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橋

（ 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4 ）

郭店楚簡形容詞初探

李登橋

（ 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4 ）

郭店楚簡形容詞分為性質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兩大類。單音形容詞在數量上占絕對優(yōu)勢，復音性質形容詞都是聯(lián)合式合成詞，且大多為同義復詞。這些形容詞在句中可以充當主語、謂語、賓語、定語和狀語，充當謂語和定語是其最主要的功能，作主語和賓語的能力較弱，而充當補語的用例則完全沒有出現(xiàn)。

郭店楚簡； 形容詞； 分類； 構詞特點； 句法功能

郭店楚簡①一九九三年出土于湖北省沙洋縣紀山鎮(zhèn)郭店一號楚墓，據學者推斷，楚簡年代大概為戰(zhàn)國中期。這批楚簡的出土引起了中外學者的極大關注，已出版相關專著近百部，其中整理校釋比較好的版本有荊門市博物館編的《郭店楚墓竹簡》[1]、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增訂本）》[2]和劉釗《郭店楚簡校釋》[3]。郭店楚簡共有竹簡八百零四枚，其中有字簡七百三十枚，計一萬二千零七十二字，分為《老子》甲乙丙三組、《太一生水》、《緇衣》、《魯穆公問子思》、《窮達以時》、《五行》、《唐虞之道》、《忠信之道》、《成之聞之》、《尊德義》、《性自命出》、《六德》、《語叢一》、《語叢二》、《語叢三》、《語叢四》等十八篇。其中部分篇章為傳世文獻所無，如《太一生水》、《魯穆公問子思》等，有的與相關傳世文獻在內容上相差較大，如《老子》、《緇衣》等。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上古漢語語法研究以傳世文獻為主要語料，而傳世文獻在傳抄過程中難免發(fā)生錯訛改寫，故有必要對出土文獻的語法進行梳理，以便與之前相關的語法研究成果相對照，使結論趨于可靠。出于這個目的，本文對郭店楚簡中的形容詞進行了初步的分析。

一、郭店楚簡形容詞的分類

關于對形容詞的分類，學者們多有探討。朱德熙先生[4]73最早明確地將形容詞分為性質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兩大類；李佐豐[5]146將上古形容詞分為性質形容詞、形態(tài)形容詞和事態(tài)形容詞三類；周生亞[6]216在研究《搜神記》的語法時，和朱德熙先生一樣，也把形容詞分為性質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兩大類，大類下又有細分。而李佐豐所謂的形態(tài)形容詞和事態(tài)形容詞實質上就是對狀態(tài)形容詞的進一步細分。這樣看，把形容詞分為性質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兩類大體上是統(tǒng)一的看法。所以我們把郭店楚簡的形容詞也分成了性質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兩大類進行分析。

（一）性質形容詞

性質形容詞是表示人或事物質量、性質或特征的詞，單純表示人或物的屬性，沒有描述意味。郭店楚簡的性質形容詞按音節(jié)數量可分為單音和復音性質形容詞兩種：

第一種，單音性質形容詞見如下4例。

例1 下士聞道，大笑之。（老子乙）

例2 人之巧言利辭者，不有夫詘詘之心則流。（性自命出）

例3 是以圣人之言曰：我無事而民自富，我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欲不欲而民自樸。（老子甲）

例4 上德如浴，大白如辱，廣德如不足，建德如[偷，質]真如愉。（老子乙）

第二種，復音性質形容詞見如下8例。

例1 士古之善為者，必微妙玄達，深不可志，是以為之容。（老子甲）

例2 有狀混成，先生天地，寂寥獨立不改，可為天下母。（老子甲）

例3 凡憂患之事欲任，樂事欲后。（性自命出）

例4 賢人不在側，是謂迷惑。（語叢四）

例5 恬淡為上，弗美也。（老子丙）

例6 燥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老子乙）

例7 邦家昏亂，焉有貞臣。（老子丙）

例8 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老子甲）

郭店楚簡的性質形容詞按意義可分為四類：品德類、性質類、情態(tài)類和計量類。

第一類，品德類，表示人的道德、質量、性格等的形容詞，如：

例1 未嘗見賢人，謂之不明。（五行）

例2 古者堯之與舜也：聞舜孝，知能養(yǎng)天下之老也。（唐虞之道）

例3 至忠亡偽，至信不背，夫此之謂此。（忠信之道）

例4 不愛則不親，不囗則弗懷，不賴則無威，不忠則不信，弗勇則無復。（尊德義）

第二類，性質類，表示事物性質的形容詞。如：

例1 子曰：民以君為心，君以民為體，心好則體安之，君好則民欲之。（緇衣）

例2 口不慎而戶之閉，惡言覆己而死無日。（語叢四）

例3 思不精不察，思不長[不得，思不輕]不形。（五行）

例4 故吉事上左，喪事上右。（老子丙）

第三類，情態(tài)類，表示事物情況或發(fā)展態(tài)勢的形容詞。如：

例1 桀不謂其民必亂，而民有為亂矣。（尊德義）

例2 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老子甲）

例3 民莫之命而自均安，始制有名。（老子甲）

例4 子胥前多功，后戮死，非其智衰也。（窮達以時）

第四類，計量類，表示事物的數量特征的形容詞，多用于描寫事物的數量特征或形制大小。在郭店楚簡中，計量類性質形容詞多為概念性的，其后一般不加具體的數量值。如：

例1 有無之相生也，難易之相成也，長短之相型也，高下之相盈也，音聲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隨也。（老子甲）

例2 勇不足以沫眾，博不足以知善，快不足以知倫，殺不足以勝民。（尊德義）

例3 士古之善為者，必微妙玄達，深不可志，是以為之容。（老子甲）

例4 雖然，其存也不厚，其重也弗多然。（成之聞之）

例5 修之鄉(xiāng)，其德乃長。（老子乙）

（二）狀態(tài)形容詞

狀態(tài)形容詞是表示人或事物處于或具有某種狀態(tài)的詞，具有明顯的描寫性。郭店楚簡狀態(tài)形容詞按構詞形式，又可分為連綿類、疊音類和附加類三種。

1．連綿類

在郭店楚簡中，連綿類狀態(tài)形容詞只有一個，共出現(xiàn)了兩次，為雙聲連綿詞。如：

例1 樂之動心也，濬深郁陶，其烈則流如也以悲，悠然以思。（性自命出）

例2 目之好色，耳之聽樂聲，郁陶之氣也，人不難為之死。（性自命出）

2．疊音類，如：

例1 君子執(zhí)志必有夫廣廣之心，出言必有夫柬柬之信，賓客之禮必有夫齊齊之容，祭祀之禮必有夫齊齊之敬。居喪必有夫戀戀之哀。（性自命出）

例2 有人為人之節(jié)節(jié)如也，不有夫柬柬之心則采。（性自命出）

例3 人之巧言利辭者，不有夫詘．詘．之心則流。（性自命出）

3．附加類

附加類主要為后加式，后綴有“乎”、“然”和“如”三個，詞根大多為單音詞，也有個別的附加類狀態(tài)形容詞是由疊音詞加后綴而構成。如：

例1 豫乎如冬涉川，猶乎如畏四鄰，嚴乎其如客，渙乎其如釋，混乎其如樸，沌乎其如濁。（老子甲）

例2 中心辯然而正行之，直也。（五行）

例3 聞笑聲，則鮮如也斯喜。聞歌謠，則陶如也斯奮。聽琴瑟之聲，則悸如也斯嘆。觀《賚》《武》，則齊如也斯作。觀《韶》《夏》，則勉如也斯斂。詠思而動心，如也。（性自命出）

例4 哭之動心也，浸殺，其烈戀戀如也，慽然以終。樂之動心也，之深之陶，其烈則流如也以悲，悠然以思。（性自命出）

例5 有人為人之節(jié)節(jié)如也，不有夫柬柬之心則采。（性自命出）

二、郭店楚簡形容詞的語法功能

（一）作主語

在郭店楚簡中，性質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都可作主語，多用于判斷句和比擬句中。

1．單音性質形容詞作主語，如：

例1 大巧若拙，大盛若詘，大直若屈。（老子乙）

例2 大盈若盅，其用不窮。（老子乙）

例3 勇不足以沫眾，博不足以知善，快不足以知倫，殺不足以勝民。（尊德義）

2．復音性質形容詞作主語，如：

例1 恬淡為上，弗美也。（老子丙）

例2 燥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老子乙）

3．狀態(tài)形容詞作主語，如：

例 豫乎如冬涉川，猶乎如畏四鄰，嚴乎其如客，渙乎其如釋，混乎其如樸，沌乎其如濁。（老子甲）

（二）作謂語

作為謂詞的一種，形容詞作謂語在郭店楚簡中很常見，性質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都有作謂語的用例，二者作謂語都不能直接帶賓語，在用法上的主要區(qū)別是性質形容詞可以接受副詞的修飾，而狀態(tài)形容詞前一般不加副詞。

1．單音性質形容詞作謂語，如：

例1 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老子甲）

例2 善者民必富，富未必和，不和不安，不安不樂。（尊德義）

例3 桀不謂其民必亂，而民有為亂矣。（尊德義）

例4 孰能濁以靜者，將徐清。（老子甲）

2．復音性質形容詞作謂語，如：

例1 士古之善為者，必微妙玄達，深不可志，是以為之容。（老子甲）

例2 邦家昏亂，焉有貞臣。（老子丙）

例3 七十而致政，四肢倦惰，耳目聰明衰。（唐虞之道）

3．狀態(tài)形容詞作謂語，如：

例1 樂之動心也，濬深郁陶，其烈則流如也以悲，悠然以思。（性自命出）

例2 哭之動心也，浸殺，其烈戀戀如也，慽然以終。（性自命出）

（三）作賓語

在郭店楚簡中，形容詞可作賓語，但一般限于單音性質形容詞，復音性質形容詞作賓語僅有個別用例，并且只出現(xiàn)在判斷句中，而狀態(tài)形容詞作賓語的用例并未出現(xiàn)。

1．單音性質形容詞作賓語：

例1 絕巧棄利，盜賊無有。（老子甲）

例2 方在下位，不以仄夫為輕，秉及其有天下也，不以天下為重。（唐虞之道）

例3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也，惡已。（老子甲）

例4 皆知善．，此其不善已。（老子甲）

例5 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老子甲）

2．復音性質形容詞作賓語：

例1 賢人不在側，是謂迷．惑．。（語叢四）

例2 子曰：輕絕貧賤而重絕富貴，則好仁不堅，而惡惡不著也。（緇衣）

（四）作定語

在句子中充當定語是形容詞的主要功能。在郭店楚簡中，定語多由單音性質形容詞充當，其后直接加名詞，組成定中結構。復音性質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作定語，需要在形容詞和其所修飾的名詞之間加助詞“之”來組成定中結構。

1．單音性質形容詞作定語：

例1 魯穆公問于子思曰：“何如而可謂忠臣？”（魯穆公問子思）

例2 既得其急言，必有及之。（語叢四）

例3 邦家昏亂，焉有貞臣。（老子丙）

2．復音性質形容詞作定語：

例1 凡憂患之事欲任，樂事欲后。（性自命出）

例2 喜怒哀悲之氣，性也。（性自命出）

3．狀態(tài)形容詞作定語：

例1 目之好色，耳之樂聲，鬱陶之氣也，人不難為死。（性自命出）

例2 君子執(zhí)志必有夫廣廣之心，出言必有夫柬柬之信，賓客之禮必有夫齊齊之容，祭祀之禮必有夫齊齊之敬。居喪必有夫戀戀之哀。（性自命出）

（五）作狀語

在郭店楚簡中，性質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都可作狀語。性質形容詞作狀語只有單音詞的用例，一般直接出現(xiàn)在所修飾的謂語動詞前，也有個別用例在形容詞和謂語動詞之間加“以”。狀態(tài)形容詞作狀語，僅限于“X然”式的附加類狀態(tài)形容詞，形容詞與謂語動詞之間往往需要加“以”或“而”等連詞。如：

1．單音性質形容詞作狀語：

例1 恭而博交，禮也。（五行）

例2 凡悅人勿吝也，身必從之，言及則明舉之而毋偽。（性自命出）

例3 使之足以生，足以死，謂之君，以義使人多。（六德）

例4 有是施，小有害，轉而大有利者，有之。（尊德義）

例5 子曰：輕絕貧賤而重絕富貴，則好仁不堅，而惡惡不著也。（緇衣）

2．狀態(tài)形容詞作狀語：

例1 中心辯然而正行之，直也。（五行）

例2 人之悅然可與和安者，不有夫奮作之情則悔。（性自命出）

例3 哭之動心也，浸殺，其烈戀戀如也，慽然以終。（性自命出）

三、郭店楚簡形容詞的特點

1．構詞特點

郭店楚簡中形容詞詞量非常豐富，和同時期的傳世文獻一樣，單音形容詞在數量上占絕對優(yōu)勢，但單音形容詞一般都是性質形容詞，沒出現(xiàn)單音狀態(tài)形容詞。復音性質形容詞都是聯(lián)合式合成詞，且大多為同義復詞，如：長久、昏亂、寂寥、憂患、迷惑、清靜等。狀態(tài)形容詞中附加類合成詞居多，都是由中心語素加后綴組成，沒出現(xiàn)前綴形式。疊音類狀態(tài)形容詞只存在于《性自命出》一篇中，但用例較多，說明疊音也是當時主要的構詞方式之一，這與《詩經》、《楚辭》中大量存在疊音形容詞情況一致。

2．句法功能特點

郭店楚簡中的形容詞在句中可以充當主語、謂語、賓語、定語和狀語，充當謂語和定語是其最主要的功能，作主語和賓語的能力較弱，而充當補語的用例則完全沒有出現(xiàn)。與狀態(tài)形容詞相比，性質形容詞的組合能力更為強大。上述五種句子成分皆可用性質形容詞來充當，且用例豐富，而狀態(tài)形容詞出現(xiàn)的次數較少，且未出現(xiàn)狀態(tài)形容詞作賓語的用例。

注 釋：

① 本文所據語料以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增訂本）楚簡釋文為主，同時參照其他版本，但各篇篇名仍采用《郭店楚墓竹簡》中的原篇名．為便于分析，引用例證時，將釋文中的通假字一律改為本字．

[1] 荊門市博物館編．郭店楚墓竹簡[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

[2] 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增訂本）[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3] 劉釗．郭店楚簡校釋[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

[4] 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5] 李佐豐．先秦漢語實詞[M]．北京：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3．

[6] 周生亞．《搜神記》語言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Abstract:Adjectives of Guodian Chu bamboo slips fall into two major types: quality adjectives and state adjectives. Monosyllabic adjectives enjoy an overwhelming superiority in quantity while multisyllabic ones are all joint compound words, most of which are synonym compound words. These adjectives can function in a sentence as subject, predicate, object, attributive and adverbial, among which predicate and attributive are its two main functions while its function as subject and object is relatively weak and there has been simply no case of its function as complement.

Key words:Guodian Chu bamboo slips; adjectives; classification; word-formation features; syntactic functions

（責任編輯 毛志）

On Adjectives of Guodian Chu Bamboo Slips

LI Deng-qiao
(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064, China )

H121

A

1673-9639 (2010) 04-0075-04

2010-06-24

李登橋（1972-），男，山東省冠縣人，講師，四川大學在讀博士，研究方向為漢語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