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奇
(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河南開封475001)
論郭璞的憂患與超脫意識
李景奇
(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河南開封475001)
西晉后期,諸王及諸胡的戰(zhàn)爭慘烈而頻繁,終致兩都?xì)?,西晉滅亡。然而,這種局面并沒有引起東晉統(tǒng)治者強烈的興亡之思。遺落世務(wù)、曠放閑逸成了東晉世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基本情趣和格調(diào),社會上也盛行清談之風(fēng)。在這種特殊的社會背景下,東晉詩人郭璞在他的詩文中尤其是在他的贈答詩和游仙詩中反復(fù)表達(dá)了他對社會和人生的深深的憂患意識和超脫思想。
郭璞;憂患;超脫
郭璞(296—324年),字景純,河?xùn)|聞喜(今山西省聞喜縣)人,東晉著名學(xué)者,既是文學(xué)家和訓(xùn)詁學(xué)家,又是道學(xué)術(shù)數(shù)大師和游仙詩的祖師。據(jù)《晉書·郭璞傳》記載,郭璞好經(jīng)術(shù),博學(xué)有高才,擅卜筮之術(shù),能詩善詞,好古文奇字,妙于陰陽算歷。郭璞的文章很優(yōu)美,詩、賦、文成就在東晉堪稱一流,尤其是他的游仙詩,創(chuàng)造了一個清新高雅、灑脫自由的神仙世界,讀來令人神往。此外,郭璞一生中還注釋了大量的古籍經(jīng)典,如《爾雅》、《三倉》、《方言》、《穆天子傳》、《山海經(jīng)》、《楚辭》及《子虛上林賦》等,為我國的古籍整理做出了重大貢獻。從學(xué)術(shù)成就看,郭璞不僅是一個知識淵博的學(xué)者,更是一個著名的詩賦作家。郭璞的詩、賦、文,或敘事詠物,或抒情言志,寓含了作者深沉而復(fù)雜的思想情感。其中,對人生、對社會的深沉的憂患和超脫意識顯得特別強烈,這也是作者在特殊的社會政治背景下心理狀態(tài)的一種真切反映。
在史書記載中,郭璞雖然多是以一筮者身份出現(xiàn),表現(xiàn)了其豐富而奇妙的卜筮迷信思想。然而,在他這種思想的背后,卻蘊含著深沉的家國破亡之痛和憂國憐民之念。這種關(guān)心國家、人民命運的愛國思想,在他的賦、詩、疏中,體現(xiàn)得極為明顯、充分。如在《省刑疏》、《因天變上疏》、《皇孫生上疏》等奏疏中,他以陰陽之理,說天象人事,并征引舊經(jīng)如《尚書》、《易傳》等,反復(fù)闡述了“中興之祚不隆,圣敬之風(fēng)未躋”和“水皆洪潦,歲月無年”的原因,同時,也提出了消災(zāi)興國的措施,并殷切希望皇帝“少留神鑒,賜察臣言”,進而“恭承靈譴,順天應(yīng)人,施沛然之恩,諧玄同之化”,從而達(dá)到“蕩除瑕疵,贊揚布惠,使幽斃之人應(yīng)蒼生以悅育,否滯之氣隨谷風(fēng)而紓散”的理想社會[1](P1902-1904)。再如他的《流寓賦》,充滿了關(guān)心國家黎庶、憂嘆社會人生的深沉情感,顯示出他的社會責(zé)任感、使命感,而情感的真切、思想的沉郁,又使該賦蘊含著一抹濃濃的悲涼色彩,具有較強的感染力。詩作方面,他的《答賈九州愁詩》三章,更是直接抒發(fā)了作者痛切的憂時愍亂之情。在第二章中,他以無限沉痛的心情陳述了西晉王朝“一朝分崩”的殘破混亂局面和自己想有所作為而不能的苦悶憂慮心情。統(tǒng)一的西晉從此成為歷史,代之而起的是諸王紛爭,眾胡乘機造釁,天下大亂,眾生蒙厄。詩的末兩句表達(dá)了作者對社會混亂的深刻認(rèn)識和希望國家安定、人民安居樂業(yè)的思想感情。
為什么郭璞不能為其“庶希河清”的社會理想做點貢獻呢?因為,每個人都處于紛繁復(fù)雜的世界當(dāng)中,而世界是一個統(tǒng)一的整體,它的各個部分都是相互聯(lián)系、相互影響和相互制約的。一個人要想做成一件事,不但需要有充分的內(nèi)部條件,而且需要一定的外部條件。如果缺少外部條件或者外部條件不充分,那么,他同樣不可能把事情做好。因此,當(dāng)一個人產(chǎn)生了某種愿望并想實現(xiàn)它時,世界就必須能夠為他提供行動的機會,只有這樣,個人的思想才可以實現(xiàn)。而郭璞所生活的年代,是西晉中后期和東晉初期,那時,戰(zhàn)爭時有發(fā)生,社會動蕩不安,八王亂起后,社會更是混亂不堪,并且,門閥政治嚴(yán)重,出身高下不同而政治機會不均等,庸碌無能之輩得志而眾多賢士懷才不遇。郭璞的出身并不在士族之內(nèi),因而不可能位居高官顯職,只能做一個下僚。因此,他的“庶希河清”的社會愿望也就很難實現(xiàn)了。盡管郭璞博學(xué)多才,有一顆忠誠于國的赤心,但最終并沒有真正受到朝廷的重用?!耙蒴缢挤飨?,迅足羨遠(yuǎn)游。清源無增瀾,安得運吞舟?(《游仙詩》其五)”,作者在詩中抒發(fā)了他生不逢時的悲哀。這里有他的自信,然而卻沒有施展才能的機會和條件,時代要求他有所作為,而他卻只能坐看時光流逝。最后兩句“悲來惻丹心,零淚緣纓流”表達(dá)出的感情,慘烈沉痛,深深蘊含著詩人的憂患之思。
在郭璞的思想情感中,除了有對國家破亡、百姓苦難的深沉憂患外,更有對生命短促、時光不駐的體悟和憂嘆。他的這種生命憂患意識主要體現(xiàn)在他的游仙詩中。郭璞的游仙詩,表現(xiàn)了他對人生短暫、命運難以把握的深深憂患。如第四首:
六龍安可頓,運流有代謝。時變感人思,已秋復(fù)愿夏。淮海變微禽,吾生獨不化。雖欲騰丹溪,云螭非我駕。愧無魯陽德,回日向三舍。臨川哀年邁,撫心獨悲吒。
詩中基本未寫神仙行為,而是運用我國古代六龍回日、四時代謝的神話傳說,抒發(fā)了作者對時光不駐、歲序代謝的生命感慨和仙化無望的無限遺憾,也表明了作者強烈的生命意識。后兩句寫出了作者對歲月流逝的無可奈何的悲哀。
“靜嘆亦何念,悲此妙齡逝。在世無千月,命如秋葉滯?!痹谒倪@首殘詩中,作者直接表明了自己常常哀嘆的一個重要原因——韶華流逝、生命短暫。每個人的生命正如一片樹葉,只經(jīng)過了一個短暫的過程就凋零了,這對于一個心中懷有社會安定、人民安樂之愿的詩人來說,又怎能不憂嘆呢?
人不可能長久地沉浸在深深的精神痛苦之中,為了求得心理的平衡與輕松,總是要通過一種或幾種方式來擺脫精神上的困擾的。東晉的玄學(xué)較之西晉更加繁盛,與東晉特殊的社會背景是分不開的。當(dāng)時,國家殘破,山河分崩,兩都?xì)墸愖迦胫髦性?。東晉士大夫面對這種家破國亡的局面,無論如何通達(dá)夷泰,也是難以擺脫其精神上的困擾和失落的。而玄學(xué)以其崇尚虛無的本質(zhì)特征,正好給士大夫們提供了精神解脫的良好歸宿,以及實現(xiàn)心理平衡的支撐點。因此,東晉玄風(fēng)成了東晉士大夫階層的思想文化風(fēng)尚。在這種玄風(fēng)盛行的社會文化背景下,郭璞的思想不可能不受其影響。
郭璞的超脫意識主要體現(xiàn)在他的游仙詩中。神仙世界是人們創(chuàng)造的一個慰藉靈魂、凈化心靈、超越現(xiàn)實苦難的夢幻境界。游仙詩就是對神仙世界的藝術(shù)反映。郭璞的游仙詩在古代詩歌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被人們看作是游仙詩的典范之作,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由于郭璞非常精通陰陽卜筮之術(shù),對神巫之學(xué)也有研究,對我國的神話著作《山海經(jīng)》和《穆天子傳》進行了注釋,對道教仙籍中的仙境也十分熟悉,所以,他寫游仙詩自然是左右逢源、得心應(yīng)手,其詩也就顯得格外神奇瑰麗、豐富多彩。《游仙詩》“其六”就生動形象地描繪了眾仙人怡然自得的神態(tài)。詩中,秦漢以來方士們盛傳的海上仙山蓬萊出現(xiàn)了,《列仙傳》、《淮南子》等神話書籍出現(xiàn)了,眾多仙人也出現(xiàn)了。陵陽子明服用石脂,容成公舉杯暢飲,嫦娥輕歌低唱,洪崖合著節(jié)拍高歌,寧封子在云煙里飛升,龍仙父子在九天嬉戲,好一派仙界樂園氣象!在這里,沒有由于時間局限而產(chǎn)生的生命悲劇——死亡恐懼,也沒有由于人世局限而產(chǎn)生的生命悲劇——社會束縛,有的只是自由、幸福和生命的永生不老。從眾仙人的豐姿神態(tài)、仙界的縹緲美麗中,作者的思想痛苦得到了一定的消釋,精神困擾也得到了一定的解脫。
在郭璞的其他游仙詩中,作者也往往通過對美好仙境的描繪來獲得精神上的愉悅,并且多次表達(dá)了要尋仙、求仙的愿望。如在《游仙詩》“其九”中,詩人就在采藥行氣而登仙的得意之時,描繪了成仙升天的逍遙:“呼吸玉滋液,妙氣盈胸懷。登仙撫龍駟,迅駕乘奔雷。鱗裳逐電曜,云蓋隨風(fēng)回。手頓羲和轡,足蹈閶闔開?!卑焉裣墒澜绲钠婊妹鑼懙霉妍惗嘧?,詩人自己也好像仙化了,登上仙山,再乘上奔雷,風(fēng)馳電掣,自由馳騁,就連世人很難叩開的閶闔,在這里也阻擋不了他。在游仙詩“其一”、“其十”中,詩人分別表達(dá)了“高蹈風(fēng)塵外,長揖謝夷齊”、“永偕帝鄉(xiāng)侶,千齡共逍遙”的游仙決心。由此可見,郭璞希望從人世羈絆中超脫出去、追求自由與快樂的心情,是真誠的、堅決的。
盡管郭璞在其游仙詩中一再描繪神仙境界的綺麗、美妙,并且自己的思想苦悶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消解,但是,神仙境界是否是真的存在呢?他的游仙能成功嗎?對此,詩人是很清醒的。在他的游仙詩中,詩人也清楚地給出了答案:“靈妃顧我笑,粲然啟玉齒。蹇修時不存,要之將誰使?”滿面笑容的美麗神女靈妃好像出現(xiàn)在了詩人的面前,并且似乎要和詩人打招呼,這是多么好的一個求仙機會啊!然而,令詩人遺憾的是,善于撮合的媒人蹇修當(dāng)時不在,所以,詩人也只能在萬分遺憾中嘆息了,他的美好的游仙愿望也不可能實現(xiàn)。在其游仙詩“其六”中,作者對燕昭王、漢武帝之類的帝王將相的游仙努力,也發(fā)出了“燕昭無靈氣,漢武非仙才”的慨嘆。在郭璞的游仙詩殘句中,也有游仙無望的苦惱:“雖欲思靈化,龍津未易上?!鄙裣删辰缡敲烂畹模?,它只存在于詩人的美好想象之中,只不過是詩人們意念上“享用”的假陳之物,形同虛設(shè),并不是客觀實有的。在仙國中縱欲享樂、長生不死的欲望被事實證明也是非分之想,在現(xiàn)實中是辦不到的。這樣,詩人對憂患的超脫好像陷入了一個怪圈,從現(xiàn)實人生到仙境神游了一番,竟不是客觀事實,精神苦悶并沒有得到徹底解脫。但是,詩人并沒有放棄對自由快樂的追求,為了給美妙境界尋找一個物質(zhì)的載體,從而能夠使自己徹底從憂患中解脫出來,郭璞的許多游仙詩又往往是在山林中發(fā)生的,從而使山林帶上了濃厚的仙化色彩。從某種意義上說,游仙就是游山,因而,他的游仙詩也呈現(xiàn)出一種山水化的傾向。在這種帶有仙化色彩的山林之中,詩人的精神得到了徹底的解脫,也為自己找到了最后的歸宿——隱逸山林。
郭璞除了在精神上為自己創(chuàng)造一片美妙的幸福樂園,從而超脫對社會和生命的憂患,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也很少受世俗禮儀的約束?!稌x書》本傳上說他“性輕易,不修威儀,嗜酒好色,時或過度。著作郎干寶常戒之曰:‘此非適性之道也’。璞曰:‘吾所受有本限,用之恒恐不得盡,卿乃憂酒色之為患乎!’”[1](P1904-1905)從關(guān)于他的這些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出郭璞的主要性格特征和一貫的生活方式——飲酒縱欲。以飲酒縱欲、快樂今宵來自我安慰一直就是我國古代文人生命超脫的一種方式。
“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任何人也無法活到千秋萬歲,這是自然規(guī)律。既然延長不了生命的長度,那么,就有一部分人主張及時行樂,增加生命的密度。自東漢末期,許多文人便認(rèn)識到“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并發(fā)出了“為樂當(dāng)及時,何能待來茲”、“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的呼聲??梢?,郭璞在生命憂患與社會憂患的雙重重壓下,采取飲酒縱欲的生活態(tài)度,是合乎情理的。在他的這種飲酒放誕、強作寬慰的背后,我們也可以看到他對時光、對生命的強烈欲求與留戀,以及因生存渴望所導(dǎo)致的生命沖動與精神迷狂。他那濃厚的生命迫促之感也沖然而淡地消釋在那誘人的酒中,那因死亡臨近而感到的不勝惶恐也得到了暫時的平息,生命的快樂在真實的世界里洋溢。
[1]房玄齡,等.晉書·郭璞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4.
On the Self-awareness of Guo Pu
LIJing-qi
(Henan University Press,Kaifeng475001,China)
In the late west Jin Dynasty,the wars among some kings and someministers were cruel and frequent.Eventually,two different capitals were destroyed,West Jin Dynasty was ended.However,this phase didn’t cause the strong thought about booMor perdition of ruler of East Jin Dynasty.In the East Jin Dynasty,the empty talk was popular in the literature and the society.In this special period the,poet named Guo pu expressed deeply worry and unconventionalmind to the society in his poems,especially in his gifting poems and travelling poems.
Guo Pu;Self-awareness
I207.2
A
1008—4444(2011)04—0114—03
2011-03-25
李景奇(1964—),女,河南扶溝人,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副教授。
(責(zé)任編輯:王菊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