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龍

摘要：由于外需萎縮，我國的出口正在急劇下滑，而政府“有形之手”拉動的內需增長只能在短期內填補外需下滑的部分缺口，因而需要依靠政府改革來釋放出內部的有效需求。

關鍵詞：出口；投資；消費

中圖分類號：F01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1428(2009)10-0017-04

我國現階段經濟發(fā)展中的結構性問題

消費、投資、出口是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由于長期以來我國“重出口、投資，輕消費”，從而在此次危機沖擊下暴露出了經濟增長的脆弱性。

(一)依賴出口拉動的模式難以為繼

我國實施的“出口導向型”發(fā)展戰(zhàn)略使得我們的外貿規(guī)模越來越龐大。尤其是亞洲金融危機后的十多年時間里，我國進出口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fā)展。我國進出口總額占GDP的比重由1997年底的34％上升到此次全球金融危機全面爆發(fā)前(2007年底)的近65％，出口總額占GDP的比重也由19％上升到36％，均提高了近兩倍。至2008年，我國外貿規(guī)模占世界貿易比重已上升至10％。世界貿易排名位居第二，僅次于德國。其間，我國的外貿順差不斷擴大，導致外匯儲備增長了近14倍。

外貿規(guī)模的快速膨脹，首先導致我國外貿依存度越來越大。作為一個發(fā)展中的大國，外貿依存度越高，抗風險能力就越弱。受國際經濟和國際市場波動的影響程度就越深，從而使經濟出現周期性震蕩。次貸危機爆發(fā)后，由于外部需求急劇萎縮，以及貿易保護主義重新抬頭，盡管我國采取了提高出口退稅等多種措施，我國的進出口降幅還是呈急劇下滑之勢。2009年1月至6月，我國進出口總額同比下降23.5％。其中，出口同比下降21.8％，進口同比下降25.4％。其次，我國的巨額外匯儲備在國際金融出現危機、美元貶值時面臨縮水風險，且導致我國的貨幣政策因貨幣投放不斷擴張、市場流動性過多而經常處于被動調整狀態(tài)，主動性和有效性受到極大制約。更為嚴重的是，我國的這種外貿發(fā)展速度在很大程度上是以廉價勞動力、過度開發(fā)資源、犧牲環(huán)境為代價所取得的。顯然，這種經濟發(fā)展模式不具有可持續(xù)性。

此外，歐美等發(fā)達經濟體在此次危機中充分認識到產業(yè)空心化的危害，明確提出了內部結構調整和振興制造業(yè)的計劃，這將從根本上減少我國的外部需求，并引起產業(yè)投資萎縮、失業(yè)增加等一系列連鎖反應。因此。我們必須認識到，我國當前面臨的不僅是外需萎縮問題，更是一個長期的經濟結構調整問題。

(二)傳統(tǒng)投資的結構性矛盾日益加劇

改革開放以來，固定資產投資一直是我國經濟增長的主要“引擎”。近年來，我國的固定資產投資更是呈現加速上升趨勢，尤其是2003年以來，每年都以20％以上的速度增長。這使得固定資產投資占GDP的比重從1997年的31.6％上升至2008年的57.3％，年均占比為41.5％，其中2006-2008年連續(xù)三年均在50％以上。按行業(yè)來看，制造業(yè)投資在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中的占比最高，2006年以來均超過30％；從我國出口規(guī)模上還可以看出，我國40％以上的產能是面向外部的。

長期以來，偏向制造業(yè)尤其是面向外部的投資，導致了我國的結構性產能過剩。以鋼鐵為例，根據中國鋼鐵工業(yè)協(xié)會的統(tǒng)計，截至2008年底，全國煉鋼產能高達6.6億噸，但2008年全國粗鋼產量為5億噸，兩者相比：產能過剩1.6億噸。另外值得關注的是，近年來為出口需求量身定制的生產能力的閑置更為嚴重，這些既不是高耗能、高污染，也不是技術落后型，相反是技術較為先進、附加值較高的高端生產能力，比如一些機電產品。受世界各主要經濟體均陷入衰退的影響，2009年1-6月，我國機電產品出口同比下降21.2％，這與日、韓情況大致相仿。

究其根源，一方面。由于國內消費能力沒有與積累起來的巨大產能形成合理的比例關系，從而導致我國向以美國等發(fā)達國家大量出口；而美國則通過貿易渠道使美元流出，并基于成本、環(huán)境等原因考慮，在控制核心技術的情況下，借機向尚處于工業(yè)化進程中的我國轉移其制造業(yè)的諸多環(huán)節(jié)，以獲取高額的資本回報。另一方面，我國大量出口形成的貿易順差，積累成龐大的外匯儲備，并在缺乏其他有效渠道的情況下，最終又將大部分外匯儲備投回美國；而美國則通過發(fā)行國債等形式形成資本項下的順差，支撐了其政府和居民的負債消費。

當上述這種循環(huán)形成一種難以打破的格局時，我們的產業(yè)布局就越來越難以改變，投資的結構性矛盾也越來越突出。首先。對民生等公共領域的投入嚴重匱乏。2005-2007年，我國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的平均增幅為24.9％，而衛(wèi)生、社會保障和社會福利業(yè)為19.8％，科學研究、技術服務和地質勘查業(yè)為19.2％，文化、體育和娛樂業(yè)為17.5％，居民服務和其他服務業(yè)為11.5％，公共管理和社會組織為9.4％，教育僅為5.5％。其次。固定資產投資的城鄉(xiāng)差距懸殊。一直以來，農村固定資產投資增速明顯慢于城鎮(zhèn)，而且呈逐年緩慢下降趨勢。受其影響，農村各項事業(yè)尤其是農業(yè)基礎設施發(fā)展滯后，影響著農業(yè)、農村的發(fā)展和農民生活水平的提升。

(三)消費拉動的作用沒有得到應有發(fā)揮

一方面，從收入水平來看。雖然我國居民收入保持了一定的增長。但增長速度總體上一直低于GDP增長速度，尤其是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的增長速度要低很多。不僅如此，收入分配結構也不合理。首先，表現為城鄉(xiāng)差距在不斷拉大。1997-2008年。每年的城鎮(zhèn)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8916.2元，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為2904.9元，前者是后者的3.1倍。其次，表現為全社會貧富差距不斷擴大。早在2000年，我國的基尼系數就已經超過了國際公認的0.4的警戒線水平；國家統(tǒng)計局2008年12月18日發(fā)布的報告稱。我國基尼系數由2000年的0.412擴大到2007年的0.458。其結果是使相當一部分有消費愿望的人口沒有能力消費，而另一部分有能力消費的人口卻沒有欲望消費。

另一方面，從消費結構來看，居民消費支出集中于個別領域(主要是住房、教育、醫(yī)療等)，嚴重擠占了其他消費。以購買自用商品住房為例，國外一般房價同家庭年收入之比為1：3到1：5，即一般5年以內家庭收入可以購買一套住房；而我國畸形的房價與收入比使得一般家庭需支付10年到15年的收人才能買一套住房，其間家庭其他消費將受到極大制約。同樣，教育、醫(yī)療在居民消費支出中的占比也是偏高的。

綜上所述，可見此次我國經濟的快速回落。全球金融危機只是誘因，其深層次根源在于我國經濟發(fā)展中的結構性失衡。這與所有宏觀失衡一樣。反作用的出現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要有效解決經濟發(fā)展中的結構性失衡問題。就必須對“三駕馬車”中的“駕轅之馬”與“拉套之馬”予以重新調整，即從過度依賴外需轉向主要依靠內需，從過度依賴傳統(tǒng)投資拉動轉

向主要依靠消費，從而實現我國經濟發(fā)展方式的根本轉變。

當前擴大內需政策實施過程中的幾點隱憂

在嚴峻的形勢下，我國及時提出了“保增長、擴內需、調結構”的戰(zhàn)略要求，從擴大內需政策的實施效果來看，我國經濟下滑趨勢得到了初步遏制，回暖跡象明顯。但必須要看到，目前的諸多措施具有臨時性、應急性的特點，暴露出了一些令人擔憂的問題。

(一)依然偏好經濟增長速度

沒有一定的經濟增長速度，就業(yè)、財政收入、社會發(fā)展都會出現困難，民生問題難以改善，影響社會穩(wěn)定的因素就會增多。因此，我國把“保八”作為現階段發(fā)展經濟的綜合目標。但一些部門和地區(qū)純粹從“保八”出發(fā)，沒有按照“政策對頭，措施得當，落實有力”的要求，而是采取粗放型的手段來爭取經濟增長速度，個別地方出現了“兩高一資”抬頭的苗頭，這很容易偏離“調結構”的初衷，甚至會加劇現階段經濟結構失衡的風險。我們必須認識到，經濟增長速度只是解決問題的“必要條件”，而經濟增長質量才是“充要條件”。以就業(yè)與增長為例：首先，就業(yè)和增長的關系并不是線性的。我國GDP有的年份增長很快，如2007年GDP增長13％，有的年份慢一些，如2008年GDP增長9％，但是增加就業(yè)的數量差不多，失業(yè)率也差不多；其次，增長不會自動解決問題。改革開放以后，我國經濟的增長已經遠遠超過了當年的日本，但是包括就業(yè)在內的很多矛盾還是沒有解決，甚至在惡化，這說明如果在這個增長過程中不去解決這些問題，這些問題就不能自然而然地得到解決。從國際經驗來看，日本在十年的低速增長期內，就業(yè)依然比較充分，國民生活水平一直處于穩(wěn)中有升的態(tài)勢。

(二)對固定資產投資拉動依然過于倚重

在現階段投資拉動必須擺脫過去粗放型模式的影響，更多地體現“保民生”，向擴大就業(yè)、刺激最終消費傾斜。但到目前為止可以觀察到的政策重點還是1998年應對亞洲金融危機時就已常用的大型基礎設施建設。然而現在我國啟動經濟的宏觀背景與亞洲金融危機時相比有著很大的不同，目前既有社會效益又有經濟效益的基礎設施項目較以前已經大大減少。然而地方投資已成競賽態(tài)勢。比如說污水處理廠，環(huán)保部門的數據表明，目前我國各地共有1400個的污水處理廠已經建成卻沒有運行。浪費的公共工程形成無效的GDP，將成為未來我國經濟發(fā)展的潛在包袱。更為重要的是，政府投資的目的在于拉動民間投資，而過度倚重政府投資會擠占過多的社會資源。政府投資的“示范效應”極易轉變?yōu)椤皵D出效應”。從目前的基礎設施多為央企項目的現象來看，大量資源投入到壟斷的資本密集型國企中，勞動密集型民營性質的中小企業(yè)所得不多。從銀行的角度看，在經濟下行、風險因素增大的時期，更愿意將信貸資金投放給相對安全的政府項目上。據對浙江湖州市三家國有商業(yè)銀行的調查，2009年一季度，三家銀行新增的中長期貸款中，其中與地方政府投資項目配套的占比71.8％，而與企業(yè)自主投資相關的占比僅為15.7％。

(三)對增加消費內生動力的改革創(chuàng)新依然過于緩慢

我們可以看到，為刺激消費，我國近來在消費政策導向方面采取了諸如減稅、增加財政補貼等一系列積極措施，積極引導、增加城鄉(xiāng)居民的消費內容，相繼出臺了“調整住房交易環(huán)節(jié)稅費”、“減征小排量汽車購置稅”、“家電下鄉(xiāng)”、“以舊換新”等政策，各地也紛紛發(fā)放了名目眾多的“消費券”，掀起了新的一股消費熱潮。但這些做法偏重于“非收入制約因素”，更多的是為了消化購買力存量，并不能從根本上增強城鄉(xiāng)居民的消費信心和消費內生動力。解決問題的關鍵，還是要圍繞“千方百計增加城鄉(xiāng)居民收人，特別是增加農民收入”來開展，同時通過加快改革步伐和措施力度，消除制約瓶頸，比如加快建立和完善社會保障體系，提高城鄉(xiāng)居民的收入、支出預期等。

上述隱憂。要求我們不僅要積極應對金融危機的沖擊，更要考慮“后金融危機問題”。我們要始終清醒地意識到，若消費沒有被真正啟動，無法抵消外需萎縮的負面影響，若再加上民間投資無法有效啟動或政府投資帶動的經濟增長質量經不起時間檢驗，后期經濟必然會出現第二次下滑。經濟兩次下滑的損失遠遠大于一次下滑的損失。因此，我們必須將促進經濟發(fā)展的政策重心快速轉向實質性地擴大內需，轉向增加有效投資和消費內生動力的政策措施。

轉向實質性擴大內需的關鍵環(huán)節(jié)

金融危機的“機”就在于把過去想解決又不敢解決的問題，借助金融危機這樣一個矛盾暴露和社會共識一致的機會加以解決。

第一，要切實以科學發(fā)展觀為指導。各級政府要樹立正確的政績觀，建立和完善科學的考核指標體系，舍棄將GDP和財政收入作為主要指標的做法，轉向將“城鄉(xiāng)居民收入”、“萬元GDP能耗”、“主要污染物排放削減完成率”等民生和環(huán)保軟指標作為衡量“政績”的重要標準，通過建立并逐步完善考核指標和相應的監(jiān)督機制，實施考核指標和考核結果相結合的各級政府官員的提拔任用模式，使“又好又快發(fā)展”的保障由“軟約束”變成“硬約束”?！笆晃濉币?guī)劃提出的單位GDP能耗五年降低20％和主要污染物排放五年降低10％的目標，就是這一進程的重要標志。這也正是實質性擴大內需所要求的政策大環(huán)境。

第二，要大力促進就業(yè)和增加收入。促進就業(yè)的政策重點首先應當放在支持那些能夠大量吸收就業(yè)的勞動密集型企業(yè)、中小企業(yè)尤其是民營企業(yè)的發(fā)展上；其次，要大力發(fā)展服務業(yè)，通過培育符合市場經濟體制和國際競爭需要的服務經濟主體，打開其巨大的就業(yè)容量。從根本上說，必須改革收入分配制度，逐步提高城鄉(xiāng)居民收入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建立城鄉(xiāng)居民收入增長與經濟增長保持大體同步的機制，合理確定城鄉(xiāng)居民收入增長的預期目標，并將其作為宏觀調控的重要目標；與此同時，要深化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大力發(fā)展現代農業(yè)，健全完善農民增收的長效機制。有效改善城鄉(xiāng)收入差距狀況。

第三，要完善社會保障體系。我國居民預防性儲蓄一直較高，根源于城鄉(xiāng)社會保障體系的不健全。對此，一方面，要擴大社會保障體系覆蓋面(包括醫(yī)療、養(yǎng)老、住房、失業(yè)、義務教育、社會救助和福利等等)，加快推進相關領域的改革。如在深化住房改革方面，由于當前的“房價高、住房難”與住房過分強調市場化、忽視社會保障功能有關。因此，必須堅持市場化與保障性的雙軌制，政府要做到的，就是對于保障性住房的缺位應該補位，對于商品房的越位應該退位，下力氣堵塞相關制度漏洞和加強監(jiān)督檢查，真正為工薪階層提供更多的經濟適用房。并確保一定比例的人能享受廉租房。另一方面。要大力改革現有的管理體制，包括：處理好中央和地方事權與財力的關系，使分稅制更加到位，實現事權和財力相匹配，尤其在特定時期給地方一定的財力；打破現有財政體制，提高統(tǒng)籌層次：通過建立城鄉(xiāng)統(tǒng)一的戶籍制度來實現城鄉(xiāng)統(tǒng)一的社會保障體系，實現社會保障關系在全國范圍內的轉移、接續(xù)。

第四，要擴大民間投資。擴大民間投資是“讓利于民”、“還富于民”的市場化舉措。這不僅是目前能夠新上一些基礎設施項目。從長期來看，需要政府推出能真正擴大民間投資的實質性政策。雖然“非公36條”已經表示要降低民間投資的準入門檻，鼓勵和引導民間資本進入相關領域。但是市場的容量是有限的。且壟斷企業(yè)早已形成“坐大”之勢。就算政府完全放開管制，民間資本也很難進得去，進去了也常常會被擠出來。因此，調動廣大中小企業(yè)和民營企業(yè)的積極性，不僅需要有“原則性”的方針，更需要有打破行業(yè)壟斷、降低準入門檻、放松管制等“實質性”舉措。比如。引導政府投資有序退出一般競爭性領域，真正讓位于民間投資。從而有效引導民間資本加大投入，等等。

第五，要加快城鎮(zhèn)化進程。農村人口占全國人口的70％，這是我們在擴大內需中必須直面的問題?！俺擎?zhèn)化”即以大城市為中心、中等城市為骨干、小城市及小城鎮(zhèn)為基礎，以大帶小，協(xié)調并舉，構筑一個容納農村剩余勞動力的立體網絡。我國城鎮(zhèn)化發(fā)展滯后，到2007年末，我國城鎮(zhèn)化率只有44.9％，即使按照年均1.5個百分點的速度快速發(fā)展。要達到西方發(fā)達國家75-80％的水平，至少還可需要二十年的時間，這給本輪擴大內需戰(zhàn)略的實施提供了巨大空間。但需要指出的是，大城市，尤其是特大城市的承載力已經達到極限，而小城鎮(zhèn)由于缺乏相應的產業(yè)和就業(yè)主體支撐，實際消費能力難以快速增長。目前應該把加快中等城市發(fā)展作為一個重要的內需拉動支撐點，在有效引導農村富余勞動力向城鎮(zhèn)有序轉移的同時，也為房地產和汽車及其相關產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了廣闊的平臺和載體，達到增加有效投資與消費內生動力的雙重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