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萬里
(上海社會科學院 上海 200020)
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之初的26年中,除了一部《新華字典》,一部《現(xiàn)代漢語詞典》(試用本)和《辭?!?未定稿)、《辭源》(修訂本)第一冊之外,其他很少有可以翻閱參考的語文工具書。1975年5月國家出版事業(yè)管理局和教育部在廣州召開中外語文詞典編寫出版規(guī)劃座談會,制定了1975年至1985年十年編寫出版一百六十種中外語文詞典的規(guī)劃(草案)。經(jīng)周總理批示執(zhí)行后,兩年中全國有十八個省(區(qū))參加到各種詞典編纂與出版工作中。《漢語大詞典》(以下簡稱《漢大》)和《漢語大字典》就是其中兩部收詞(字)最多、篇幅最大的“古今兼收,源流并重”的語文工具書。
《漢大》由浙江、江蘇、安徽、山東、福建五省和上海市合作編纂。各省市以高校為主設(shè)立編寫組,五省一市共組成編寫組四十多個;每省設(shè)立一個詞典辦公室(以下簡稱“詞辦”),分管各省之編寫組?!稘h大》在1978年被列為國家重點科研項目,1979年組成編輯委員會和顧問委員會。1980年,在上海的編纂機構(gòu)從上海辭書出版社分立出來,成立了漢語大詞典編纂處,統(tǒng)管五省一市四十多個編寫組的編纂工作,同時也承擔部分編寫工作。“編纂處”之名,無疑是因襲20世紀前半葉的“中國大辭典編纂處”、“國語辭典編纂處”而來,其意義是表明它屬于專門的辭典編纂研究機構(gòu),有別于一般的出版機構(gòu)。1980年底因編纂處編寫人員緊缺,而當時恢復(fù)高考后的學生未畢業(yè),故向社會招考編纂人員以充實編纂隊伍。于此前后,下屬編寫組第一批稿件經(jīng)各省詞典辦公室初審后已送至編纂處審閱,所以編纂處在1980年前后既承擔編寫工作又承擔審稿工作,并在審稿過程中不斷根據(jù)新制的卡片補充詞目和義項。1986年《漢大》第一冊由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同年編纂處掛牌成立漢語大詞典出版社,其后《漢大》差不多每年出版兩冊,全由漢語大詞典出版社出版,至1993年十二卷全部完成。1994年出版附錄與索引一冊,1997年出版700萬字的《多功能漢語大詞典索引》,2003年出版500萬字的《漢語大詞典詞目音序索引》。《漢大》總計收單字2.2萬余條,復(fù)詞34.6萬余條(其中二字條目28萬余條,三字以上條目6.6萬余條),插圖2253幅,為迄今為止的大型漢語語文詞典之冠。
《漢大》是一部規(guī)??涨暗拇笤~典,也是我國最后一部用手工制卡編纂的大型語文詞典。全書出版之后,澤溉整個學術(shù)界乃至文化界,意義重大,影響深遠。由于編纂過程中受到種種主觀意識和客觀歷史因素的制約,致使從收詞、立義項到義例搭配、書證時代完整性等都留有很多不足與缺點。下面我想從制卡、編寫與印制工作本及存目幾方面來回顧《漢大》編纂歷史,以利于讀者客觀地認識這部詞典。
在十多年的編纂過程中,雖說總共制作過一千萬張卡片,但最初由于“左”的思潮影響,將馬列著作也制成語詞卡,《毛選》則被制成一字索引卡,后來認識到譯文并非純粹漢語,書證也不能全用《毛選》,才有所糾正,原卡作廢。當時制卡分三種:
第一種是剪貼古代字書、韻書、類書和古籍中語詞考訂類著作,如《說文》、《爾雅》、《方言》、《廣雅》、《玉篇》、《經(jīng)典釋文》、《一切經(jīng)音義》、《廣韻》、《集韻》、《康熙字典》、《佩文韻府》、《駢字類編》及顧張思《土風錄》、梁同書《直語補證》、梁章鉅《稱謂錄》、翟灝《通俗編》、孫錦標《通俗常言疏證》、西厓《談?wù)鳌返?為了單字復(fù)詞之注音準確,還抄錄、剪貼《史記》三家注、前后《漢書》注、《法苑珠林》、《元曲選》后面的音注。
第二種是剪貼舊辭書,如《辭源》、《辭?!贰ⅰ吨猩酱筠o典一字長編》、《大漢和辭典》、《中文大辭典》、《漢語辭典》等,20世紀80年代初期還專門派遣人員去北京復(fù)印黎錦熙中國大辭典編纂處的所有資料卡。
第三種是剪貼經(jīng)史子集四部中部分重要的著作,按詞目剪貼,如李鼎祚《周易集解》、陳奐《詩毛氏傳疏》、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劉寶楠《論語正義》、孫詒讓《周禮正義》等書,因為考訂詳細,也多剪貼線裝書制成卡片。
閱讀古籍和現(xiàn)代書籍,先劃詞,后抄錄,制成新卡,必須在每張卡片上標明作者、版本、頁碼、詞目及部首等。當時編纂處成立一個資料室,專門負責分理卡片。其程序是:檢查制卡者詞目標注是否正確,然后標上四角號碼,將其分類歸檔,待集中一定量后分送到相應(yīng)的編寫組,供編寫者采擇。必須說明的是,制卡工作貫穿十多年編纂過程。其最初數(shù)年所制之卡,最先為編寫者所用;中間數(shù)年所制者,雖不斷分送給未寫部首和未寫條目的作者,已寫者則只能存檔以備修訂時用;最后幾年制作的卡片,少部分用作補充資料,多半只是存放備用而已。20世紀80年代初期,古籍奇缺,編纂處雖極力搜羅,也只是以《四部叢刊》和《四部備要》為主,加之中華書局、上海古籍出版社所出的古典文學叢書,線裝別集很少。據(jù)筆者親歷所知,即使是《四部叢刊》和《四部備要》,其中很多書籍亦未全面制卡,大多僅是抄錄類書、辭書,按詞目備查而已。逮1986年后購置臺灣商務(wù)印書館影印的《文淵閣四庫全書》,編纂工作已經(jīng)進入每年出版兩卷階段,更無法選擇要籍,展開有計劃的資料擴充工作。因此,雖然宣稱前后制作近千萬張卡片,應(yīng)用到《漢大》中有二百余萬張。但實際應(yīng)用的多是前期制作的卡片,遠不能說是反映了二千年積存的古籍中大部分詞匯;即就所收條目而言,其義項也遠未完善。如果要全面增補,就筆者知域所及,至少可編纂幾大本。
《漢大》收單字二萬多個,而當時有繁體字的印刷廠不多,有二萬多字銅模的廠更少,為印制《漢大》,于1979年起,在上海南翔地區(qū)創(chuàng)建了一家印刷機構(gòu),專門印刷《漢大》工作本。《漢大》工作本由一個或數(shù)個部首合訂而成(小部首幾個部首合編成一冊,大部首單獨成冊甚至分編為兩冊),厚薄不等。從1979年9月至1984年8月,先后印制過50本計100個部首的工作本,總字數(shù)達750余萬(其中有20多個部首未計字數(shù),實際字數(shù)接近900萬)。1984年4月在無錫召開各省市詞辦工作會議,決定開始實施《漢大》定稿計劃,于是工作本便不再印制。工作本是為最后合成而準備的工作底本,每種工作本僅印制2000本,供內(nèi)部交流,以提高《漢大》質(zhì)量,故首頁印有“供修改用,請勿外傳”字樣。當時有一不成文的規(guī)定,各編寫組在印制工作本的同時,應(yīng)將那些孤證、義不明或難解的詞目作為“存目”附于工作本之末,以備與編同仁切磋研討;因為工作本除發(fā)放與編人員外,還分送《漢大》顧問和社會賢達,希冀他們釋疑解惑;即使兩面無著,因古籍與新書資料還在源源不斷地制卡,故也希望合成時能參考新資料,使那些孤證和詞義不明的條目在新資料佐助下得到正確解釋。就今存具體工作本來看,有的編寫組執(zhí)行較嚴,凡有疑莫能明的詞目均附于“存目”內(nèi),多則一百數(shù)十條,少則一兩條,但也有編寫組輕率對待,直接刪去不能解釋的詞目,這等于將前期所做的部分工作抹殺了。《漢大》是一部古今兼收、源流并重的大型語文詞典,任何專家權(quán)威甚至鴻才碩儒在它面前都是侏儒,都不可能全知全能,所以存目求解是讓專家碩儒發(fā)揮自己專業(yè)特長的極好方式。遺憾的是,1986年第一冊出版以后,社會反響強烈,要求加快進度,于是制訂計劃,每年出版兩冊。在加快進度理念的制約下,編寫組、編纂處已經(jīng)無法顧及附于工作本之后的孤證、難解條目,多半不再去尋找相應(yīng)的資料予以補充完善,所以相當一部分可以甚至應(yīng)該立目的詞條和義項被漏落了,這又人為地給本身存在著缺漏的《漢大》詞條造成了損失。盡管我們上海編纂處的人員可以就近取材,不斷到資料室去查閱、補充,力所能及地補寫、完善某些詞條,但就數(shù)量眾多的存目而言,這種努力顯得微乎其微。
《漢大》的編寫,是分組按部首分別進行的。其撰寫與審讀的形式是多樣的:最初是初稿寫成,由組長審閱或組員互相審讀,而后交各省詞辦。詞辦有專門人員審讀,二審或三審之后,交上海編纂處匯編統(tǒng)處。另一種形式是,某編寫組某個部首寫完審定,由上海編纂處派專門人員前往所在學校,抽樣審讀三五天,提出審讀意見與編寫組商討,就地解決,并請該編寫組依審讀意見重新檢查條目。到最后幾年,也請各編寫組的骨干來上海編纂處審稿,隨時與編纂處編纂人員共同討論,既方便定稿,也有利于縮短出版時間。
至于具體的釋文編寫,條例細密繁復(fù),如注音用中古音反切與聲韻調(diào),并加注漢語拼音,以呈現(xiàn)一千年來的語音流變;當時也討論過是否標注上古音聲韻,后因覺得現(xiàn)有各家上古音體系差異較大,不便放在作為“典范性”的詞典中而放棄。義項按本義——引申義——引申義的引申義依次排列,但漢語單字與詞匯詞義之發(fā)展并非依循直線鏈式引申,而是立體式多向度引申,猶如族譜的譜系,難以用序號反映在辭典式的序列中,最終也只能大致按本義——引申義排列。引書格式的統(tǒng)一更是一大頭痛問題,《漢大》引書達數(shù)千種數(shù)百萬次,各種書的章節(jié)序目紛繁不一,編纂人員達數(shù)百人,編纂處雖印發(fā)“引書格式”,并不斷補充下發(fā),無奈編纂者理解各異,少數(shù)人甚至置若罔聞,隨心所欲,以致同一書而征引格式各不相同,這是一個自始就重視、中間又不斷三令五申而至終仍沒有全部統(tǒng)一的遺憾事。凡此均須專門論述,暫不展開。茲僅就前述工作本中的“存目”結(jié)合《漢大》詞目和義項的遺漏稍作說明。
《漢大》從收詞制卡到寫出釋文稿乃至最后合成,就其條目而言,出入相當大。如1980年印制的工作本“身”部初稿編寫說明說:“‘身部’共收到資料卡4014張,涉及詞目709條。我們根據(jù)《收詞原則》選收了247條(其中單字38個),編寫了釋文初稿。其余暫作存目的8條?!?此由《漢大》蘇州地區(qū)常熟編寫組編寫)所寫詞目僅占總詞目的34.83%。又1981年印制的工作本“麻部”初稿編寫說明說:“本部首共收到卡片1400余張,涉及詞目459條。根據(jù)《收詞原則》規(guī)定,選編258條,刪存201條。初稿共約23400字。”(此由《漢大》南京師范學院編寫組編寫)所收僅約一半,存目有10條。漢語詞匯生生不息,根據(jù)《收詞原則》,固然不是任何詞和詞組都能收入,要考慮到詞語的結(jié)構(gòu)緊密、穩(wěn)定,有典故義,可解釋性,有查閱價值等。又如帶有詞尾的派生詞,規(guī)定“苗頭”、“派頭”要收,“竹頭”不收;“扒手”、“吹鼓手”收,“突擊手”不收;“老鄉(xiāng)”、“老婆”收,“老二”不收,這些都在情理之中。但《收詞原則》規(guī)定收“桌子”不收“鞋子”,收“成員”不收“隊員”,則難以掌握;“鞋子”、“隊員”先作為存目,最后合成時還是收了。原則有可塑性,撰寫人員的理解又往往因人而異,加之詞匯之變化無窮,所以從編寫到審稿、定稿乃至出版,該收未收、不該收而收之情況比比皆是。就上述兩個編寫組收詞占資料卡的一半和三分之一而言,并不是說他們將該收的都漏收了,但至少其中會有可以斟酌收入的詞目,由于編纂人員對《收詞原則》的掌握、理解不同或知識面的局限而遺漏了。《漢大》編委陳增杰(2001:3)在20世紀80年代就曾對第一個工作本“寸部”所收條目進行過分析統(tǒng)計,謂“寸”下收復(fù)詞81條,但至少有“寸懷”、“寸銀”、“寸刃尺匕”等26條復(fù)詞可收而失收。再從今存工作本中近一千條存目分析,其所存理由雖各不相同,但至少可歸納為下列幾個方面:
(一)??圃~?!妒赵~原則》規(guī)定,純粹的??圃~不收,只有進入語詞的專科詞才可以收入,故存目有:“四分歷”專科詞;“國親”??圃~,孤證;“對偶婚”??圃~。
(二)孤證?!稘h大》編纂之初,態(tài)度極其嚴肅,凡書證只有一例,即使其詞可收,其義明確,也不輕率立目,至于那些詞義不明確或難解者,更只能存其目以廣求其他文獻和高人來解釋佐證,故存目有:“囚壯”孤證;“四瞠”孤證,義未詳;“外膠”孤證,有歧義;“彩制”孤證,待考;“羸吹”孤證,義不明;“寸籌莫展”只有《?;萑珪防?/p>
(三)義未詳。辭典之價值在于其典范性,不能自欺欺人。凡于義難解之詞匯,也列于存目,以求博雅高明來正確詮解。故存目有:“四六關(guān)頭”義未詳;“彪卜”義待考;“彭孛”義待考;“形諜”義待考。
(四)有詞目而無書證。這類詞中有一部分是《國語辭典》編纂處復(fù)印來的資料,多半是實地收集而得;另一類是老辭書或《大漢和辭典》中有釋義無例證之詞。而《漢大》立目最初的要求是,凡有詞目,必須要有用例,沒有用例,只能先存其目以求書證。故存目有:“庇匿”缺書證;“因人廢言”無書證,今見二條;“國父”無書證;“幫廚”《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暫無證。
(五)版本、書證有疑,致使詞目不易解,只能存目,如:“尾株”版本有疑,待考;“屬腐”資料有疑,待查考;“羊采”見清陳康祺《郎潛紀聞》,義不明,疑為“豐采”之誤。
(六)《漢大》編纂要求,用為例證的書證,必須核對原書,標明版本頁碼。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資料奇缺,很多編寫組地處一隅,資料更是有限,所以有些書籍無法核對,便只能存目。如:“規(guī)教”書證難查;“赤腳雪”釋義無把握,無書可查;“夜慈”孤證,待核。
(七)《漢大》編纂要求,凡轉(zhuǎn)引的書證,必須追尋出原書,一般情況下不允許用轉(zhuǎn)引的書做例證,只有當原書亡佚散失,一鱗半爪僅存于后世編纂的類書時,方始允許一用。所以,像《北堂書鈔》、《藝文類聚》、《初學記》一類隋唐類書,被經(jīng)常引用,而嚴可均的《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一書則基本不用,以其所引之書多可查到原書也。職此之故,一旦查不到原書,也只能存目。如:“廄巷”《云麓漫鈔》云出《司馬法》,今本無。古唯有“廄養(yǎng)”一詞。
以上姑舉七類,其實并未能容括所有存目形式。其他還有“文革”后期涉及政治或“文革”名詞,一時難以有明確的指示,因而存目。如“四人幫”,依《收詞原則》,集合名詞可以收列,但此詞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尚屬未經(jīng)淀積的新詞;“赤腳醫(yī)生”、“小爬蟲”,都是“文革”中產(chǎn)生或使用頻率極高的詞匯。當時格于形勢和收詞原則入存目,至20世紀80年代后期,改變原則,放寬現(xiàn)代詞的收錄范圍,故全部收錄。還有一些是個人知識面的問題。如“小兆”云:“釋義待考?!逼鋵嵾@是六朝天師道的常語,意為道民、小民,《云笈七簽》及道書中屢見不鮮。同樣“玉記”下云“義不明”,例舉南朝梁元帝《東宮后堂仙室山銘》:“金壇是箓,玉記題名?!边@也是道教常用詞匯,即道教所謂仙人的簿錄。當然更多的是由于當時檢索工具落后,資料匱乏,本可立目解釋,因書證難尋而存目,如“封查”下云:“無書證,易解?!苯裼糜嬎銠C一查,書證很多。與“查封”同義,“查封”今收,其變式“封查”也應(yīng)收列?!罢寡荨毕略?“僅見于《故尊宿語錄》?!逼鋵嵧耆恢挂焕!熬痔燠埖亍毕略?“書證待補。”此詞源于《詩·小雅·正月》:“謂天蓋高,不敢不局;謂地蓋厚,不敢不蹐?!薄稘h大》已收“蹐地”和“跼天蹐地”,而未找到變式“局天蹐地”書證,今見明楊士奇《歷代名臣奏議》、明朱謀《詩故》、清姜炳章《詩序補義》等都用“局天蹐地”形式。又如淝水之戰(zhàn)中的謝安、謝玄典故,謝安閱捷書知謝玄已破苻堅,客問之,徐曰:“小兒輩遂已破賊?!钡珴饪s成四字格典故,卻一時找不到書證而存目,今知陳亮《念奴嬌·登多景樓》詞、宋王安中《題席大光所藏謝安石真》詩等皆用之,或許當時只見陳亮詞屬孤證而不敢立目。再如“履冒”下云:“疑為‘冒鋒履刃’之省略式,義待考?!苯駲z索用例,有“履冒”,還有“冒履”(《漢大》已收),其義并非專指冒履鋒刃,其他如風露霜雪、毒蟲之類皆可用之。既可收錄,釋義亦可更為概括。
從《漢大》工作本100個部首(占二分之一弱,因有些工作本僅印制一部首中少部分條目)900萬字篇幅,到全書合成出版時的200部首4500萬字篇幅,顯示出兩種值得深思的現(xiàn)象:從詞典篇幅增量上著眼,可想見各省市審稿、編寫人員和上海漢語大詞典編纂處同仁在工作本基礎(chǔ)上增加了多少條目和書證!從工作本“存目”著眼,可推知有多少詞條因為當年的資料匱乏、書證難覓本應(yīng)收入而不得不入存目,后又因急于出書遭致有意無意的忽略而鑄成遺憾!再由這種遺憾反思沒有經(jīng)過印制工作本交流切磋這一過程而直接出書的100部首中,又會有多少本該寫得更好卻因資料、時間所限而存在闕失和本該收錄而因一時難解或缺少書證不得不舍棄的條目!在手工作業(yè)的年代,上千名編纂、工作人員經(jīng)過18年艱苦卓絕的奮斗,鑄就的既是一部前無古人的鴻篇巨制,亦是一部遺留無數(shù)闕失往往顧此失彼的大型語文詞典,由此招致讀者兩種截然不同的視角與態(tài)度來進行褒貶。
立足于褒的讀者,奉《漢大》為金科玉律,凡《漢大》所立詞目,所下釋義,所立義項,皆作為行文立論甚至論爭的證據(jù);而立足于貶的讀者,則視《漢大》為“千瘡百孔”、“遍體鱗傷”之書,于是心地不良者非議詆毀、嘲諷奚落,心存善意者不斷著文,補詞補義。[1]筆者以為,所有參與過《漢大》編纂的人,對于非議嘲諷,當然是聞過則喜;對于補苴條目義項,則當分別論之?!稘h大》條目有缺漏,義項有錯舛,書證有訛誤,自當糾正;至于某些學者研究專書,借專書來補充《漢大》詞條和義項,則不免為著文而補,為譏彈而補,于《漢大》本身似無太大裨益?!稘h大》已是一部歷史性的詞典,其條目之缺漏由多方面歷史原因所造成,需要補充完善,但必須由一機構(gòu)全面統(tǒng)籌,有原則有計劃地進行,如最近出版的《漢語大詞典訂補》(上海漢語大詞典編纂處于2005年著手通讀、整理、撰寫,至2010年完成,全書收詞三萬多條,由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而非各本專業(yè)、各隨興趣地增補。至于奉《漢大》為典范,視《漢大》為漢語之全部的人,將其不收不列的詞條、義項一律視為不規(guī)不矩,用之即非,則未免寧信度不信足。權(quán)衡褒貶二者之利弊,貶者有助于《漢大》而無損于漢語,褒者卻有蔽于漢語之豐富鮮活而無益于《漢大》,因此,將《漢大》編纂過程中因歷史和人為因素造成的種種缺失揭示明白,頗有助于讀者正確認識《漢大》的真正價值。
附 注
[1]20世紀90年代以來,全國各種公開與非公開的報刊刊登補正《漢大》收詞、義項所未備及糾正《漢大》訛誤的文章,初步統(tǒng)計已超過一萬篇。就中如王宣武所著《漢語大詞典拾補》(貴州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共補正3600余條,然多偏重近代漢語資料),雷昌蛟著《〈辭源〉〈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注音辨證》(貴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王瑛著《漢語大詞典商補》(黃山書社2006年版)等,皆是其中較為卓著的訂補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