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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失的親情

2009-07-14 09:54
山西文學(xué) 2009年6期
關(guān)鍵詞:二姑大姑姑父

馮 浩

我與爺爺

懵懂之初,繞在他的膝下識別他教授的漢字,演算加減乘除。仍是懵懂之際,依附在他單薄的脊背上去鎮(zhèn)上的戲園子里看戲。以及,在他開心的笑聲里和急促的喘息中練習(xí)自行車。

后來有段時間,我總想起與他有關(guān)的那些事。

他一介書生,向往田園生活,卻背叛了田園。不過,他回來了。他回家的過程很狼狽,甚至很血腥??墒?,假設(shè)時間能夠倒退至公元1937年的11月7日,我想他仍會再一次選擇逃跑。在國家面臨的生死存亡關(guān)頭,他無疑是個逃兵。

從1937年9月19日日本飛機首次夜襲太原城,到11月7日,他觀望彷徨了差不多兩個月。他的選擇,我想肯定是經(jīng)過精心準備的。11月7日那天,日軍坂垣師團、文岸三郎師團兵臨太原城下,以飛機大炮對城墻和市區(qū)進行狂轟濫炸。那天晚些時候,離開太原已抵達隰縣大麥郊的閻錫山先生手頭出現(xiàn)一份特別電報,內(nèi)容是35軍副軍長兼城防戒嚴司令曾延毅臨陣脫逃。爺爺說,電報是經(jīng)他手發(fā)出的。他是機要部門一個小頭目。

曾延毅司令脫逃給了爺爺下最后決心的機會,他拽上我奶奶立即奔赴火車站。

就這樣,他朝著家鄉(xiāng)的方向,一路逃來。接下來,無疑是兩個人生命中最黑暗最絕望的20幾個小時。日軍飛機似乎感覺對太原城的轟炸并不過癮,試圖找一些更為刺激的目標。很快,他們發(fā)現(xiàn)居然會從自己的翅膀下鉆出去一列火車;于是,歇斯底里地狂叫著追了上去。

車頭挨了炸彈,像一頭趴在鐵軌上不服輸?shù)睦吓?赃昕赃曜摺ow機上射出的子彈不斷擊中車廂,當然總會有旅客被打死。死了,便從車窗扔出去。

爺爺和奶奶命大,回到家鄉(xiāng)。那年麥子收割后,家里的地又回種了一茬玉米;玉米自然早已歸倉,玉米棵子還戳在地里。已經(jīng)看見村子,他兩人卻沒著急回家,先走進玉米地。爺爺一屁股蹲在地上,失魂落魄地瞅著奶奶說,這是咱家的玉米。

1965年秋天,一個星期六下午,我從5里外的韓村中學(xué)剛回到家,奶奶便沖了一大缸子濃茶,讓我送給正在地里為玉米鋤草的爺爺。那塊地有名字,叫青廟。至今還這么叫。那天下午,在生產(chǎn)隊青廟鋤草的自然不只我爺爺一個人,其他人看見我給爺爺送茶水,便忍著口渴目送我把大缸子遞在爺爺手上。那年,我10歲,還體會不到爺爺?shù)男腋?。他風(fēng)華正茂的時候,滋生的理想居然是在大田里勞動的間隙看見孫子送茶水來了。那個秋天的下午,我把他的理想變成現(xiàn)實。結(jié)果,我聽見許多人對爺爺都說一句話,真真沒白疼孫子咧!其實,那許多人和我一樣都體會不到爺爺心中的幸福。

七七事變之后,爺爺利用難得閑暇一定要做的一件事情,便是與奶奶去郊外看大田里的農(nóng)人和莊稼。每次只要發(fā)現(xiàn)某個小人兒給勞動的大人送水送飯的情景,爺爺都會對奶奶說,我一定要能活到孫子來地里給我送茶水那一天。

那一天,距我來到這個世界上還有差不多20年時間。

回到家,爺爺自以為會平安,次日便帶著小長工李保年下地割玉米棵子。有關(guān)這個細節(jié)我在今年的春節(jié)期間做了考證。曾在我家當長工的李保年還精神矍鑠,與我二姑一個村子,今年已經(jīng)快90歲。從表象上實在看不出他有這把年紀,人還能喝兩口小酒。我一直對他很熟悉,記得他曾經(jīng)年年都像走親戚一樣來我家。李保年說,那天你爺一到地里就給瘋了似的,好像那玉米稈子全是十惡不赦的日本人,誰能想到他是個沒做過莊稼的書生?可不料已經(jīng)過去快兩年光景。老閻還會派人來把他抓走。那會兒,沒人敢說他能活人了。你老爺把棺材都做好了,就一個準備,去太原為你爺收尸。李保年說,都說他從太原回來路上撿了條命,這回命恐怕沒那么大了。

可是,爺爺再次出人意料地走回家鄉(xiāng)。

用李保年的話說,只能是命大。老閻把他交給軍事法庭審判只是個過程,槍斃也只是個時間問題。爺爺從死神身邊逃脫的原因有重要的兩點,其一是,執(zhí)行死刑命令的時候閻先生正忙著準備他的十二月事變;其二是,帶領(lǐng)行刑隊的長官是晉南臨猗老鄉(xiāng)。

老鄉(xiāng)長官糊弄了閻先生。

這就是我對他零碎的記憶。

記憶相對完整的是多年后,他患上了腦瘤,意識一會清醒一會糊涂的那些日子。

這一年,是1968年。是春天,距他離開我們也就剩下兩個多月光景。他在整個春天比較清醒的時候,一半是交代后事,一半是講故事。后事和故事,都是他自己。他說他看中村南棗園北側(cè)的黃土崖,并且已經(jīng)和生產(chǎn)隊干部說好了,讓父親和我在他“倒身”之后,去崖下挖個洞,然后在里面用土坯盤個炕。他要睡在炕上。他說不要棺材,躺在里面會著急。

我們村南是一片棗園,誰也記不清它存在了多久。多數(shù)樹身子成人一抱抱不住,自然也就高大。我這茬上世紀五十年代出生的人,曾一度認定它結(jié)出的果實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有那么幾年,棗子快成熟的時候,生產(chǎn)隊會指派我爺爺看管。除此之外,爺爺平素做的最多的活計是拎著紅油漆桶子滿村轉(zhuǎn),在事先抹好的白石灰墻上寫領(lǐng)袖的文章和語錄。有幾年,不只是我們生產(chǎn)隊,合村人都喜歡他看管棗園。誰嘴饞,只要肯費點工夫就能如愿。爺爺呢,也就是背對著你輕輕咳嗽幾聲。

他講的故事自然離不開當年在閻錫山先生身邊的那些事。后來我也揣摩過他,他人生最好的年華是在山西的政治漩渦中心度過的,可他一點也不懂政治。他學(xué)的是無線電專業(y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無線電在中國恐怕與今天的電腦軟件一樣前沿。盡管他沒說過在學(xué)校學(xué)業(yè)怎么樣,我想他一定是優(yōu)秀的。因為,當年閻先生派人去學(xué)校招聘學(xué)生,他便是為數(shù)不多的其中之一。他也說自己的學(xué)生時代,可是說的基本上都與足球有關(guān)。他喜歡足球,是學(xué)校球隊的中鋒,絕對主力。他說自己學(xué)校的球隊,后來和太原城,包括山西大學(xué)在內(nèi)至少三個球隊,都結(jié)成死對頭。每逢比賽,人家定會配備最強悍的球員“凍結(jié)”他。

麥子就要搭鐮收割的時候,他去了。這一年,他58歲。

走進9月份,沒幾天便是他在另一個世界的“百日”。我們鄉(xiāng)下,老人去世百天是一個重要的紀念日。重要程度就和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百天差不多,不同的是,來的人百天紀念日叫“百歲”?!鞍偃铡焙汀鞍贇q”的一字之差,區(qū)別了天堂與人間。

那天,我大姑二姑都來了。兩個姑姑和我母親由我和父親陪同著,在爺爺?shù)膲烆^哭了哭。憑吊亡人,哭的活兒一般都是女人的。我也就是幫著父親燒了一些紙。磕了幾個頭。

還沒離開棗園的墳地,二姑走過來,摸摸我的頭問:“聽說學(xué)校里辯論你了?”我無語。盡管二姑選擇了“辯論”兩個相對溫和的字,我還是明白的?!稗q論”是40年前的時髦字眼,靠近的還有“批判”和“批斗”等等。

不久前,準確地說是8月21日,全校師生對我實施的應(yīng)該是“批斗”,而不是二姑說的“辯論”。遭受批斗的原因自然是可笑的。至今,我仍認為那天我的遭遇與所有同學(xué)和老師都毫無關(guān)系,當時誰都很容易從我身上捕捉到一個地主狗崽子對那癲狂歲月的不滿。

對于40多年前的準確記憶并非有意而為之,那日子也太特殊。前一夜,蘇聯(lián)悍然出兵捷克斯

洛伐克。批斗我的口號正酣那會兒,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通過周邊許多村子的大喇叭慷慨激昂地播送中國政府的嚴正譴責(zé)聲明。后來,那位遠在北京的播音員陪著我哭了整整一個中午。表哥表弟

爺爺去世后不到半年,奶奶的氣管炎嚴重起來。通過我母親給舅舅說話,舅舅給村干部說話,奶奶暫時可以不去義務(wù)掃巷。又過一段時間,她做了手術(shù)。星期天回家,我照樣和她住。手術(shù)開刀的部位是她的胸口。刀口不算大,也就是縫了三四針。大約她享受到手術(shù)前享受不到的好處,只要在人前手便一定要捂住胸口,兩條腿也一定要一高一低地走。她要把病人的樣子表演給所有人看。這樣做的目的很明確,試圖長期躲避每天一早一晚必須履行的掃巷義務(wù)。星期天我回到她身邊,她關(guān)好門,把自己平素在人前裝扮的姿勢重復(fù)演示,然后一遍一遍問:“看看奶,像不像?”記憶中的奶奶天生的伶牙俐齒,正因為她嘴巴無遮無攔,所以那些年爺爺沒受什么罪倒是她早早被打入另冊,戴上紙帽子游過街;并且,經(jīng)常被打發(fā)到村磚瓦廠出窯裝窯。

她那會兒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即將被改變。從此,她就會改變身份,再也不是一個地主婆子。

大姑二姑一家在東一家居西,距我們村都是二里路。也許大姑父二姑父都是他們村能干的人,并沒受我們家也就是他們丈人家地主成分的多大影響,都擔(dān)任著各自村里的支部書記。在我的印象中,當時的村支書是很有分量的人物。我們村當年的村支書幾乎整天拎著一只電子管收音機滿村轉(zhuǎn),所有干部社員都在勞動,只有村支書可以轉(zhuǎn)。轉(zhuǎn)到哪,就把毛主席的聲音帶到哪,還動輒講話,訓(xùn)人。

我們家的成分沒影響大姑父二姑父,卻影響了我那些表哥表弟。表哥表弟要離開農(nóng)村去城里上班,因為我家地主成分的原因,所有必填的重要表格上社會關(guān)系一欄,外公家首當其沖。這個無法躲避的一欄,就像橫在表哥表弟命運門檻的一道鐵閘。

爺爺?shù)娜ナ酪舱媸菚r候。后來我想,爺爺就是為改變他那些外孫子——我的表哥表弟的命運而去了村南棗園的。

大姑父二姑父一定費了不少心思,在距我們村30里開外的一個村子為奶奶介紹了一個老頭。老頭當然是老貧農(nóng)。

那是另一個公社,名字叫常青。該公社所在地的村子叫堿莊。

奶奶再嫁的過程別說我一無所知,父親母親也都蒙在鼓里。直到有一天家里忽然變得像遭遇搶劫一樣,才知道奶奶已經(jīng)遠嫁他鄉(xiāng)。趕過來實施“搶劫”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的那些表哥表弟。表哥表弟從我奶奶居住的屋子里折騰走所有值點錢,或者能夠使喚的生活用具。

表哥表弟是用行動證明與地主外婆家的決裂,并非僅僅在招工表上外婆家成分的那個小方格里填寫了“貧農(nóng)”兩個字就算完事。然后,分別去了縣建材廠和化肥廠上班。

終于出息了的表哥表弟,自然是和我一起長大的,童年少年時期就廝磨在一起。在我心目中,大姑二姑就是世界上最親的人。我去她們家,遠遠看見姑,姑對誰都會說,我娘家侄子來了。接著,恨不得把自個的心掏出來讓他娘家侄子吃了。那種親情無法表述。

開始那幾年,兩個姑主動割斷了與我們家的關(guān)系。

大姑父及表哥

大姑父姓秦,膝下有我一位表哥。這位表哥當年如愿走進縣化肥廠上班,接著被招為國家正式工人。后來的數(shù)十年間我們僅偶爾見過一面,甚至還猜拳喝了幾杯酒,可無論表面上多么親熱,彼此之間卻再也找不同童年少年時期那種源于內(nèi)心深處的親情。到后來。才感覺顯示親熱原來是一種客氣一種距離。

奶奶遠嫁后,親人們對我家實施“搶劫”那會兒,表現(xiàn)最激烈的就是這位表哥。據(jù)鄰家說,當時就是這位表哥用腳一下踹開我家的院門。對于表哥的行為,我慢慢就理解了。特別是數(shù)次與命運抗爭數(shù)次失敗之后,我深深地同情了他們。就是這個家,才使我的表哥表弟們對前途深深的絕望過。

去年早些時候,我去看望二姑,才聽說表哥患了喉癌,在西安第四軍醫(yī)大住院。二姑說,你應(yīng)該看看你哥。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我眼前縈繞的是表哥少年時代的影子。當年我自然經(jīng)常在大姑家住,某日被誰欺負了,表哥知道后必然要去找人家算賬。找上門去的表哥從不動嘴,只動拳頭。有了那么幾次,他們村誰都不再敢欺負我了。

我答應(yīng)了二姑,可是,至今也沒去看看他。我這種態(tài)度常人是無法理解的。其實,我也不理解。唯一能夠慰藉自己的是,既然表哥戰(zhàn)勝了病魔闖過了鬼門關(guān),看望已經(jīng)失去實質(zhì)的意義。這自然是借口。

可以這樣說。曾經(jīng)深入骨髓的親情,隨著歲月的絞殺幾乎已喪失殆盡。

那幾十年里,我家與大姑家的關(guān)系是很微妙的,互相親熱一段時間,然后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轉(zhuǎn)過臉又跟陌生人似的。母親說不清楚,父親更說不清楚。母親說,反正就是別扭,總感覺中間有什么事。那會兒,誰都不知道大姑父憑借他特殊的身份,取走了原本屬于我們家的三百塊錢?!拔母铩背跗?,村里拆了我家三間房子。那三百塊錢是村里落實政策的時候補償?shù)?。我當然不知道,照樣去大姑家,大姑每每都是客客氣氣的。但大姑的態(tài)度,讓我感覺很生疏。我曾經(jīng)的大姑,再也見不到了。

后來才明白,大姑和大姑父是為那三百塊錢而有意疏遠我們這邊。

原本那親情,如此這般被反復(fù)拾起丟下,就是為那么點錢。當然,三百塊錢在那年代對誰都很重要。

有一年夏天,大姑父來我們村磚瓦廠找我。當時,他已不再擔(dān)任村支書,調(diào)去公社分管企業(yè)。大姑父問我想不想來公社磚瓦廠上班,并說只要我愿意去,他一句話就可以了。大姑父還表示,我們村干部的工作一概由他做。我說,在村里做磚,到公社還是做磚,并且一樣是手工活。我表示不想去。大姑父說,你先干一段時間,然后姑父設(shè)法給你調(diào)動,磷肥廠,機耕站,面粉廠,你隨便挑。大姑父還說,正是做磚,別人才不大可能阻攔。大姑父沒說出的話是,去公社磚瓦廠是不講究家庭成分的。

我還是繼續(xù)在我們村磚瓦廠做磚坯。

我寧愿認為大姑父是關(guān)心我,為我的前途著想。

那會兒我不知道大姑父的心計。將來,奶奶注定還是要回來的。大姑父二姑父兩家,包括我的父親母親,心里都清楚奶奶嫁的那個老頭沒多少光景了。當年,大姑父二姑父與老頭達成的協(xié)議是,無論我奶奶走在老頭的前面還是后面,都要回她的老家。這里的“走”是去世的意思。應(yīng)該說,協(xié)議是合情合理的。這樁婚姻。雙方都在完成自身的基本設(shè)想或者考慮自身的根本利益。

大姑父關(guān)注我無疑是必要的。為將來和我父母商量我奶奶回來的事情,開口說話至少有了一個重要的砝碼。他估計完全可以抵消那三百塊錢??晌覜]給大姑父這個機會。我與奶奶

奶奶離開我的時候,我還是一個14歲的少年;特別是我的四個弟弟妹妹,更是一個需要奶奶的年齡?;丶覜]了奶奶,聞不到奶奶身上的旱煙味道,那感覺是惆悵的。甚至是絕望的。人與人之間的親情,莫過于祖孫??捎H人們互相廝磨時間最短的,在正常情況下卻是祖孫這對隔代“冤家”。我與奶奶的離別,卻是人為的。

這樣,每逢想奶奶了,我都要跑幾十里路。

我一直都認為那老頭配不上奶奶,看上去要大奶奶20歲,而不是實際上的10多歲。

奶奶還是奶奶,起碼比以往還多了許多親熱,可我心里只有酸楚。因為,奶奶的親熱含了深深的歉疚。奶奶可以改變表哥表弟的命運,卻無法改變我。我不愿讓奶奶背負任何歉疚,說只要你不再受罪就好。奶奶對著我耳朵悄悄說,你哪知道,奶受的是不一樣的罪。

奶奶嫁過去,也想把自己當成一個老貧農(nóng),首先一個變化就是抽煙少了。事實上老頭有很嚴重的哮喘病,很遠都會聽見那刺刺啦啦的呼吸聲。就這個現(xiàn)實,奶奶不改變地主婆的做派也由不得自己。她絕不能在老頭跟前吸煙。奶奶還說了一個原因,堿莊人也看不慣她嘴巴戳個旱煙桿子。有一次奶奶說,這個貧農(nóng)當著沒意思,還不如同去當我的地主呢。像過去在我家堅持數(shù)十年的形式一樣,奶奶在堿莊的家一間空房子里憑自己的想象制作了一個神龕,一早一晚虔誠地祈禱。老貧農(nóng)對奶奶也就是睜只眼閉只眼。

奶奶心中有神,更堅信世上有神。你問她什么是神,她至死都弄不清楚。

奶奶來世上一趟,也就是和爺爺在太原過了幾年相對好些的光景。幾十年后,再嫁至堿莊,當上了使人眼紅的貧農(nóng),實質(zhì)上是她人生正式遭罪的開始。很大程度上,奶奶過的是一種牢獄生活。1969年至1982年,是奶奶含辛茹苦的十幾年。有段時間我聽她常順口說的話是,奶奶想回家,去掃巷,去窯上背磚。

那老頭人生的最后七八年是臥在炕上,依靠我奶奶細心周到的料理走過的。

老頭子1982年春天去世。秋天里的一日,我奶奶就告別堿莊回家了。

1982年,我家發(fā)生了兩件大事,一是奶奶的回歸,二是我忽然變得出息。

說我出息,這話是我們村許多人說的。上一年,我發(fā)表了幾篇小說。發(fā)表小說,村里人是不大關(guān)心的,他們只知道我去公社上班了。并且還不是什么廠,而是堂堂的公社文化站。鄉(xiāng)親們從不琢磨什么是文化站,只知道我成了公家干部。一個做磚坯的小子恍惚間就成了公家干部,對鄉(xiāng)親們來說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奶奶是途經(jīng)大姑家然后回來的。記得那是個陰天,小巷子里聚了許多鄉(xiāng)親。十幾年,年年都要嫁過來一些新媳婦,不少新媳婦只知道我有個嫁出去的奶奶,卻一直沒見過。奶奶仍是我的奶奶,我們兄妹五人的奶奶。自然,奶奶又是村里許多人的大嫂。這天,奶奶坐在我拽的一輛小平車里,被其他四個弟妹簇擁著朝家里方向走。鄉(xiāng)親們走過來,大嫂大嫂地叫。許多新媳婦也叫大嫂。奶奶手不時抬起來,搭個眼罩,想看清是誰。奶奶的目光早已失去了早先的神采,吃力地辨別著記憶里的每一個人。

奶奶回家的第二天就病倒。

奶奶是一副藥,被煎來煎去,已變成藥渣。她對于這個世界,已經(jīng)可有可無了。

大姑家,包括大姑,沒任何人陪同奶奶回家。不用說,原因是我母親早早傳過話去,如果不把村里補發(fā)的房子錢歸還了,你們誰也別想上我家門檻。母親是這樣想的,70多歲的奶奶遲早要同到棗園爺爺身邊的,屆時肯定要有一筆花銷。何況,那筆錢原本就是屬于我們馮家的。

奶奶睡在炕上就再也沒起來。醫(yī)生對奶奶說,你沒啥病,安心休息。醫(yī)生瞅瞅我們兄妹幾個說,有親孫子守著比啥藥都見效,很快就好了。轉(zhuǎn)過身卻說,整個人都病了。醫(yī)生發(fā)現(xiàn)我們都不懂,便拿機器做比較,所有要緊的零件都損壞,你擺弄這一個,說不準另一個卻連帶弄出大毛病。醫(yī)生的意思終于聽明白,他擔(dān)心把奶奶“聾子弄成啞巴”,擔(dān)心小病弄成大??;一句話,不愿奶奶死在他的手上。醫(yī)生開了一些溫和的中藥。

經(jīng)常陪伴奶奶的是二姑。大姑呢,也想陪奶奶,因她弟媳婦——我當家的母親不亮綠燈卻不能來。鄉(xiāng)下的確有喜歡管閑事的人。管閑事的還對人說,眼下不上門倒是還可以,哪天老太太一閉眼,靈前沒他大姑咋行?于是,管閑事的就不辭勞苦地兩邊跑,拌嘴說話。管閑事的在那邊對我大姑說,你弟媳婦不是一味地要幾百快錢,是要你說句明白話,對十幾年前的事說句不是,認個錯。大姑很倔,不給錢更不會認錯。大姑說,天要下雨,寡婦要嫁,自古都是這個理。我們哪點錯了,錯啥了?至于錢,大姑說,錢老太太這十幾年花了,我還零零碎碎添補了不少。你回去問我弟媳婦,孝敬老人她有沒有份兒?

管事的倔勁兒也來了,說我就不相信破不了你們這對榆木疙瘩。

管事的殺手锏是兩邊糊弄,傳遞自己為兩邊互相編造的好話。就這么著,竟糊弄出成效。

大姑是被管事的陪著,或者是大姑陪著管事的過來的。見了我母親,所有的話由管事的說,他說你姐給你說話了,事情都過去了,可日子又回來了;一切往前看,一切還是照舊,還是親姐妹。管事的根本就不給大姑和母親說話的機會,直到大姑和母親臉上都現(xiàn)出了笑。

到這份上,已經(jīng)心照不宣了,過去的事兒誰還好意思說呢。

后來,奶奶對我說的最多的就是囑咐我要把公家的事當心些,可千萬不要像你爺,丟下鬼子炸太原那么大事不管,拽上我就上了火車。奶奶說的還是幾十年前的老話。奶奶說那天鬼子的飛機替閻錫山追趕你爺爺坐的火車。差不多攆到臨汾。奶奶還說她比爺爺膽大,爺爺嚇得拉稀拉了一路。奶奶邊比劃邊說。鬼子飛機執(zhí)行閻長官命令追趕火車上的爺爺,這是奶奶人生最后的幽默。

奶奶的生命沒有走完那個秋天,準確地說是回來32天之后,于黎明時分悄然離去。

奶奶去棗園爺爺身邊那天,下著小雨。

二姑夫

送走奶奶,和大姑走動了兩三年,沒有原因,關(guān)系再次冷淡。奶奶的周年到了,大姑總會提前一天去棗園燒燒紙,自個蹲在那兒哭哭;然后,悄沒聲回去。

前多年,二姑父和二姑在他們村開了個小餐館,生意還不錯。我每次去,無論生意忙閑,二姑父都一定要打開酒瓶子和我猜幾拳,喝酒,說話。一次,我問二姑父,我大姑那邊究竟是咋回事。二姑父說,我也記不清為啥事,想起來再對你說。還沒等想起來,他沒打聲招呼就撒手去了。

前兩三年間,大姑和大姑父也先后離去,與我爺爺和奶奶在另一個世界團聚了。

而在世的人,仍繼續(xù)生活。

責(zé)任編輯白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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