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凌云

（湖南科技學(xué)院 中國語言文學(xué)系，湖南 永州 425100）

李商隱詠史詩藝術(shù)探析

鄧凌云

（湖南科技學(xué)院 中國語言文學(xué)系，湖南 永州 425100）

李商隱詠史詩注意情境的構(gòu)造、細節(jié)的選擇；并用多種組接方式與推擬虛設(shè)的手法，在“唐人中另開一境”；特別是敘中含議、托事而議、托理而議，為宋代及往后詠史詩“議論之祖”，豐富了詠史詩的表現(xiàn)手法。

李商隱；詠史詩；典型情境；典型細節(jié)

李商隱詠史詩由謳歌、感懷到刺時、傷己，拓展了該題材的思想內(nèi)容，在藝術(shù)上本文且不論《馬嵬》“逐層逆敘”、《賈生》“反其意而用之”及以古刺今的具體方式，而主要論其典型情境、細節(jié)的選擇，事件的組接、情景的推設(shè)，特別是敘中含議、托事而議、托理而議等，這些大大豐富了詠史詩的表現(xiàn)手法。

一 典型情境與細節(jié)

（一）典型情境

詠史詩體式或為隱括本傳的“傳體”，或為以議論為主的“議體”。李商隱“傳體”多見于七言律絕中，如那些刺 時詠史之作常通過典型情境，不露聲色，“婉而多諷”。“夜半宴歸宮漏永，薛王沉醉壽王醒”（《龍池》），明皇、皇子與妃嬪半夜宴歸，薛王沉醉不醒，獨壽王輾轉(zhuǎn)難眠。何哉？父奪己妃的無奈與痛苦，無處言說。羅大經(jīng)《玉林鶴露》稱：“詞微而顯，得風人之旨?！薄按巳樟娡v馬，此時七夕笑牽?！保ā恶R嵬》），將玉碎馬嵬與七夕盟誓，一訣別一恩愛的今昔情境放在一起，構(gòu)成鮮明對比，明皇重色誤國，不能保國也難保其家?！叭缃窀轃o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隋宮》），《隋書》載：煬帝于揚州立放螢苑，大業(yè)年間夏日嘗宮令人捕得螢火蟲數(shù)斛，夜出游山放之，光照山野。今腐草無螢火，垂楊有暮鴉，繁華消逝，無盡荒寂?！罢l料蘇卿老歸國，茂陵松柏雨蕭蕭”（《茂陵》），蘇武北海牧羊19年竟安然歸國，漢武求仙而其墓上松柏雨蕭蕭，典型情境使求仙的荒誕暴露無遺。這種典型情境差不多都是兩相對照，題旨含而不露。他如“平明每幸長生殿，不從金輿惟壽王”（《驪山有感》）；“常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常娥》）；“日暮灞陵原上獵，李將軍是舊將軍”（《舊將軍》）；“青雀西飛竟未回，君王常在集靈臺”（《漢宮詞》）等。壽王的離群獨處落落寡歡情狀，常娥竊藥成仙獨居廣寒宮的孤獨寂寞情景；無封侯之賞的“故李將軍”的憤懣、無聊與無奈，漢武常在集靈宮待青鳥傳阿母信息的情狀。這些通過客觀描繪或配合點睛的議論，典型情境使詩意含蓄蘊藉。

（二）典型細節(jié)

細微處見精神，典型細節(jié)或為景觀、細物，或人的言行、姿態(tài)與心理活動。“永壽兵來夜不扃，金蓮無復(fù)印中庭。梁臺歌管三更罷，猶自風搖九子鈴”（《齊宮詞》）?！赌淆R書》并《南史·齊東封侯紀》載：東昏鑿金為蓮華貼地，令潘妃行其上，謂之“步步生金蓮”?！坝謩e為潘妃起神仙、永壽、玉壽三殿，蕭衍師至……是夜，帝在含德殿，吹笙歌作《女兒子》?！鼻鼜?fù)曰：“不見金蓮之跡，猶聞玉鈴之音……只就微物點出，令人思而得之?！保ā对娨狻罚R以淫亡，中庭無金蓮之跡。但齊國寺院的九子鈴，仍被掛在梁國寺院上，且歌管至三更。通過金蓮印、九子鈴兩個道具性細節(jié)，“意只尋常，妙從微物寄慨”（紀昀語）?！侗饼R二首》亦細節(jié)典型：“一笑相傾國便亡，何勞荊棘始堪傷？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薄扒尚χ皵橙f機，傾城最在著戎衣。晉陽已陷休回顧，更請君王獵一圍。”北齊后主高緯寵馮小憐，不亞于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前首以“玉體橫陳”與“周師入晉”一淫穢一危機的細節(jié)對比；后首以北齊面臨北周兵臨城下，小憐“著戎衣”觀戰(zhàn)況與觀獵興濃勸主更“獵一圍”兩細節(jié)，北齊不亡，天理難容！兩詩首兩句都用揄諭性議論，直刺昏主與淫妃。細節(jié)典型，揭露深刻?！赌铣贰靶戾朊鎶y”細節(jié)更精妙：“地險悠悠天險長，金陵王氣應(yīng)瑤光。休言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妝。”南朝各代君王多荒于國政，不思進取，卻大言憑什么地險天險、金陵王氣，因而有恃無恐，沉湎聲色。然而所安者不過是江南半壁江山而已，詩人巧妙地借徐妃半面妝侍奉獨眼龍梁元帝以諷之。清錢良擇析此甚妙：“南朝只分天下之半，徐妃妝面亦止一半?！边€有“裁宮錦”的細節(jié)，“春風舉國裁宮錦，半作障泥半作帆”（《隋宮》），“舉國宮錦裁”作“障泥”（亦作蔽泥，披于馬鞍旁以避塵）與船帆。何焯：“借錦帆事點化，得水陸繹騷，民不堪命之狀，如在目前?！盵1]382任氏惆悵的心理細節(jié)，“梁臺初建應(yīng)惆悵，不得梁公作騎兵”（《讀任彥升傳》），借梁武蕭衍微時與任氏一段笑話傷己，任嘗言“我若登三事，當以卿為騎兵”?，F(xiàn)梁公位登九五，多才任氏只能感嘆命運的捉弄了。

二 組接與推設(shè)

（一）組接

為了突出事件的典型性以更好地抒情達意或揭示本質(zhì)，商隱詠史詩時常將多史事組接、集中。如《東阿王》：“國事分明屬灌均，西陵魂斷夜來人。君王不得為天子，半為當時賦洛神?！痹姲巡苤参茨芰w因為“賦洛神”。其實曹丕立為太子在先，曹植作賦在后。故清人吳喬言：“若論故實，丕為世子，在建安十二年（207），子建賦《洛神》在黃初三年（222），相去15年也。唐人作詩，意自有在?；蛘摴蕦?，或不論故實”（《西昆發(fā)微》），不必死扣。詩人改變序次組接材料，意在表己“悔婚王氏”意?！侗饼R二首》之一則進行了集中組接?！靶z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馮小憐進御與北周攻占北齊重鎮(zhèn)晉陽，兩事本相隔很長時間，詩卻集中在一宵之間，雖不盡符史事，但更深刻地揭示了“一笑相傾國便亡”的題旨。這是改變原時序的組接。

另一類組接是將同類或非同類事件進行組合：“石橋東望海連天，徐?？諄聿坏孟伞Ｖ钡缆楣门c搔背，可能留命待桑田”（《海上》）。前兩句言秦皇派徐福率童男女東海求仙而不得，后邊言蔡經(jīng)見到了麻姑仙人，卻看不到滄海變桑田。兩個性質(zhì)相同的典故組合以諷求仙之荒誕?！痘I筆驛》以武侯為中心，組接降王、劉禪、管仲、樂毅、關(guān)羽、張飛等六個不同時代不同命運的人，為的是對“梁父吟成恨有余”的諸葛武侯與蜀國命運一聲浩嘆！“誰言瓊樹朝朝見？不及金蓮步步來。敵國軍營漂木柹，前朝神廟鎖煙煤。滿宮學(xué)士皆顏色，江令當年只費才”（《南朝》），將齊后主與陳后主淫事組合。南齊東昏侯寵幸潘妃，鑿金為蓮花貼地；陳后主蹈齊覆轍，更加貪色與荒淫。封宮人有文學(xué)者為女學(xué)士。而中書令江總不親政務(wù)，侍宴后廷，謂之狎客。從齊到陳，君臣荒樂亡國，頗值深戒?！犊蓢@》中“梁家宅里秦宮人，趙后樓中赤鳳來。冰簟且眠金鏤枕，瓊筵不醉玉交杯。宓妃愁坐芝田館，用盡陳王八斗才”，組接秦宮人、趙飛燕、宓妃與陳王等情事，雖所指隱晦，難免獺祭之病，但這種超越時空的多史事組接，卻是商隱拓寬詠史詩題材與內(nèi)涵的常用手法。周振甫先生言《瑤池》不僅組接，而且進行了加工創(chuàng)造：“阿母”由《穆天子傳》里的“如人虎齒蓬發(fā)”，變成了美女神；“綺窗”是作者的想象；“黃竹”在嵩山不在瑤池，是把相距遙遠的兩地捏合；穆天子唱的黃竹歌有動地的歌聲也是創(chuàng)造；穆天子所騎是千里馬，不是日行三萬里的神馬，“日行三萬里”也是創(chuàng)造。這些是詩人“筆補造化”。[2]40

（二）推設(shè)虛擬

清人沈德潛稱李商隱詠史在“唐人中另開一徑”。商隱常對史事推設(shè)、虛擬或引申以揭示題旨。如《隋宮》：“紫泉宮殿鎖煙霞，欲取蕪城作帝家。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yīng)是到天涯。于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地下若逢陳后主，豈宜重問后庭花？”詩刺隋煬帝貪巡游，除首聯(lián)寫實外，其余寫虛，頷聯(lián)尾聯(lián)全以推設(shè)虛擬出之。煬帝遍游四海，推設(shè)假如不是高祖李淵起兵太原，君權(quán)屬李，則煬帝游巡的錦帆將會遠至天涯海角。紀昀言“三四只作推算語，便連未有之事一并托出”，此“非常敏妙之筆”（《玉溪生詩說》）。結(jié)篇再推設(shè)：縱游無度的煬帝九泉下遇到前朝陳后主，該不會再詢玉樹后庭之類事了吧！《隋遺錄》載：“煬帝在江都，夢游吳公宅雞臺遇陳后主。舞女中有麗華，因請麗華舞玉樹后庭花，終一曲。后主問煬帝曰：龍舟之游樂乎？始謂殿下致治在堯舜之上。今日復(fù)此逸游，曩時何見罪之深耶？煬帝忽寤。”尾聯(lián)雖事出野史，但集中置此，諷意更突出。清徐德泓言此詩“神韻之妙，須于虛字中得之”，如“不緣……應(yīng)是”、“若逢……豈宜”，既是推設(shè)，又敘中含議。清楊逢春推之為詠史極則：“無一筆呆寫，無一句實砌，斯為詠史懷古之極?！保ā短圃娎[》）

推設(shè)虛擬在其他詩中亦見：“未免被他褒女笑，只教天子暫蒙塵”（《華清宮》），明皇寵幸貴妃古無倫比，推設(shè)或被周幽王寵幸的褒姒見笑，朱鶴齡言：“言褒姒能滅周，而玄宗不久就歸國。是貴妃之傾城猶為褒姒下矣。二語深著色荒之戒，最為警策。”[3]242“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賜金莖露一杯”（《漢宮詞》），紀昀甚贊此推測之婉曲微妙：“筆筆折轉(zhuǎn)，警動非常，而出之深婉。后二句言果醫(yī)得消渴病愈，猶有可以冀飲之長生。何不賜一杯以試之？”[4]606“瑤池阿母綺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瑤池》）；“梁臺初建應(yīng)惆悵，不得梁公作騎兵”（《讀任彥升碑》）；“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常娥》）；“猿鳥猶疑畏簡書，風云常為護儲胥”（《籌筆驛》）等，這些推設(shè)或狀西王母開窗迎穆王，卻聽到動地哀的黃竹歌聲；或?qū)懖琶喾恋牟攀扛袀换驙畛６鸶`藥成仙，高處不勝寒的孤寂；或狀今日諸葛之神威。在尊重歷史真實的前提下，通過推設(shè)虛擬和各種組接，形成典型情境，揭示本質(zhì)，深化主題。

三 不避議論，情理并茂

清馮舒言《齊宮詞》“詠史俱妙在不議論”，紀昀批《北齊二首》“議論以指點出之，神韻自遠。若但議論而乏神韻，則周曇胡曾之流，僅有名論矣”。并言“亦有以議論而佳者”（《玉溪生詩說》）。商隱詠史詩有的妙在議論，諸如“地下若逢陳后主，豈宜重問后庭花”，“三百年間同曉夢，鐘山何處有龍盤”等。那么哪些該“議”哪些不該“議”呢？周振甫以《齊宮詞》與《賈生》為例言：前者“只敘事，不發(fā)議論，通過對比手法來表達用意”，金蓮印與九子鈴一對比，就顯出興亡之感。后者用意讀者不明，故用帶事的責問：“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這是問，又是議，“詩的用意通過提問來透露”。[2]42沈德潛言《齊宮詞》：“此篇不著議論，‘可憐夜半虛前席’，竟著議論，異體而各極其致?！保ā墩f詩晬語》）難怪明人胡應(yīng)麟稱：“晚唐絕‘東風不與周郎便’，‘可憐夜半虛前席’（兩詩），皆宋人議論之祖?！保ā对娝挕罚┥屉[詠史的議論手法多樣：

（一）敘中含議

《籌筆驛》：“猿鳥猶疑畏簡書，風云常為護儲胥。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管樂有才終不忝，關(guān)張無命欲何如？他年錦里經(jīng)祠廟，梁父吟成恨有余?！狈稖刂^：諸葛軍中法令約束，號令嚴明。雖萬年之后，“魚鳥”猶畏，“風云”常護。誦此兩句，使人凜然復(fù)見孔明風烈。[5]465詩“直是一篇史論”（清陸昆曾語），前三聯(lián)每聯(lián)皆議：一議猿鳥畏、風云護，贊諸葛神威至今猶在；二議徒令上將，終見降王，感漢祚衰微結(jié)局悲涼；三議管樂有才，關(guān)張無命，嘆有才無命莫可奈何。因之“經(jīng)祠廟”必“恨有余”。三層議論開篇高抬，繼以抹殺，終于遺恨。何焯言：“議論固高，尤在抑揚頓挫處，一唱三嘆，轉(zhuǎn)有余味?！保ā读x門讀書記》）《馬嵬》首議“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他生若猶可卜，此生何故早休？斷方士所言虛妄。尾議“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荒淫之君不僅政權(quán)難穩(wěn)，而且寵妃難保。他如：“未知歌舞能多少，虛減宮廚為細腰”（《夢澤》），這些嬌娃為爭楚靈王寵愛而瘦腰，不知宮娃們?yōu)槌跹莩隽硕嗌俑栉?，未受恩寵而徒然餓瘦自己?！白允钱敃r天帝醉，不關(guān)秦地有山河”（《咸陽》），六國收天下綺羅以營宮室，秦又收六國綺羅營之，最后都歸于滅亡。政權(quán)的存亡與山河之險夷沒有關(guān)系，都是敘中帶議?！拔疵獗凰Γ唤烫熳訒好蓧m”；“羽翼殊勛棄若遺，皇天有運我無時”（《四皓廟》）；“休言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妝”等，都是敘中有議的顯例。楊逢春析《賈生》敘中含議之簡潔微妙：“首二敘事，三四議論，前案后斷，虛實相生?？雌漭p下‘不問蒼生’四字，已有駁倒?jié)h文，壓倒鬼神一問。詞鋒便覺光芒四射，乃知議論警策，不在費詞也?！保ā短圃娎[》）

（二）托事而問，問即是議

商隱詠史詩多先敘事后反問（也有設(shè)問），藉問而議。如“當日不來高處舞，可能天下有胡塵？”（《華清宮》）“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瑤池》）“三百年間同曉夢，鐘山何處有龍盤？”（《詠史》）“高處舞”與“有胡塵”，明皇重聲色與安史之亂有著必然聯(lián)系。穆王騎八駿馬日行三萬里，竟然沒有再赴阿母約，原因是他死了。西王母都沒能讓穆王長生成仙，他人求仙之虛妄亦甚矣！紀批“以詰問之詞吞吐出之，故盡而不盡”。[4]613鐘山即使有虎踞龍盤的地勢之險，也不足為恃，三百年間宋齊梁陳幾個朝代的皇帝都像走馬燈一樣，都是“一片降旗”。

他如“何事荊臺百萬家，惟教宋玉擅才華？”（《宋玉》）“如何漢殿穿針夜，又向窗中覷阿環(huán)？”（《曼倩詞》）“乘興南來不戒嚴，九重誰省諫書稀？”（《隋宮》）“西師萬眾幾時回？哀痛詔書近已裁?！保ā稘h南即事》）“目斷故人人不至，松醪一醉與誰同？”（《潭州》）“但使故鄉(xiāng)三戶在，采絲誰惜懼長蛟？”（《楚宮》）總括商隱60多首詠史詩含20多個問句，多數(shù)是加強語氣，深化主題的反問。當然也有的“問”比較特殊：“蕭何只解追韓信，豈得虛當?shù)谝还?？”（《四皓廟》）漢高時商山四皓能助儲君位置安穩(wěn)，而能臣李德?！芭e石雄，破烏介，平澤潞，君臣相得，始終不替，而卒不能早定國儲，使武宗一子不得立，有愧于紫芝翁多矣。故假蕭相以譏之”。[6]271即議李德裕當武宗朝第一功臣還不夠?！霸婆_高議正紛紛，誰定當時蕩寇勛？”（《舊將軍》），開篇發(fā)問只在提起注意。

（三）托理而議

托理而議即純粹以理以議論為詩。如《詠史》“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何須琥珀方為枕，豈得真珠始是車？運去不逢青海馬，力窮難拔蜀山蛇。幾人曾與南薰曲？終古蒼梧哭翠華”，詩由純粹議論開始，下邊無論疑問反問，還是運命之嘆，都是議論。朱鶴齡曰：“此詩疑為文宗而發(fā)也，史稱文宗恭儉性成，衣必三濣，蓋守成令主也，迨乎受制家奴?！盵3]247《舊唐書》稱文宗“有帝王之德，而無帝王之才”，故有宦官濫殺宰相百官的“甘露事變”。沈德潛言：“議論須帶情韻而行，勿近傖父面目?！保ā墩f詩晬語》）詩首議：歷覽前賢，勤成奢敗，抽象而精警。次議：并非只有以琥珀為枕真珠為車的荒淫之君才會亡國，亡國還有其他原因。繼議：其他原因就是時勢、氣運、身世、心性等，故三議文宗朝氣運曰：“運去不逢”、“力窮難拔”。首聯(lián)托理而議；頷聯(lián)頸聯(lián)托事而議。末了假悲虞舜而悲文宗，似問實議，故君之悲與深微之理，溢于字里行間，絕非傖父面目。

《題漢祖廟》“乘運應(yīng)須宅八荒，男兒安在戀池隍？君王自起新豐后，項羽何曾在故鄉(xiāng)？”句句都是語氣強烈的議論。項王嘗曰：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衣錦夜行。故首議男兒應(yīng)四海為家宅八荒，而非衣錦晝行戀池隍。再以劉項事議，“宅八荒者可以自起新豐，戀池隍者終不能故鄉(xiāng)晝錦，相形最妙?！盵1]385詩取事典型，議理警策！嘆世運傾頹難挽的《覽古》，首聯(lián)次聯(lián)是托理或托事而議：“莫恃金湯忽太平，草間霜露古今情?？蘸W壤真何益？欲舉黃旗竟未成。”國家即使有固若金湯的城池，若忽視太平的建設(shè)，都會像草間霜露轉(zhuǎn)瞬即干。借漢主諷宣宗窮兵禍胎的《漢南即事》亦全詩議論?！拔鲙熑f眾幾時回？哀痛天書近已裁。文吏何曾重刀筆？將軍猶自舞輪臺。幾時拓土成王道？自古窮兵是禍胎。陛下好生千年壽，玉樓長御白云杯?！笔讍枎讜r休兵，問中有議；次婉議文宗重用刀筆吏；再議拓土非王道，窮兵即禍胎；尾議冀陛下好生惠民，千年長壽。

[1][清]何焯.義門讀書記·李義山詩集[A].劉學(xué)鍇等.李商隱資料匯編[Z].北京:中華書局,2001.

[2]周振甫.李商隱選集·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清]朱鶴齡.箋注李義山詩集[A].劉學(xué)鍇等.李商隱資料匯編[Z].北京:中華書局,2001.

[4][清]紀昀.玉溪生詩說[A].劉學(xué)鍇等.李商隱資料匯編[Z].北京:中華書局,2001.

[5][宋]范溫.潛溪詩眼[A].[清]馮浩.玉溪生詩集箋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6][清]馮浩.玉溪生詩集箋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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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2）05-0021-03

2012－04－09

湖南省高等學(xué)校研究項目“魏晉詩歌：情、景、理的異化與復(fù)歸”（項目編號11C0588）的相關(guān)成果。

鄧凌云（1979－），女，湖南雙峰人，湖南科技學(xué)院講師，主要從事古代文學(xué)研究。

（責任編校：張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