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丹，朱欣悅

（1.長春師范學院漢語言文學學院，吉林長春 130032；2.吉林大學文學院，吉林長春 130012）

論《兒子與情人》中深隱的女性關(guān)懷

李丹丹1，朱欣悅2

（1.長春師范學院漢語言文學學院，吉林長春 130032；2.吉林大學文學院，吉林長春 130012）

英國小說家勞倫斯以《彩虹》、《戀愛中的女人》、《兒子與情人》等長篇小說著稱于世。他的小說多以對兩性關(guān)系的思考和表現(xiàn)為切入點，反映廣闊的社會生活內(nèi)容，也對女性人物的命運及內(nèi)心世界給予細膩的描摹與深切的關(guān)注?！秲鹤优c情人》作為勞倫斯的成名作，委婉含蓄地映射出了勞倫斯深切的女性關(guān)懷意識。

母子深情；兩性關(guān)系；女性關(guān)懷

英國小說家D·H·勞倫斯（Lawrence）在20世紀的英國文學史及世界文學史上都是一位可圈可點的重要作家。盡管勞倫斯的小說曾受到頗多的爭議與誤解，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其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與審美價值也越來越受到普通讀者、評論界的認可與接受。《兒子與情人》是一部帶有濃厚自傳色彩的長篇小說，也是他的成名之作。本文主要從這部作品所蘊含的母子深情、對兩性關(guān)系的積極探索這兩個方面破解其中所隱含的深切的女性關(guān)懷意識。

一、母子深情的動人展現(xiàn)

從小說的表層意蘊來看，首先撲面而來、觸動我們心靈的就是女主人公莫萊爾太太與兒子威廉、保羅之間的骨肉深情。

在莫萊爾壓抑、貧窮、缺少歡樂的礦工之家里，所有的孩子都特別反感父親，堅定地站在了母親一邊。后來稍長大一點的保羅，甚至祈禱父親死掉：“讓爸爸死了吧！”“但愿他在井下被砸死！”[1]母親與兒子們逐漸成了彼此相互依賴、鼓勵與欣賞的精神支柱。這是因為艱苦勞累的礦下工作、貧困拮據(jù)的生活狀態(tài)，使莫萊爾這個曾經(jīng)英俊、洋溢著勃勃生機的漢子也像其他礦工一樣酗酒、暴躁、打老婆、打孩子，既顯出他文化的貧乏，也日益拉大了和妻子之間的距離。尤其是隨著保羅的出世，夫妻間的矛盾不但沒有緩解，反而愈演愈烈。當莫萊爾太太對自己的丈夫、婚姻越來越感到絕望時，身為母親的她也越來越將自己的全部情感投入到對孩子的培養(yǎng)與照料上。一天與丈夫再次發(fā)生沖突后，看著懷里的保羅，她感到“她不再愛她的丈夫了，這個孩子也不是她希望帶到世上來的，可躺在她懷里的孩子還是令她牽腸掛肚。她覺得似乎連接她和這個弱小的生命的臍帶依然未斷。一股對孩子無限疼愛的暖流傳遍全身，她把他緊緊地貼在胸口和臉龐，決心盡一切能力和心思來補償他。……她會不遺余力地關(guān)愛他，用自己的愛澆灌他。”[1]正如小說第三章的題目，莫萊爾太太實現(xiàn)了“愛的遷移：從丈夫到兒子”。

在母親的悉心教育與鼓勵下，長子威廉才華出眾，16歲就成為當?shù)刈顑?yōu)秀的速記員兼薄記員之一，也受到姑娘們的愛慕。母親卻對找上門來的姑娘非常反感。最后威廉憑借刻苦的學習在倫敦找了一份年薪120鎊的職位，也因此離開了家。次子保羅便成了母親的精神支柱，并被送到一家醫(yī)療器械廠做學徒。他雖不及哥哥出類拔萃，但喜愛畫畫，也在心理上依戀著母親，常與母親為伴，母子之間無話不談。小說中有許多段落都盡情地表現(xiàn)了母子之間相互牽掛、疼愛的動人情感，如工廠面試后二人在街上閑逛交談的情景；一起去威利農(nóng)場的情景；以及每天下班后保羅都把自己一天的見聞講給母親聽……這些幾乎都成了她自己的生活，讓讀者感受到母子之間的深情。后來，肺炎和一種罕見的丹毒奪去了威廉的生命，痛失愛子的莫萊爾太太常常呆坐沉默不語，誰也無法勸說她說話，恢復她對生活的期望。直到保羅患上肺炎病倒了才喚醒了母親，保羅成了母親的命根子，她的生命里已沒法沒有保羅?？珊髞肀Ａ_同威利農(nóng)場的米雪兒產(chǎn)生了戀情，米雪兒成了他精神上的知己。母親極力反對二人的交往，因為她認為米雪兒會把保羅從自己身邊搶走，“她不會為我在他心底留下一席之地。她要擁有他的全部……”[1]莫萊爾太太經(jīng)常獨自痛苦地思想和斗爭，她對米雪兒相當冷漠甚至仇視。于是由于保羅與米雪兒的自卑優(yōu)柔、思想不統(tǒng)一，當然更主要的是由于同母親難以割舍的情感，保羅“回到了母親的身邊，母子親情是他生命中最牢固的紐帶。每當他思前想后，全面考慮諸多關(guān)系時，米雪兒就漸漸遁形了?！谑侨魏稳硕疾恢匾?。世上只有一個地點始終是實實在在的，而且不會化為虛無，這就是母親所在的地方?！孟衲赣H是他生活的軸心和方向，他永遠也無法逃離這個軸心?！盵1]但他的內(nèi)心也充滿矛盾與痛苦，保羅又和道斯太太克拉拉相愛了。這種愛卻只是一種肉體之愛，他只是借克拉拉來滿足自己的欲望。母親因為知道兒子不會與有夫之婦克拉拉結(jié)婚，所以也并沒有對她表現(xiàn)出任何的冷淡與厭惡。維持一陣的激情過后保羅還是離開了她。

最后母親患上腫瘤痛苦不堪時，保羅用過量的嗎啡幫她獲得了最終的解脫，但自己卻久久不能從失去母親的心靈痛苦中走出來。他神情恍惚，“分不清日期，分不清星期，甚至分不清身在何地”，什么事也做不了。在他心里，“無論母親在哪里，他的靈魂都不會離開她。如今她離開了世界，進入冥冥黑夜，此刻他仍然和她在一起。母和子沒有分開?！薄霸谶@個大千世界里，惟有母親支撐著他，使他保持著自己?！枰膿釔?，想要母親把他帶在身邊?！盵1]這樣的母子深情不禁使人心碎、使人動容。雖然很多評論都是從俄狄浦斯情結(jié)，即戀母情結(jié)的角度來解讀保羅與母親之間的情感，但這份情感與其說是變態(tài)畸形的，不如說是太過極端，因而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保羅與其他姑娘的交往。從本質(zhì)上講，弗洛伊德提出的戀母情結(jié)不過是人類的一種本能。正如有論者指出，“因為人類童年以來的本能均是被文明壓抑的，現(xiàn)在我們是從文明的角度看問題，但本能中許多要素，是文明認為反常的。戀母戀父便是典型的例證。”[2]所以我們盡可以享受小說中凄婉感傷、令人心痛的母子深情，而不必對其感到厭惡與可恥。這也是勞倫斯自己生活經(jīng)歷與內(nèi)心體驗的折射與藝術(shù)寫照。

二、兩性關(guān)系的積極探索

再深入探究，我們可以看到在《兒子與情人》中，勞倫斯通過莫萊爾夫婦、威廉與麗麗、保羅與米雪兒及克拉拉之間的情感經(jīng)歷，積極探索、尋找著兩性之間的和諧關(guān)系與美好狀態(tài)。

遺憾的是這幾對夫妻或情侶之間的關(guān)系都存在著某種缺憾。莫萊爾太太與丈夫起初是由于彼此都是對方所不熟悉的類型而深深地相互吸引、結(jié)合，但在現(xiàn)實生活的磨練中，兩個人之間的差距也日漸清晰地凸現(xiàn)出來。文雅與粗俗的反差，使他們的感情陷入僵局。在一定程度上，莫萊爾成了一個空殼丈夫，妻子正在無情地疏遠他，轉(zhuǎn)而全身心地關(guān)照孩子們。二人在情感上缺乏袒露內(nèi)心的溝通交流，莫萊爾總是在逃避和麻木自己的心靈，最終導致夫妻間心靈的背道而馳。

而威廉與麗麗之間的情感則似乎可以理解為美貌與物質(zhì)之間的交易，他們之間沒有真正的愛情。麗麗年輕美貌，是個萬人迷，但她除了談情說愛、敘敘叨叨之外什么也不懂，喜歡出風頭，刻意修飾打扮，不喜歡讀書，也不懂得尊重他人，根本不是才華出眾的威廉志同道合的伴侶，而麗麗其實也只是要他充當一個掏錢埋單和卿卿我我的情人。威廉對她的欲罷不能也許更多地是被她外表的美貌所吸引，他曾自己預言道：“要是我死了，她最多只會傷心難過兩個月，然后就會漸漸把我忘了?！薄暗任胰胪敛坏饺齻€月，你就會另尋新歡。”也確如威廉所說，在他死后不久的圣誕節(jié)舞會上，麗麗盡情跳舞，一支曲子也沒落，玩得開心透了。由此可見，沒有牢固情感基礎(chǔ)的愛情是多么不可靠。

保羅與米雪兒之間長達七年的青梅竹馬的愛情卻更多地停留在精神層面上。他們是精神上的知音，卻因米雪兒的強烈宗教觀念，以及兩個人性格中要強而又自卑的因素，使得二人的情感難以淋漓盡致地表達，于是在相互折磨中痛苦地退卻又欲罷不能。最后保羅還是與米雪兒一刀兩斷了，因為他是母親心中的惟一，母親是他心中的第一，他要忠誠于母親。

與米雪兒的精神之戀是保羅的羅曼史的第一階段，結(jié)束后不久他便開始了第二階段與克拉拉的肉體之戀。克拉拉雖然名義上是道斯太太，但因丈夫找了別的女人而與他分居。她性感、美麗、高傲、大膽，富于個性，還是女權(quán)運動人士。但她與保羅的交往中缺少精神上的溝通，當肉欲的激情冷卻、消失后，保羅離她而去，同時她看到病中的丈夫不禁也受到了自己內(nèi)心道德的譴責，回到了丈夫身邊。于是我們不難看出，當時男女之間是難以做到真正平等、公平的，即使是克拉拉這樣的女權(quán)運動者，也只是畫了個圈子又回到了老地方。

勞倫斯在這樣的種種否定與對比中，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愛情觀——理想的愛情，應該是靈與肉雙向的和諧與交流，而其至關(guān)重要的牢固基礎(chǔ)則應該是精神層面的共鳴與溝通。因為沒有精神上的交流，威廉與麗麗、保羅與克拉拉的關(guān)系都是曇花一現(xiàn)，缺少深刻的支撐與基礎(chǔ)?？死苍翡J地感受到保羅最重要的那一部分是她所把握不到的，而這最重要的一部分也就是他的內(nèi)心世界。勞倫斯自己也曾說過：“男女之愛，當它完整的時候，它是雙重的。既是溶化在純粹的交流中，又是純粹肉欲的摩擦。只有當這兩種愛——交流的甜美之愛和瘋狂驕傲的肉欲滿足之愛，合二為一，這是最理想的?！眲趥愃狗浅？粗貝矍閷θ说闹匾饔?，他曾借保羅之口作過如下表述：“我想，一個人必須擁有的應該是，從另一個人身上得到真真正正，火熱的激情——一次，一次足矣，哪怕它只維持了三個月。再看我母親，她好像擁有過她生存和發(fā)展的一切必要條件，所以，在她身上找不到絲毫的庸俗感?！坏┠阌辛诉@樣的經(jīng)歷，你就成熟了，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兒?！盵1]熾熱真摯的愛情，在勞倫斯看來甚至成了支撐人生存和發(fā)展的必不可少的重要條件，具有關(guān)乎生死存亡的第一要義。

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尤其是兩性之間的關(guān)系，一直是勞倫斯關(guān)注探索、積極思考的主題。在《兒子與情人》中，他也作出了有益的探索與揭示，對于讀者來說無疑也是具有深刻的啟示意義的。

三、深隱的女性關(guān)懷

透過以上兩層思想意蘊，我們不難察覺到隱藏在其后的勞倫斯深切的女性關(guān)懷意識。他對筆下的女性人物形象寄寓著深切的理解與同情，他在思考、關(guān)心著女性的社會地位、出路及命運，在字里行間都流露出對女性的體恤與關(guān)懷。

小說中的莫萊爾太太盡管受過良好的教育，并且文雅、美貌，但是她沒有獨立的經(jīng)濟收入，因而也沒有辦法獨立生活，不能離開丈夫莫萊爾，雖然她已經(jīng)不愛他了。她只能把全部的希望與情感寄托在兒子們身上，并極端到不允許其他人來分享和占有。從小說的敘述筆調(diào)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勞倫斯對莫萊爾太太是同情和理解的。如果聯(lián)系當時的社會生活，我們也可以說，是貧窮的礦工生活，是粗魯缺少教養(yǎng)的礦工階層的存在，是19世紀英國工業(yè)化的進程造成了莫萊爾太太的婚姻悲劇。莫萊爾太太是眾多礦工妻子的代表與縮影，她們在社會的底層默默承擔著生活的重負，也忍受著丈夫的酗酒與打罵，他們小小的家庭也成為畸形的英國工業(yè)社會的縮影。小說的批判鋒芒其實已經(jīng)指向了當時的社會生活。

小說中其他的主要女性人物，如米雪兒、克拉拉和麗麗也都無一例外地是悲劇性的人物。米雪兒有思想、有追求，篤信宗教，不甘于平庸，希望擁有學識以出人頭地。克拉拉則是有個性、美貌、高傲的女人，并且還是女權(quán)運動人士，丈夫卻離她而去與別的女人廝混在一起。她們在與保羅相戀的過程中，一樣得投入，一樣得深情，但是保羅在放棄與她們的感情時也都是一樣得堅定果決，一樣得快刀斬亂麻，沒有猶豫沒有留戀。從她們二人的經(jīng)歷中，我們也可以看到男性中心主義的影子：即使是在戀愛中，女人也總是處于被動的地位，或被選擇或被拋棄，不能求得與男子一樣的平等。

威廉的女友麗麗表面上看起來風光艷麗，是個“萬人迷”，但她只能作為一個花瓶而存在。她甚至比米雪兒和克拉拉還要可悲，因為她的精神世界是空虛的，只有簡單淺薄庸俗的享樂、快活、打扮的追求，沒有教養(yǎng)，沒有思想，并且自己對此還一無所知。所以我們可以斷言麗麗這樣的女孩只能依附于男人而生存，只能靠著自己的美貌與風情成為男人身邊的點綴而已。

女人如何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女性的出路到底在哪里？雖然在小說中勞倫斯由于思想與時代的局限對這些問題并沒有給出最終的答案，但他對女性內(nèi)心世界及生活命運的理解與關(guān)注足以發(fā)人深省。小說所塑造的女性人物，仍在以她們的生活、她們的內(nèi)心啟迪著當代眾多的女性讀者，去思考把握自己的命運。

綜上所述，《兒子與情人》作為勞倫斯小說的成名作就因其深隱的女性關(guān)懷意識而顯示了其獨特深邃的思想意蘊，也為勞倫斯后來的小說創(chuàng)作定下了藝術(shù)基調(diào)。時至今日，無論是思想內(nèi)容還是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這部作品仍有許多值得稱道之處，在眾多優(yōu)秀的外國文學作品中仍是當之無愧的一部佳作。

[參 考 文 獻]

[1][英]勞倫斯.兒子與情人[M].季益水譯.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05:67,40,215,249,476,478.

[2]劉恪.先鋒小說技巧講堂[M].天津：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7:85.

I561.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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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178X（2012）11-0110-03

2012-07-09

李丹丹（1975-），女，吉林長春人，長春師范學院漢語言文學學院副教授，從事文學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