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　槐

埃德加·斯諾(Edgar Snow，1905-1972)以一本《西行漫記》讓世人了解了中國共產黨，也使他成為世界知名的新聞記者。然而最初，他在中國的探險旅程卻始于云南。1930年25歲的斯諾計劃從昆明到緬甸探險，12月8日他與美籍奧地利植物學家、探險家約瑟夫·洛克(Joseph F·Rock，1884-1962)在昆明相遇，斯諾想跟隨洛克一行到大理，洛克同意帶上他。洛克并沒把這個年輕的美國人放在眼里，當時斯諾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無名小子，而洛克卻已經在云南呆了8年，他受美國農業(yè)部、美國《國家地理》雜志和哈佛大學植物研究所的資助，有充足的經費，每次出行都有自己雇傭的馬幫和衛(wèi)隊，儼然是一位大人物，而且洛克熟悉當地的情況和語言，知道如何與各式各樣的人物打交道。幾經周折，1931年1月31日，斯諾與洛克一行終于離開昆明向大理方向進發(fā)，4天后到達廣通，2月12日至下關，13日抵大理。后來，斯諾在他的文章中寫道：“洛克習慣于野外生活，他有種種巧妙的設備，可以幫助一個孤寂的漫游者忘卻自己已經遠離家室，遠離親人，遠離美味佳肴。他有許多天才的發(fā)明，如折疊椅、折疊桌、折疊浴缸、熱水瓶等等。無怪平他所到之處，當地人敬畏之余無不把他看作位外國的王爺。我本人能側身于他的侍從之列也深感榮幸?！边@一路險象環(huán)生，多虧有洛克的衛(wèi)隊保護，才免于盜匪的滋擾。他們在中國農歷大年三十那天到達了大理。當天，洛克就丟下斯諾帶領著自己的馬幫去了麗江。

洛克1884年1月13日出生于奧地利的維也納，父親是位嚴厲的仆人，他希望自己的兒子成為名受人尊敬的牧師，而母親在他6歲那年就去世了，缺乏母愛的他成為個性格內向的少年。他在課堂上常常心不在焉，總是向往著外面的世界，但他并沒有沉湎于空想，而是為此努力地學習外語，他15歲時就開始學習中文，甚至上床睡覺時仍在學習。在大學預科畢業(yè)后他與父親抗爭，逃離了維也納去漫游歐洲及北非各地，一路上靠做雜工來維持生計。一天，他未加考慮地與家郵輪簽約，成為一名船艙服務員。1905年，洛克只身來到美國，最初他從事植物采集等工作，1913年加人美國籍，后在夏威夷教授植物學，但他并不喜歡四平八穩(wěn)的教書職業(yè)，他的生注定要在旅途和冒險中度過。1920年洛克辭去教職，受雇于美國農業(yè)部，到泰國、緬甸、老撾等地尋找大風子樹。

1922年2月洛克經緬甸第一次來到中國云南，是為農業(yè)部采集植物標本，5月抵達麗江。他與麗江見鐘情，感到這里就是他要尋找的天堂。此后他以麗江為生活的原點，度過了生命中的27年，直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不久才不得不離開，而且他一直還在尋找回麗江的機會。起初，他在邊遠山區(qū)采集植物和飛禽標本，不間斷地進行攝影，并以一個植物學家“洛博士”自居。隨著時間的推移，洛克的興趣逐漸從植物轉移到了對納西人領域的研究，并熱情地置身于他周圍的人們——納西人中。這一研究領域的轉變，使得他最終成為西方的“納西學之父”。洛克終身未娶，但據朋友講他的感情生活并非一片空白。有一個比較“八卦”的傳聞，他在麗江玉龍雪山下的雪嵩村還有個私生子。他把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和充沛的精力都貢獻給了納西文化的研究，1947年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版了洛克的力作《中國西南古納西王國》。

1937年，當日本人入侵中國時，洛克沒有聽從美國駐云南領事館讓他撤離的要求。他平靜地呆在麗江這塊風水寶地，繼續(xù)與他的東巴老師們在一起，盡管時有恐慌，但戰(zhàn)爭直沒有波及到麗江。1944年初，洛克因病度離開中國輾轉來到印度的加爾各答，美軍專家立即看到了他的專長——對滇藏川山脈了如指掌，這是他在那兒進行考察時積累起來的寶貴財富。他被美軍帶回華盛頓，參與繪制“駝峰航線”的地圖?！榜劮搴骄€”是抗戰(zhàn)時期在地面運輸被阻隔的情況下，中國和盟軍的一條主要空中走廊，是專為運輸國際社會援助中國抗戰(zhàn)物資的生命線，始于1942年，終于二戰(zhàn)結束，為打擊日本法西斯做出了重要貢獻。它是一條飛越喜馬拉雅山脈進入中國的危險航線，是世界戰(zhàn)爭空運史上持續(xù)時間最長、條件最艱苦、付出代價最大的一次悲壯的大空運。鑒于洛克為繪制地圖所做的貢獻，美國空軍免費為他在云南的活動提供運輸、空投物資等幫助，還許諾隨后用船將洛克在麗江的所有學術資料運到美國。不幸的是，一枚日本魚雷擊中了裝載洛克所有家當的軍艦，他的全部心血都成了戰(zhàn)爭犧牲品，其中包括他關于宗教儀式的譯文和兩卷《納西語英語百科詞典》手稿。洛克在得到消息時，幾乎崩潰。事后他向朋友們吐露，他曾認真地考慮過自殺，他說他不可能僅憑記憶重新寫出失去的著作。此外，他在考察研究中也耗盡了自己大部分積蓄，這使他處在資金危機之中，甚至不得不出售他帶出來的部分東巴文經卷。留在中國的東巴經，在解放后的鏟除封建迷信運動中大多被焚毀，東巴經師被驅散，現在研究東巴經常常要借助國外的一些圖書館、博物館，其中不乏當年洛克的藏品。

洛克天生具有探險家的浪漫氣質。1936年2月3日，陽光明媚，他心血來潮，自己包了一架飛機從昆明飛往麗江，只為在空中俯瞰高山和大地。在幫助美軍繪制“駝峰航線”地圖時，曾要求飛行員低空穿越虎跳峽，供他拍照。據飛行員回憶說，幸好沒有聽他的話，否則洛克這個瘋子準會讓他們送命。1962年12月8日洛克因心臟病在夏威夷去世，在他臨終前曾說“與其躺在夏威夷的病床上等待上帝的召喚，我是多么希望死在玉龍雪山下的鮮花叢中?！笨陕蹇嗽僖矝]能回到他心目中的天堂——彩云之南的麗江。英國作家詹姆斯·希爾頓創(chuàng)作的暢銷小說《消失的地平線》，靈感即來自洛克發(fā)表在美國《國家地理》雜志上的照片和文章。小說改編成同名電影后，讓更多人知道了這世外桃源的“香格里拉”。那首熟悉的老歌《這美麗的香格里拉》的美妙聲音至今仍時時在我們耳邊響起。

洛克藏書票大概由其本人設計，圖案中央是一枚漢字印章“駱博士印”，周圍輔以各種奇異的納西族風格的圖形，它是一種古老的納西人使用的象形文字“東巴文”，被稱為目前世界上唯一存活著的象形文字，是人類社會文字起源和發(fā)展的“活化石”。洛克是個語言天才，年輕時就掌握了多種語言，曾編有《納西語英語百科詞典》，他理所當然要在藏書票中秀下自己的東巴文。

納西族是一個有著古老文明的民族，他們的文字是云南最古老的少數民族象形文字。千多年前，納西族信奉多神的原始巫教“東巴教”，東巴又化就源于東巴教。東巴文化包括象形文字、東巴經、東巴繪畫、東巴音樂舞蹈等。東巴文字是世界上僅存的象形文字，因此，引起了世界各國學者的極大關注與重視。被譽為“東巴文化的瑰寶”的東巴文是納西族在傳統(tǒng)宗教東巴教的經書中使用的種圖畫文字，由東巴(東巴教巫師)用竹尖筆或銅尖筆蘸上用松明煙和酒、膠水、膽汁調制成的墨汁，寫存樹皮制的厚棉紙上。東巴經就是用象形文字寫成的納西族百科全書，全書約二萬多卷，

記錄了納西的生活面貌和其他民族的關系，古老的神話故事、敘事詩、民謠、諺語等等，為研究納西族社會歷史、語文文字、宗教、生活習俗等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美國的國會圖書館收藏有3342件納西東巴文手稿，是世界上除中國之外最大的納西手稿收藏機構，也是世界上公認最好的納西手稿收藏。其中有很多珍貴的手稿來自洛克的私人收藏。

洛克一生中有20多年時間待在云南省納西地區(qū)，能熟練讀懂東巴文字，在20多年的時間里，洛克共收藏了幾千件納西東巴文手稿。美國國會圖書館在1923年和1948年從洛克手中購買了些他收藏的納西手稿。在納西東巴巫師的幫助下，洛克翻譯了很多他所收藏的納西手稿，其中包括本1094頁的《納西－英語百科詞典》以及2本納西歷史著作。

洛克于1922年到達中國西南部的麗江，當時，他認定自己是一位“植物學家”，或面對艱險的“探險植物學家”，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從對植物的研究轉到了對納西人的研究。麗江盆地是納西族聚居之地，起初，洛克并未過多地注意納西族本身。1923年的某一天，他被從隔壁傳來的種怪聲所吸引，他走過去探聽究竟：“有三個男巫身著宗教服飾，他們修建了個可稱為‘花園的場所。他們開始繞著它們舞蹈，其中位使黃銅鈸(偏鈴)，另位用他的劍周而復始地敲鑼，還有人擊鼓。一位病婦躺在床上觀看著所有這一切看似單調愚昧的行為?！甭蹇藳]有袖手旁觀。他診了那婦人的脈搏，診斷了她的病，給她擦了一點蓖麻油。然而，這些看上去愚昧的活動，卻對洛克產生了

種強烈的吸引力。那些“神漢”們(男巫)，納西人稱為東巴，他們使用一種奇特的手抄本單調地吟誦，這激起了洛克的好奇心。助手向他介紹說，只有東巴才會讀這種手抄本，神漢們把這些知識傳給下代，代代相傳。從此，洛克雇了幾個東巴，重新觀看他們的表演。他們向洛克詳細解釋了這些手抄本中象形文所記錄的儀規(guī)的細節(jié)。

那便是洛克對納西族研究的開始。他利用考察間隙，對納西語言文化進行了更為深層次的發(fā)掘和研究。他以考察所得的大量資金來支持他對納西文化的研究。

1930年中期，洛克結束了為《國家地理》雜志撰寫論文的工作轉而去撰寫納西文化的專著，他的著作包括了納西族的歷史、對納西族宗教儀式的描述和對手抄本(東巴經書)的翻譯。經歷整10年的工作(1935—1945年)，他把成果一并編入了內容豐富的絕世之作《納西一英語百科詞典》。此外，他還完成了兩部有關納西歷史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