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征
(黃岡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湖北黃岡 438000)
男權社會中的犧牲品
——試論《覺醒》中女主人公艾德娜悲劇的必然性
陳 征
(黃岡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湖北黃岡 438000)
《覺醒》是凱特·肖班的經(jīng)典之作。本文通過對文本的具體分析,探索女主人公艾德娜選擇自殺的必然性。艾德娜自我意識的覺醒是一段孤獨的歷程,在男權社會中,艾德娜追求自我的行動得不到女性同胞的支持和援助,更得不到男性的理解和認同,因此她注定追求不到真愛。愛情自主選擇上的挫敗是艾德娜在追求自我的過程中遭受的一次毀滅性打擊,直接導致艾德娜選擇自殺。從這個意義上說,艾德娜之死最終是男權社會造成的,是不可避免的。因此艾德娜是男權社會中的受害者、替罪羊。
艾德娜;覺醒;男權社會;替罪羊
凱特·肖班 (Kate Chopin,1851-1904)是美國文學史上杰出的女作家。她之所以能夠躋身于19世紀美國小說名家之列,在于她的作品折射出女性主義的光輝。早在 19世紀末期,肖班從女性的視角出發(fā),在作品中對婦女的社會地位、婚姻家庭、愛情和自由獨立等進行大膽地探索與思考,表達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及對自由獨立的追求等主題,率先發(fā)出女性自己的聲音。她是少數(shù)在作品中對 19世紀男權社會進行大膽抨擊的女性作家之一。特別是肖班在 1899年發(fā)表的長篇小說《覺醒》(The Awakening)中對女主人公性覺醒的更為直露的描寫,遭到當時評論家們的猛烈抨擊,稱《覺醒》為不道德的小說,肖班因此被冷落了半個世紀之久。直到 20世紀中葉,隨著婦女解放運動的興起,肖班及其作品才又重新被認識,《覺醒》被奉為女性主義作品的經(jīng)典之作,肖班也被推崇為美國女性主義的先驅。
在《覺醒》中,女主人公艾德娜是一位 28歲的妻子,兩個孩子的母親。起初,艾德娜循規(guī)蹈矩地扮演著男權社會強加給女性的角色——一位賢妻良母,但這并不意味著艾德娜被男性中心文化完全奴化。她沒有其她女人只是作為男人附屬品的那種滿足感,相反內(nèi)心深處時不時地“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抑郁之感,隱隱叫她整個人都很痛苦?!盵1](P998)艾德娜隱隱的痛苦說明她對這種喪失自我意識的生活有所不滿,為她之后自我意識的覺醒埋下了伏筆。艾德娜所處的 19世紀末的整個社會仍是以男性為中心建構的,男權專制的氛圍依然濃厚。長期生活在以男性為中心的文化中,艾德娜受著男性中心文化的壓迫和影響。正如法國的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其經(jīng)典名著《第二性》一書中提到:“一個女人之所以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 ’的,不如說是‘形成 ’的。”[2](P23)在以男人為主導的世界里,那種賢妻良母式的傳統(tǒng)女性是男權文化塑造的,她們喪失了自我,淪為丈夫的附庸,在家庭和社會中扮演著裝飾品的角色,并承擔著傳宗接代的任務。但艾德娜對自我的追求,對獨立自由的渴望并沒有湮沒于波濤洶涌的男權意識的主流之中。這種追求和渴望只是蟄伏于她的意識深處,甚至連她本人都“難以言喻”隱隱的痛苦到底是什么,沉睡的意識等待著被喚醒。
格蘭德島正是艾德娜覺醒的溫床。格蘭德島開放輕松的環(huán)境及克里奧爾人的開朗友善使艾德娜蟄伏的意識開始萌動。與阿黛爾敞開心扉的情感交流,與羅伯特日漸深厚的感情,大海誘人的召喚,還有芮芝小姐那震撼靈魂的音樂,這些都如同催化劑般促進了艾德娜的覺醒。進而,艾德娜向大海發(fā)出挑戰(zhàn),她要在大海中學會游泳。以前懼怕下水,無論怎么努力都學不會游泳的艾德娜在一個月色之夜竟然神奇般地在大海里自由暢游了。她欣喜若狂,“好像自己的靈魂多了一種意義非凡的力量……她要遠遠地游出去,游到別的女人從來不曾游過的地方?!盵1](P1018)對艾德娜來說,游泳是一種象征,“它象征著新生、自由和一切。”[3](P176-178)這種突然而至的力量是一種追求自由和自我的力量,鼓舞著艾德娜戰(zhàn)勝大海,又繼而激發(fā)出艾德娜掙脫傳統(tǒng)的束縛,追求自我,追求獨立自由的勇氣。她不再對丈夫的埋怨誠惶誠恐,也不再對丈夫言聽計從。“我可以放棄一切需要的東西。我可以為孩子犧牲錢財,甚至生命。但我不會犧牲我自己?!盵1](P1037)艾德娜以此宣告追求自我的決心。在格蘭德島度假的這段時間雖然短暫,但對艾德娜而言,卻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表面上看,一切都顯得很平靜,然而,艾德娜的內(nèi)心卻經(jīng)歷了一次翻天覆地的變革,一次前所未有的精神洗禮。沉睡的意識已經(jīng)蘇醒,這是自我價值得以實現(xiàn)的一個前提。
自我意識的覺醒必然帶來行動的劇變。從格蘭德島回到新奧爾良后,艾德娜“不再是以前認識的那個無精打采的女人,眼前的她正悸動著生命的活力,講起話來又熱切又有精神,舉手投足間完全沒有壓抑之氣”。[1](P1060)以前那個受著男性中心文化的壓迫,為他人而活的艾德娜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朝氣蓬勃,決心為自己而活的新生艾德娜。她不再束縛于社會強加給她的賢妻良母的角色。她取消了每周二在家招待客人的慣例,義正言辭地回絕丈夫的發(fā)號施令,將孩子送去祖母那兒以便給自己騰出自由獨立的空間,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畫畫。她堅持自己的性獨立,不再屈于丈夫的威力之下,大膽追求真愛,向芮芝小姐坦言自己愛著羅伯特,與對她有愛慕之情的阿羅賓交往甚密。在艾德娜為自己舉辦的29歲生日宴會上,她儼然一副當家人的派頭。更為重要的是,艾德娜在經(jīng)濟上也開始獨立起來。她從丈夫豪華舒適的住宅里搬了出來,住進屬于自己的“鴿子屋”,依靠賣畫來維持生計,徹底擺脫了對丈夫的經(jīng)濟依賴。艾德娜正在“變成自己”,而且“每天都在拋棄穿著外衣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虛假的自己。”[1](P1047)
然而,艾德娜的覺醒是一段孤獨的歷程。在19世紀末以父權為綱的時代,艾德娜與傳統(tǒng)毅然決然的決裂展示了她大無畏的勇氣。事實上,艾德娜向男權宣戰(zhàn)迎合了當時婦女解放運動的星星之火,只不過女性主義者的力量還不夠強大,還不足以在男權意識主流中掀起軒然大波。在 19世紀末男權意識仍然盛行的美國,艾德娜充當了婦女解放事業(yè)的先頭兵。既然是先頭兵,必然遭受巨大的阻力。艾德娜追求自我的行動并沒有得到其他人,甚至是女性同胞的理解和支持。在《覺醒》中,艾德娜與兩位女性關系密切,即阿黛爾夫人和芮芝小姐。阿黛爾夫人和芮芝小姐是小說中兩個個性截然相反、形象對比鮮明的角色,她們分別代表了男權文化統(tǒng)治下中產(chǎn)階級婦女兩種不同的存在方式。對于女主人公艾德娜而言,她們不僅僅是簡單的烘托和反襯,而且以不同的方式,從不同的角度伴隨了艾德娜的整個覺醒之旅。阿黛爾夫人是一位標準的賢妻良母式人物,是傳統(tǒng)的中產(chǎn)階級婦女的典范和男權社會中最完美的女性類型。她把自己的整個身心都奉獻給了丈夫和孩子,她生存的全部意義和價值就是忠實地扮演好完美無缺的家庭主婦和溫順體貼的妻子的雙重角色,并且對自己的角色和地位心滿意足。她“顯得十分幸福,而這種幸福的代價是她自己或許都沒有意識到的自我的缺失。”[4](P7)從這個意義上說,阿黛爾夫人已經(jīng)完全受到男權社會的奴化而徹底喪失了自我。阿黛爾夫人時時刻刻在艾德娜面前顯示自己是賢妻良母的楷模,是一位完美稱職的妻子和母親。男權社會主流意識對女性的要求已被她自覺地內(nèi)化為自身的行為準則了,因此阿黛爾夫人無法理解也無論如何無法接受艾德娜有違規(guī)范的行為。芮芝小姐是一位沒有結婚、沒有孩子的藝術家,她相貌平平,衣著隨便,舉止古怪,難以相處。她把一生都奉獻給了她所熱愛的音樂,為了獨立和自由寧愿放棄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音樂是連接芮芝小姐與艾德娜的橋梁,芮芝小姐借自己的音樂來鼓勵艾德娜勇敢地追求獨立和自由。芮芝小姐曾提醒艾德娜說,“翱翔于傳統(tǒng)與偏見之上的鳥兒必須要有堅硬的翅膀?!盵1](P1071)她的話對于正在覺醒之旅中孤獨跋涉的艾德娜無疑是一支強心劑。芮芝小姐也在追求著自我,但她追求的自我是不完整的。完整意義上的女性自我應該是靈魂的解放與肉體的自由合二為一,而艾德娜追求的正是這種完全的自我。芮芝小姐為了精神的自由而人為地割斷了與男性的關系,她從未愛過任何男性,也不曾被任何男性愛過,她形單影只,為了自由與獨立放棄人的天性和欲望,是男權社會的他者。因此,她給予艾德娜的鼓勵僅僅是精神層面上的,還不足以指引艾德娜走向真正的自我。
艾德娜追求自我的行動尚且得不到女性的理解和支持,更不用提男性了。艾德娜的生活中先后出現(xiàn)過三位男性:雷昂斯·龐德利耶,羅伯特和阿羅賓。艾德娜的丈夫雷昂斯·龐德利耶是男權主義的典型代表。在小說中,艾德娜第一次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時是通過丈夫的眼睛描述出來的,在雷昂斯的眼里,艾德娜是“一件貴重的私人財產(chǎn)”[1](P995)。在生活中,雷昂斯時刻以傳統(tǒng)的賢妻良母的規(guī)范要求妻子,他為愛德娜沒有分享他贏錢的喜悅而不高興,責備她沒有好好地照顧孩子,懷疑她做出反常的舉動是因為精神出了毛病,并以修繕房屋為由掩蓋妻子主動搬離的真相。雷昂斯不了解妻子,也不理解妻子,他們之間缺乏精神和情感上的交流,當阿黛爾夫人提醒艾德娜應設法將丈夫留在家中時,她說:“哦,不。他呆在家里我怎么辦?我們實在沒什么好說的?!盵1](P1058)由此可以看出,艾德娜與丈夫雷昂斯之間毫無感情可言,更不可能有真愛。在雷昂斯看來,妻子無非是家里的一件財產(chǎn),一個擺設,他所要求的只是她做好一位妻子、一位母親的本分,這充分體現(xiàn)了雷昂斯典型的男權主義思想。在格蘭德島度假時,艾德娜與羅伯特相識,并在頻繁接觸中感情日益增長。對羅伯特的愛推動了艾德娜的覺醒,也使得艾德娜有勇氣沖破傳統(tǒng)社會道德觀念,拋棄傳統(tǒng)女性的角色,大膽主動地追求真正的愛情。對真愛的期盼支撐著艾德娜一步一步從無我走向自我,但她最終等來的是卻是羅伯特的退縮與逃避。如果說羅伯特第一次離開后,艾德娜還心存希望的話,那么他第二次的離開讓艾德娜心存的希望徹底破滅了。與羅伯特重逢后,艾德娜向他表示她不再是丈夫的所有物,她能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自己選擇自己的伴侶。但羅伯特卻不認同她的說法。在羅伯特看來,妻子是一件物品,而丈夫對這件物品擁有所有權,他的觀念與雷昂斯的如出一轍。從這個意義上說,羅伯特的意識也深深打上了男權主義思想的烙印,他沒有勇氣公然違抗傳統(tǒng)的道德觀念,最終選擇逃避。正當艾德娜情感失落之時,阿羅賓趁虛而入。阿羅賓是一個游戲情場的花花公子,對于阿羅賓而言,艾德娜僅僅是個玩物,是他縱橫情場的又一個獵物,又一個可以玩弄的對象。歸根結底,阿羅賓也將艾德娜看作是一件物品,這同樣也是男權主義思想的一個體現(xiàn)。愛情可以為艾德娜注入勇敢抗爭的巨大能量,對真愛的追求伴隨著艾德娜的覺醒使這位女性不顧一切地與傳統(tǒng)決裂,單槍匹馬地與來自四面八方的阻力抗爭。但愛情的滅亡也可以使這位女性喪失斗志,精疲力竭。勇往直前的艾德娜突然沒有了力量的支撐,沒有了前進的動力,她彷徨了,迷茫了,以前被她拋之腦后的家庭、孩子又統(tǒng)統(tǒng)向她襲來,艾德娜找不到前進的方向,而她絕不可能回歸到以前那種無我的生活,她最終選擇了死亡。也許只有死亡才能將艾德娜從進退維谷的兩難境地中解救出來,才能使她獲得最終的自由和解放。
婦女解放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但在 19世紀末男權意識仍占主流的社會中,走在婦女解放運動最前沿的艾德娜得不到女性同胞的支持和援助,更得不到男性的理解和認同,她孤軍奮戰(zhàn),遭受重創(chuàng),陷入維谷,最終選擇自殺。艾德娜是男權社會中的犧牲品,然而她的悲劇將喚醒更多的人為了婦女解放事業(yè)而奮斗。
[1]Chopin,Kate.“The Awakening.”In:Sandra M.Gilbert,Susan Gubar,eds.TheNortonAnthology ofLiterature by Women[M].New York and London:W.W.Norton&Company,1985.
[2]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
[3]闞鴻鷹.《覺醒》女性性意識覺醒的先聲 [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05,(26).
[4]Berggren&PAULA S. “A lost soul”:Work W ithout Hope in The Awakening[J].Regionalis m and the Female Imagination,1977,(3).
I3.074
A
1003-8078(2010)02-063-03
2009-12-11
陳 征 (1979-),湖北鐘祥人,黃岡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助教。
責任編輯 張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