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智慧

太行山腹地有個名叫后爻的小村落。有天來了一個野生植物考察組，臨走的時候，考察組的組長單獨找到村主任麥華，神秘地說：村后的山坡上有種植物開著黃花，是罕有的綠色野生蔬菜，不但營養(yǎng)價值極高，而且具有護膚養(yǎng)顏延年益壽的功效。你們要好好保護它。那位組長還遞給麥華一小把。等那位組長走了，麥華才回過神來，敢情山里還長著寶貝哩。

如今社會上正流行一種熱。吃雞要吃土雞笨雞，說不喂飼料，對人的健康有利；蔬菜也要吃無污染的綠色的，尤其是野菜。這種既能當蔬菜吃又是良藥的野菜就更加珍貴了。麥華把自己的鄰居馬強找來了，囑咐他去挖一些嘗嘗。馬強一陣風(fēng)去了。

過了老半天，馬強才從山坡上下來，沖麥華喊；村主任，那種黃花菜并不是很多，費了老鼻子勁兒了，還好，弄了不少。麥華看著馬強懷里的黃花菜，說：物以稀為貴，要不，咋叫珍貴哩。兩人在家里煮了起來，及至熟時，滿屋子都飄起了肉香。怎么有股肉味，敢情真是好東西哩。馬強興奮地說。等入了口，麥華更是一個勁兒地嘖嘖：天下的美味莫過于此呀。麥華沒少逮過山中的野兔野鳥什么的，和這些黃花菜比起來，似乎也遜色不少。沒多久，就陸陸續(xù)續(xù)地有人開始采摘這種珍稀之物了。

不知怎么地，鄉(xiāng)長知道了這事。那天，鄉(xiāng)長突然大駕光臨，把麥華嚇了一跳，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了。后爻村，這個窮鄉(xiāng)僻壤之地，前幾任鄉(xiāng)長都沒來過，鄉(xiāng)長怎么來啦？沒等麥華開口，鄉(xiāng)長一臉燦爛地說，麥華，找到什么致富門路了沒有？我來考察一下，如有，你如實匯報，政府會考慮援助的。麥華心里激動不已。鄉(xiāng)長是來體察民情的。麥華趕緊把鄉(xiāng)長讓進了屋，說話間，就提到這種黃花菜了，麥華說得興起，把那個組長的話添油加醋地又講了一遍。鄉(xiāng)長說我就是來考察的。麥華又把馬強叫來了，說你趕緊想辦法給鄉(xiāng)長摘一些來，鄉(xiāng)長是來幫咱致富的。鄉(xiāng)長立起身謙讓，說這怎么能行呢，啥事沒辦倒先吃上了。麥華把鄉(xiāng)長摁在椅子上，說你等著，一會就好。

沒多大工夫，鄉(xiāng)長就吃上了香噴噴的黃花菜，嚼在嘴里嘎巴脆，像吃肉一樣吃得滿嘴流油。最后，鄉(xiāng)長拍拍滾圓的肚子，挑起大拇指：寶貝！寶貝！鄉(xiāng)長指示：迅速搞清這種黃花菜的生活習(xí)性，看能不能大面積種植。

幾天后，鄉(xiāng)長又來了。麥華以為鄉(xiāng)長給他帶來資金什么的。不料，鄉(xiāng)長從車里攙下一位老態(tài)龍鐘的老人，顫巍巍地走到麥華跟前，鄉(xiāng)長介紹說：麥華，這是我老泰山。自從我上次吃了你的黃花菜后，一連幾天都是神采奕奕，看來這玩意的確有延年益壽的功效，我老泰山的身體一直不好，我就把他帶來了，一來看看這山中風(fēng)景散散心，二來也讓他吃點新鮮的黃花菜，你看……麥華立刻明白了鄉(xiāng)長的意思。他示意馬強到他跟前，嘀咕了幾句，馬強跑了出去。

麥華陪鄉(xiāng)長和他老泰山轉(zhuǎn)悠了一會，說了幾個鄉(xiāng)野笑話。正說至高興處，馬強跑來了。麥華一看，立即耷拉了臉，訓(xùn)斥道：你采的菜呢？馬強一抹額頭上的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別提了，我回家說去采黃花菜，我爹非要跟我一起去。麥華接過話茬，厲聲問：你爹都八十了，他湊什么熱鬧??？馬強說：我爹聽我給鄉(xiāng)長摘菜，他說給鄉(xiāng)長摘菜就等于給政府摘菜，他是個老革命，非要去，我攔都攔不住。哪料，爬到半山腰，不小心閃了下來，腿斷了，送衛(wèi)生所了，嘴里還直哼哼，說沒能讓政府吃上黃花菜，吵著鬧著要撞墻哩。麥華聽了急得直搓手，連連說，你看這事弄的，你看這事弄的。鄉(xiāng)長在一旁臉上青一陣兒白一陣兒，語無倫次地說，麥華，你趕緊去看看，我改日再來。

等鄉(xiāng)長走遠了，麥華沖馬強一笑說：你去告訴你爹別裝了，鄉(xiāng)長都走了，一會你跟你爹來我這兒吃黃花菜，記住啊，都來。

面 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城里的教學(xué)質(zhì)量好，發(fā)了財?shù)膹埳痛蛩惆褍鹤铀偷匠抢镒x書。不久前，他的一個叔伯姐姐捎信來，說城里有套住房空著，讓他先給看著，出租費好商量。那個姐姐背地里給他說了掏心窩子的話，說上頭正在調(diào)查她的財產(chǎn)狀況，如問到你你就說是你早買下的，你一定要給我這個面子。張生高興壞了，正打瞌睡呢，扔過來一個枕頭。更何況，平日里都是有事求他這個姐姐，現(xiàn)在這個姐姐居然也求到自己的頭上了，總算把丟的面子拾回來了。他和老婆商量來商量去，最后不顧老婆的極力反對，自個陪兒子來城里讀書。

他姐姐的住房位于市中心的繁華地帶，二樓，100多平方米，里面的洗手間、廚房都粉刷好了，不用做任何的修整。張生搬進來后，就充分體驗到了城里人的優(yōu)越。煤球燒完了，一個電話就有人送來，電費、水費有人到跟前收，不像農(nóng)村得跑幾十里路去繳費。每天他除了做些小生意就是接兒子上下學(xué)。

時間一長，等他了解了居住的環(huán)境后，卻生出一種自卑感。原來這是一個“干部樓”，住的都是干部，官銜倒是都不大，凈是一些廠里的科長、局里的主任之類的，和他這個平民百姓一比，把他從他姐姐那兒拾起來的面子重又給弄得蕩然無存，這明顯是低人一等嘛。張生看到別人的笑臉就感到了尷尬，感到了無比的羞愧。

這天，他接兒子下學(xué)回家，走到胡同口走不動了，胡同口圍滿了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張生馱著兒子擠進里邊看熱鬧，仔細一聽，明白了。他樓上的一個鄰居正和兩名警察爭論不休，警察要看他的駕駛證，那位鄰居死活不讓看，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辦理。眼下，市里正在創(chuàng)“三優(yōu)”，對交通秩序檢查的緊。圍觀的人越聚越多，那鄰居更抹不開面子了，和兩名警察吵得臉紅脖子粗。這時，張生的兒子跟張生要手機，說我給我同學(xué)打個電話。他兒子“滴滴”地按了一通，喂，楊志的爸爸嗎？我找楊志，啊，楊志，沒走遠，好啊，我這兒出了點麻煩，能不能讓你爸爸過來一趟。沒多大工夫，一輛小面包車駛來，車身上寫著公安倆字。從車上下來那個叫楊志的同學(xué)，來到張生的兒子面前，畢恭畢敬地問：班長，啥事？張生的兒子指了指那鄰居，說我叔叔遇上了麻煩，想讓你爸爸幫幫忙。那小子的爸爸徑直走到那兩名警察面前，低聲耳語幾句，兩名警察放了行。把一旁的張生看得呆了，行啊，臭小子，你也會來這一套了，不過，也給我長了面子。兒子不屑地撇撇嘴：我的同學(xué)的爸爸是個大隊長，我們班找他辦事的多著呢。

這下，張生住的樓上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都沒想到樓里還住著個神通廣大的人哩。再有人看著張生笑，張生就不再感到尷尬了，他看出大家都帶了一種羨慕的表情。兒子能在班上當班長，他爹能差到哪兒去？其實，張生的兒子成績不太好，有一個優(yōu)點，個子高，在農(nóng)村跑大的，身體比城里的孩子壯實，被班里的小朋友選成了班長。這么個小芝麻官竟然也能辦到大人都辦不了的事呢！張生更得意了，他不失時機地宣傳他兒子，大家也都把他當成了個人物。張生感到和鄰里的關(guān)系又邁上了一個新臺階。

這天，他又去學(xué)校門口接兒子。剛要扭身離去，又看見兩名警察攔住一個騎摩托的人。張生左瞅瞅右看看，覺得這人很面熟，就起了見義勇為之心，兒子在旁邊，那位同學(xué)肯定還沒走遠，一個電話打過去，問題就解決了。他拉著兒子往跟前湊，走到近前，他兒子倏地像騾子受驚了似的向他身后撤。干什么，你給老爸露臉的時候到了。張生呵斥兒子。他兒子卻使了吃奶的勁把他拽到一邊，說，那是我老師，我都聽到她給我的那位同學(xué)他爸打電話了，誰稀罕咱幫忙？張生的臉一下子紅了，繼爾有些怏怏不樂，嘟嚷著：怪不得我看著有些面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