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彬

(集美大學 外國語學院，福建 廈門361021)

作為20世紀最受歡迎的詩人之一，卡明斯(e.e.cummings)因其詩風奇特而聞名。他在詩歌中對各種標點符號、壓縮詞匯、錯位表達、印刷體書寫、分行、不合規(guī)則的大小寫等進行了獨樹一幟的實驗和運用。年輕時的卡明斯因為這種標新立異的創(chuàng)作手法曾經(jīng)被認為只懂得嘩眾取寵、膚淺、不成熟，其詩歌被認為缺乏深刻的內涵［1］?？魉乖缙诘脑姼枰杂哪椭S刺的筆調為主，表達的是年輕的卡明斯對自我的追求以及對大眾社會各種不滿的情緒，缺乏對生命等深層次哲學話題的探索。只有到了他詩歌創(chuàng)作的后期，他的詩歌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在內容上才達到了頂峰。1958年出版的《95首詩》就是最好的體現(xiàn)。

《95首詩》是卡明斯生前出版的最后一部新詩集，更是被不少評論家如Rushworth M.Kidder認為是其最優(yōu)秀的作品集［2］。Hyatt H.Waggoner認為詩集體現(xiàn)了卡明斯更為寧靜、成熟和深思的人生觀［3］。從詩集的結構編排上我們可以看出，這本詩集反映了卡明斯對自然的觀察以及對生命的態(tài)度。詩集里面的所有詩歌都是按照自然中季節(jié)變換的過程來編排的，隱喻著生命的輪回。詩集以秋天意象開始，接著進入冬天，最后以春天結束。其中有一些詩歌直接以季節(jié)為描寫對象:第1首到第4首，直接描繪了秋天的情景;第40首到第45首，記錄了冬天的景象;第63首到第66首是對春天的迎接。通過對季節(jié)的描寫，卡明斯表達了他對自然和生命的哲學思考:自然中季節(jié)的變換更替和人的生命輪回是一致的;人與自然共存并且共同構成了世界上最美麗的風景線。

1 秋之歌

翻到《95首詩》首頁，映入讀者眼簾的是秋天里“一片飄零的樹葉”:

1

1(a

le

af

fa

ll

s)

one

l

iness［4］

整首詩由4個英文單詞構成，即“l(fā)oneliness”和“a leaf falls”，描繪了秋天里一片樹葉落下來的情景，讓人感到幾許孤單的情懷，也就是中文里所謂“孤秋”的意象。為了表達這種孤單的意象，詩人從視覺入手，讓詩歌呈現(xiàn)各種與阿拉伯數(shù)字“1”有關的圖形。首先，詩中的單詞被拆開，使整個關于樹葉下落的圖形看起來像“1”，這可以使讀者在認真閱讀詩中具體內容之前對詩有個整體的感官認識，在心中形成“1”即孤單的意象。此外，由于英文字母“l(fā)”和阿拉伯數(shù)字“1”打印在紙上是一樣的，所以，詩中4處“l(fā)”進一步加強了孤單的意象。此外，“a”、“one”和“i”這3個在英文中與阿拉伯數(shù)字“1”有同樣意義的單詞，更進一步加強了孤單的意象。Hyatt H.Waggoner認為，在第1首詩中，孤單零散的秋葉在風中飄蕩，最后落入土中，正是人生慢慢走向死亡的隱喻，猶如人生晚年的寫照。當一個人漸漸老去，周圍的事物慢慢遠離，因此孤獨隨即而至。然而，面對孤獨，悲傷的情懷不是卡明斯所倡導的，恬然的心境才是其向讀者傳遞的信息。詩人利用括號把詩歌分成兩部分，括號里的“a leaf falls”利用打印上的隔行，巧妙地呈現(xiàn)出樹葉下落零零散散、斷斷續(xù)續(xù)的情形;括號外的“l(fā)oneliness”表達了詩人對“孤秋”的理解。首先，“l(fā)oneliness”置于括號之外，如同一個人獨自在欣賞著括號中秋天的美景，似乎在告訴讀者，只有孤獨的時候才能發(fā)現(xiàn)秋天的美。其次，“l(fā)oneliness”被分成幾部分l-one-l-iness。前三部分都是孤單的意象，表示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最后一部分“iness”則賦予了孤獨的含義。在英語中，“-ness”經(jīng)常用來表示某種事物的特性，因此，“iness”可以理解為“我的特性”。那么，詩人在此處關于孤獨的含義可以解讀為對自我人生的探索。這樣一種人生探索貫穿了整本詩集。

2

to stand(alone)in some

autumnal afternoon;

breathing a fatal

stillness;while

enormous this how

patient creature(who’s

never by never robbed of

day)puts always on by always

dream，is to

taste

not(beyond:

death and

life)imaginable mysteries

跟第1首詩一樣，這首詩首先映入讀者眼簾的不是它的字眼，而是它的圖像。整首詩的排列就像是一輪新月。在第1首詩中，詩人呈現(xiàn)的是秋天里的一片葉子，而此處結合詩的開頭“to stand alone in some autumnal afternoon”，詩人呈現(xiàn)的是秋天里的一輪新月，兩者強調的都是“孤秋”的意象。只有當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才能體會(breath)和品味(taste)秋天的美。當然，這里體會和品味的不僅僅是自然中的美，還有人生的美。如果把人生比喻成四季，那么秋天則代表人生即將步入老年，甚至可以說是一步步走向死亡。只有到了人生的秋天，人才能懂得如何去體會和品味孤獨，正如詩的結尾所說“to taste not imaginable mysteries”(品味難以想象的奧秘)。面對生老病死，老年人在經(jīng)歷了人生中的風風雨雨后更能欣然接受，把其當成自然中的一部分。卡明斯似乎要讀者們在孤獨和平靜中等待死亡的到來。

2 冬之歌

在第40首詩歌中，卡明斯告訴讀者，冬天一到，自然中一片寂靜。

40

Silence

is

a

looking

bird:the

turn

ing;edge，of

life

(inquiry before snow

“寂靜”一詞位于首行，不僅渲染了整首詩歌所傳達的冬天氣氛，同時吸引了讀者的注意，猶如要求讀者保持安靜好好欣賞這冬天的美景。當讀者安靜下來，細心往下讀，就會發(fā)現(xiàn)一只鳥出現(xiàn)了。平常嘰嘰喳喳的鳥兒此時似乎也不愿破壞這冬日的寂靜，在安靜欣賞冬天的景色。在這里，卡明斯把“可說的”轉換成“可看的”［5］，通過這一感官上的轉移，強調了詩的視覺效果。鳥兒通過它的眼睛所見告訴世人自然中的季節(jié)正在轉換，而生命中的季節(jié)亦是如此。詩歌最后一行的單括號意味著其中描寫的雪花有待詩集中后面的詩歌進一步描繪。確實如此，在接下來的第41首詩歌中，卡明斯給讀者呈現(xiàn)了一幅冬日雪景美圖。

41

Beautiful

is the

unmea

ning

of(sil

ently)fal

ling(e

ver

yw

here)S

Now

卡明斯把“the unmeaning of falling everywhere snow is beautiful”的順序進行了重新編排，并且利用大小寫和打印隔行，使“Beautiful”和“Now”分別位于首尾兩行，從句子中突顯出來?？魉顾坪跸胍ㄟ^這兩個主題詞來告訴讀者冬天到了，世間一切都十分美麗。在詩歌的中間主體部分，卡明斯呈現(xiàn)了冬天雪花紛飛的場景?！癳verywhere”一詞被拆開，猶如雪花在空中飄散的情景;當雪花落地的時候，“snow”一詞才出現(xiàn)，此時讀者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皚皚白雪之中。

通過對上面兩首詩歌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卡明斯眼中的冬天是寂靜和美麗的。如果結合上面說到過的，冬天具有死亡的隱喻的話，那么，卡明斯的詩歌中，通過“edge of life”“silently”傳達了他對死亡的態(tài)度:死亡來得悄然平靜，一切都很自然。在第41首詩歌中，“falling everywhere”、“unmeaning”和“silently”也暗示了人死了之后猶如雪花般飄落入地，在平靜中化為自然的一部分。在詩集中接下來的第42首至45首，卡明斯進一步描繪了大雪紛飛的冬日以及人們在雪景中的活動。而從第46首開始，卡明斯開啟了人們期待春天到來的漫長等待過程:“but always everything/which only dies to grow/can guess and as for spring/she’ll be the first to know”.此處，卡明斯賦予了冬天里春天到來的希望以及生命得以重生的期盼。但是，冬天到春天的轉變需要一個過程，自然中生命的孕育也需要時間，因此，卡明斯讓讀者等待直到第63首詩歌，春天終于出現(xiàn)。

3 春之歌

在第63首中，卡明斯通過“蘇醒”、“天意”、“陽光”、“四月”等詞告訴讀者春天來了，并且在第64和65首中，描繪了“紫羅蘭”和“知更鳥”，呈現(xiàn)了春天里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64

out of the lie of no

rises a truth of yes

(only herself and who

illimitably is)

making fools understand

(like wintry me)that not

allmatterings of mind

equal one violet

65

first robin the;

you say something

(for only me)

and gone is who.

since because why:

old turns to young

(winter goodbye)

april hello，

在第64首中，開篇兩行意味著生命從死亡中重生，其中“rises”一詞強調了春天的活力和氣息。在這里，卡明斯把春天擬人化，賦予其生命，帶領讀者拋開一切煩惱去欣賞春天里的紫羅蘭和其他美景。接著在第65首中，一只知更鳥躍然紙上。如同第40首中的鳥兒一樣，此處的知更鳥也是季節(jié)變化的先知，它告訴人們:春天來了，生命復蘇了。第6行“old turns to young”宣告了新生命的到來;而末尾“winter goodbye”“april hello”傳達了詩人對春天到來的歡呼。在詩集中余下的詩歌中，卡明斯唱起了春天的頌歌，比如第93首:

93

spring!may—

everywhere’s here

(with a low high low

and the bird on the bough)

how?Why

—we never we know

(so kill me)shy sweet eagerly my

most dear

(die!live)

the new is the true

and to lose is to have

—we never we know

brave!Brave

(the earth and the sky

are one today)my very so gay

young love

why?How

we never we know

(with a high low high

in the may in the spring)

live!Die

(forever is now)

and dance you suddenly blossoming tree

—i’ll sing

這首詩描寫了5月春夏之交的美麗場景:鳥、樹、花和年輕的戀人。在此詩中，卡明斯不僅表達了他對春天的熱愛，同時也談及生死循環(huán)。其中，“(die!live)the new is the true/and to lose is to have”蘊含了生命從死亡中重生的基本道理;“Live!Die”又意味著生命總會走向死亡的自然規(guī)律。只有承認生死循環(huán)這一道理，人才能享受生活，即使是即將死去，也能欣然接受，因為“to lose is to have”。

綜上所述，卡明斯在《95首詩》中，通過對不同季節(jié)意象的描繪，傳達了他的生命哲學。正如Pushpa N.Parekh所說:“自然和生命在卡明斯的詩集中巧妙地結合到一起，構成了卡明斯詩歌的主要命題”［6］63-71。從早期的詩歌到后期的《95首詩》，“卡明斯逐漸關注人與自然之外的第三因素:超自然領域以及人的精神存在狀態(tài)”［6］63-71。他描寫自然的詩歌強調的不僅僅是外在的客觀現(xiàn)實，更包括了人在情感和精神上的存在狀態(tài)。在《95首詩》中，我們看到卡明斯對死亡的體驗、認知、承認，最終欣然接受以及轉換成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這種超驗的態(tài)度是晚年的卡明斯對生活有了深刻的理解后升華的人生真諦。在《95首詩》中，春天充滿活力、生機勃勃，秋冬孤單寂靜，而這一切在卡明斯眼里同樣美麗。自然中季節(jié)更替，人的生命亦是如此，有其重生、衰落、死亡的循環(huán)過程?？魉乖诩竟?jié)意象的呈現(xiàn)過程中為讀者展現(xiàn)了這兩個平行的循環(huán)過程，告訴讀者人與自然融為一體。人的生命成為自然中的一部分，而自然也成為人的思想的一部分?？魉雇ㄟ^其詩歌，呼喚進入一種人與自然同一的渾融之境，體悟自然的完美以及生命的意義。

［1］ 楊金才.新編美國文學史［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181-194.

［2］ Kidder Rushworth M.E.E.Cummings:An introduction to the Poetry［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9.

［3］ Waggoner Hyatt H.American Poets:From the Puritans to the Present［M］.Boston:Houghton Mifflin Company，1968:520-525.

［4］ Cummings E E.Complete Poems:1913-1962［M］.New York:Harcout Bruce Jovano Vich，Inc.，1972.

［5］ Alfandary Isablle.“Voice and Silence in E.E.Cummings’Poetry”［J/OL］.Spring，2000，9:36-43.http://www.gvsu.edu/english/cummings/society.htm.

［6］ Parekh Phshpa N.“Nature in the Poetry of E.E.Cummings”［J/OL］.Spring，1994，3.http://www.gvsu.edu/english/cummings/society.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