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衡
(周口師范學院 中文系,河南 周口 466000)
試論霍桑的“灰色”人性觀
馬 衡
(周口師范學院 中文系,河南 周口 466000)
霍桑自幼生活在一個清教徒家庭并深受清教徒意識的影響,他也浸潤于十九世紀美國流行的超驗主義思想之中,然而他總是在親近中保持距離。正是他對清教主義和超驗主義人性觀批判接受的態(tài)度,形成自己獨特的“灰色”人性觀,即從善到惡,人的心靈分為很多層,不存在絕對的善惡極端。他的宗教觀,道德觀以及人性觀統一于詩性言說中。
霍桑 ;“灰色”人性觀;道德寓意;詩性言說
作為十九世紀美國文學的代表之一,霍桑一生致力于“探索人類心靈的真相”,[1]他的小說取材于新英格蘭屬加爾文教派的祖先生活的道德觀,屬于帶有道德教誨的寓意小說。他以新英格蘭早期殖民者的清教信仰為背景,圍繞善與惡、靈與肉、精神與物質、沉淪與拯救等基本人性范疇,深入開掘,創(chuàng)作出一部又一部“心理羅曼史”,[1]由此,有人稱他為“新英格蘭的道德歷史學家”。他感情真摯,熱情謳歌新英格蘭的山水風物,對早期清教祖先身上“典型的新英格蘭精神”贊嘆不已,并稱“他們剛強的稟性與我的性格水乳交融”,[2]但是,作為一個嚴肅的藝術家,他始終保持著與他有著血緣關系的素材的一定距離,以懷疑的批判的態(tài)度審視本民族的歷史,以致成為一個溫和的叛逆者。正如,他與同時代的超驗主義的關系一樣,一方面他自始至終維持著與愛默生、梭羅等人的親切友誼,甚至參與他們的實踐活動,而另一方面又譏諷愛默生的追隨者,說他們“模樣古怪、衣著奇特,舉動離奇,乏味透頂”。他既不置身其中,又不置身其外,只是一個采取中立立場的旁觀者,難怪有人會說他“是個充滿難以調和的矛盾的人物”。[3]
探尋霍桑的思想淵源,從歷史的維度來看,霍桑文化身份的確立離不開加爾文派的清教家庭背景和在新英格蘭清教發(fā)展史具有重要地位的家鄉(xiāng)塞勒姆,“他的塞勒姆之根拔除不了”。[2]霍桑來自一個具有濃厚清教淵源的家族,祖上幾代人都是虔誠的信徒,并在宗教和世俗事務中,擔任要職。在《海關》中,他這樣描述“第一世祖先是名門望族中一位灰朦、高大的人物”,并說“此地(塞勒姆)之所以成為我的長居地,主要緣由看來不在我,而在這位先祖?!彼倪@位祖先“莊重嚴峻、亦文亦武、形象高大”,言辭間充滿敬慕之情。其實,霍桑在作品中塑造了很多這樣的藝術形象,他們是第一代清教徒高尚品格的卓越代表,勇敢堅毅,為了自由和民主,反抗暴政,無所畏懼,如《白發(fā)勇士》中的皇家總督的一次鎮(zhèn)壓由于一位神秘老者的出現而失敗,而這位老者竟是英國清教徒革命中參與判處查理一世死刑的法官之一,并在結尾處告知讀者,這是“新英格蘭精神遺傳的典型”?!抖鞯峡颂嘏c紅十字》中恩迪克特割下塞勒姆民兵打的英國國旗上的紅十字的舉動,更是“新英格蘭精神”的戲劇性表現。這些形象集中代表了新英格蘭早期移民身上那種勇于進取、堅忍不拔、積極開拓的先驅特征?!?9年來,霍桑和新英格蘭的生活水乳交融,沒有哪位作家與其故土的水乳交融,來的比他更充滿深情,更完整無缺?!盵2]
然而,他卻在自己的名字中加上一個字母以示與家族歷史的某種反抗。正如他的祖先“集所有清教徒的優(yōu)缺點于一身”一樣,這些羅曼史中的主人公身上除了讓霍桑崇敬的卓越品質之外,他的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了這些清教典范對那些對“自由”持不同見解的異教派信徒的態(tài)度上,霍桑給我們展現的是一幅幅難以令人容忍的殘酷迫害異教徒的景象,遭到懷疑的天主教徒被帶上頸手枷,敢于出言頂撞教會元老的婦人被迫在舌頭上夾上一根劈開的小棍,對愛情符合天性的追求被推上審判臺遭受公開羞辱,如果這只是作者對清教徒對宗教的愛侵犯自然之愛的不滿的話,在《溫順男孩》中,他憤怒的矛頭直指清教教義,社會都是迫害者,父母被迫害致死的異教孤兒饑寒交迫的昏死父母墳前,一個虔誠的清教徒為了收養(yǎng)他,在社會的壓力下家破人亡,男孩在遭受同齡人的惡意戲弄后,貧病交加,痛苦死去?;羯:敛涣羟榈呐辛诉^分嚴厲的清教教規(guī)。
霍桑是清教徒的孩子,他的祖先屬于教友派,從小長在宗教氛圍濃厚的塞勒姆,再加上家族遺留的宗教遺產,耳濡目染,潛移默化的形成清教主義的道德觀。加爾文主義的基本信條之一是“徹底墮落”,認為人生來是有罪的,也即是性惡論,人先天的罪性決定了人性中的黑色成分,加爾文神學的主要特色在于其恩典理論,即“預定論”(predestination)。他在其不朽巨著《基督教原理》中寫道:“我們所謂的預定是指上帝以其永恒的旨意決定世上每個人所要成就的。人們被創(chuàng)造的命運并非相同。一些人被前定獲得永恒的生命,另一些人則是永恒的懲罰。因此,每個人都是為了非此即彼的兩個目的而創(chuàng)造的。我們說,他或是被預定了生,或是被預定了死?!边@種極端思維方式使得罪獲得本體論的地位,具有決定人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戲劇化為“黑色人性論”, 正如有學者指出“清教徒不能區(qū)別從善到惡之間的許多層次,而是相信極端的走向,非黑即白,非白即黑,不能妥協而接受相異的事物”,[4]并以此為基礎,導致信仰霸權,產生不近情理的教義和違背常理的教規(guī)?;羯G宄囊庾R到了問題所在,霍桑認為清教徒對世界本原的困擾陷入了二元對立的矛盾之中:上帝/撒旦,善/惡,信念/罪行,天使/惡魔,可寬恕的罪/不可寬恕的罪,他反對這種非此即彼的思維方式。具體表現就是他一方面接受加爾文主義中關于“原罪”“內在墮落”的思想,同時又拒斥教義中那些過分嚴厲的部分,反對狂熱的宗教迷信,倡導一種“理性的虔誠”,認為清教主義只有在寬容、仁慈和遵循常理方面做出巨大的變革才為人所贊成。《溫順男孩》典型的體現了他的這種觀點,他既反對雙手沾滿鮮血的清教徒迫害狂,又反對放縱自己、拋家棄子的貴格派狂熱者。作者心中完美形象的代表是多蘿西·皮爾遜,她寬厚仁慈,和善友愛,富有同情心。
在時間的縱向維度我們面對的是他的人性觀的歷史淵源,在橫向維度我們要面對的則是與作者同時的文化語境,19世紀的美國經濟正在振興,人們對未來充滿信心,追求著新的精神價值。美國思想界急于擺脫歐洲的影響,建構自己的文化身份和價值根基,確立新英格蘭獨立的思想體系,在這種民族自尊心的推動下,超驗主義應運而生。超驗主義以唯理教為思想淵源,以新柏拉圖主義為哲學基礎,并從東方神秘主義和德國唯心主義哲學汲取營養(yǎng),形成自己的思想體系。超驗主義關于人的看法是積極樂觀,充滿希望的。關于人的本質,他們認為人是一種不斷進步的精神生物,生靈的意念是人的頭腦中反映出來的,可以說人創(chuàng)造了生靈,因而,人是神圣的。在這個意義上,超驗主義相信人,對人性充滿信心,人是享有“白色”的圣潔的。關于人與上帝的關系,超驗主義者推崇精神萬能,倡導個性自由,認為人可以通過直覺感受“超靈”。關于人與世界的關系,愛默生深信人就是一切,世界為人而存在,人的發(fā)展?jié)摿o限,只要積極向上、自尊、自愛、自助、自立、潛心修養(yǎng)、完善精神,就能夠成為完人。很顯然,超驗主義思想對正統的加爾文教宿命論是一個沉重的打擊,給長久束縛于清教思想的美國人的精神松了綁,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信和自由,主體意識高漲,濃烈的樂觀主義思潮彌漫在整個美國。對此,霍桑不可能無動于衷,然而與一般人的歡欣鼓舞不同,他一直憂心忡忡。他的清教思想告訴他,這種主張忽視了人性中惡的成分,忽視了人類社會和個人心中善與惡的殊死較量,德行的勝利,美好的生活絕非唾手可得,人心是戰(zhàn)場,善與惡在這里交鋒,而戰(zhàn)爭,從來就不是圭多筆下衣冠楚楚的大天使所感覺的那種易如反掌之事。在《通天鐵路》中,作者讓那些認為可以通過鐵路不費吹灰之力到達天堂的人們墮入深淵,一勞永逸的捷徑被證明是通向地獄的不歸之路。他認為通往天堂的每一條捷徑都是子虛烏有的;不管是機械發(fā)明,還是哲學體系,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鋪就通往完美的平坦大道。因為霍桑認為,人類的命運,就是沒有摻進那些可見的黑色或灰色的成分,看上去也是兇多吉少的。
霍桑在探索人類心靈豐富的道德嬗變過程中,用他清新細膩的筆觸,刻畫了人性從潔白無暇到黑色墮落之間微妙的灰色地帶。他既不認為清教對人性“罪惡”的絕對“黑色化”,又不贊成超驗主義關于神圣人性的盲目“白色化”,而是存在著多種可能。
榮格在談到創(chuàng)作時曾區(qū)分了作為藝術家的個人和作為個人的藝術家,前者指的是藝術家在日常生活中的想象;后者則是指藝術家在其作品中的形象,實際上也就是他所創(chuàng)造的藝術,他所創(chuàng)造的世界。兩者很可能存在某種差距,這種區(qū)分突出了藝術家的二重性和藝術家在現代生活中人格的分裂。這種分裂在霍桑身上顯而易見,在現實生活中,他并不是一個清教徒,卻以清教徒的比較嚴格的宗教觀點看待生活,在作品中融入大量的說教,以致被人認為是“道德說教家”;然而在“想象的國度”里,他又具有發(fā)明、創(chuàng)造、想象、創(chuàng)新的精神,人文關懷氣息貫穿始終?;羯5碾p重身份似乎決定了他的雙重人格,他一定經過一番掙扎:一方面既要保持自己精神的完整性,另一方面又要竭力適應生活。詩人霍桑與道德家霍桑如何求得統一呢?人類認知世界的方式主要有三種:審美的,科學的,宗教的。作為個人的藝術家,霍桑是個道德家,以宗教的方式感知世界,認為“罪惡”具有先在性,深信人生而有罪,每個人都難以擺脫祖先亞當和夏娃的過失。作為藝術家的個人,他是個詩人,以審美的態(tài)度認識世界,認為“罪惡”僅僅只是教育人類的一部分,通過它,人們才能提升自己的精神到更加崇高和純潔的境界。在霍桑的作品里,男女主人公身上的“罪惡”往往被歸結為人性弱點,從倫理道德的方面去探討犯罪的原因,并從宗教的角度出發(fā),尋求精神復活。所以在霍桑看來,盡管人人都有罪,人人卻都必須負罪行善,實現道德上的自我完善,以求得精神道德上的新生。[5]霍桑并以詩化的語言表達了善與惡之間的互動關系“是不是因為亞當墮落了,我們才有希望最終飛升到比伊甸園還要美妙的天堂?”詩人情懷助長了作家的人文關懷精神,避免道德家霍桑淪落成為不可救藥的說教家。他的作品的審美意義拯救了道德意義。這兩個世界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實現了最佳調整,宗教性的認知內容以審美的方式展現出來,道德家霍桑在現實生活中竭力要表達的說教通過藝術創(chuàng)作升華為詩人霍桑在想象世界津津樂道的人性主題?;羯=K于為自己的道德意義找到了詩性表達的方式,道德家霍桑最終成就了詩人霍桑。
霍桑關注人類命運,對在“罪”的重壓下苦苦掙扎的心靈充滿同情,正如牧師在其葬禮上的致詞說:霍桑對待生活的陰暗面,比其他任何作家都要來得公正,像耶穌一樣,他同情人類的苦難,是“罪者的朋友”,他“背負著人類的罪惡遺產,但并不憎惡這一遺產?!盵6]他相信人性的豐富內涵和道德嬗變的積極傾向?;羯θ诵缘奶接懠捌鋵θ祟惷\的關注,在某種意義上,對于處在社會轉型和道德重建的我們具有參考價值和借鑒意義。
[1]霍桑.霍桑小說全集[M].胡允桓,譯.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00:3.
[2]蘭德爾·斯圖爾特.霍桑傳[M].趙慶慶,譯.上海:東方出版中心,1999:122-146.
[3]埃默里·埃利奧特.哥倫比亞美國文學史[M].朱通伯,譯.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94:336.
[4]史志康.美國文學背景概觀[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8:11.
[5]董衡巽.美國文學簡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76.
[6]羅伯特·E·斯皮勒.美國文學的周期—歷史評論專著[M].王長榮,譯.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6: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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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蔡雪嵐)
Hawthorne’sGrayViewofHumanNature
Ma Heng
Nathaniel Hawthornewas brought up in a typical Puritan family and was soaked in the Transcendentalism. But he kept a distance from the two ideas. Because of his complicated and contradictory religious views, Hawthorne formed his unique gray view of human nature. There were many levels in the human mind from good to evil. There was not absolute extremes of good or evil. His religious , moral philosophy and human nature idea were united in the poetic expression.
Nathaniel Hawthornewas;gray view of human nature; moralimplication;poetic expression
馬衡,碩士,講師,周口師范學院中文系。
1672-6758(2012)06-0118-2
I712.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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