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蓮芳 劉新民 高莉
吉非替尼是一種口服的表皮生長因子受體酪氨酸激酶抑制劑(epidermal growth factor receptor-tyrosine kinase inhibitor, EGFR-TKI),能與三磷酸腺苷(adenosine triphosphate, ATP)競爭酪氨酸激酶結構域中的ATP結合位點,抑制其磷酸化,從而阻斷腫瘤細胞信號傳導通路,抑制腫瘤細胞的生長、轉移。作為第一個用于晚期非小細胞肺癌(non-small cell lung cancer, NSCLC)治療的分子靶向藥物,吉非替尼在亞裔、女性、非吸煙、腺癌等優(yōu)勢人群中的作用已經(jīng)多個國際多中心臨床試驗證實。因其應用方便,副作用相對較小,對優(yōu)勢人群尤其是EGFR基因突變?nèi)巳旱挠行矢?,得到廣大醫(yī)生和NSCLC患者的認可。然而,隨著臨床的廣泛應用,吉非替尼少見但極其嚴重的副作用急性肺損傷(acute lung injury, ALI)逐漸引起關注?,F(xiàn)報道1例應用吉非替尼出現(xiàn)ALI的病例,以提高臨床醫(yī)生的認識。
患者,男性,76歲,主訴發(fā)現(xiàn)肺部陰影2個月于2009年8月入院。2個月前患者因活動后氣短于外院查CT肺血管成像(CT pulmonary angiography, CTPA)時發(fā)現(xiàn)左上肺團塊影,1個月前查PET-CT提示左肺上葉尖段高代謝活性結節(jié),考慮惡性病變。1個月前開始出現(xiàn)低熱、四肢水腫癥狀,4年來體重下降15 kg。病程中無盜汗、胸痛、咯血癥狀,無寵物、鳥類接觸史。既往:慢性阻塞性肺病史20余年,吸煙40余年,20支/天。入院體檢:T 38oC,P 92次/分,R 18次/分,BP 120/60 mmHg。神志清,淺表淋巴結未及腫大,頸靜脈怒張,桶狀胸,雙側語顫減弱,左下肺叩診濁音,左下肺呼吸音低,雙肺未聞及明顯干、濕啰音,心界不大,心律齊,各瓣膜聽診區(qū)未聞及雜音。腹部查體無異常,四肢可凹性水腫,雙側對稱??梢婅茽钪?。
入院后給予抗感染治療,查血常規(guī):WBC 6.01×109/L,NE 76.2%,HGB 104 g/L,PLT 272×109/L。尿便常規(guī)正常。肝腎功能無明顯異常,ESR 66 mm/h,動脈血氣(FiO221%)PH7.484,PCO234 mmHg,PO268.2 mmHg。胸部增強CT(圖1A,圖1B):左肺上葉尖后段不規(guī)則軟組織密度占位,大小約4.8 cm ×4.5 cm×4.9 cm,病灶淺分葉,邊緣不規(guī)則,與胸膜寬基底相連,平掃Ct值36 Hu,增強及延遲后Ct值71 Hu、70 Hu,強化不均勻,伴遠段阻塞性肺炎,考慮周圍型肺癌可能大;雙肺慢支肺氣腫改變,左下胸膜增厚,左側少量胸腔積液。行CT引導下經(jīng)皮肺穿刺,肺活檢病理報告:左肺上葉穿刺少許肺組織,其內(nèi)可見中分化腺癌浸潤。全身淺表淋巴結B超示雙側腹股溝多發(fā)腫大淋巴結,呈靶環(huán)狀。骨掃描:四肢長骨皮質血運豐富,代謝旺盛灶,結合臨床符合肺性骨病表現(xiàn),考慮腫瘤分期Ib期,T2aN0M0。肺功能:通氣功能嚴重減退屬阻塞型障礙,F(xiàn)EV1 46%,F(xiàn)EV1/FVC 42.46%,彌散功能嚴重減退,TLCO占預計值26.9%,TLCO/VA占預計值32.8%。心臟彩超:左心室整體收縮功能正常,LVEF>50%(simpson法)。
經(jīng)積極抗感染治療后,患者體溫正常,喘憋有所好轉,但一般情況差,肺功能嚴重減退,圍手術期風險大,家屬不同意手術治療?;颊唧w能狀態(tài)評分(performance status, PS)3分,化療耐受性差,獲益可能性小,與患者家屬商議后同意行靶向藥物治療(因活檢肺組織少,未行EGFR基因突變檢測)。患者于9月11日(圖2A)始予吉非替尼(易瑞沙)250 mg/d口服。9月15日出現(xiàn)高熱、喘憋,體溫38oC-39.4oC,血氣(FiO221%)PH7.48,PCO230.8 mmHg,PO257.9 mmHg。9月17日血常規(guī):WBC 11.27×109/L,NE 82.6%,HB 104 g/L,PLT 258×109/L,胸片(圖2B)示右上肺大片滲出,考慮不排除感染。予哌拉西林舒巴坦(一君)(9月17日-9月22日)抗感染無效,改用美羅培南(美平)(9月22日開始)聯(lián)合替考拉寧(他格施)(9月24日開始)抗感染治療,病情無明顯好轉。9月23日肺CT(圖1C,圖1D)示左上葉軟組織腫塊較前增大,右肺上葉間質病變伴滲出。痰培養(yǎng)陰性,降鈣素原陰性,真菌G、G-M試驗陰性,考慮不除外易瑞沙致急性肺損傷。于9月23日停用易瑞沙,繼續(xù)抗感染治療。因患者一般情況差,患者及家屬不同意行氣管鏡檢查以明確病因。9月27日胸片(圖2C)示右肺上葉后段大片狀影,提示病變?nèi)赃M展,遂予甲基強的松龍80 mg/d靜滴。次日體溫正常,右肺啰音減少,動脈血氣(FiO221%)PH7.471,PCO237.7 mmHg,PO263.5 mmHg。9月30日胸片(圖2D)示右上葉后段大片狀影明顯吸收并密度減低,1周后(10月4日)改為強的松龍40 mg/d口服,每周減量5 mg,胸片提示右上葉后段大片狀影基本吸收。
NSCLC約占肺癌總數(shù)的80%,由于缺乏有效的早期診斷方法,70%-80%的肺癌患者就診時已為晚期,失去根治性手術切除機會。而針對晚期NSCLC,化療新藥的療效似已達到平臺期。分子靶向藥物的出現(xiàn)為肺癌的治療帶來了新的希望和手段,以吉非替尼(易瑞沙)和厄羅替尼(特羅凱)為代表的TKI是目前被多國批準并被廣泛應用于進展或難治性NSCLC的小分子靶向藥物。事實上,對于不能耐受手術、放化療的老年肺癌患者,靶向治療常是適用的抗腫瘤方案。
圖1 應用吉非替尼前后肺CT變化。A和B:吉非替尼治療前,左肺上葉尖后段不規(guī)則軟組織占位;C和D:吉非替尼治療后,右肺上葉間質病變伴滲出。Fig 1 Chest CT scan results comparison before and after gefitinib therapy. A and B: before gefitinib therapy; C and D:after gefitinib therapy.
圖2 用吉非替尼前后及用激素前后胸片變化。A:吉非替尼治療前,左上肺團塊影;B和C:吉非替尼治療后,右上肺滲出;D:糖皮質激素治療后,右上肺滲出明顯吸收。Fig 2 Chest X-ray results comparison before and after gefitinib or glucocorticoids therapy. A: before gefitinib therapy; B and C: after gefitinib therapy; D: after glucocorticoids therapy.
吉非替尼于2002年首先在日本上市,2005年在中國上市,獲批用于治療既往接受過化療的局部晚期或轉移性NSCLC。最常見的不良反應為腹瀉、皮疹、瘙癢、皮膚干燥和痤瘡,一般發(fā)生于服藥后1個月內(nèi),通常是可逆的[1]。隨著臨床的廣泛應用,吉非替尼導致的肺損傷逐漸引起關注。日本學者Okamoto等[2]報道了首例因服用吉非替尼而導致嚴重間質性肺炎死亡的病例?;颊呓o藥8天后即出現(xiàn)呼吸困難,盡管給予大劑量類固醇激素治療,仍然在給藥13天后死亡。在日本吉非替尼引發(fā)間質性肺?。╥nterstitial lung disease, ILD)的發(fā)生率較高,文獻[3]報道發(fā)生率為3.2%-5.8%。在美國,接受吉非替尼治療的患者ILD的發(fā)生率約為1%[4]。國內(nèi)對于吉非替尼引發(fā)的ILD僅有個案報道,沒有發(fā)病率的統(tǒng)計[5]。吉非替尼引發(fā)的ILD一旦發(fā)生,危險性大、死亡率高。文獻[3]報道日本吉非替尼引發(fā)ILD的死亡率在30%-60%。
吉非替尼導致ALI的機制尚不明確。有專家[6]推測是因為對EGFR的抑制作用妨礙了肺部損傷的正常修復,從而加重了肺部損傷,并使免疫炎癥反應失控,導致ALI的發(fā)生。也有報道[7]認為氧化應激參與了間質病的發(fā)生,研究發(fā)現(xiàn)吉非替尼引起的ILD患者血清中硫氧還蛋白水平增高,但具體機制還有待進一步研究。多項研究進行的多因素分析提示男性、既往有肺纖維化、PS評分差、有放療史是ALI發(fā)生的獨立影響因素[3],這可以為臨床制定治療決策提供一些參考。
吉非替尼引起的ALI的臨床表現(xiàn)與其它急性肺損傷類似。一般在用藥后4周內(nèi)出現(xiàn),表現(xiàn)為活動后氣短、干咳,伴或不伴發(fā)熱,停藥后病情仍可進展。影像學表現(xiàn)為彌漫性間質病變或磨玻璃樣改變。病理提示彌漫性肺泡損傷,肺泡上皮腫脹,肺泡間隔增厚,伴淋巴細胞、中性粒細胞、嗜酸性粒細胞浸潤,伴或不伴透明膜形成。病原學檢查陰性。血清學上可有LDH、KL-6、SP-D、SP-A升高。吉非替尼引起的ALI的治療首先是停藥,一般需要應用糖皮質激素,文獻報道[8]一般用甲基強的松龍靜脈點滴1 g/d,連續(xù)應用3天,繼以強的松龍60 mg/d口服,每周減量10 mg,直至減停。一般數(shù)日內(nèi)癥狀緩解,血氣、影像學可以得到改善,表現(xiàn)為嗜酸細胞性肺炎者停藥后即可好轉[9]。本文病例在出現(xiàn)肺損傷給予停藥后病情仍進展,給予甲基強的松龍靜脈點滴80 mg/d,連續(xù)應用1周后影像學明顯好轉。可見,在激素的用量上可根據(jù)臨床情況確定,以減少大量激素所帶來的副作用。
對于很多晚期NSCLC患者,尤其是放化療不能耐受或失效者,靶向治療可能是唯一的抗腫瘤治療方案,即使出現(xiàn)了嚴重的副作用,在對癥處理好轉后,仍存在進一步抗腫瘤治療的問題。關于肺損傷后的再次用藥,文獻報道不多。Takamochi等[10]報道了1例56歲男性,肺腺癌IIIb期,吸煙,術后輔助化療(卡鉑+紫杉醇)2周期,17個月后出現(xiàn)全身(肺、骨、腦)轉移,改用吉非替尼250 mg/d+全腦照射,14天后影像學提示腫瘤明顯好轉。但用藥至45天,患者出現(xiàn)乏力、氣短,影像學提示間質性肺浸潤,考慮吉非替尼導致的ILD,予停藥,并用甲基強的松龍1 g/d靜滴,連續(xù)3天,后改為50 mg/d,每周減10 mg,1月后ILD好轉。停藥5月后腫瘤進展,再次用吉非替尼125 mg/d治療仍有效,未再出現(xiàn)ILD。而Suzuki等[11]則報道1例再次用藥后出現(xiàn)更嚴重ILD的病例?;颊邽?9歲男性,肺腺癌IV期,吸煙,PS為1分,卡鉑+紫杉醇一線化療失敗,改用吉非替尼250 mg/d二線治療,用藥后惡性胸水及血CEA均有改善,但23天后出現(xiàn)高熱、氣短,影像學提示ILD,停藥并使用甲基強的松龍后ILD好轉。但1月后腫瘤進展,再次用吉非替尼250 mg/d治療,連用1周,歇2周,仍有效,第3個循環(huán)時再次出現(xiàn)ILD,且較前更重,但激素治療仍有效。如何預測是否會再出現(xiàn)ILD,目前尚不清楚,需要有更多的臨床觀察來得出更進一步的結論。因此,筆者認為,當病情需要再次用藥的時候,須充分與患者及家屬交代再次發(fā)生ILD的可能性,否則應避免再次應用。
綜上所述,吉非替尼引起的ALI一旦發(fā)生,往往較兇險,病死率高,應引起廣大臨床醫(yī)生的重視。對于門診處方吉非替尼,則應充分向患者交代風險,一旦出現(xiàn)相關呼吸系統(tǒng)癥狀,立即就醫(yī),及時行影像學檢查,以期早期發(fā)現(xiàn)、診斷和及時處理,以減少死亡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