zhàn)。為了有效應對這種不利影響，努力避免中美之間的直接軍事沖突，中國應利用中美間的聯合磋商機制，加強與美國在人工智能、自主武器等議題上的軍控合作與危機管理，建立信任措施并形成互動規(guī)則。這不僅有利于中美關系的和平與穩(wěn)定，而且對地區(qū)與世界局勢發(fā)展都有著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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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