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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的基督教政策轉向

2025-03-01 00:00:00李鑫彤田明

摘 要:自三世紀危機以來直至西羅馬帝國滅亡,帝國的基督教政策一直面臨著向東還是向西的問題,而絕大多數(shù)皇帝都想方設法維持東西方之間的平衡關系。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統(tǒng)治時期,也同樣面臨著察爾西頓派還是一性派的選擇難題。隨著國內外形勢的變化,阿納斯塔修斯一世充分認識到東方的重要性并且加強與東方的聯(lián)系,進而改變了均勢的政策,把國家重心轉移到東部以便增加凝聚力。阿納斯塔修斯一世也從最初的維穩(wěn)政策轉向平衡政策,進而實施了徹底倒向一性派的政策。這是帝國形勢變化下阿納斯塔修斯一世深思熟慮的結果,并對之后拜占庭帝國的歷史產生了深遠影響。

關鍵詞:阿納斯塔修斯一世;宗教政策;一性論

中圖分類號:K1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25)01-0036-06

阿納斯塔修斯一世(Anastasius I,491—518年在位)是利奧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登基時雖已61歲但仍是一位富有活力的皇帝。5—6世紀是拜占庭帝國宗教爭論最激烈的時期之一,為了維護帝國的利益,這個時期的皇帝都面臨著向東還是向西的重要抉擇,阿納斯塔修斯一世從一開始的維穩(wěn)政策到平衡政策,直至最后徹底實施了倒向東方一性派的政策。

對于皇帝實行倒向一性論宗教政策的原因,國內外學者提出了不同觀點,有的學者認為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的宗教政策是因其一性論傾向以及政治方面的考慮而形成的。{1}陳志強主編的《拜占庭大通史》表明皇帝的宗教政策主要是由皇帝的宗教信仰所決定的,諾曼.H.貝恩斯(Normanh H. Baynes)和H.圣L.B.莫斯(H. St. L .B. Moss)的《拜占庭:東羅馬文明簡介》中則主張阿納斯塔修斯一世是一個極端的一性論者,其信仰最終決定了帝國的宗教政策。{2}本文結合時代背景,旨在通過對阿納斯塔修斯一世所面臨的內政外交困境的分析,嘗試對其宗教政策進行新的解讀,以就教于方家。

一、阿納斯塔修斯一世倒向一性論的原因

阿納斯塔修斯統(tǒng)治前期的宗教政策是妥協(xié)且溫和的,到了后期逐步改變并轉向一性論的陣營?;实壅叩母淖儯^不僅僅是皇帝的喜惡造成的,更深刻的原因是教義爭端背后所蘊含的社會問題。

(一)皇帝與教皇的博弈

皇帝與教皇的關系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帝國與西方關系的走向。阿納斯塔修斯時代雙方的緊張關系,是基于察爾西頓會議(The Council of Chalcedon)和芝諾(Zeno)時代的阿卡西烏斯分裂(Acacian Schism)。芝諾皇帝在發(fā)表阿卡西烏斯的《聯(lián)合詔令》(《Henotikon》)時,雖然受到了教皇的啟發(fā),卻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既沒有召開宗教會議,也沒有邀請主教們就此事進行全體公決。[1]這種不完善的解決辦法和《聯(lián)合詔令》的妥協(xié)性使得教皇極其不滿,雙方爭論不斷。甚至以互相開除教籍作為懲罰對方的手段,這就是在教會史中被稱作阿卡西烏斯分裂的重大事件。[2]該事件表面上是一性派與察爾西頓派在教義上的爭論,實質上是教權與皇權的爭鋒。這種爭鋒持續(xù)到了阿納斯塔修斯時代,但是表現(xiàn)較為溫和,雙方仍以談判的方式進行交流。

492年,意大利的東哥特征服者狄奧多里克(Theodoric)派出以法斯圖(Faustus)為首的使團前往君士坦丁堡,與皇帝就其在意大利的政治地位進行談判。格拉修斯一世(Gelasius I)利用法斯圖作為中間人與阿納斯塔修斯一世交談,就宗教問題,特別是阿卡西烏斯分裂問題進行討論,皇帝也回信表達了和解態(tài)度。[3]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雙方就宗教問題進行談判時,阿納斯塔修斯一世似乎更想促進宗教上的和平,以便有足夠精力去解決帝國所面臨的沖突和騷亂。為了國家的穩(wěn)定,皇帝希望采取更務實的政策,而格拉修斯則把這次談判作為樹立教皇權威以及羅馬至高地位的一個機會。特別是格拉修斯在給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的書信中強調:這個世界的統(tǒng)治方式主要有兩種,即教皇的神圣權威和王權,在這兩者中,教皇的責任要大得多。[4]在格拉修斯任教皇期間呼吁嚴格的基督教正統(tǒng)觀念,更加堅決地要求服從教皇權威。他認為教權應該高于皇權,并希望皇權向教權屈服。在阿卡西烏斯的問題上,格拉修斯相比于他的前任更加頑固,對東方的態(tài)度也更加強硬。雙方目的不同預示著統(tǒng)一不容易實現(xiàn),分裂的態(tài)勢仍在持續(xù)。

格拉修斯一世于496年去世,阿納斯塔修斯二世(Anastasius II){3}繼任教皇位。新教皇阿納斯塔修斯二世也并未給僵化的局勢帶來緩解,而是繼承了前任的政策,只是相比于格拉修斯來說更加溫和。在與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的交流中他也表現(xiàn)出愿意與東部達成和解,結束分裂。狄奧多里克的大使費斯圖斯(Festus)在教皇與皇帝的談判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費斯圖斯從皇帝那里獲得了對狄奧多里克作為意大利統(tǒng)治者的認可,以換取他承諾說服教皇接受《聯(lián)合詔令》。[5]但因為教皇的忽然離世,使得皇帝的統(tǒng)一政策再次落空。兩次談判的失利逐漸消弭了皇帝通過溫和妥協(xié)政策達到統(tǒng)一的信心,皇帝也不得不重新審視向東還是向西這一問題。

在阿納斯塔修斯二世去世之前,羅馬教會內部就已經出現(xiàn)了裂痕。阿納斯塔修斯二世去世后羅馬教會主要分裂成兩派,一派跟隨格拉修斯一世,堅持對東方的強硬立場,支持辛馬庫斯(Symmachus)作為新任教皇;另一派則追隨阿納斯塔修斯二世更為溫和的態(tài)度,支持勞倫蒂斯(Laurentius)登上教皇之位。辛馬庫斯和勞倫蒂斯都希望得到狄奧多里克的承認,他們前往拉文納宮廷去面見狄奧多里克,后者選擇了辛馬庫斯,而勞倫蒂斯則被派往坎帕尼亞(Campania)擔任努塞里亞(Nuceria)的主教。[6]辛馬庫斯和勞倫蒂斯為了爭得教皇位置,爭先恐后拜倒在狄奧多里克麾下,并以狄奧多里克的選擇為最終結果。由此可見羅馬教會已經將政治中心置于西方,所采取的政策也是以西方為中心。東西方裂痕逐漸拉大進而達到無法修復的地步。

在辛馬庫斯擔任教皇期間,皇帝與教皇進行了激烈的爭辯,雙方的關系更是急轉直下。阿納斯塔修斯撰寫了一篇誹謗書,與教皇進行了一場辯論。在《護教學》中,辛馬庫斯僅稱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為“皇帝”,沒有加上任何的尊稱。[7]雙方在和解與統(tǒng)一的問題上未見絲毫進展,舊有分歧依然橫亙于東西方之間,成為難以逾越的鴻溝?;实墼谖鞣绞澜缥茨芤挼靡唤z和解的曙光,于是,強化東方內部團結并轉向東方發(fā)展的策略逐漸成形。隨著這一戰(zhàn)略的確立,皇帝的態(tài)度也日趨堅決與強硬。

(二)《聯(lián)合詔令》的失效

《聯(lián)合詔令》是芝諾時期為解決東西方教義矛盾的產物。它回避了基督性質這一爭論焦點,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君士坦丁堡與亞歷山大里亞教會之間緊張的對立局面。[8]這一具有妥協(xié)意味和折中性的協(xié)議不僅遭到雙方極端派的反對,也遭到教皇的極力反對。[9]該詔令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東西方之間的矛盾,并以皇帝詔令的形式得以推行,但終究沒能使察爾西頓派或一性派任何一方滿意。察爾西頓派不甘心向一性派讓步;而一性派則考慮到《聯(lián)合詔令》措辭混亂,認為讓步不夠。[10]

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為了維護教會的統(tǒng)一以及國家的穩(wěn)定,決定繼續(xù)推行芝諾的《聯(lián)合詔令》,然而隨著時代變化很快就名存實亡了。首先《聯(lián)合詔令》的主要支持者如彼得·蒙古斯(Peter Mongus)、阿卡西烏斯、芝諾相繼去世。其次,當時西方的教皇格拉修斯、阿納斯塔修斯二世以及辛馬庫斯在此問題上更是寸步不讓。教皇的意愿已非常明顯,若想恢復統(tǒng)一,只能是東方皇帝投降。而此時東方的情況也發(fā)生了改變,一性派的領袖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一性派主要人物如塞維魯(Severus,后來成為安條克的主教)和馬博格(希拉波利斯)主教菲洛西恩努斯(Philoxenus)的領導能力是一流的,他們憑借自身超凡的演講能力和雄辯能力推動了一性論教派的發(fā)展。最后,隨著一性論勢力的壯大,許多起初同意《聯(lián)合詔令》的人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變化,最具代表性的是君士坦丁堡的主教馬克多尼烏斯(Macedonius)。因為他溫和的態(tài)度以及對《聯(lián)合詔令》的贊同,使他代替尤菲米烏斯成為君士坦丁堡的主教,但是后來他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變化,開始堅定地站在察爾西頓派一方。他的態(tài)度轉變,使他與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的關系變得緊張。種種跡象表明,本就模棱兩可的《聯(lián)合詔令》不再適應帝國復雜且斗爭激烈的宗教局面。為了確保國家的穩(wěn)定,皇帝必須調整其宗教政策。

(三)波斯戰(zhàn)爭的爆發(fā)

敘利亞的宗教派系眾多,黨派之間的矛盾尖銳,各派系之間難以達成妥協(xié)。宗教矛盾日益嚴重,成為帝國不可忽視的問題。阿納斯塔修斯一世同樣認識到這一問題,并著手將溫和的政策轉變?yōu)楦鼮閳远ü麛嗟恼?。波斯?zhàn)爭的爆發(fā)進一步加快了皇帝改變政策的進程。

芝諾在位時,由于波斯國王未按約定于483年交還尼西比斯,皇帝也不再繼續(xù)按照約定支付補償金。[11]阿納斯塔修斯一世上臺后,拒絕了波斯皇帝卡瓦德(Cavades)向其索要金錢的要求??ㄍ叩略诜€(wěn)定了波斯帝國的局勢后,便不再遵守小狄奧多西簽訂的和平條約,率領一支由波斯人和外國人組成的大軍首先入侵亞美尼亞。[12]這次戰(zhàn)爭使得積壓已久的宗教問題爆發(fā)。在公元420年,帝國與波斯之間首次爆發(fā)了嚴重的沖突,然而,在這場紛爭中,宗教問題僅僅扮演了一個相對邊緣的角色。[13]以弗所會議后一性論基督徒的人數(shù)不斷增多。499年聶斯托利派對波斯境內的基督一性教徒進行了迫害,波斯國王支持了這種行為。[14]羅馬皇帝進行了有效抗議,然而,隨著502年帝國與波斯戰(zhàn)爭的爆發(fā),激烈的敵對情緒再次席卷而來,迫害也隨之重新開始。

波斯境內對一性論教徒的迫害使大量信眾向敘利亞地區(qū)涌去,導致該地區(qū)形勢更加復雜。戰(zhàn)爭爆發(fā)時,為了躲避波斯迫害而逃出的難民重新壯大了基督一性派。[15]戰(zhàn)爭結束后敘利亞地區(qū)的宗教沖突再起,且呈現(xiàn)出愈演愈烈的趨勢。皇帝的溫和政策越來越不適應宗教形勢的變化。而且,在阿納斯塔修斯時期,聶斯托利派是由波斯支持的,代表的是波斯人的利益,而一性論則被認為是代表羅馬人的利益,這種利益一致性也影響了政治。波斯戰(zhàn)爭更加表明敘利亞是波斯人的覬覦之地。若要確保對敘利亞這一宗教沖突頻發(fā)地區(qū)的牢固控制,皇帝必須傾向于支持敘利亞的宗教勢力。在這些東方戰(zhàn)爭中,如果沒有邊境省份平民的忠誠,拜占庭軍隊很難堅守陣地。敘利亞地區(qū)的民眾在承受戰(zhàn)爭帶來的苦難之際,也為戰(zhàn)爭付出了極大的犧牲。這足以促使該地區(qū)投入波斯的懷抱,但是若想阻止這種事情的發(fā)生,必須做出改變。戰(zhàn)爭結束不久,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的宗教政策就發(fā)生了轉變。

東方的頑固在廣泛的政治背景下是完全可以解釋的。[16]國內外形勢的波動,牽動著帝國宗教政策的變化。這種急劇變化,使阿納斯塔修斯一世意識到宗教問題不可調和,與西方的和解無法實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皇帝就需要實施更符合帝國切身利益的政策。面對沖突不斷的東西方,阿納斯塔修斯一世比他的任何前任,當然也比他的直接繼承者更清楚地認識到帝國的切身利益在東方,據(jù)此徹底轉向支持一性論。

二、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的宗教政策

阿納斯塔修斯一世基于帝國內外形勢,實行倒向一性論的宗教政策。其通過加強一性論者的力量和幫助一性論者打擊察爾西頓派,使一性論在帝國內獲得了勝利。

(一)扶持一性派,增強一性論者在教會中的力量,宣揚一性論的教義

皇帝為了進一步落實其政策,在主教任免上積極向一性論派靠攏。第一個受其宗教政策影響的神職人員是安條克主教弗拉維安(Flavian)。雖然他同意《聯(lián)合詔令》,但本質上仍屬于察爾西頓派,因此遭到塞維魯和菲洛西恩努斯等人的責難。在皇帝的默許下,512年,塞維魯被任命為安條克主教。[17]君士坦丁堡主教馬克多尼烏斯(Macedonius)也受到帝國宗教政策的沖擊。他最初因秉持溫和立場并支持皇帝的中立政策,而榮登主教寶座。然而,隨著阿納斯塔修斯一世推行的新宗教政策,馬克多尼烏斯逐漸顯露了對一性論教義的強烈不滿,這導致他與皇帝之間的關系日益緊張,雙方之間的裂痕愈發(fā)難以彌合。507年,馬克多尼烏斯拒絕與應皇帝之邀來到君士坦丁堡的菲洛西恩努斯進行任何交往,甚至正式認可了奈法利烏斯對巴勒斯坦基督一性派僧侶的攻擊。[18]在首都的察爾西頓派對主教不斷施壓,逼迫其做出選擇,馬克多尼烏斯不想失去這些僧侶的支持,公開宣布接受察爾西頓會議,宣稱拒絕接受察爾西頓會議的人是異端。[19]不再保持中立的主教與皇帝的關系每況愈下,最終被皇帝廢黜,取而代之的是一性論者提摩太(Timotheus I)。另一位耶路撒冷主教埃利亞斯(Elias)也因支持察爾西頓派,在516年被皇帝流放到一個叫艾拉的村莊,并在那里去世。[20]首都的一性論活動如火如荼,與此相伴的反對活動也在進行,但是皇帝運用自己的謀略巧妙地化解了首都民眾對自己不利的局勢。在皇帝政策的默許下,東方大多數(shù)教區(qū)已經由一性論領導者所掌控,大幅提升了一性論派的實力。

在教義方面,馬里納斯(Marinus)和柏拉圖奉阿納斯塔修斯的命令,將“三圣”祈禱文(Theopaschites)的第四節(jié)添加到三位一體的贊美詩中,[21]并命令首都所有教堂添加贊美詩三圣頌這一一性論條款,這引起了首都的騷亂。埃瓦格里烏斯描繪了當時的情景:民眾失去了控制,當權者陷入致命的危險,城里許多著名的地方都被燒毀。[22]面對民眾的暴動,皇帝意識到難以以武力方式鎮(zhèn)壓,于是選擇了另一種方式。阿納斯塔修斯一世未佩戴王冠,穿著樸素的衣服,出現(xiàn)在競技場,……阿納斯塔修斯向他們宣稱,他準備下臺的同時,也提醒他們,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登上皇位。[23]皇帝巧妙地采取行動,再次化解了危機。

(二)支持一性論,打壓察爾西頓派和中間派

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的支持與推動,成為一性論者活動蓬勃發(fā)展與最終勝利的最為堅實的后盾?;实弁菩兄С忠恍耘尚伦诮陶咧饕窃谌S魯和菲洛西恩努斯的輔助下完成的。他們不僅是帝國新宗教政策的最大推動者,還是重要地區(qū)一性論抵抗運動的主要精神領袖。[24]新的君士坦丁堡主教提摩太為了穩(wěn)定首都民眾的情緒,起初想實行寬松的宗教政策。但是在皇帝明顯的東方傾向影響下,他立即著手恢復與堅定的基督一性中心亞歷山大教會的關系。[25]在復雜的敘利亞局勢下,阿納斯塔修斯任命一性派領袖塞維魯擔任菲洛西恩努斯和弗拉維安之間的仲裁者。[26]這表明皇帝放棄馬克多尼烏斯作為他的“精神顧問”轉而選擇了塞維魯。作為更極端者的菲洛西恩努斯則在皇帝的支持下,拋棄了所有的克制和節(jié)制,更大力度地投入一性論的事業(yè)中。與弗拉維安的斗爭以及安條克新主教的任命都是察爾西頓派和中間派被打壓的體現(xiàn)。塞維魯和菲洛西恩努斯更是堅定徹底地譴責察爾西頓派,沉重打擊了察爾西頓派,有力地支持了一性論派。[27]

三、阿納斯塔修斯一世宗教政策的影響

阿納斯塔修斯一世強硬的宗教政策雖然帶來了一定的騷亂和流血沖突,但是從根本上來說是有利于帝國的。帝國獲得了東方的支持,東方的凝聚力增強。

(一)維塔利安起義

阿納斯塔修斯的宗教政策勢必會引起察爾西頓派的不滿,也給別有用心之人提供了可乘之機。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色雷斯人維塔利安,他曾擔任駐色雷斯聯(lián)邦伯爵,可能參加過波斯戰(zhàn)爭。對于維塔利安的身世,學術界眾說紛紜。彼得·查拉尼斯認為維塔利安是下莫西亞?。↙ower Moesia)扎爾達巴人,半野蠻人,可能是哥特人或匈奴人。[28]而在諾曼·H·貝恩斯和H.圣L.B.莫斯的《拜占庭:東羅馬文明簡介》中則認為查士丁皇帝是巴爾干裔拉丁人,維塔利安也是。[29]但是維塔利安出生于下莫西亞省{4}的扎爾達巴(Zaldapa),很有可能受到此地察爾西頓信仰的影響。維塔利安起義以驅逐主教為借口。[30]事實上,維塔利安起義的宗教動機值得懷疑,但是他卻以捍衛(wèi)正統(tǒng)教義反對一性論皇帝的形象得到了大量民眾的支持。[31]他以與皇帝侄子希帕提烏斯(Hypatius)的矛盾為起點,以匡扶正教為借口,集結軍隊,反抗皇帝。維塔利安進行了兩次起義,第一次起義遠比第二次起義更為猛烈,甚至威脅到了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的地位?;实郾黄茸龀鐾讌f(xié),與教皇進行了談判,并簽訂了協(xié)議。隨著帝國軍隊重新占據(jù)優(yōu)勢,阿納斯塔修斯一世不再妥協(xié)并撕毀了協(xié)議。在第二次起義時,帝國軍隊在戰(zhàn)場上轉敗為勝,這要歸功于敘利亞人馬里納斯的計謀。[32]雖然其沒有帶兵打仗的經歷,但是馬里納斯指揮的帝國海軍徹底擊敗了維塔利安。阿納斯塔修斯一世不僅守住了自己的宗教政策,也守住了自己的皇位。

(二)宗教的分裂仍在持續(xù)

雖然東方一性派取得了勝利,但宗教分裂的陰霾并未就此散去。如前文所述,皇帝與教皇之間的分歧早已根深蒂固,盡管雙方進行了多次深入的交流嘗試,卻始終未能實現(xiàn)真正的和解與統(tǒng)一。到了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統(tǒng)治的晚期,他更是采取了徹底倒向東方的一性論政策,這無疑進一步加劇了雙方之間的裂痕,使得彼此之間的關系愈發(fā)緊張與疏遠。

但在霍米斯達斯(Hormisdas)擔任教皇時期,雙方關系迎來了轉機。雙方雖然借維塔利安起義,進行了兩次談判,但各自心懷鬼胎。教皇霍米斯達斯并不在意統(tǒng)一或者分歧,他只在意羅馬權力的至高無上,并力爭讓皇帝屈服。皇帝則想維持國內的和平,并讓教皇認可一性論問題,進而使宗教問題不再成為威脅國內和平的因素。在這種背景下,和解的嘗試必然不會成功,事實也證實了這一點。教皇的立場與前任相比并未做出改變,如果皇帝想結束分裂,需要滿足兩個條件,即譴責阿卡西烏斯和服從羅馬教廷。但皇帝并未妥協(xié)讓步,雙方矛盾繼續(xù)存在?;实垭m然迫于國內起義壓力與西方教皇進行溝通,但給教皇的書信內容只不過是一系列空洞和奉承的話。而教皇同意談判的目的是要加強羅馬教廷在東方的影響。教皇使團于517年4月初離開羅馬。他們隨身攜帶了幾封精心起草的信件,目的是在東方制造有利于羅馬立場的輿論。[33]這樣可以有效加強東方對一性論的反對力量,繼而向皇帝施壓,使皇帝屈服,從而實現(xiàn)讓皇帝承認羅馬教廷至高無上性的目的。雙方立場無法達成一致,和解嘗試也就此結束。教會的分裂問題直至查士丁時期才得到部分解決。

(三)開拓了拜占庭帝國的東方化發(fā)展路徑

阿納斯塔修斯一世是利奧王朝少有的眼光長遠的皇帝,他預見了帝國發(fā)展的前景以及未來發(fā)展的中心在東方。一方面,476年日耳曼蠻族國王奧多亞塞爾廢黜了意大利西羅馬帝國最后一位皇帝羅慕路斯,西方只剩下了精神中心——羅馬,政治實體已經不復存在。事實上日耳曼人已開始在西部扎根,以哥特國王狄奧多里克為代表的蠻族甚至已經在西部建立了王國,雖然他們仍在尋求東部皇帝的認可,但實際上已經不再受東部的控制。狄奧多里克以西羅馬帝國最后幾位皇帝為榜樣,把自己的住所安置在拉文納。[34]這表明西部蠻族并非渴望成為帝國的一分子,而是意在為自己的統(tǒng)治尋求合法性,并建立一個屬于蠻族自己的國家。羅馬教廷的態(tài)度也很明確,他們更加看重這位蠻族國王。在勞倫分裂時期,羅馬教會以狄奧多里克作為裁決官,決定了最終的教皇人選。事實證明,西部已經脫離了東方的控制,作為精神中心的羅馬,也并未對東方表示忠誠,甚至企圖壓制皇權,以實現(xiàn)教權的至高無上地位。

另一方面,自從帝國首都遷至君士坦丁堡后,統(tǒng)治中心也隨之東移。此時的拜占庭帝國面臨著波斯人和阿拉伯人的威脅,特別是敘利亞地區(qū)一直受到波斯的覬覦?;实廴粝敕€(wěn)住東方邊境,就必須提高東方的凝聚力,實行有利于東方的政策。一直作為帝國糧倉的埃及更是國家拉攏的對象。相對獨立的埃及有時會表現(xiàn)出一種區(qū)域性的教權至上的特征。[35]埃及教會對財富和文化教育的控制使其在埃及的勢力日漸增強?;实巯敕€(wěn)固埃及,就得向埃及靠攏,實行有利于埃及的相關政策。也正是阿納斯塔修斯一世公開表明對一性論的支持,才緩和了埃及和帝國之間的矛盾。[36]穩(wěn)定東部邊境,使阿納斯塔修斯時期與東部國家無太多爭端,為帝國下一個繁榮時期奠定了基礎。

阿納斯塔修斯一世轉向東方是明智的,因為國家的中心在東方,帝國還需要依靠東方各省發(fā)展。在伊蘇里亞戰(zhàn)爭中,以及帝國的財政改革和擊潰維塔利安起義,皇帝依靠的也是東方的官員約翰和一性論者馬里納斯?;实鄯€(wěn)固東方邊境防止阿拉伯人與波斯人的進攻,也需要依靠東方各省的支持。正是阿納斯塔修斯一世推行的東方政策,為他的時代帶來了繁榮與昌盛。當時的那些小規(guī)模騷亂,與其說是貧窮與絕望的產物,不如被視為繁榮景象下的一些細微波瀾,它們并未掩蓋住那個時代整體的繁榮與昌盛。[37]

結語

綜上所述,阿納斯塔修斯一世宗教政策的東方化轉向完全是基于當時帝國面臨的情況以及帝國的長遠發(fā)展,它增加了東方的凝聚力,鞏固了帝國的領土。從長遠來看也符合帝國統(tǒng)治中心東移的需要。此后歷史發(fā)展也印證了這一點。第四次十字軍東征期間,君士坦丁堡遭到了西方軍隊的占領。在帝國末期危急存亡之秋,帝國求助西方無果,最終被奧斯曼所征服。這些事件都證明帝國的生存和發(fā)展需要依靠東方。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的東方化宗教政策雖然未能一直延續(xù),但對拜占庭帝國發(fā)展產生了積極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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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1}彼得·查拉尼斯:《羅馬帝國晚期的教會與國家: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的宗教政策,491—518》(Peter Charanis,Church and State in the Later Roman Empire:The religious policy of Anastasius I,491-518),塞薩洛尼基1974年版;F.K.哈勒:《阿納斯塔修斯一世:晚期羅馬世界的政治和帝國》(F. K. Haarer, Anastasius I:Politics and Empire in the Late Roman World),劍橋2006年版;斯蒂芬·米切爾:《羅馬帝國晚期史,公元 284—641年》(Stephen Mitchell,A History of the Late Roman Empire, AD 284—641),牛津2015年版;A.A.瓦西列夫:《拜占庭帝國史》(A.A.Vasiliev,History of the Byzantine Empire),麥迪遜1952年版。

{2}陳志強:《拜占庭帝國大通史》,江蘇人民出版社2023年版;諾曼.H.貝恩斯,H.圣L.B.莫斯:《拜占庭東羅馬文明簡介》(Norman H.Baynes, H. St. L. B.Moss, Byzantium An Introduction to East Roman Civilization),牛津1948年版。

{3}教皇阿納斯塔修斯二世(Pope Anastasius II,卒于498年11月19日)自496年11月24日起擔任羅馬主教直至逝世。此處的教皇阿納斯塔修斯二世與皇帝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無任何關系。

{4}莫埃西亞是一個古老的地區(qū),后來成為羅馬行省,位于多瑙河以南的巴爾干地區(qū)。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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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曹彩霞)

An Opposite Change of Anastasius I's Christian Policy

LI Xintong, TIAN Ming

(Faculty of History and TourismCulture, Inner Mongolia Minzu University, Tongliao 028000, China)

Abstract: Since the crisis of the third century until the fall of the Western Roman Empire, the Empire's Christian policy has always faced the question of whether to go East or West, and most emperors have tried their best to maintain a balanced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East and the West. During the reign of Anastasius I, there was also a difficult choice between Chalcedonism and Monophysitism. With the changes in the domestic and international situation, Anastasius I fully realized the importance of the East and strengthened ties with the East, and then changed the policy of balance of power and shifted the country's focus to the East in order to increase cohesion. Anastasius I's religious policy also shifted from the initial policy of maintaining stability to a policy of balance, and then implemented a policy of completely leaning towards Monophysitism. This was the result of Anastasius I's careful consideration under the changing situation of the empire, and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Byzantine Empire history.

Keywords: Anastasius I; Religious Policy; Monophysit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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