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讀山海經(jīng)》是陶淵明的作品。全詩可分為兩個部分,從開頭至“吾亦愛吾廬”為第一部分,主要是寫詩人的“歸園田居之樂”;從“既耕亦已種”至結束是全詩的主體部分,寫詩人的“耕余讀書之樂”。這首詩以“樂”字為核心,主要寫詩人歸隱田園之后歸園田居之樂、耕余讀書之樂,從中寄托了詩人對自由人格和精神的不懈追求。
關鍵詞:陶淵明 《讀山海經(jīng)》 “樂”
一
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窮巷隔深轍,頗回故人車。歡言酌春酒,摘我園中蔬。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
——陶淵明《讀山海經(jīng)》(其一)
陶淵明的思想極其復雜。他一方面有儒家的入世精神,重視個人的道德修養(yǎng);另一方面又深受老莊道家的出世思想的影響,同時又受佛教影響,重視對人生的參悟。陶淵明不斷在官僚與隱士這兩種社會角色中做選擇,隱居時想出仕,出仕時想歸隱。辭去彭澤令之后,他參悟到了人生的意義,堅定了隱居的決心,之后一直過著隱居田園的生活。歸園之后他寫了許多田園詩。他的田園詩主要通過描寫田園景物的恬美、田園生活的簡樸以及躬耕隴畝的生活體驗,表現(xiàn)自己悠然自得的心境。如“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保ā稓w園田居》其三)這是一個由仕歸隱田園從事躬耕者的切實感受,帶月荷鋤、夕露沾衣,情景生動逼真,在農耕生活的描寫背后,隱含著農耕與為官兩種生活的對比,以及詩人對理想人生的追求。這種善于將田園生活詩意化,在日常生活中發(fā)現(xiàn)重要意義和濃郁詩味構成了陶淵明田園詩最為顯著的藝術特色。
《讀山海經(jīng)》是一組組詩,共13首,一般認為,《讀山海經(jīng)》組詩屬于“詠懷詩”,是詩人讀《山海經(jīng)》、《穆天子傳》后有感而發(fā),寄托詩人對人生、社會的思考?!蹲x山海經(jīng)》(其一)是組詩中的第一首,也被稱為“序詩”。就這首“序詩”本身來看,帶有陶淵明的田園詩味。這首詩寫詩人歸隱田園之后幽居自得、耕余讀書之樂。全詩可分為兩個部分,從開頭至“吾亦愛吾廬”為第一部分,主要是寫詩人的“歸園田居之樂”;從“既耕亦已種”至結束是全詩的主體部分,寫詩人的“耕余讀書之樂”。
二
詩人寫歸園田居之樂,集中體現(xiàn)在“吾愛吾廬”上,即現(xiàn)在所說的“我愛我家”。 那么,“家”究竟有什么值得詩人“愛”的呢?在全詩開頭的環(huán)境描寫中,出現(xiàn)了田園詩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一些詩意化的景物意象:草木,綠樹,小屋、小鳥等,所有這些意象在詩中營造了典型的田園氛圍,使詩歌具有陶詩一貫的恬靜風格。陶淵明在詩歌中,雖然沒有正面描寫“家”本身的外在建筑特征以及內部的陳設、裝潢等,但給我們每一位讀者留下了和諧、溫馨而又充滿自然生機和活力的美好印象。
“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薄懊舷摹焙汀伴L”點明草木得其天時而恣意縱橫的動態(tài)生長過程,突出了草木繁茂旺盛的特點。詩人面對自然界如此自由健康、充滿無限生命力的草木怎么不會引發(fā)對這種自由健康生命境界的向往和追求?“繞屋樹扶疏”其神來之筆就在于一個“繞”字,它一方面寫出了綠樹環(huán)屋生長的情態(tài),透露出自然無限的生機,讓讀者想象出樹影婆娑婀娜的美好畫面;另一方面,以動襯靜,突出了田園的安謐,整句勾勒出寧靜而富有生氣的周邊環(huán)境;與此同時,詩人與自然之間的那種親近感油然而生。
“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薄氨婙B欣有托”,字面上是說鳥兒遇此嘉木“欣然有托”,實際上想要傳達的是作者得此家園而“吾愛吾廬”。此句看似寫景,實則寫自己選擇“幽居自得”的生活方式后,精神得以安頓的快樂欣慰之情。如果說歸園之前的詩人是“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歸園田居其一》),那么如今的陶淵明終于實現(xiàn)了“鳥歸林”、“魚歸淵”的美好愿望。陶淵明詩歌中的鳥常與樹結合在一起,這種類型中的“鳥”是尋覓精神歸宿的陶淵明本人的象征,而樹木則是他最終精神家園的象征。田園能讓詩人快樂的根本原因也在于詩人在這里找到了真正屬于自己的精神家園。
三
“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這句詩既是全詩的詩眼,也是領悟詩人耕余讀書之樂的關鍵句。那么詩人的耕余讀書之樂具體表現(xiàn)在那幾個方面呢?下面分別從讀書的環(huán)境、讀書的情形、讀書的方法以及讀書的目的四個方面作進一步說明。
(一)讀書環(huán)境:清幽寧靜,遠離囂塵
“窮巷隔深轍,頗回故人車。”這是描寫詩人的讀書環(huán)境。陶淵明的“家”或者說陶淵明的讀書環(huán)境的最大特點在于“隔”。這是一個很有分量的動詞。陶淵明的大量詩文中,都有“隔”的影子“野外罕人事,窮巷寡輪鞅。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歸園田居》其二),“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飲酒》其五),“長吟掩柴門,聊為隴畝民”(《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二首其二》),“顧盼莫誰知,荊扉晝常閉”(《癸卯歲十二月中作與從弟敬遠》),“門雖設而常關”(《歸去來兮辭》),以及《桃花源記》中那與世隔絕的田園世界等。那么,我們如何理解這個“隔”字?這個“隔”字里面究竟蘊含著怎樣的思想感情呢?
從上面所舉的例子中可以看出,陶淵明是有意讓自己從一個世俗的世界抽身出來,進入另一個理想的田園世界,這個田園世界的象征物就是一個小小的“家”。詩人把這理想的田園世界與世俗的世界隔離開來、隔絕開來,甚至要把自己封閉在田園世界中,這種隔絕很徹底,“頗回故人車”句大有老子“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味道??傊?,“隔”字至少蘊含著兩層意思:一是說明詩人對清靜無擾田園生活的熱愛;二是隱含著詩人對世俗生活特別是官場生活的堅決否定,表現(xiàn)出詩人與世俗生活的決裂思想。那么我們又如何來評價陶淵明的“隔”呢?
“家”在陶淵明詩中固然有著封閉性的特點,家把作者跟世俗世界隔離開來,但這樣的“家”同時具有開放性。為什么這么說呢?
陶淵明把自己封閉起來,為自己關閉了一扇世俗之門的同時也為自己打開一扇自然之門。陶淵明詩歌中的“家”已經(jīng)不再是實實在在、有著固定空間的封閉“小屋”,在這里,“家”成了“自然”的同義語,有著無比的開放性。陶淵明在世俗社會、世俗官場這一“樊籠”以外,發(fā)現(xiàn)一個“天空任鳥飛”的自然宇宙?!谶@樣的“家”里,人與自然高度融合,渾然一體,陶淵明的靈魂得到放飛,精神得到自由。所以,陶淵明會在《歸去來兮辭》中這么說:“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保ā稓w去來兮辭》)陶淵明的家雖是一個人的,卻是別有洞天的,詩人在這樣的“家”里,泛覽群書焉能不樂?
(二)讀書情形:高雅閑適,浪漫詩意
“歡言酌春酒,摘我園中蔬?!边@兩句詩中值得關注的一個字是“歡”。飲酒是陶淵明一生的嗜好,飲酒也成就了陶淵明流傳千古的22首《飲酒》詩。在這首詩中,飲酒又與讀書結下了不解之緣,詩人一邊讀書,一邊享用著自制的美酒、自種的蔬菜,這是何等高雅、何等自得?。∥覀兯坪跄軌蚋惺艿玫?,陶淵明這兩句詩中的每一個字,陶淵明每一個動作細節(jié)都自然流露出別樣的幸福。
“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痹谝话阍娙搜劾铮河晔亲钊侨讼矏鄣?。杜甫有《春夜喜雨》一詩,詩中有“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在陶淵明的眼里,孟夏多情之雨決不亞于春雨,它滋潤著詩人的心田。韓愈詩《早春》:“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痹谔諟Y明看來,這微雨、好風同樣給詩人的生活帶來了自然界靈動的信息,這有風有雨、有樹有木、有花有草的田園不也是“絕勝煙柳滿皇都”嗎?著實讓人憐愛。詩人能在這微風細雨中讀書,又是顯得何等的詩意啊!這詩意不也具有“風聲與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的味道嗎?
(三)讀書目的:放飛靈魂,忘懷得失
“俯仰終宇宙,不樂復如何?!碧諟Y明讀書的目的很清楚、也很簡單,就在于一個“樂”字。在低首抬頭讀書的頃刻之間,就能縱覽宇宙的種種奧妙,這難道還不快樂嗎?難道還有比這更快樂的嗎?而且透過全詩我們不難體會到詩人的讀書之“樂”并不在于讀書本身的“樂”,他只是把讀書作為隱居的一種樂趣,一種精神寄托。何以見得?我們不妨來看看陶淵明采用的讀書方法。
“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碧諟Y明采用的讀書方法是“流觀泛覽”,用陶淵明自己的話說即“不求甚解”。陶淵明在他的《五柳先生傳》中說:“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欣然忘食?!边@種讀書方法的最大特點在于注重會意。何為會意?會意就是要求讀者用自己的心去體會作品的意,這種讀書方法強調讀者的主觀能動性,強調讀者對作品的領悟能力,參悟人生,與此同時獲得精神上的審美愉悅。如果說歐陽修“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山水之間”的話,那么,陶淵明的讀書也有歐陽修的一點醉意吧!正如陶淵明式的彈琴:“夏月虛閑,高臥北窗之下,清風颯至,自謂羲皇上人。性不解音,而蓄琴一張,弦徽不具,每朋酒之會,則撫琴和之,曰:‘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晉書·陶潛傳》)放飛靈魂,忘懷得失是陶淵明讀書之樂的根本所在。
《讀山海經(jīng)》(其一)這首詩以“樂”字為核心,主要寫詩人歸隱田園之后歸園田居之樂、耕余讀書之樂,從中寄托了詩人對自由人格和精神的不懈追求。就全詩而言,歸園田居之樂、耕余讀書之樂這兩部分內容又是一個完整的整體,如果說詩歌的上半部分要展示的是讀書需要有一個“自然和平”的客觀環(huán)境的話,詩歌的下半部分展示了讀書更需“清雅安閑”的主觀心境,這兩方面的有機結合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詩意讀書的環(huán)境。在詩意化的讀書環(huán)境中達到放飛靈魂、忘懷得失,最終使得自己的靈魂得到詩意棲居。
(孫國華 江蘇無錫高等師范學校 214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