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是希特爾。您今天有興趣換一換神靈嗎？”希特爾站在半開的門前問，里面只露出一張愁容滿面的女性臉孔。

“什么？為什么？”

“您考慮過更換宗教信仰會有怎樣的價值嗎？”

“沒有，我到底為什么要換？”女人大聲問，同時打開房門，讓希特爾能夠看見她點頭示意身后的石質(zhì)圣壇。

門重重地摔上，距離希特爾的臉僅有幾英寸之遙。他甚至沒有眨眼。挨家挨戶推銷，你得早點習(xí)慣這種事兒。

哭過多次以后，終究會習(xí)慣。

但那都是早先的經(jīng)歷了。挨家挨戶推銷神靈是一個苦差事，有時候希特爾覺得，把一片玫瑰花瓣扔進井里聽到回響的可能性都比推銷成功高，但他還是下定決心好好干。他深吸一口氣，撫平樸素實用的棕色西服，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第二戶人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杰瑞。

穿過一扇漂亮但年代久遠的對開鐵門，希特爾看見房前明顯缺少圣壇或牌匾。可能是一個積極的信號，也可能不是好兆頭，很難說，但是希特爾總會留意，你從來不知道什么能有助于銷售。

哎呀，他真的需要開張。只希望他們別嗅到他絕望的氣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他又噴了一遍“無須沐浴”——一種氣味強烈到只能在戶外合法使用的古龍水。

* * *

等在下一扇油漆剝落的舊房門面前，希特爾向后理了理頭發(fā)，然后敲了三下門。他已經(jīng)花了很多時間完善敲門技巧，使聲音愉快昂揚，讓人一聽就想開門。

這個女人開門時看起來不像是要迎接快樂，她有一張氣餒和憔悴的面容，彰顯出生活的艱辛，她的下巴特別短小，希特爾都好奇她如何利用下巴來疊毛巾。

“您好，我叫希特爾，今天我能介紹您更換一位神靈嗎？”

“不用，謝謝。我們敬奉自己的神靈，二十年來一直很幸福?！边@個女人一邊說，一邊撫摸褪色襯衫里邊的護身符。

“那么，您聽我說……抱歉，怎么稱呼？”

“格特魯?shù)??！?/p>

“噢，多可愛的名字，格特魯?shù)隆！?/p>

希特爾緩緩說出這個名字，仿佛頭一次聽說，然后露出了最美的笑容，“那么，我跟您說，像您這么見多識廣的女士，一般很難被說動，不過何不讓我進去給您看看目錄呢？然后我就可以送您這包贈品餅干了?！?/p>

希特爾晃著一包綁著紅色蝴蝶結(jié)的餅干，仿佛那根本不是當(dāng)天早晨他自己在家烤的，也沒有好幾周一直在重復(fù)使用同一個蝴蝶結(jié)。

不過它當(dāng)然吸引了格特魯?shù)碌哪抗?，她其實已?jīng)要流口水了，卻只能問：“我什么都不用簽署？”

“什么都不用，實際上，我只要進屋就有收入，而且您會得到一包漂亮的餅干。虧的只有大批發(fā)商，這點我認為我們都能接受?！毕Ｌ貭柨┛┮恍?，看見女士態(tài)度緩和了。

房門打開，她領(lǐng)著希特爾從一塊陳舊臟污的地毯上走進一間廚房，里面的桌子破舊不堪，就連白蟻停下來把它當(dāng)成午餐吃掉都會嫌費事。餅干連同公文包里的一本厚重目錄，就被放在了這張桌子上。

希特爾竭盡全力避免露出得意的表情。大批發(fā)商不存在，他為自己打工，可是這個說辭每次都能讓他得逞。

好吧，也許只有一半的情況下能夠進屋；如果誠實面對自己的話，只有百分之三十。不過他會竭盡所能。他的數(shù)據(jù)需要大幅提升，否則杰瑞就沒有機會了。三十年來，他是希特爾唯一的真正的朋友，理應(yīng)得到希特爾能夠提供的一切?！拔铱煞駟枂柲巯略诠┓钅奈簧耢`？”

“我和丈夫是莫羅努斯的虔誠信徒，”格特魯?shù)抡f著說著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鞋仔細看起來挺迷人，“已經(jīng)有二十年了，剛結(jié)婚就開始了，在要孩子之前。”

希特爾點點頭，沒有再問，免得這個女人尷尬。莫羅努斯，最容易敬奉的神靈之一，不過也是具有奇特回報的神靈。對著衣櫥里的祭壇說句奇怪的祈禱，承諾永遠不更換也不脫去內(nèi)衣，回報是你的內(nèi)衣、內(nèi)褲永世保持干爽，而且即使不算奢華，也還有一個舒服的來世在等你。

就希特爾所知，莫羅努斯唯一的不足是年齡要求。“我能問下您的孩子嗎？”

“他們怎么了？”

“他們眼下信仰什么？”

“他們沒有信仰。我跟丈夫談過這點。如果他們成年后選擇追隨莫羅努斯，那當(dāng)然好極了。如果不追隨……”格特魯?shù)驴人云饋?，在椅子上不安地挪動，然后打開了餅干，“我們想保留他們選擇的權(quán)利。”

“這種態(tài)度非常令人欽佩，可是為了保證他們獲得救贖，你們做過什么？”

“你指哪些？”格特魯?shù)掳岩粔K餅干捏碎了，手指都泛起了白色，“他們還太小?！?/p>

“那是，不過有時會有事故發(fā)生，外邊的世界太可怕，只要車上掉下大桶，驚馬揚起蹄子，”希特爾嘆了口氣，假惺惺地擦了擦眼淚，“當(dāng)然，想必您還記得去年肆虐阿格洛伊的霍亂。”

“導(dǎo)致他們封城四十天的那場瘟疫？”

“一點沒錯?！毕Ｌ貭柵牧伺男馗?，真心希望自己沒有演得太過火，“在這樣一個世界里，誰不想確保自己孩子的救贖萬無一失呢？神靈不僅是神靈，他們還代表平和的心態(tài)?！?/p>

“可是我相信莫羅努斯會破格……”

“根據(jù)圣典，”希特爾快速翻閱目錄，“你們的孩子有資格跟你們一起進入天堂……”

“贊美莫羅努斯?！?/p>

“……前提是在煉獄贖罪千年。”

格特魯?shù)律钌钗艘豢陲灨晌兜目諝猓澳阃扑]哪位神靈？”

希特爾用一秒鐘穩(wěn)定情緒，保持鎮(zhèn)定。他就要大功告成了，勝利在望，現(xiàn)在搞砸，他可承擔(dān)不起?！笆沁@樣，考慮到形勢，我很確定，您會想要選擇一個崇拜成本低的神靈。容易敬奉、福祉不多的那種？”

“的確，那樣就太好了?！备裉佤?shù)碌娘灨梢呀?jīng)吃了一半，現(xiàn)在正像一臺香腸絞肉機似的心不在焉地把它們吃光，“沒有奇特的儀式或血腥的典禮，只需一個放在角落的新的崇拜物，讓我的孩子們獲得救贖，以防……”

“最壞的情況發(fā)生?！毕Ｌ貭柼嫠言捳f完，同時拍了拍她的手。如非必要，他希望她不要再糾結(jié)這一點。雖然利用恐懼的手段有些不厚道，但是希特爾不是刻薄的人，他只是急于做成這筆買賣，杰瑞非常需要這筆買賣。希特爾指著目錄頁說：“這怎么樣？可能正好符合要求?！?/p>

女人大聲朗讀時，餅干渣噴在桌子上，“一座小祭壇可以放在看不見的地方，承諾永恒的救贖，包含自助餐。但是……”她皺起眉，探頭貼近目錄，“不能剪頭發(fā)，永遠不能？”

“為了永恒的救贖，付出一點微小的代價？”

“救贖是挺重要，可我寧愿他們這輩子別像個呆瓜，謝謝，”格特魯?shù)驴┛┮恍Γ斑€有什么推薦？”

希特爾盡量用一聲干笑掩蓋失望。在現(xiàn)代社會，為他鐘愛的弗拉姆教招收新的追隨者被證明幾乎不可能，不過這沒關(guān)系，如果他能讓追隨者接受另一個宗教，弗拉姆還是會從他們的供奉中分到一杯羹，此時此刻，他需要一切可以獲得的供奉，5.25個供奉者根本不夠。格特魯?shù)路喣夸?，笑著嘀嘀咕咕，自言自語。她似乎很享受為自己的孩子挑選而不是購買神靈。希特爾曾被告知，這跟為朋友挑選約會對象一樣，做出糟糕決定也不會造成惡果，樂趣倍增。

“弗拉圖拉，風(fēng)之神如今在孩子中間非常流行?！毕Ｌ貭柦ㄗh。

格特魯?shù)聡烂C的表情說明她沒有被打動。

于是她繼續(xù)閱讀，希特爾也繼續(xù)禮貌地賠笑，一邊喝茶一邊忍住別發(fā)抖。他從沒真正理解這種含有咖啡因的棕色樹葉水有什么用，可是客戶給你端上來，你就得接受，這樣做就能讓別人喜歡你。為什么喜歡，希特爾永遠不會明白。你會以為人們比較喜歡送禮物的人，可那也僅限人類。

格特魯?shù)禄ㄔ趦瓷裆系臅r間遠比大多數(shù)人要長，她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徘徊。兇神難賣，自由市場有這種說法，人們需要神靈是為了提升自我而不是被踐踏。

除了受虐狂?？墒撬麄冊谧约旱臅r間里所做的事情與外人無關(guān)。

不過最后格特魯?shù)峦胤藥醉摚瑏淼较戎┛托值軙?。“這個。接下來怎么辦？”

希特爾點點頭，他也會為格特魯?shù)逻x這一位，當(dāng)然是除了他自己的話。和這個神靈的全部交流只有每月發(fā)送一次的簡訊和追隨者年齡可以被七整除的年份送上的生日禮物。

“您只需要簽署這份合同，就可以了。有一條標(biāo)準(zhǔn)的反競爭條款，六個月內(nèi)不能更換供奉人，否則會受到處罰。當(dāng)然，如果您或您的神靈另有打算，您可以在前三十天里隨時退出?！?/p>

就這樣，還沒等希特爾喝光剩下的茶水，合同就簽好了，接著，他就走在了鋪著石子的街道上。他總是驚異于有些人選擇和簽約的速度。他們會花幾周時間爭論家具的選擇，但是轉(zhuǎn)瞬之間就可以簽字交付自己永恒的靈魂。他從不會驚訝人們多么隨便就放棄忠誠，投身于最不在乎他們的不靠譜神靈。

像曾經(jīng)的弗拉姆那樣的不靠譜神靈。

不過至少簽了合約，哪怕不是屬于弗拉姆的合約。5.35比5.25聽起來接近7得多。

無論希特爾怎么得到七名信徒，他肯定要實現(xiàn)這個目標(biāo)。失敗根本不在他的選擇范圍內(nèi)。

不過今天情況已經(jīng)在改善，大祭司——唯一的祭司——杰瑞，會感到驕傲的。希特爾也可以允許自己短暫地享受灰色的古老建筑之間透過的陽光。只要是古老腐朽的木頭，噴上年代久遠的油漆跟噴上便宜的油漆一樣會剝落。希特爾之前謹慎地選定了這片社區(qū)——居民渴望階層躍升，都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為了讓鄰居刮目相看，寧可不吃晚飯也要花錢粉飾。

為了把上面所說的鄰居比下去，他們愿意聽聽推銷?；蛘哒f希特爾希望如此。

* * *

下一家擁有一尊兩米多高的大理石雕像，這就足以告訴希特爾他需要了解的一切了。接下來的推銷將是一場硬仗。

在幽暗的門口，希特爾按部就班地捋了捋頭發(fā)，然后敲了三下門。

還沒等他敲完，一個女人就來應(yīng)答，她的面孔好像一只嘬了酸糖的斗牛犬，透過打開的門縫露出來。

“您好，我是希特爾。您今天有興趣換一換神靈嗎？”希特爾看見她臉上的表情，立即補充說，“很多人把高風(fēng)險的神靈換成更可靠的神靈，都有很好的效果，獲得了略少但更持續(xù)的回報?！?/p>

“我們已經(jīng)虔誠追隨宙斯六十年，現(xiàn)在為什么要改變呢？”

“也許是因為六十年夠久了？”希特爾回道，與此同時他的手掌和腳掌開始冒汗。

“跟我們永恒的救贖相比，那只是轉(zhuǎn)眼之間的事兒?！?/p>

希特爾深吸了一口氣，他能聽見水壺在鳴響，他正在失去這個客戶，推銷的交談可能只是她燒水時的娛樂。

“我猜您沒有孩子？”

“沒有?！?/p>

“不想要嗎？”

“什么？”

“如果您選擇生育之神艾斯特洛，您會以生育來敬奉她，她會回報您更多子嗣。”

不可否認，這是個邪惡的循環(huán)，不過似乎對某些人有效。很多人喜歡它勝過傳統(tǒng)的養(yǎng)老金計劃。

“滾開吧，你個變態(tài)?？次也挥媚莻€水壺砸你?！?/p>

門摔在希特爾面前很近的地方，他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了。他的許多嘗試都是這樣結(jié)束的。失敗，還有令人不得安寧的懷疑——他剛剛死里逃生。

以前，弗拉姆會用一顆流星撞向如此不敬的女人，可是幾個世紀(jì)以來，他變得成熟，很少主動出擊，更多是根據(jù)需要來采取行動。你得是聲名顯赫的神靈才能那樣報復(fù)而不受懲罰，這跟背上吸毒指控的音樂人類似。

假如希特爾還那么干，那么杰瑞將會有一個可怕的來世。

他需要七名信徒，才能保證有來世，希特爾不確定無家可歸的靈魂會怎么樣，在困境中掙扎的神靈不愿談及此事。成功的神靈高居象牙山上，也不會跟他這種神靈談?wù)摗?/p>

失意的神靈也不會跟自己的追隨者訴說。糟糕的是，他們讓大多數(shù)追隨者失望，只是勉強給予他們最低限度的回饋。這種事希特爾清楚得很。

可是如果他失敗，杰瑞就會得知無家可歸的靈魂去向何方了。希特爾輕拍臉頰，呼出一口氣。他還得全力以赴，為了杰瑞。

* * *

下一戶人家在這片街區(qū)是個例外，別人家也許也沒在桌子上擺放食物，可是神靈做證，桌子擦得都挺干凈。這棟房子好像快要廢棄了一樣，窗戶上釘著木板，草地沒人修剪。

希特爾又敲了三下門，深深希望自己也可以向誰祈禱。

門開了一道縫。

“您好，善良的先生，”希特爾鞠躬致意，“您今天有興趣了解一位神靈嗎？”

門開得更大了，里邊露出一張傷痕累累的面龐，一邊是烏眼青，另外還有好幾道傷口，足以讓希特爾得出一些天馬行空的結(jié)論。

“我們提供的一些神靈可以助力酒吧斗毆，改善力量或轉(zhuǎn)運這種事兒您會喜歡嗎？”

“我不需要幫助?！边@個男人說，但他把門開得更大，展示出的肌肉和文身足以讓希特爾擔(dān)心。不過有些文身居然拼寫正確，這在鎮(zhèn)上挺罕見，所以他或許會接受些大道理。

“當(dāng)然，您這種狠角色不需要，”希特爾咽了口唾液，大腦飛速地思考，“不過阿波羅怎么樣，健康之神？比健康保險要便宜得多。我相信您這種身材的健將為了保持巔峰狀態(tài)投入了不少努力?！?/p>

“確實。”男人喝了口啤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為什么不讓阿波羅為您處理那一切，留給您更多時間做自己擅長的事情？我們可以寄出淺浮雕像，明天中午之前就給您辦妥當(dāng)。”

“我說不好，從沒考慮過這些神靈伙計，他們走他們的陽關(guān)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你知道嗎？”

“您眼下沒有神靈？”希特爾吹了一聲口哨，好像他沒有早早就注意到似的，“真應(yīng)該擁有一個，身處現(xiàn)代社會絕對需要，您很難說若是離開了上天的幫助，一個人將要如何蹚過現(xiàn)代生活的渾水。我知道我不能?！?/p>

“嗯，”這個男人咬住嘴唇，“我不確定，不怎么喜歡跪拜。男兒膝下有黃金，你懂不？”

希特爾克制住抱怨的沖動，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很多種可以改善您生活的神靈不需要跪拜！如果任何朝拜神靈的人都能得到神的獎賞，那么在生活中出人頭地就很難了?！?/p>

“我不確定能去尊重一位什么都不需要的神靈。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崇拜誰，你會想要一個需要被尊重的角色，對吧？”

他們耐心地兜著圈子理論，后來希特爾承認這個男人理智得很，便告辭離開，只留下一些剩余的宣傳冊，并承諾會再打電話洽談。

他不會屏住呼吸，期待什么發(fā)生。

***

不過等來到下一戶人家，希特爾倒真希望他屏息了。

一種不同尋常的氣味，讓希特爾想起多年被用來傾倒化學(xué)廢料的水塘。如果這家人不需要神靈，那么誰需要呢？

三聲敲門聲只換來一陣神秘的呼吸聲，里邊有人不愿被看見。這不反常，在一個沒什么其他事情可以談?wù)摰男℃?zhèn)，有關(guān)推銷員的傳聞傳播得可以比野馬跑得還快。

希特爾在底下的門縫塞進一本宣傳冊，里邊的人又推了出來，簡單爭取了一下之后，希特爾走向下一戶。照這個速度，他可以把杰瑞拋在腦后了，總的來說，他不得不為了弗拉姆的未來改善局面。他甚至不確定，神靈沒有了信徒會有怎樣的結(jié)局，不過他知道自己不想知道答案。

這個想法足以讓希特爾在下一棟房子的門前停住。武斷地說，他今天的工作類似于在一家廉價酒吧的失物招領(lǐng)箱里翻來翻去，希望找到點什么，只要能幫助擺脫困境就行。

杰瑞不應(yīng)該淪落到這種境地，他不知疲倦地為弗拉姆工作了好幾年。可是為了救杰瑞，希特爾必須得在這個令人討厭、氣味難聞的箱子里翻找。就這樣，希特爾繼續(xù)翻了起來。

* * *

當(dāng)希特爾來到第六戶人家，所有的翻找都得到了回報。起初希特爾抱怨了一聲，他看見了迷人的綠草，以及表明草地之神弗洛身份的小小祭壇。

可是接下來，希特爾在郵箱和管道上各看到一個祭壇。他舔了舔嘴唇，慢慢冷靜下來。這是淘到金子了，一個實打?qū)嵉纳耢`愛好者。有人會像富有的老太太收集陶瓷小狗兒一樣收集神靈，這讓希特爾特別困惑。

他往后抹了抹油膩的頭發(fā)，深吸一口氣，標(biāo)志性地連敲了三下門。門打開后，一個戴著厚框眼鏡的胖男人出現(xiàn)在眼前，襯托得希特爾好似一只鼴鼠。

“您好，我是希特爾，您今天有興趣了解一位神靈嗎？”

“噢，我一直在等你，請進吧，我叫西奧。”

希特爾隨他進入客廳。實話實說，這里可以用逼仄來形容，不過房地產(chǎn)經(jīng)紀(jì)人會說成溫馨。整整一座教堂規(guī)模的圣物和祭壇擠在勉強夠放四把椅子和一張牌桌的房間里。希特爾覺得，一只貓想要在這里轉(zhuǎn)身，都得縮緊身體，謹慎移動，最好還是一只溫順的小貓。

“來吧，我可以看出您頗有品位，明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希特爾展現(xiàn)了作為推銷員的最美笑容，“今天我能給您推薦點什么呢？”

“直接告訴我現(xiàn)在主推哪位?！?/p>

“主推？”

“你們這些家伙總有些正在格外賣力推銷的神靈。某位運氣不濟的神靈，幾乎被人遺忘，甚至在眾神大教堂都不會被提起的那種。”

這給希特爾帶來的沉重打擊，哪位兇神都無法想象。他明白，他當(dāng)然明白。曾幾何時，他有五座廟宇專門展現(xiàn)他的顯赫，里面的巨型大理石雕像可以令大師級的石匠落淚。

如今他淪落到只剩一個破敗的小祭壇擺在杰瑞的食品儲藏柜里，就連這都時日無多，醫(yī)生給杰瑞的建議暗示他連看完一本大部頭的時間都不剩。沒有了杰瑞，弗拉姆將只剩下不多的幾個兼職信徒來阻止他泯然于眾神。

“那些，是您想要的神靈？”

“沒錯，我想要一個以后會東山再起的神靈，幫他們站穩(wěn)腳跟?！?/p>

希特爾長嘆一口氣，接受了這個說法，他正是這樣的神靈。如果他曾經(jīng)善待信徒，就會仍然保持在目錄的前列。如今再有信徒，他會傾聽他們的心聲，直到耳朵磨出繭子。

“我看看我們有哪些。我猜您的喜好是跟其他神靈相處融洽的那種？”

“一點不假，我想要盡可能多的神靈，他們各自的益處往往不大，不過最終會積少成多。而且只需要其中一個重新崛起，他們就會記得，我是他們的舊日慰藉?！?/p>

西奧竟然如此不理解神靈的心態(tài)，希特爾很震驚。他已經(jīng)能感受到眾多神靈擠在一起的尷尬，他們仿佛被困在遠房親戚生日聚會上的客人，倒數(shù)著時間，期盼逃離。

“我完全理解?！毕Ｌ貭柹钗豢跉猓幌爰尤脒@種滿溢著不安與尷尬的環(huán)境，可他別無選擇。

其實他有選擇，但是杰瑞沒有，這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澳敲次乙o您推薦希特爾·弗拉姆的服務(wù)。一位低級的……毛發(fā)之神?！?/p>

“毛發(fā)之神？”西奧皺起眉頭，“我不得不說，還真有些奇怪的神靈。不過毛發(fā)之神可能是最奇怪的一個了。究竟誰會選擇做那種神靈？”

希特爾的眼神一下跳到角落里的蝸牛之神祭壇。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淪落到連在一攤自己的黏液里爬過地板的神靈都不如。

他在很大程度上想變回老樣子，猛揍這個男人。但更務(wù)實的想法是憤怒地離開。

可是杰瑞需要他談成，就像船需要水，所以他深吸一口氣，“我跟您實話實說吧，西奧，神靈在他們周圍的世界顯靈，效果因神而異。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會促使一些事情發(fā)生，如同樹木釋放氧氣，不用選擇就自然而然地發(fā)生了。我不想做毛發(fā)之神，只不過我生來就是。假如我們可以選，人人都會成為酷炫的高等神靈?！?/p>

如果說西奧對希特爾暴露自己的身份感到震驚，那么他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希特爾不禁好奇，他曾多少次迫使神靈自報身份。

可是這個男人只是點點頭，“我不了解你說的。你可以告訴我嗎？”

希特爾聳聳肩，“大多數(shù)神靈喜歡在凡人面前始終保持無所不能的形象，不過只有蠢到家了的才會坦誠相待?！?/p>

西奧笑了，然后希特爾放松下來，他知道他跟西奧談成了。

“你能承諾給我什么？”

“為了我的大祭司杰瑞，我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沒有休息日。三十年來，他不折不扣地做到了我曾經(jīng)要求的一切，可是他需要更多的追隨者，我才能確保他有個快樂的來世。對于您，我也會如此努力?！?/p>

“好吧?！?/p>

“我不是一個高要求的神靈——”希特爾又開始說。

“我喜歡看見我的神靈?！?/p>

希特爾立即見風(fēng)使舵，笑著說道：“不過如果您愿意的話，我可以來參加周日禮拜或者晚餐?！?/p>

“我喜歡這個提議。”西奧笑著坐回自己的小椅子，仿佛剛剛贏得了一項大獎。

“我喜歡吃雞肉，鮮嫩美味，中間還保留著汁水和粉色。”

“聽起來很容易做。”

就這樣，五分鐘后，希特爾手里攥著簽好的合同上路了，他承諾會送來一座祭壇。

全套的銷售外加每周一餐，多么了不起的一天！杰瑞的來世也許還沒有著落，可是他取得進展，有了6.35個信徒！

下一戶人家的房前有一座鱷魚之神索布克的雕像，那又是一個高高在上、令人討厭的神靈，不顧自己信徒的死活。

希特爾曾經(jīng)也是這樣，認為凡人是可消耗的商品，可以按需使用和拋棄，失去一百個就再獲得一百個，一兩個到頭來有什么意義呢？

想到這，希特爾得抓緊在醫(yī)院探視時間結(jié)束前趕過去。相比希特爾要在路上購買的威士忌，杰瑞會更喜歡他的探視。醫(yī)生說喝酒對他的健康沒有好處，不過在某種程度上這也不算什么問題了。

希特爾很快就能對得起杰瑞所有辛勞的付出，他將擁有希特爾能提供的最佳來世，成功近在咫尺，希特爾似乎能嘗到它的味道。終于，他甚至都愿意給出一個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