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興江，許建良

（東南大學哲學與科學系，江蘇南京211189）

論《老子》“自然”本位的生態(tài)倫理智慧

曹興江，許建良

（東南大學哲學與科學系，江蘇南京211189）

先秦道家經典文本《老子》，理論上提出“道法自然”的本根論命題，實踐上沿循“輔萬物之自然”的方法論路徑，蘊涵豐富而深邃的生態(tài)智慧，其具體運思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歸根”—“復命”—“知?！钡纳鷳B(tài)倫理意識鏈，“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的生態(tài)平衡觀以及“知足不辱”與“知止不殆”的資源可持續(xù)利用觀。在生態(tài)環(huán)境持續(xù)惡化的當下，挖掘、梳理、詮釋《老子》殊于儒釋的生態(tài)倫理思想，可為全球性生態(tài)危機的解決提供一定的借鑒意義與參考價值。

《老子》；生態(tài)倫理；自然；無為

現代工業(yè)化程度日益深化，成果豐碩，但與此同時諸多生態(tài)問題（譬如，全球氣候變暖、環(huán)境污染加劇、生物多樣性銳減等）亦層出不窮。面對諸如此類的世界性難題，傳統(tǒng)人際倫理學的理論已經“心有余而力不足”，難以為它們的解決提供有效的建設性方案。因而重構一種基于人與自然和諧的生態(tài)倫理范式，便理所當然地成為學術界探討的熱門話題。美國著名物理學家卡普拉對道家思想曾經做過這樣的評介：“在各種偉大傳統(tǒng)中，據我看來，只有道家思想提供了最深刻而且最完善的生態(tài)智慧，它強調在自然的循環(huán)過程中，個人和社會的一切現象和潛在本質兩者的一致性?！保?］36美國環(huán)境哲學家科利考特對古典道家亦做出過高度的贊譽，認為“天人合一”的自然觀是傳統(tǒng)的“東亞的深層生態(tài)學”。道家豐富而深刻的生態(tài)智慧，為我們解決日益嚴峻的世界性環(huán)境問題提供了一種新的啟示與思路?；诖?，本文試圖挖掘古典道家文本《老子》所蘊涵的生態(tài)倫理思想，從而希冀為生態(tài)困境的解決提供一些可資借鑒的建設性意見。

一、《老子》生態(tài)倫理智慧的形上理據：“道法自然”

“生態(tài)倫理”以解決現代化歷程中所出現的生態(tài)危機與環(huán)境難題為緣起，意指將道德權利與道德關懷推及到非人類存在物（包括動植物、大地以及荒野等）的新型倫理觀，其理論基礎有二：人類中心主義與非人類中心主義，前者以人類之善為價值旨歸，后者以自然界的內在價值為邏輯基點。就《老子》文本的意蘊而言，它歸屬后者，這是不言而喻的；但值得指出的是，與其他諸多文化傳統(tǒng)相比照而言，《老子》文本卻體現出一種“最深刻而且最完善的生態(tài)智慧”，此一獨特性首先表現在其所表達的宇宙觀，即“道法自然”的道論上。

“自然”是老子道家的標志性范疇，對它可以有多種理解。本文從四個層面——本根論、生成論、存在論和方法論，對“自然”范疇的具體內涵進行系統(tǒng)的闡釋①關于“自然”概念的四個層面，即本根論、生成論、存在論以及方法論上的理解，是由許建良教授在《先秦道家的道德世界》一書中首次提出，筆者在論文中借鑒了他的這一運思。。

1.本根論：“道法自然”

本根問題是道家哲學固有的科目，“老子是第一個提起本根問題的人”［2］17。在老子以前，人們認為萬物之父即是天，天是萬物的依據和根源。到老子之時，他探尋天之所由生。老子認為有在天之前而為天之根本的，即所謂的“道”。道先天地生，為天下萬物之母。《老子》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3］63

談到究竟道之為何物，《老子》說：“道盅而用之久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3］10、“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161。即是說，道之體盅虛而用不窮，是萬物之宗、萬物之奧，如有上帝，亦在道之后，它更不是誰之子，而乃上帝之先。萬物皆根據此道，此道則更無復根據；萬物皆遵循此道，道則更無所遵循；此道是自己如此的?！独献印氛f：“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3］65，即人以地為法，地以天為法，天以道為法，道則唯以自己為法，更別無所法。

概而言之，本根論視野內的“自然”，代表了老子道家哲學的“第一因”；在與萬物的關系上，它是萬物賴以存在的終極依據和原始動力，是“三才”（人——地——天）所取法的對象。

2.生成論：“無為而才自然”

在老子看來，宇宙之生成和演化經歷了極其漫長的過程，從無到有，從有到萬物，呈現出由一到多的次序。《老子》說：“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3］109－110、“萬物得一以生”［3］106、“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3］117。一即渾然未分的統(tǒng)一體，二即天地，三即陰陽和盅氣，由陰陽和盅氣生成萬物。

道在經過諸多中間環(huán)節(jié)推動下生成萬物之后，還要使它們得到培育，使它們得到成熟，使它們得到覆養(yǎng)，即“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yǎng)之覆之”［3］137。道為萬物依據而不生物，“物生而后畜，畜而后形，形而后成。何由而生？道也……凡物之所以生，功之所以成，皆有所由。有所由焉，則莫不由乎道也……道者物，之所由也”［3］137。也就是說，萬物分有道而后得“德”，因而也就具備自生、自化、自正的資質和稟賦，所以不需要外在強力刻意地作為。

3.存在論：“輔萬物之自然”

《老子》說：“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復眾人之所過。能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3］166“萬物之自然”即萬物的自然而然，自己如此的原初狀態(tài)，而并非人為（偽）的狀態(tài)。依照老子的理解，萬物分有自然之道以后而有所得，這種內在于萬物的自然本性即“德”性卻構成它們自生、自化、自正的潛在能力和根由。既然萬物具備自我生長的機能，那么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像農民種植、培育莊稼那樣，順任它們內在的自然之性，幫助它們生長，即“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因為如果我們不尊重客體的自然本性而刻意地有所作為的話，就會出現“為者敗之，執(zhí)者失之”的嚴重后果：不僅我們的預期目標難以實現，而且更為重要的是，我們損毀了客體的自然本性，致使它們無法持續(xù)而又健康地成長、發(fā)展。

4.方法論：“莫之命而常自然”

方法論意義上的“自然”，存在著兩重涵義，即靜態(tài)的“自然”和動態(tài)的“自然”。前者即自然而然、自己如此之意，就是尚未進入到人類活動視閾的自然，它是它自身的動力之源；后者即行為主體因循客體內在本性而為的形式。老子說：“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爵而常自然”［3］136－137，這就是方法論意義上“自然”的具體用例之一。

“自然即無為”，無為并非意指“戒絕任何活動”，而是意味著“戒絕某類活動”即戒絕反自然的活動，從而保持與自然和諧的活動。這就是英國著名科技思想史學者李約瑟所指出的：“無為在最初原始科學的道家思想中，是指‘避免反自然的行為’，即避免拂逆事物之天性，凡不合適的事不強而行之，勢必失敗的不勉強去做，而應委婉以導之或因勢而成之”［4］83、“‘為’是為了私人的利益拂逆事物之理強而行之，所以是有所待的，有求于人的；‘無為’是聽任事物之自然之理而成就之。要做到‘無為’就必須取法乎自然，取法自然就要科學的觀察”［4］85－86。就是說，老子道家將人類活動區(qū)分為兩種基本類型：一是“無為”，一是“有為”；或者說，一是“與自然和諧的活動”，一是“反自然的活動”，進而積極主張為“無為”、做“與自然和諧的活動”，極力反對為“有為”、做“反自然的活動”。

強調萬物的自然本性，是老子道家自然中心主義價值觀的重要內容之一。在萬物互聯的宇宙之中，老子認為萬物之所以存在的理由在于其自身，自身即目的；莊子將之進一步引申為“無用之用”。就本質內涵而言，此一思想與西方當代環(huán)境倫理學的自然內在價值論、深層生態(tài)學表現出明顯的共通之處。據丁·奧尼爾之見，“內在價值”等于“非工具價值”，其具體含義是說，“如果一個對象自身就是某種目的，它就具有內在價值”［5］119。這種以自身為目的的對象，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內在的善，“內在的善就是作為其它的善之所以為善的原因的善?！保?］119深層生態(tài)學奠基者阿倫·奈斯也表達了同樣的看法，他說：“地球上非人類生命的良好存在本身就具有價值。這種價值是獨立于有限的人類目的的工具有用性之外的”［6］266。

總而言之，“自然”是老子道家哲學的全部樞機，是價值系統(tǒng)的根干和關鍵。本根論上“自然之命”的思想，為人們提供了行為選擇的標準和依據；生成論上自生自化的思想，在最大程度上為人們提供了整體性的思維視野；存在論上的本性自然，則要求人們尊重客體的自然因素而不主觀隨意而為；方法論上的“莫之命而常自然”，為萬物潛在力量的育成和發(fā)揮創(chuàng)設了最好的平臺。

二、《老子》生態(tài)倫理智慧的具體運思

《老子》所蘊含的生態(tài)倫理智慧不僅存在堅實的形上學根基，而且亦有較為系統(tǒng)的運思，這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生態(tài)倫理意識鏈：“歸根”—“復命”—“知常”

生態(tài)系統(tǒng)本身具有自動調節(jié)、自我修復的機制與功能，因而循環(huán)往復是它的“生存智慧”。早在我國春秋時期，《老子》就表述了類似的觀點，只不過它是以形而上學之思辯言說方式展現出來而已?！爸Ｔ幻鳌笔侨祟愖杂X維護生態(tài)平衡的理論前提，《老子》說：“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兇?！保?］35－36這里的“根”、“命”、“常”，就其終極意義而言，屬于同一層次上的概念，它們僅為“道”在不同領域的不同名稱罷了。“歸根”與“復命”言說天道的“環(huán)周”運動即“周而復始”，也就是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循環(huán)往復”?！爸Ｔ幻鳌奔词钦f，“‘常’就是定在，就是共相，就是法則，在紛紜變化的現象中能知其共相與法則，才是明”［7］375。在老子看來，認識到此一恒常不易之則就叫做“明”；如若沒有把握到這一恒常不易之則卻盲目沖動、肆意而為的話，就會出現難以預料的危害人類生存狀況的結果，譬如：生物種類驟減、環(huán)境污染日趨嚴峻，等等。

緊接其后，《老子》又說：“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保?］36－37認識“常”道的人，就能包容一切，包容一切就能坦然大公，坦然大公才能周遍一切，無不周遍才能符合自然之天，符合自然之天才能符合道，體道而行才能長久，因而終身可免于災禍。此處，老子從正面肯定了“知?！苯o萬物（包括人類在內）所帶來的客觀效應——“久”，用現代的話語表述之，就是“可持續(xù)發(fā)展”。

2.生態(tài)平衡觀：“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

道是萬物的根據和動力源，萬物處于協(xié)調共作的自然系統(tǒng)中，在生態(tài)平衡觀上表現為“損有余而補不足”的天之道?！独献印氛f：“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3］186。自然運行的法則，豈不就像拉開弓弦一樣嗎？弦位高了就將其放下來一些，弦位低了就將其拉高一點，弦位拉得過滿就放松一些，拉得不到位就再拉一些（以補不足）。概而言之，自然運行的規(guī)律就是減損有余，用來補充不足，以此實現彼此的諧和共榮。

實際上，老子在這里以隱喻性的方式向我們傳達了自然生態(tài)的運行法則：生態(tài)平衡是生態(tài)系統(tǒng)內各因子間動態(tài)的趨向相對穩(wěn)定的過程，此一動態(tài)過程有其內在的推動力和規(guī)律性。在老子的視域中，此一推動力和規(guī)律性即“自然”之道?，F代生態(tài)學證明：在外來因素的干擾下生態(tài)系統(tǒng)能夠通過自我調節(jié)或人為控制恢復到原初的穩(wěn)定狀態(tài)；然而，一旦外來因素的干擾超過生態(tài)系統(tǒng)的自我調控能力而無法恢復到它的原初狀態(tài)之際，其自身就會出現結構破缺或功能衰退。這與老子“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兇”的觀點互相契合。

3.資源可持續(xù)利用觀：“知足不辱”與“知止不殆”

生態(tài)危機有兩種基本類型：一者自然界本身運動誘發(fā)的不良后果對生態(tài)系統(tǒng)所造成的負面影響；二者外在人為因素過度開發(fā)、利用自然資源，導致生態(tài)系統(tǒng)紊亂失衡，而且后者情形居多。在科學主義盛行、市場機制確立之下，“經濟人”預設逐漸植入人心，從而使得我們養(yǎng)成了一種“自私”的人類中心主義行為模式。在此一模式支配下，人類只顧及自身生存與發(fā)展的利益需求，無視自然界的內在價值，進而掠奪式地開發(fā)利用自然資源，從而誘發(fā)了危害人類生存條件的諸多環(huán)境問題。據此，我們找到了全球性生態(tài)危機與環(huán)境難題的解決之道，就是超越傳統(tǒng)的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遵循自然之道，從而達到控制人類過度的欲望、進而實現人與自然諧和共榮的目的。早在兩千多年前，《老子》文本就表達了“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之深邃思想。對自然資源的開發(fā)利用若想控制在合理的范圍內，人類就必須踐行兩個適度原則：“知足”與“知止”。這是《老子》提供給我們的解決當下全球性生態(tài)危機與環(huán)境難題的倫理智慧。

《老子》說：“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可鯋郾卮筚M，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保?］121－122人類只有知足，方可常足，方能免遭折損，故《老子》又說：“咎莫大于欲得；禍莫大于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矣。”［3］125“知止”原則要求人類把握自然萬物內在固有的尺度，限制過度開發(fā)利用自然資源的貪婪行為，從而進一步保持發(fā)展的后勁；切勿“揠苗助長”、“殺雞取卵”。惟有如此，才能“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老子》中“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思想與當代西方學者的諸多睿智之見表現出驚人的趨同性，此種趨同性或者導源于《老子》對他們的深刻影響，或者基于學者本身的獨立思考而與《老子》有所契合。美國學者艾倫·杜寧指出，要阻止消費社會的列車繼續(xù)開足馬力拉著整個地球朝著毀滅的方向狂奔，就必須徹底背離近幾百年來才發(fā)展起來的消費主義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返回到扎根于人類具有數千年寶貴傳統(tǒng)的世界各大傳統(tǒng)文化和宗教的“知足哲學”，重新聽從這種哲學的古老教誨。這其中就包括中國老莊的“知足常樂”和儒家的“過猶不足”的教導。［8］106－107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也曾表述過類似的看法，他說：“現代人的貪婪將會把珍貴的資源消耗殆盡，從而剝奪了后代人的生存權。而且貪欲本身就是一個罪惡。它是隱藏于人性內部的動物性的一面。不過，人類身為動物又高于動物，若一味沉溺于貪婪，就失掉了做人的尊嚴。因此，人類如果要治理污染，繼續(xù)生存，那就不但不應刺激貪欲，還要抑制貪欲?！保?］56－57由此不難窺見：西方學者表現出濃厚的“老子情結”，并且可以說此情結的出現與《老子》文本所蘊涵的寶貴的生態(tài)智慧（“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等）有著某種內在的關聯性。

生活于亂世的老子，通過對“三道”——天道、人道與世道——的反思和冥想，使“三道”統(tǒng)一于“自然”，建構起“道法自然”的道論；進而他又將形而上之“道法自然”的道論演繹至形而下之人生、社會乃至整個生命共同體，提出了許多寶貴的生態(tài)思想：“歸根”—“復命”—“知?！钡纳鷳B(tài)倫理意識鏈；“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的生態(tài)平衡觀；“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的資源適度利用觀，等等。盡管生成于前現代的這些思想帶有素樸的自然主義傾向，但就人類生存與發(fā)展的長遠利益而言，卻不失為一副良好的鎮(zhèn)靜劑；加之，西方許多學者存有濃厚的“老子情結”，難怪有人說：21世紀是道家的世紀，這也不無道理。

三、《老子》生態(tài)倫理智慧的當代啟示

生態(tài)危機全球化之際，生態(tài)倫理研究國際化之際，提煉與闡釋《老子》的生態(tài)智慧，對于我們沖破當下生態(tài)危機的迷霧和險障，重返昔日和諧而美麗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有著重要的參照意義。

首先，萬物互依共存、協(xié)同共作的宇宙整體主義為我們重構人與自然之關系提供了獨具特色的本體論視角。與儒家以人類自身利益為物事的尺度和準則不同的是，老子道家將天地萬物視為一個互相依存、共榮共作的有機整體，認為宇宙沒有中心和主宰，人類只是萬物當中的部分成員。作為整體的宇宙與人類的關系猶如人體之與器官，所以萬物對人類生命的存在和發(fā)展而言有著不可或缺的價值，我們應該尊重非人類生命形式以及無機物的存在，不能將人類的意志強加給它們。因此，我們不能以人類自身的內在尺度為評價標準來衡量萬物，萬物的評價標準只能在它們自身之內。

其次，超越主客二分的“天人合一”思維方式為我們解決現代化進程中的世界性生態(tài)難題提供了有益的認識論理路。近代哲學的認識論轉向，一方面為自然科學的成長和發(fā)展提供了哲學根基和思維基礎，另一方面它也帶來了諸多負面影響：在主客二分思維方式的影響下我們改變了對自然的認識和態(tài)度，確立了單向功利主義的價值路向（以人類利益為中心）。在此一價值觀的引領下，我們在促進經濟發(fā)展的同時也帶來了災難性的問題，如生態(tài)惡化、資源枯竭，等等。當我們因這些問題難以解決而感到困惑的時候，西方偉大的物理學家卡普拉卻預言，惟有在思維方式上發(fā)動一場“哥白尼”式的革命，方能從根源上緩解這些問題。在他看來，道家強調萬物平等一體、自生自化的“天人合一”思想，為我們突破主客二分思維方式提供了極為重要的理論資源?？ㄆ绽P于道家思想這一極具睿智的洞見為我們擺脫進而走出當下困境指明了前行的思維進路。

最后，老子道家以自然為中心價值的觀點為我們超越人類中心主義進而建構非人類中心主義倫理范式奠定了價值論基礎。自然是老子哲學的中心價值，它是一個適用于人生、社會以及整個宇宙的普適性的觀念，具有自發(fā)性、原初性與延續(xù)性三個基本性征。關于“自然”概念的含義，劉笑敢教授將之概括為“自己如此”、“本來如此”以及“勢當如此”的三重意蘊。“自己如此”是針對外力而言的，它是外力沒有作用的自發(fā)狀態(tài)，或者是外力作用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狀態(tài)?！氨緛砣绱恕笔轻槍ψ兓瘉碚f的，它是固有狀態(tài)的持續(xù)與保持?！皠莓斎绱恕笔轻槍Πl(fā)展而言的，它是原有的自發(fā)狀態(tài)保持延續(xù)的慣性與趨勢。①自然既是老子哲學的標志性概念，又是它的中心價值。關于“自然”的本意，劉笑敢教授在《試論老子哲學的中心價值》一文中提出了三重內涵說，即“自己如此”、“本來如此”、“勢當如此”，并概括出它的自發(fā)性、原初性、延續(xù)性三性征。當反觀現代化進程中出現的全球性環(huán)境問題之際，我們不難看出：它們當中的大多數難題都是因為我們以單向功利主義為價值導向，從而過度開發(fā)、利用自然資源所導致的。既然問題的癥結已為我們所洞察到，那么接下來應做的事情便是：以老子的自然中心價值觀為基準導向，尊重自然界本身的固有規(guī)律，控制我們人性中魔鬼的一面，進而適度、可持續(xù)地利用自然資源來為我們的生存與發(fā)展服務。這是老子留給我們的又一寶貴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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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223.1

A

1671－511X（2012）05－0043－04

2012－02－10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和諧社會視域下道家儉約之德及其意義研究”（10YJA720036）成果之一。

曹興江（1983—），男，江蘇連云港人，東南大學哲學與科學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倫理思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