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婷[山東工商學院大學外語教學部, 山東 煙臺 264005]
技道兩進
——論蘇軾文學思想的獨特性
⊙王 婷[山東工商學院大學外語教學部, 山東 煙臺 264005]
唐宋古文運動的主要成員和完成者蘇軾,繼承并發(fā)展了韓愈、柳宗元的文學理論及主張,提出了“技道兩進,能道意所欲言”的觀點,在“技”與“道”兩方面,蘇軾更注重“技”的作用,“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出妙理于法度之外”,豐富和發(fā)展了前人的文學觀點,大大地提高了古文的表現(xiàn)力,增強了古文的文學色彩,把散文的實用性、通俗性都向前推進了一大步。他一生的文學實踐始終都在努力實現(xiàn)這一目標。
文學 蘇軾 思想 獨特性
蘇軾是繼歐陽修之后成為文壇領(lǐng)袖、并領(lǐng)導古文運動取得完全勝利的主要文人。他是唐宋古文運動的集大成者,他的文學理論為散文的發(fā)展開拓了更為廣闊的領(lǐng)域,他的散文創(chuàng)作,體現(xiàn)了北宋散文的最高成就。他不僅有過人之才,更有為人之高風亮節(jié)。他生活在社會矛盾尖銳,黨爭激烈,朝政反復(fù)無常的北宋中、后期,卻心懷經(jīng)世濟民之志,耿直正派,仍然堅持美好的政治理想,卓然自立,表里如一,致使他既不見容于新黨,又不得志于舊黨,屢遭兩黨摧殘,一生沉浮不定,歷盡艱辛,其仕途坎坷波折之多,實為我國古代文人中所少有。蘇軾一生的悲劇,確實是一種時代的悲劇。蘇軾政治上的不幸,帶來了他文學之大幸;政治上的失敗,帶來了他文學上的成功。蘇軾不但在詩、詞、文方面取得了卓越的成就,而且書法、繪畫也是一代名家。他不但在文學理論方面有卓越的建樹,而且文學實踐方面也有豐富的創(chuàng)作實績。
蘇軾十分重視文學的社會功能,反對形式主義文風,堅持由歐陽修開創(chuàng)的北宋古文運動的正確方向。他景仰韓愈,“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他也非常推崇歐陽修,譽為“今之韓愈”。認為文章要有益于濟世之用“,詩須要有為而作”(《題柳子厚詩》),不能為文而文,強調(diào)文章針砭時弊的價值。他大力肯定歐陽修所說的文章“必與道具”的話,認為“道可致而不可求”“,學以致其道”(《日喻》),強調(diào)從日積月累的學習和實踐中得道,而不主張把文章的內(nèi)容只局限于對儒家經(jīng)典的闡發(fā)上。在《總策序》中,他明確表示對漢、唐以來某些儒者只因襲圣人之言而不務(wù)實際的不滿:“自漢唐以來,世儒者,忘己以徇人,務(wù)為射策決科(應(yīng)科舉)之學,其言雖不叛于圣人,而皆泛濫于詞章,不適于用。”(《清波雜志》)由此可見,蘇軾對道的理解更為靈活、通脫,也更加實用,而他自己為文,就能做到“論古今治亂,不為空言”(蘇轍《東坡先生墓志銘》)。在文道關(guān)系上,蘇軾強調(diào)“文章以華采為末,而以體用為本”(《答喬舍人啟》),反對多空文而少實用,猛烈抨擊五代余風。在詩文革新運動中,蘇軾與歐陽修的見解是完全一致的。
在文道關(guān)系上,劉勰提出“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文心雕龍》),韓愈、柳宗元都強調(diào)“文以明道,文、道統(tǒng)一”,柳宗元特別重視文要“羽翼夫道”(《答韋中立論師道書》)。即強調(diào)形式、藝術(shù)技巧要為“明道”服務(wù)。蘇軾繼承和發(fā)展了韓柳的這一觀點,但他更重視“文”,重視文章的文學性。他把作文章看做是不朽的事業(yè),并為之傾注了畢生的精力。他不止一次地說“文章如精金美玉”(《答謝民師書》)“;文章如金玉珠貝”(《答劉沔書》),認為文章既是反映現(xiàn)實的工具,又是表達感情的手段。這就把“文”和“道”的關(guān)系講得更加透徹了,文要明道,但文和道并非一物,不可混同。只有理論,只有文章的充實內(nèi)容并不等于有了好文章,還必須講究創(chuàng)作規(guī)律和技巧,否則就會出現(xiàn)“心識其所以然,而不能然”“,內(nèi)外不一,心手不相應(yīng)”(《文可于畫谷偃竹記》)的情況。在《答虔俞括奉議書》中,他說“:物固有是理,患不知;知之,患不能達于口與手。所謂文章,能達是而已?!痹凇洞鹬x民師書》中,他又說“:求物之妙,如系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蓋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了然于口與手乎?是之謂辭達?!边@兩段話都說明文章應(yīng)準確地反映客觀事物本身固有之道理,要準確地刻繪事物之形象,亦即應(yīng)達物之理,求物之妙,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高度重視文章技巧。蘇軾把“能道意所欲言”(《達王庠書》)作為寫文章的最高境界,足見他對“文”給予了他的前輩們未曾有過的重視。既重視文章的社會功能,更重視文章的藝術(shù)特征,突出散文的形象性、文學性,自覺追求散文的文學色彩,這是蘇軾對古文理論的進一步發(fā)展,具有積極重大意義。
基于他對文章藝術(shù)特征的重視,所以他對古文也就有了更高的要求。蘇軾一生的文學實踐是始終朝著這一目標努力?!俺鲂乱庥诜ǘ戎?,出妙理于法度之外?!保ā稌鴧堑雷赢嫼蟆罚┻@是辯證地概括認識藝術(shù)規(guī)律和發(fā)揮獨創(chuàng)性之關(guān)系。創(chuàng)新,不是隨心所欲;自由揮灑,不是信口開河,既要創(chuàng)新,又不唯務(wù)新奇,文理出于自然,姿態(tài)千變?nèi)f化。他要求作者必須有高超的駕馭語言的能力,強調(diào)言能盡意。在《答謝民師書》中,強調(diào)作家對于客觀事物不但要了然于心,更要了然于口與手,他認為“是之謂辭達”。據(jù)何蘧《春渚紀聞》載,蘇軾曾對劉景文說:“某平生無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自謂世間樂事無逾此者?!敝v的都是作家駕馭語言的問題,要求作家能夠意之所至,筆亦隨之,把客觀事物、人們的思想感情準確地、恰如其分地用文字表達出來?!白藨B(tài)橫生”主要是指文章的形象性、生動性。質(zhì)木無文平淺呆滯,雖平易但無味。蘇軾在要求文章“文理自然”的同時,又要求“姿態(tài)橫生”,充分表明他高度重視文學作品形象性、生動性的特征的。為使文章能“姿態(tài)橫生”,蘇軾特別強調(diào)要“求物之妙”,要“隨物賦形”,注重神形兼?zhèn)?。深厚的思想和生活積累是產(chǎn)生優(yōu)秀作品的基礎(chǔ),而社會實踐又是產(chǎn)生創(chuàng)作沖動的基礎(chǔ),所謂“山川之秀美,風俗之樸陋,賢人君子之遺跡,與凡耳目之所接者,雜然有觸與中,而發(fā)于詠嘆”(《江行唱和集序》),講的就是這個道理。但這些都只產(chǎn)生好作品的必備條件,并不等于有了好的作品,要寫出生動感人的作品,“求物之妙”是非常重要的。所謂“求物之妙”,就是要求作者能準確地抓住描寫對象的神妙之處,捕捉住描寫對象最富特征性而又稍縱即逝的形象,并用真切的文字表達出來。文可與畫竹,“得成竹于胸中”,然后“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睂懳恼乱踩绱??!暗贸芍裼谛亍笔怯^察生活,孕育形象的過程,“追其所見”則是刻畫描繪形象的過程。蘇軾把“求物之妙”比作“系風捕影”,是強調(diào)不易做到的。
蘇軾還要求文章求物之妙,自然就要求文章要寫真,要真實地反映客觀事物,使筆下的景物或事物惟妙惟肖。但寫真并不等于照相,不等于刻板描摹其形,所謂“真”、“妙”,既包括形,也包括神,并且重在神似。蘇軾在《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中說:“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即是說只求形似,乃兒童之見,而要真正做到傳神寫照,就不能囿于形似,必須用含有言外之意的語言去寫難言之景和難達之情,蘇軾所謂“妙在筆墨之外”,就是要求文章描繪事物,既要肖其形,又要傳其神,做到神形兼?zhèn)?。蘇軾閱歷豐富,知識淵博,他對前代作家的思想和創(chuàng)作,博觀約取,揚其長而避其短,并結(jié)合自己豐富的創(chuàng)作實踐加以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展。他高舉韓愈和歐陽修這兩面大旗,在文道結(jié)合,自然平易的基礎(chǔ)上又向前發(fā)展了一大步,他更自覺地把文藝當作獨立的事業(yè),更重視文章的文藝特性和藝術(shù)技巧的巨大作用,更自覺地追求文章的自然美,多方面地探討了文章的特點、規(guī)律和技巧,提出了許多獨到的見解,大大豐富和發(fā)展了古文運動理論。
蘇軾的散文創(chuàng)作十分豐富,都是“不能不為之”的有為之作。他對社會上一系列重大問題的意見,他對社會、人生的認識,他豐富而復(fù)雜的感情,都一寓諸文。他雖為文字所累,在政治上吃盡了苦頭,也曾有過擱筆之念,但他至死也未停筆。他的散文數(shù)量大、體裁多,千姿百態(tài),真正實行了“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出妙理于法度之外”的理論。
豪邁奔放,雄渾恣肆。蘇軾的文章多是在強烈的創(chuàng)作沖動下產(chǎn)生的,有感于事,必盡吐而后快。其議論文大多雄辯滔滔,氣勢縱橫:像他的《教戰(zhàn)守策》《上神宗皇帝書》《留侯論》等,無不激情奔騰,縱橫馳說,雄辯有力,氣盛神旺,明顯地繼承了《戰(zhàn)國策》、《孟子》、賈誼、陸贄以及韓愈的特點。議論文如此,記敘文亦然。其他像《石鐘山記》《赤壁賦》等作品中的議論部分,也都寫得雄渾恣肆,奇崛奔放。姚鼐在《復(fù)魯非書》中談到文章的陽剛之美時說“:其文如霆如電,如長風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決大川,如奔騏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鐵;其于人也,如馮高視遠,如君而朝萬眾,如鼓萬勇士而戰(zhàn)之?!比粢源藖砗饬刻K文,蘇文確有一種驚心駭目,志變神動的力量,即有一種陽剛之美。
隨物賦形,姿態(tài)橫生。蘇軾一生政治上失意,但他熱愛生活,肯定人生,對一切事物都觀察精細,故其為文特別善于捕捉有特征的形象,進行生動的描寫。在他的筆下,人情物態(tài),宇宙萬象,都窮形盡相,惟妙惟肖,生動傳神。寫人物,往往寥寥幾筆,即能再現(xiàn)人物的神情風貌。如他在《石氏畫苑記》中寫石氏之精神矍鑠,氣度不凡“:長七尺,黑而髯,如世所畫道人劍客,年六十一,狀貌如四十許人,須三尺,郁然無一莖白者。”《石鐘山記》描寫夜泊絕壁下所見之奇景;《放鶴亭記》意在渲染山林之樂,文章卻寫得自然圓熟,激趣橫生,全文寫景、敘事,說理、抒情渾然一體,情、理、文兼勝,相得益彰,真可謂“隨物賦形”,無不如意。
活潑暢達,行云流水。蘇文無論是長篇還是短章,不管是議論還是記敘,大都是敘述、描寫、抒情兼而有之,錯雜使用,隨筆揮灑,出于自然。他自謂其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而出”,“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其議論文雖縱橫馳驟,但開闔跌宕舒卷自如。當真做到了“有意而言,意盡而言止”(《總策序》)。其記敘文更是自由通脫,如行云流水。像前后《赤壁賦》《游沙湖》《答秦太虛書》等,文無長短,均寫得活潑,條理暢達,形態(tài)變化多姿,行文收縱自如,或行或止,都能符合“求物之妙”、達物情之需要,而絕無刻意雕琢,苦心營構(gòu)之痕跡,真可謂無意為文而文自妙。蘇文這種妙超自然、活潑暢達的特點,與作者文思開闊,才華橫溢有關(guān),更與作者隨物賦形,妙解文理及高超的語言技巧密不可分。
生動精練,明快自然。這是蘇文語言的突出特點。蘇軾的散文除少數(shù)政論文篇幅較長之外,其他文章一般都篇幅短小,這與作者語言精練自然有著極大的關(guān)系。推敲錘煉,往往三言兩語即可敘述一事,描繪一景,創(chuàng)造一境。如他寫畫竹“:故畫竹必先得成竹于胸,執(zhí)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稍縱則逝矣。”(《文可于畫谷偃竹記》)再如《與侄論文書》“: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崢嶸,彩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絢爛之極也。汝只見爺伯而今平淡,一向只學此樣,何不取舊日應(yīng)舉文字,看高下抑揚如龍蛇捉不住,當?shù)┫W此。”這的確是經(jīng)驗之談。“絢爛之極”而至于“平淡”,一語道出了二者的辯證關(guān)系,可見蘇文由“氣象崢嶸”到“平淡自然”,由“高下抑揚如龍蛇捉不住”(即縱橫馳說)到“行云流水”,是其語言風格特征圓熟的表現(xiàn)。
蘇東坡是唐宋古文運動的完成者,他的“技道兩進,能道意欲所言”,“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出妙理于法度之外”的文學理論主張與文學實踐,擴大了古文的運用范圍,豐富和發(fā)展了前人的文學主張,大大地提高了古文的表現(xiàn)力,增強了古文的文學色彩,把散文的實用性、通俗性都向前推進了一大步。蘇軾的散文創(chuàng)作體現(xiàn)了唐宋古文運動的積極成果,對后世散文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為我國散文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1] 林語堂.蘇東坡傳[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8.
[2] 蘇軾.蘇東坡集[M].沈陽:萬卷出版公司,2008.
[3] 游國恩.中國古代文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0.
[4]崔承運.論蘇軾的藝術(shù)哲學——以文學散文為中心[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11).
[5] 王怡波.論蘇軾“人格”與“文格”的莊學淵源[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8,(05).
[6] 李顯根.論蘇軾詩文中的“東坡精神”[J].求索,2003,(08).
[7] 呂永.蘇東坡“系風捕影”說發(fā)微[J].湘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7,(07).
[8] 崔承運.略論蘇軾文學散文的審美取向[J].中國民航學院學報(綜合版),1995,(05).
[9] 吳小林.論蘇軾的散文美學思想[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1992,(06).
作 者:王 婷,山東工商學院大學外語教學部講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外國語言學及應(yīng)用語言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