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金合
(菏澤學院 中文系,山東 菏澤 274015)
穆時英:上海都市文學的真正書寫者
曹金合
(菏澤學院 中文系,山東 菏澤 274015)
真正把上海作為有生命的個體上升為審美本體的高度,細致地打量描摹都市風情的文化和文明景觀,從而使都市文學真正確立起文體類別的美學風格和審美內涵的作者當之無愧的是穆時英,繁華都市的現(xiàn)代性書寫與現(xiàn)代都市的藝術性傳達,使都市文學與其代言人的審美契合產生的互動效應,奠定了穆時英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不可動搖的歷史地位。
穆時英;都市文學;現(xiàn)代性;藝術性;美學風格
上海作為現(xiàn)代化的大都市所具有的現(xiàn)代審美質素打破了傳統(tǒng)文明蘊含下的中國城市有城無市的名不副實的尷尬局面,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在殖民地畸形的消費文化和感官欲望的刺激下,半是正常半是反常的片面發(fā)展形成了形而下的物質刺激壓倒形而上的精神追求的機械文明。盡管在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和聲色犬馬的娛樂消費的裝扮之下,使它成為繼紐約、倫敦、巴黎、東京之后的世界第五大都市,但具有東方巴黎之稱并不意味著具有西方都市歷時態(tài)積淀的豐厚的文化底蘊,相反西方都市機質的共時態(tài)的美學意蘊落在了具有消費傳統(tǒng)的吳越軟文化的有機適宜的生長沃土里,兩者的有機契合產生的現(xiàn)代主義的建筑風格和機械美學觀念,改變著傳統(tǒng)文化與文明影響下的老中國子民們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念、風俗習慣、倫理道德等代代相沿的成習,生命的胡琴跟不上瞬息變化的快節(jié)奏的生活踏板兒導致現(xiàn)代人的焦慮、困惑、失落、彷徨等負值心理,由此被現(xiàn)代生活擠出生命按部就班的節(jié)律產生的無根的飄浮感,正是舊有的秩序已被打破而新的秩序尚未建立起來的間隙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的生命表征。這樣機械的物質文明所產生的力的美學以及生活于都市空間的現(xiàn)代人的心理觀念,都需要與之相配的現(xiàn)代都市的表現(xiàn)方式來展露它迥異于傳統(tǒng)保守的一面,但“以前住在上海一樣的大都市,而能作其生活之描寫者,僅茅盾一人,他的《子夜》寫上海的一切,算帶有現(xiàn)代都市味。及穆時英等出來,而都市文學才正式成立”[1]。其實,茅盾的《子夜》采用社會剖析的方式闡釋中國并沒有在二三十年代走向真正的資本主義道路的社會哲學命題,并沒有深入大都市的芯子去表現(xiàn)都市光怪陸離聲色犬馬的一面,相反對都市皮相的浮光掠影的描繪只是為了證明他的先入為主的概念主題,而真正把都市作為有生命的個體上升為審美本體的高度,細致地打量描摹都市風情的文化和文明景觀,從而使都市文學真正確立起文體類別的美學風格和審美內涵的作者當之無愧的是穆時英,都市文學與其代言人的審美契合產生的互動效應也奠定了穆時英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不可動搖的歷史地位。
穆時英短暫的文學創(chuàng)作歷程卻經歷了由“普羅小說中之白眉”到“中國新感覺圣手”的題材選擇與藝術風格的發(fā)展嬗變,早期小說集《南北極》收錄了穆時英的5個短篇:《黑旋風》、(咱們的世界》、《手指》、《南北極》和《生活在上海的人們》,以都市底層受壓迫遭迫害的人們?yōu)槊鑼憣ο螅故矩毟粦沂獾牡燃壷贫葘θ诵缘呐で痛輾?,尤其對受草莽文化影響的流氓無產者形象的刻畫,比較逼真地反映了底層民眾在社會的文化和道德觀念發(fā)生更替的過渡時期人格意識無所操守的真實的一面,但真正找到觀照和凝視跑馬廳、舞廳、影劇院、賽馬場、游樂場等現(xiàn)代都市景觀的物化形態(tài),表現(xiàn)繁華的上海大都市充滿速度和曲折度的富有動感的機械美學的還是他后期風格發(fā)生轉變后的作品,比如短篇小說集《公墓》、《白金的女體塑像》、《圣處女的感情》等等??v觀穆時英的創(chuàng)作歷程,從普羅文學的無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到都市文學的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的思想觀念的兩極轉化比較自然的狀態(tài)來看,他確實具有調節(jié)自身的心理矛盾的二重性格。他曾用形象的語言剖析自己的文化性格:“我是正,又是反;是是,又是不是:我是一個沒有均衡,沒中間性的人?!盵2]可以說正是沒有執(zhí)著的信仰和操守的二重人格,使穆時英能夠用感覺主義和印象主義的藝術方式如魚得水地書寫畸形繁榮的都市文明無根的懸浮狀態(tài),也充分地顯示了號稱“鬼才”的他無所顧忌天馬行空的藝術描寫表現(xiàn)出的現(xiàn)代品格和多元的文化底蘊。
上海作為傳統(tǒng)的農耕文明在西方的殖民文化培養(yǎng)出來的一塊飛地,決定了它一旦納入資本主義的現(xiàn)代文明的生態(tài)體系,不可避免地會面臨同樣的工具理性現(xiàn)代性和審美價值現(xiàn)代性的二律背反的矛盾現(xiàn)狀,穆時英盡管在大資本家的生活環(huán)境熏陶下很快適應并融入到現(xiàn)代化的氛圍中去,但對審美感性的過度壓制造成的不良局面還是有感同身受的深切體會。表現(xiàn)在他的小說中,對都市物質文明的艷羨與鄙視、贊美與批判、接受與拒絕的雙重價值判斷和矛盾心態(tài)可以用他小說中的“上海,造在地獄上面的天堂!”來進行概括,確實對現(xiàn)代都市文明異化下單向度人的生命的懸浮狀態(tài)和物化狀態(tài)下一次性享受的消費心理都有刻骨銘心的感受。
1. 對都市物質文明的細致描摹
夜總會、跳舞場、咖啡館、酒吧、影戲院、購物中心等都市休閑娛樂場所和霓虹燈裝飾的高層建筑成為燈紅酒綠的現(xiàn)代都市最常見的亮麗風景,成了都市文化最表層的物質外殼的建構載體,為現(xiàn)代人的生活方式提供了不同于保守閉塞的傳統(tǒng)文明的廣闊的開放空間。因此對最表層的都市物質文化的書寫成為穆時英介入現(xiàn)代都市風景的最合適的窗口,堆積在他的作品中的華東飯店、漢密而登旅社、皇后夜總會、國泰大戲院、霞飛路等上海最有名氣的標志性建筑也就成為他建構上海物質文明的芯子的最具有代表性的符碼。都市人的生活居室的裝修布置也全是由具有現(xiàn)代文明氣息的器具組成的:“白金似的的寫字臺,三只上好的絲絨沙發(fā),全副的銀煙具,繪了紅花的,奶黃色的瓷茶具,出色的水汀和電話,還有那盞新穎的燈?!保ā稛煛罚┏燥埖膬热莺头绞揭搽x不開物質文明那無孔不入的時髦觀念的浸染:“吃晚飯的時候,她教了他三百七十三種煙的牌子,二十八種咖啡的名目,五千種混合酒的成分配列方式?!保ā恶橊劇つ岵芍髁x者和女人》)甚至都市提供的物質消費的物化形態(tài)已內化為都市人的靈魂的有機組成部分,如《黑牡丹》中舞女所講述的:“我是在奢侈里生活著的,脫離了爵士樂,狐步舞,混合酒,秋季的流行色,八汽缸的跑車,埃及的煙,我便成了沒有靈魂的人?!庇纱丝梢?,穆時英的小說通過終日游走在一個又一個的舞廳、賭場、回力球館、酒吧和咖啡館等游樂場所中的都市拾垃圾者的旁觀視角,不但串連起鋼筋水泥建構的都市外殼,而且還對都市芯子被物質文明的進一步物化而產生文明的偏執(zhí)做了比較悲觀的思考。
2. 都市男女博弈狀態(tài)下的物化書寫
都市潘多拉魔盒的欲望魔鬼摧毀了傳統(tǒng)文明培養(yǎng)的窈窕淑女式的貞潔女性形象,走出傳統(tǒng)閨閣牢籠的女性受到洋場殖民文化的熏陶,不但把羞于啟齒的性當作可供消費和享受的一次性商品隨時買賣,而且打破了男權文化統(tǒng)治下看/被看的欲望化模式中被動的他者的客體位置,從而以主體化的欲望眼光把男性作為被欣賞消費的獵物。因此在穆時英的筆下,“傳統(tǒng)的具有依附性、溫柔性和純潔的百合花型的女性形象一改而成為狂熱的、縱欲的、富于誘惑性、專以捕食掠奪男人為能事的施虐狂和色情狂”[3,p107]。男性再也不能憑借菲勒斯中心主義的霸權地位輕而易舉地把女性玩于股掌之中,相反在《被當作消遣品的男子》中交際花蓉子眼里的戀人成為了雀巢牌朱古力糖、Sunkist(橘子)等可口的食品,對她來說,新交的男性朋友很快就從增進胃口的“辛辣的刺激物”變成消化而排泄的“朱古力糖渣”,從而使男性第一次交往就禁不住發(fā)出了“可真是危險的動物哪”的感嘆。不過蓉子的欲望化是剔除了20年代莎菲(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記》的主人公)身上愛的因子從而把欲上升為本體地位的畸形狀態(tài),單純把男性作為可欲的對象當然會引起都市中的男性對女性軀體修辭的物化狀態(tài)的更為激烈的反應,在穆時英的小說中將女性物化的比喻修辭比比皆是:蛇在《圣經》中引誘夏娃吞下智慧果的邪惡本性和傳統(tǒng)文化中“美女蛇”的陰險意象的雙重疊加,就成為了都市男性對女性軀體想象的首要修辭意象,《Craven“A”》中的男主人公對女性的胴體欲望化審視的結果是,他解開她的寬緊帶上的扣子“便看見兩條白蛇交疊著”;《夜總會里的五個人》里的戀人是“伊甸園里逃出來的蛇啊”;《PIERROT》中,潘鶴齡發(fā)現(xiàn)戀人移情別戀之后想象著“琉璃子蛇似地纏到他(一個菲律賓情人)身上”;《墨綠衫的小姐》醉酒的女主人公,“像一條墨綠色的大懶蛇,閉上了酡紅的眼皮,扭動著腰肢”,更是從形態(tài)到神態(tài)的異質同構的相似性中尋繹的一種充滿頹廢之美的典型寫法。貓的溫柔、嬌媚、狡黯、機警的性格無意中暗合了女性作為男性欲望客體中的尤物的某些氣質,因此貓的意象成為穆時英的小說中對女性軀體修辭的常見意象,如《被當作消遣品的男子》中的蓉子是一個有“貓的腦袋”的溫柔而危險的混合物,男友擁抱蓉子的感覺是“像抱著只貓”,蓉子的體態(tài)也是“貓似的蜷伏著”。在《Craven“A”》中,用紅盒子上蹲著一只黑貓的香煙品牌作女主人公余慧嫻的代稱和小說的題目的寓意是不言而喻的。此外,在《黑牡丹》中具有“花妖”氣質的舞娘:“是接在玄狐身上的牡丹——動物和靜物的混血兒!”在《穿墨綠衫的小姐》中以“在我的嘴下一朵櫻花開放了”的形象體來喻指女性的軀體,在《CRAEN“A”》稱贊女性年輕健美的的軀體是一幅“優(yōu)秀的國家地圖”,這些對女性軀體物化修辭的暖昧性的書寫是都市化進程中男性的權威地位受到挑戰(zhàn)后加倍還擊的過激反應,不過男女兩性的永恒博弈在都市龐大的建筑群的壓制下也只能以兩敗俱傷的物化結局而告終,這也難怪“在穆時英的筆下物與人是被顛倒地描寫著的,描寫物時他喜歡用擬人化、生命化的修辭,而描寫人時他卻經常用無機的物質來作比喻,使人物化”[3,p22]。
3. 都市人孤獨寂寞心態(tài)的精神留影
都市中原子式的個人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是對聚族而居的宗法制文明培育的親情倫理觀念的大膽反叛,都市的流動不拘帶來的瞬間性、刺激性、鮮活性、奇異性無疑會給生活于都市空間中的男女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約定俗成的生活觀念不再成為有效的闡釋瞬息萬變的都市生活的普世真理,普世價值的缺失以及傳統(tǒng)文化血脈的切斷就讓都市中的男女普遍感到異己的異化力量對生命狀態(tài)的無形威脅,都市的喧囂浮躁與內心的荒涼寂寞形成鮮明的兩極對比,讓進入無物之陣的人的靈魂處于無根的懸浮狀態(tài)。因此穆時英筆下的都市男女以縱欲作為解除寂寞的方式只能是飲鴆止渴的無效藥方,寂寞和孤獨就如同廢名的智性詩歌《街頭》所描繪得那樣無處不在,成為永遠難以驅除的永恒旋律流淌在都市男女的內心深處。《Craven“A”》中的舞女余慧嫻以每天都帶一個男子回家縱情享樂的極端方式來填補內心的空虛和無聊,可是她說:“一種切骨的寂寞,海那樣深大的,從脊椎那兒直透出來,不是眼淚或是太息所能洗刷的、愛情友誼所能撫慰的──我怕它!”短篇小說《夜》中舞女也只能以“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得過且過的方式對待問她名字的男人,“過了今晚上我們還有會面的日子嗎”的決絕回答典型地體現(xiàn)出都市人的心靈難以相互溝通和交流的匆匆過客的沒落頹廢心態(tài)?!禤IERROT》借潘鶴齡在事業(yè)、愛情、親情、革命等生命價值意義的求索之旅的徹底失敗來表達人生的孤獨感和虛無感:“人在母親的胎里就是個孤獨的胎兒,生到陌生的社會上來,他會受崇拜,受責備,受放逐,可是始終是孤獨的,就是葬在棺材里面的遺骨也是孤獨的;就是遺下來的思想,情緒,直到宇宙消滅的時候也還是孤獨的啊!”單身漢劉滄波面對萬物競發(fā)、昂揚蓬勃的春天萌發(fā)的感觸是:“獨身漢還是看看電影吧!”“獨身漢還是買條手杖吧!”“獨身漢還是到郊外去散步吧!”“獨身漢還是到咖啡店去喝咖啡吧!”(《五月》)可以說寂寞和孤獨是寄身繁華都市的現(xiàn)代人在東西方文明的夾擊下永難擺脫的都市文明病,“在而不屬于”的懸浮狀態(tài)產生的靈魂與肉體的分裂,使醉生夢死的都市人急于找到救贖靈魂的生命稻草,但以欲望填充欲望、以空虛對待空虛的惡性循環(huán)的結果只能是悲觀主義哲學所提倡的死是最好的解脫方式,因此《夜總會里的五個人》中金子大王胡均益的自殺引起為他送葬的其他四個不如意的都市男女的羨慕實在是情理之中的事,他們的頹廢行為和反工具理性的現(xiàn)代性觀念,為都市文化的審美現(xiàn)代性提供的對立的而不是互補的共時態(tài)的框架結構,為都市文明的發(fā)展以及現(xiàn)代都市人的人格建構問題留下了意味深長的一筆。
現(xiàn)代都市文明景觀與文化質素構成的多層面、全方位的系統(tǒng)如何以有意味的形式尋求藝術性傳達的切入點和突破口,面對目迷五色、眼花繚亂的都市景觀,怎樣采取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的方式深入到都市的芯子里面去,怎樣在現(xiàn)代信息的狂轟濫炸與太陽底下無新事的瞬息和永恒的關系之間尋求闡釋表達的動態(tài)平衡,這幾乎沒有先例可供藝術借鑒的空白局面為穆時英天馬行空的藝術想象空間開辟了廣闊的天地。穆時英后來回憶說:“當時寫的時候是抱著一種試驗及鍛煉自己的技巧的目的寫的——到現(xiàn)在我寫小說的態(tài)度還是如此——對于自己所寫的是什么東西,我并不知道,也沒想知道過?!盵4]其實拋棄先入為主的藝術觀念,實驗藝術客體與傳達主體之間主客體相互融入對方的血肉之后產生的相生相克、相激相蕩的力量博弈過程,始終是穆時英不斷的挑戰(zhàn)自我來實現(xiàn)藝術創(chuàng)新的推動力和興奮點。
1. 電影藝術手法的借用
穆時英對電影表達藝術的深入研究無形中為他在傳達都市的文化景觀時提供了另一個參照系,把電影的聚焦、長鏡頭、蒙太奇等藝術手法自由地嫁接到文學的樹干上就產生了中西合璧的藝術寧馨兒,上海電影的都會語境為穆時英表達上海特殊的文化母體提供了廣闊的藝術創(chuàng)新空間。在《上海的狐步舞》、《夜總會里的五個人》、《夜》、《黑牡丹》、《街景》等作品中對都市景觀的描繪都采取了不同場景的隨意切割和互不相關的物象任意拼貼的電影蒙太奇的藝術手法,比如《上海的狐步舞》打破了傳統(tǒng)小說線性發(fā)展的歷時態(tài)結構方式,將兇殺的場面、淫亂的氛圍、暗娼的生活、腐化享樂的夜生活場景等四個畫面的隨意編織詮釋“上海是造在地獄上的天堂”的題旨。同樣《街景》也隨心所欲地切換了三組鏡頭:三位戴著白帽拖著黑色法衣的修女、兩對購物歸來的都市男女、坐在寥落的街角的一個老乞丐,三者之間沒有明顯的聯(lián)系形成的碎片結構卻通過鮮明的畫面對比表達了同一時空結構存在的天堂、人間和地獄的母題。此外《上海的狐步舞》在描繪一個典型的舞廳場景時顯然也借鑒了電影的藝術表現(xiàn)方式:“飄動的裙子,飄動的袍角,精致的鞋跟,鞋跟,鞋跟,鞋跟,鞋跟。蓬松的頭發(fā)和男子的臉。男子的襯衫的白領和女子的笑臉。伸著的胳膊,翡翠墜子拖到肩上?!痹凇栋捉鸬呐w塑像》里謝醫(yī)師給女病人照太陽燈時對女性胴體的打量和審視的視角無疑吸收了電影鏡頭聚焦客體的藝術方法。因此穆時英的小說對電影藝術手法的借鑒不僅是局部的細枝末節(jié)的藝術技巧,更是宏觀而全面的建構小說藝術大廈所不可缺少的藝術質素。電影畫面的自由剪輯與隨意打破時空發(fā)展的敘事結構,通過片斷的對比和比較表達一個共同的藝術主題的結構方式被穆時英靈活地運用到小說的王國中,所以他的小說采用共時態(tài)的片斷組合方式形成的時空交錯的動態(tài)結構,為從寫什么到怎么寫的藝術本體的回歸提供了富有意義的先鋒實驗。
2. 感覺化的藝術書寫
色彩斑斕的霓虹燈和五顏六色的廣告構成的都市的聲光電化首先刺激人的感官器官,現(xiàn)代都市以強大的信息傳遞無孔不入地滲透到都市人的生命深處。因此,展示都市目迷五色的現(xiàn)代化景觀給現(xiàn)代人帶來的信息編碼和解碼過程的復雜性,就不可能再用傳統(tǒng)理性的單一感官來承載闡釋,所以穆時英在小說中經常用通感的藝術手法,將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嗅覺各自為政的單一功能統(tǒng)合為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式的綜合功能,打破了外感覺與內感覺、局部感覺與整體感覺之間壁壘森嚴的界限形成了“五官不分”的感覺世界。像“古銅色的鴉片煙香味”(《上海的狐步舞》)、“她的眸子里還遺留著乳香”、“那只手像一只熨斗,輕輕熨著我的結了許多皺紋的靈魂”(《第二戀》),都是感覺化書寫的最為鮮活生動的例子。此外將物態(tài)化的都市景觀在充滿曲折度和速度的信息刺激下產生的富有生命化的錯覺進行類似擬人的感覺化書寫,也構成了穆時英進行都市描摹的另一個敘事策略和藝術技巧。比如“跑馬廳層頂上,風針上的金馬向著紅月亮撒開了四蹄”,“一只saxophone正伸長了脖子,張著大嘴,嗚嗚地沖著他們嚷?!保ā渡虾5暮轿琛罚榜R達慢慢兒退了寒熱,停住了虛喘,躺了一身冷汗,在黑暗里睡了”(《被當作消遣品的男子》),“睡熟了的建筑物站了起來,抬著腦袋,卸了灰色的睡衣”《上海的狐步舞》),諸如此類的描寫都是拋棄理性的牽制之后,敏銳地把捉瞬間印象形成的非理性的審美感悟。
3. 意識流動的藝術表達
人的意識和無意識在都市文化和審美觀念的沖擊下會在人的意識結構中產生心理能量的流動,在心理動能向心理勢能的轉化過程中產生的心理流變也會在都市人外在的行為舉止的域限下開辟另一條表現(xiàn)自我的渠道。穆時英在當時受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的影響下,深入挖掘都市男女的潛意識和性心理的藝術方法顯示了人物豐富多彩的內心世界,在藝術傳達上遵循人物內心的自然流動,采用雙線結構的方式將人物的外在行為與內在心理同時并置的藝術表達策略立體地多側面地刻畫人物的性格。比如《CRAVEN“A”》中敘述了作為律師的“我”在為舞女余慧嫻講故事的同時,在括號內用無標點符號的極端方式形象地展示我內心意識的流動:“一個被人家輕視著的女子短期旅行的佳地明媚的風景在舞場海水浴場電影院郊外花園公園里生長著的香港被玩弄的玩弄著別人的被輕視的給社會擠出來的不幸的人啊”。在《白金的女體塑像》中也同樣采取了雙線策略表現(xiàn)謝醫(yī)生對病人胴體的檢查以及由此引起的內心獨白,諸如此類的小說結構在穆時英的作品中成為常見的藝術風景。不過需要注意的是穆時英的意識流動是經過了東方化改造的理性化的意識流,這是傳統(tǒng)的理性文化在潛意識中制約穆時英藝術探索的心理情結,卻也為藝術的百花園地奉送了東西藝術有機融合的藝術范例。
穆時英在其小說集自序中說:“人生是急行列車,而人并不是舒適地坐在車上眺望風景的假期旅客,確實被強迫著去跟在車后,拼命地追趕列車的職業(yè)旅行者?!盵5]正因為他清醒地意識到現(xiàn)代都市一日千里的發(fā)展變化帶來了都市人無法把握生命的根子的緊迫感、壓抑感和頹廢感的真實狀態(tài),他才以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藝術傳達方式,真切地表現(xiàn)現(xiàn)代都市的文明景觀,從而成為新感覺派的鬼才和圣手。
[1] 蘇雪林.蘇雪林文集(第3卷)[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 1996:355.
[2] 穆時英.我的生活[J].現(xiàn)代出版界,1933,(9).
[3] 李今.海派小說與現(xiàn)代都市文化[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
[4] 穆時英.穆時英全集(第1卷)[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8:97.
[5] 穆時英.穆時英代表作[M].北京:華夏出版社,1998:3.
(責任編輯、校對:任海生)
MU Shi-ying: the Real Writing Person of Shanghai Urban Literature
CAO Jin-he
(Department of Chinese, Heze University, Heze 274015, China)
The real Shanghai as a living individual rise for aesthetic ontology height meticulous looked to depict the urban style of culture and the civilization landscape, thus make the urban literature really established style categories of aesthetic style and aesthetic connotations is MU Shi- ying. The modernity writing of the city and the convey of modern city's art produce an interactive effect of urban literature and its representative. And this made an unshakable position MU Shi- ying in modern literature.
Mu Shi-ying; the urban literature; modernity; artistry; aesthetic style
2011-03-09
曹金合(1973-),男,山東菏澤人,菏澤學院中文系講師,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I207.427
A
1009-9115(2011)04-004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