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杭春

(浙江大學 社會科學研究院,杭州 310058)

0 引 言

在當下語境中,學術活動基本上包含學術研究和學術評價兩個環(huán)節(jié),兩個環(huán)節(jié)都涉及科研工作和科研管理雙方的互信與制衡。在學術研究和學術評價都更依賴主觀創(chuàng)造和主觀判斷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領域,道德和誠信的力量,顯得尤其重要。

現(xiàn)代契約理論告訴我們,通常情況下,履約雙方往往具有不對稱信息,如果我們把擁有較多私人信息的參與人稱為代理人,不擁有私人信息的參與人稱為委托人,那么,雙方合作時,委托人的利益要取決于代理人的行動,取決于代理人的道德自覺,如若代理人缺乏履約的誠信,委托人的利益實現(xiàn)就可能面臨道德風險。

所以,如果我們將學術研究和學術評價過程中的科研工作者與科研管理者視為履約 (合作)雙方,那么,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學術研究和學術評價作為兩個不同的合約環(huán)節(jié),參與其中的雙方履約人不過角色互換而已。在學術研究階段,承擔代理人角色的往往是擁有較多私人信息、接受并有能力完成科研任務的科研工作者,承擔委托人角色的則是不擁有私人信息的科研管理者。這個過程中,科研管理者委托具有相應研究能力的科研工作者完成相關的科研課題、項目等各類研究,委托人 (科研管理者)就有可能面臨代理人 (科研工作者)的失信風險。而到了學術評價階段,情況則恰恰相反,承擔代理人角色的往往是擁有較多私人信息、執(zhí)掌科研評價權力的科研管理者,承擔委托人角色的則是不擁有私人信息的科研工作者。當科研工作者委托科研管理者對其學術成果進行考量、評價和鑒定的時候,委托人 (科研工作者)亦有可能面臨代理人(科研管理者)的失信風險。

這樣的風險并非契約理論的假想,它在我們的學術活動中是真實存在的。

1 學術研究過程中的道德風險

從事高品質(zhì)、獨立思考的學術研究是科研工作者的使命,也是專業(yè)知識分子的立身之本;而求真務實和富于創(chuàng)見的科學精神,更是科研工作者不可或缺的基本素質(zhì)。在民族國家走向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對自然科學和人文社會科學的尊重,表現(xiàn)為國家、地方政府連年增高的科研經(jīng)費投入。所以,那些為課題找作者的組織就像我們所說的委托人,通過各種途徑的科研立項,確定科研課題的攻關人選,也就是我們所說的代理人。應該說,絕大多數(shù)的代理人,都能夠保質(zhì)保量地完成與委托人的約定,將科研成果順利產(chǎn)出,服務國家和地方的政治經(jīng)濟、思想文化。但是,事實上,我們也不得不承認,在對科研工作者的業(yè)績考評更注重 “量”而不是 “質(zhì)”的今天,科研工作者 (代理人)在接到課題、項目、獲得經(jīng)費支持以后,難免會有五花八門的應對之策,讓委托人承受誠信缺失帶來的道德風險。

1.1 改頭換面,乏新可陳

學術貴在創(chuàng)新。同樣或類似一個成果,如果改頭換面申請無數(shù)課題、進行多次發(fā)布,其學術的泡沫化程度無疑會加大。這在代理人是一種效益最大化,以最小的投入獲得最大的、甚至無限大的名利收益;而委托人就將面臨國家有限的經(jīng)費資源被無端占用、而科學發(fā)現(xiàn)和科學創(chuàng)新卻未曾增量的道德風險。杭州某高校一位從事房地產(chǎn)研究的學者,可以用 “以房養(yǎng)老”這一個話題,申請從國家到地方、從政府到學校的各類項目,這樣 “一魚多吃”、“增量不增質(zhì)”的不端學術行徑,在一些科研機構和個人似乎并不罕見。

1.2 東拼西湊,以次充好

科研課題是如今高校量化考評的一大重要指標,而且研究課題的量化已經(jīng)進一步取代了研究成果的量化,或者說,在科研評價上,課題已經(jīng)比成果更有權重,更有份量。我們的各級科研管理部門和機構,也愿意通過課題、經(jīng)費、評獎、升職等一系列管理手段和評價體系,介入和掌握學者們學術研究和學術創(chuàng)造的全過程。一般來講,拿下課題,就意味著完成了很大部分的考核任務,接下來,只要能組成一支隊伍,開展一些工作,就可以應對委托人的驗收。即便完不成課題交不出成果,委托人也鮮有嚴厲的懲罰措施。這樣一來,東拼西湊、以次充好的現(xiàn)象就不能杜絕。

1.3 貪天之功,據(jù)為己有

貪功歸己在學術不端行為中堪稱嚴重。它有兩種情況。一種甚為常見,即代理人拿到課題,即將任務分解,由團隊成員分頭去完成,自己只做些謀劃和指導的工作,而課題成果第一屬名人卻仍是這位項目負責人;另一種則是純粹掛名負責人。因職稱、職務等外部條件,項目負責人掛名拿下課題,成果署名和資金分配諸權利自然為其所有,但整個過程該代理人基本不參與。

上述行徑和現(xiàn)象,不得不讓人憂心如今學者隊伍道德素質(zhì)的下滑。如果聽之任之,學術研究中的道德風險,預計還將狀況百出。

2 學術評價過程中的道德風險

在堅信 “發(fā)展是硬道理”和 “科技是第一生產(chǎn)力”的前提下,國家和地方政府在科技進步上的投入是頗為壯觀的,尤其近些年,隨著國家財力的增強,科研立項和獎勵都大比例增長。相比去年,僅國家社科基金今年幾乎就翻了一番。課題立項和課題評獎,亦是學術評價過程中潛藏道德風險的兩個主要對象,其道德風險多源于科研管理部門的科研管理人員,當然,他們當中很大一部分同時也是高級別的科研工作者。作為契約代理人,他們有權在學術研究的頭尾兩端,即課題立項和課題評獎兩個環(huán)節(jié),向爭取課題或獎勵的契約委托人,體現(xiàn)和行使自己的職能：通過訂立的相關要求和作出的相應判斷,將課題和獎勵一一分配。這個過程是復雜的,也是微妙的,其間體現(xiàn)的一些不公平、不學術、不科學,也與道德風險成正比。

2.1 關系至上,資源共享

在一個行政本位的學術圈子里,各行政級別的領導基本上同時都擁有雙重身份,他們既是官員,又是 “科學家”;而在課題評審評獎環(huán)節(jié),他們則可能既是委托人,又是代理人,或有時是委托人,有時是代理人。他們會比普通教師更便于獲得課題和獎勵,因為他們具有相互評審、共享資源的便利。而普通教師要獲得關系前途命運的課題、獎勵、升職,就得做足相應的準備。甚至,部分學者做課題之外的功課所花費的時間、方法、技巧和能量,遠比做課題本身要細密精致得多。對此,北京兩所知名高校的生命科學學院院長曾聯(lián)名在2010年9月3日出版的美國 《科學》雜志刊出社論,尖銳指出中國現(xiàn)行的科研基金分配,更多的是靠關系而非學術水平高低,這樣的分配將浪費資源、腐蝕精神、阻礙創(chuàng)新[1]。

2.2 依托數(shù)據(jù),信賴表格

在中國已全面進入市場經(jīng)濟20余年后的今天,課題立項和評獎,還基本停留在計劃經(jīng)濟時代,獎項數(shù)字考慮各地區(qū),照顧各專業(yè),計劃工作井然有序,評審過程有 “法”可依。而評審專家很多就像是表格專家,表格填充完滿,內(nèi)容面面俱到,身份頭銜閃亮,基本上成了課題獲得立項和獎勵的一大依據(jù),至于選題的真正論證價值,成果的真正科技含量,申請人的真正學術能力,反而鮮有人去注意,更鮮有人去判斷。而事實上,衡量科研最重要的標準不應該是數(shù)量,而是質(zhì)量。中科院院士楊樂在接受 《光明日報》記者采訪時也明確地談到,“在過去相當長一段時間,我們更偏向量化科研成果,將其作為衡量和考評的重要標準,甚至目前這種情況也沒有得到根本轉(zhuǎn)變,這就使部分科研人員更重視科研的 ‘量',而非 ‘質(zhì)',比如動輒以發(fā)表了多少SCI(美國科學信息研究所編輯出版的引文索引)論文為榮,我認為這樣容易導致科技工作者急于求成,反而影響了科研工作的質(zhì)量”[2]。所以,評審專家的學術判斷力和公正心,是學術評價過程中抵御道德風險的基礎。

3 如何防范學術過程中的道德風險

防范學術過程中的道德風險,跟其他任何領域的變革一樣,不啻是一件困難重重的事情。首先,它涉及到我們這個行政本位的學術體制,學術推進和評價機制日趨行政化,這是學術活動領域產(chǎn)生上述諸多風險的根本原因。在這樣的體制下,想方設法跑課題、跑項目、跑成果、跑論文……成了一種慣性。變革這樣的體制,從而從根本上清理學術腐敗滋生的土壤,在今天已經(jīng)顯得相當迫切。比如,推行 “同行評議為主,文獻計量為輔”的評價思路,推行國際接軌的 “代表作”制度,充分尊重學術公器,體現(xiàn)學術成果自身的影響力,“這更符合當前評價實踐的現(xiàn)實需求,也更有利于體現(xiàn) ‘學術共同體'的共識性評價標準及學術評價的創(chuàng)新和質(zhì)量導向”[3]。其次,它也涉及到整個社會價值觀的混亂和失范。千百年來約束人們行為的精神信仰、道德良知,在金錢崇拜、物質(zhì)至上的社會環(huán)境里全線崩塌。對學術缺泛敬畏,為學術而學術,為研究而研究,導致學術誠信缺失,功利為先情形隨處可見。所以,今天,黨和國家大力弘揚核心價值,著力打造文化傳承,的確是從根本上改良學術生態(tài)和社會生態(tài)的一個重要舉措。

當然,它更與代理人和委托人的學術修養(yǎng)和道德修養(yǎng)緊密相關。在現(xiàn)代社會里,大學的高度就是社會經(jīng)濟、文化和道德良知可能達到的高度;而人們所期待的大學所能達到高度的基礎,無疑就是大學里學者的高度。所以,在高校倡導學術自律、提升道德底線,契約雙方共同努力,或許亦能讓學術誠信失范的現(xiàn)狀有所改觀。廈門大學社會科學研究處副處長、教育研究院教授陳武元在接受 《中國科學報》記者采訪時表示,要切實加強高?？蒲姓\信和學風建設,建議建立科研誠信檔案,杜絕學術不端行為[4]。

在這樣的背景下,防范學術風險就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它需要體制的蝶變,需要社會誠信體系的重構,也需要個人道德修養(yǎng)的完善,只有在這樣的合力作用下,學術誠信才會重回我們中間,學術風險才能迎刃而解,中國的學術研究及其成果才能獲得國際學術界的真正尊重。正如院士楊樂指出的,“沒有良好的道德和學風、沒有學術誠信,科研的基石就不穩(wěn)固,科研的目標也會落空,因為你根本無法判斷一個成果究竟是原創(chuàng)的,還是剽竊的”。

[1]施一公,饒毅.中國科研文化[N].科學時報,2010-9-3(1).

[2]齊芳.中科院院士楊樂——科研的 “質(zhì)”比“量”更重要[N].光明日報,2012-3-11(3).

[3]楊紅艷.學術成果評價的新視野[N].光明日報,2012-4-24(11).

[4]孫琛輝.誠信檔案能否治理學術不端[N].中國科學報,2012-3-2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