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海 宋漢瑞
(1. 貴州民族大學(xué) 文學(xué)院;2. 貴州亞泰職業(yè)學(xué)院,貴州 貴陽 550025)
【原文】1
仲尼之門人,五尺之豎子,言羞稱乎五伯。是何也。曰:然。彼誠可羞稱也①。齊桓,五伯之盛者也,前事則殺兄而爭國;內(nèi)行則姑姊妹之不嫁者七人,閨門之內(nèi),般樂奢汰,以齊之分奉之而不足;外事則詐邾、襲莒,并國三十五②。其事行也若是,其險(xiǎn)污淫汰也如彼,固曷足稱乎大君子之門哉③。若是而不亡,乃霸,何也。曰:於乎!夫齊桓公有天下之大節(jié)焉,夫孰能亡之。倓然見管仲之能足以托國也,是天下之大知也。安忘其怒,出忘其讎,遂立以為仲父,是天下之大決也④。立以為仲父,而貴戚莫之敢妬也;與之高、國之位,而本朝之臣莫之敢惡也;與之書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距也⑤。貴賤長少秩秩焉,莫不從桓公而貴敬之,是天下之大節(jié)也。諸侯有一節(jié)如是,則莫之能亡也;桓公兼此數(shù)節(jié)者而盡有之,夫又何可亡也。其霸也,宜哉!非幸也,數(shù)也⑥。
【校釋訂補(bǔ)】①
王念孫曰:“仲尼之門人”,“人”字后人所加也(下文同)。下文兩言“曷足稱乎大君子之門”,皆與此“門”字相應(yīng),則無“人”字明矣。《春秋繁露·對膠西王篇》:“仲尼之門,五尺之童子言羞稱五伯,為其詐以成功,茍為而已也,故不足稱于大君子之門?!保ā稘h書·董仲舒?zhèn)鳌吠讹L(fēng)俗通義·窮通篇》:“孫卿小五伯,以為仲尼之門羞稱其功”,語皆本于《荀子》而亦無“人”字?!段倪x·陳情事表》注、《解嘲》注兩引《荀子》,皆無“人”字?!?〕
冢田虎曰:此與《孟子》所謂“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同意焉。然仲尼猶稱齊桓、晉文、秦穆等者,往往有焉,而門人小子寧可謂“羞稱”之乎。且至乎齊桓,乃盛稱其九合一匡之功,何以為“羞稱”也。〔2〕
鍾泰曰:“然”,猶則也,屬下為句,不得讀斷。下文“然彼非平政教也”同。〔3〕
劉師培曰:《治要》引同?!段倪x·陳情表》注并引“稱”作“言”,無上“言”字。劉向《書錄》亦云“皆羞稱五霸”,無“言”字。〔4〕
筆者按:《治要》所錄《荀子》已有“人”字。且“門人”指生徒,“豎子”指僮仆,于義無隔。從王說刪“人”字者未妥。又,戰(zhàn)國時(shí)一尺合今0.231 米,“五尺”即今1.155 米?!拔宄咧Q子”,泛指未成年之人。
“言”字,《荀子》各本皆有?!把孕叻Q乎五伯”,指言談時(shí)羞于提及五伯,“言”字當(dāng)有,不應(yīng)以他文律此?!拔宀?,即五霸?!盾髯印ね醢云窏顐娮⒎Q:齊桓公、晉文公、楚莊王、吳闔閭、越勾踐。
《論語·憲問》:“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薄白釉唬夯腹藕现T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薄白釉唬汗苤傧嗷腹?,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披發(fā)左衽矣?!薄墩撜Z》此篇中孔子有五次提及齊桓公并言及晉文公,且對桓公與管仲贊賞有加。此文乃荀子自設(shè)辯難之詞,對齊桓公先抑后揚(yáng),由下文可知。
“然”字,于此作應(yīng)對副詞,猶唯也,諾也,理當(dāng)讀斷,不得與下文連讀。說見楊樹達(dá)《詞詮》、王引之《釋詞》。鍾說非是。
【校釋訂補(bǔ)】②
楊倞注:言盛者猶如此,況其下乎?!安?,讀為霸?;蛟唬翰?,長也,為諸侯之長。《春秋傳》曰:“王命內(nèi)史叔興父策命晉侯為侯伯也”。兄,子糾也。“般”,亦樂也?!疤?,侈也,音太;下同。“分”,半也,用賦稅之半也?!豆騻鳌吩唬骸皫焼史盅??!薄霸p邾”,未聞;“襲莒”,謂桓公與管仲謀伐莒,未發(fā),為東郭牙先知之,是也;“并國三十五”,謂滅譚、滅遂、滅項(xiàng)之類,其余所未盡聞也。
久保愛曰:莊子曰:“桓公小白,殺兄入嫂。”〔5〕
于省吾曰:注說非是?!胺帧?,應(yīng)讀今字去聲,謂分際。春秋時(shí)齊處海岱之間,最稱富饒,言以齊之分際奉之而猶不足也。若云用賦稅之半,則望文演訓(xùn)矣?!?〕
魯實(shí)先曰:“詐邾”事無考,邾蓋邢之訛?!俄n非子·說林上》云:“晉人伐邢,齊桓公將救之,鮑叔曰:‘待邢亡而復(fù)存之,其名實(shí)美?!腹烁ゾ??!贝松w伐邢之事也?!?〕
筆者按:“齊桓”,即齊桓公,姓姜,名小白,公元前六八五年,即齊桓公元年,齊敗魯師于乾時(shí),迫魯殺公子糾,交出管仲。后經(jīng)鮑叔牙舉薦,任管仲為卿。齊桓公七年,會(huì)諸侯于鄄,始稱霸。齊桓公之兄名糾,史稱公子糾,與桓公皆僖公之子,襄公之弟。
《管子》、《呂氏春秋》、《賈子新語·無為篇》、《說苑·尊賢篇》、《論衡·書虛篇》等,皆言及桓公淫其姑姊妹之事。又,久保愛所引,見《莊子·盜跖篇》載滿茍得對子張之言。“內(nèi)行”,即內(nèi)事,宮室內(nèi)之生活行事。《呂氏春秋·下賢》:“世多舉桓公之內(nèi)行,內(nèi)行雖不修,霸亦可矣。”
“般(pán)樂”,盛大之樂?!睹献印けM心下》:“般樂飲酒,驅(qū)騁田獵。”趙注:“般,大也,大作樂而飲酒?!?/p>
“分”,半也。《公羊傳·莊公四年》:“師喪分焉?!焙涡葑ⅲ骸胺郑胍?。師喪其半?!薄读凶印ぶ苣峦酢罚骸叭松倌?,晝夜各分?!睆堈孔ⅲ骸胺?,半也?!薄耙札R之分奉之”,猶言以齊國一半財(cái)富奉之。楊注不誤,于說較為迂遠(yuǎn)也。
“詐邾、襲莒,并國三十五”,據(jù)史書載,魯莊公九年,齊桓公元年,敗魯師,殺公子糾、獲管仲;魯莊公十年,齊桓公二年,滅譚;魯莊公十三年,齊桓公五年,齊與宋、陳、蔡、邾會(huì)盟于北杏,滅遂;魯莊公十五年,齊桓公七年,與宋、陳、衛(wèi)、鄭會(huì)盟于鄄,齊桓公始稱霸?!蹲髠鳌でf公三十年》,《史記》齊、燕二《世家》,《賈子新書·春秋篇》,《說苑·貴德篇》皆載齊桓公二十三年伐山戎?!俄n非子·有度》曰:“齊桓公并國三十,啟地三千里”。白壽彝《中國通史》說:“據(jù)統(tǒng)計(jì),齊桓公在位的四十余年間,齊會(huì)盟諸侯二十六次,用兵二十八次?!庇?,《管子·小問》、《韓詩外傳·卷四》、《呂氏·重言》、《說苑·權(quán)謀》等皆載齊桓公“謀衛(wèi)伐莒”之事,而《繹史》云:“謀衛(wèi)伐莒,事于傳未聞”,屈守元亦稱:“此皆傳聞之詞,不必以實(shí)錄視之也”。
【校釋訂補(bǔ)】③
楊倞注:事險(xiǎn)而行污也。行,下孟反。
物雙松曰:“大君子”,始見?!?〕
王念孫曰:呂、錢本“險(xiǎn)污淫汏也”下有“如彼”二字,元刻無“如”字,以“彼”字屬下讀,元刻是也。下文云“彼固曷足稱乎大君子之門哉”,正與此句相應(yīng),則“彼”字屬下讀明矣。呂、錢本“彼”上衍“如”字,則以“如彼”與“若是”對文,與楊注不合矣。
朝川鼎曰:“彼”上多一“如”字,恐非?!氨恕弊种富腹裕瑢傧戮渥x,與下文同例?!?〕
筆者按:巾箱本、題注本、遞修本皆作“行事若是,是其險(xiǎn)污淫汰也”,“彼”字屬下句讀;明世本、四庫本作“其行事也若是其險(xiǎn)污淫汰也”,“彼”字仍屬下句讀;此文與宋浙本、錢佃本同,且楊倞注文皆在“如彼”二字下。此二句乃互文見義,總言其“前事、內(nèi)行、外事”諸行事皆險(xiǎn)污淫汰也,故“彼”字不當(dāng)屬下句讀。雖下文有“彼固曷足稱乎大君子之門哉”之句,然其自承上之二“彼”字,專指“小人之杰”而言,不得與此文同例。故朝、王二說非是。
“固”,猶故;“曷”,同何;下文同此。“大君子”,此尊稱孔子,下同。
【校釋訂補(bǔ)】④
楊倞注:“於乎”,讀為“嗚呼”,嘆美之聲?!按蠊?jié)”,謂大節(jié)義也?!皞劇保惨?,安然不疑也?!按笾保^知人之大也?!皞劇保卜?。楊倞注:安,猶內(nèi)也;出,猶外也。言內(nèi)忘忿恚之怒,外忘射鉤之讎。仲者,夷吾之字,父者,事之如父,故號(hào)為仲父。大決,謂斷決之大也。
久保愛曰:“大節(jié)”,“大節(jié)是也,小節(jié)是也”之大節(jié)?!澳堋保拍芤??!爸保糁?。“安”,語詞也;“出”字衍。“仲父”,猶言伯父、叔父也,本注非。
王念孫曰:“安”,語詞?!巴渑?,忘其讎,遂立以為仲父”三句,文義甚明,則“忘其讎”上不當(dāng)有“出”字,蓋衍文也。楊注不得其解而為之詞。
朝川鼎曰:先君曰:“大節(jié),謂大節(jié)目也?!薄墩言曜髠鳌贰皣蠊?jié)”,即與此同義。先君曰:“倓然,明斷貌。”
俞樾曰:《說文》:“覢,暫見也?!薄氨槪瑫阂暶?。”二字音義俱近,“倓”即其叚字也。“倓然”,暫見之謂。暫見而即知其足以托國,是以謂之“大知”。楊注失之?!?0〕
于省吾曰:按注及王說并非。蓋“安”與“出”均指桓公當(dāng)時(shí)與公子糾爭國脫險(xiǎn)而言。安則忘其危急之怒,出則忘其困厄之讎。古書有本義甚明,因改而誤者,此類是也。如王說《荀子》書通以“安、案”二字為語詞,豈因此而無平安之義訓(xùn)乎?
劉如瑛曰:按《說文·人部》:“倓,或從剡?!薄皞劇奔础柏摺钡耐僮??!冻o·離騷》:“皇剡剡其揚(yáng)靈兮。”王逸注:“剡剡,光貌。”《玉篇·刀部》同?!皞勅弧保q灼然。齊桓公灼然地看到管仲之才可以托付國事。楊注:“倓,安也?!蹦藫?jù)《說文》本義,不切。俞樾以為“倓”是“覢、睒”的假字,義為暫見,亦不切。因齊桓公托管仲以國事之前,相識(shí)已非一日,并不如俞所說“暫見而即知其足以托國”?!?1〕
楊柳橋曰:高誘《淮南子》注:“節(jié),策也?!薄俺銎渥嚒?,本作“出忘其讎”,“忘”字系涉上句而衍?!鞍病?,為語辭,二句對文。高誘《呂氏春秋》注:“出,去也?!庇郑骸俺?,罷也?!敝^棄去射鉤之讎?!?2〕
筆者按:“大節(jié)”,多指重大的節(jié)操與品質(zhì),此指安定國家,亦下文所言“大知”、“大決”之類。《論語·泰伯》:“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也”,何晏集解:“大節(jié),安國家定社稷”,是也。倓,《說文》:“倓,安也,從人,炎聲。讀若談。倓,或從剡?!笔莻勀芘c剡通。《爾雅·釋詁》:“剡,利也?!薄稄V雅·釋詁》:“剡,銳也?!惫省皞劊╰án)然見管仲之能”,即敏銳地發(fā)現(xiàn)管仲的才能。楊注未切,俞、朝、劉三說亦非是?!按笾保创笾?,楊注非是。
“安忘其怒,出忘其讎”句當(dāng)作“安忘其怒,出其讎”。安,乃也,語詞;出,去也。楊柳橋說“出”下“忘”字涉上而衍,甚是。
“仲父”,父之次弟。《釋名·釋親屬》:“父之弟曰仲父,仲父之弟曰叔父?!币蚬苤俜驱R桓公父之弟,故“立以為仲父”。若因其字仲,事之如父,號(hào)為仲父即可,又何須“立以為仲父”?楊注非是?!按鬀Q”,謂重大決斷。
【校釋訂補(bǔ)】⑤
楊倞注:不敢妬其親密?!案咦?、國子”,世為齊上卿,今以其位與之?!氨境肌保^舊臣也?!洞呵飩鳌罚骸肮苤僭唬河刑熳又?,國、高在?!薄皶纭?,謂以社之戶口書于版圖?!吨芏Y》:“二十五家為社”。距與拒同,敵也。言齊之富人莫有敢敵管仲者也。
久保愛曰:本者,對末之言。天下以天子之朝為本朝,以諸侯之朝為末。一國以公朝為本朝,以都邑之朝為末?!稘h書·蕭望之傳》云:“以望之為平原太守,望之雅意在本朝,遠(yuǎn)為郡守,內(nèi)不自得?!庇忠姟独顚ぜ翱锖鈧鳌贰?/p>
盧文弨曰:案注所引《周禮》出《說文》,乃古周禮說也。距,古字;拒,俗字?!墩撜Z》石經(jīng)殘字:“其不可者距之”。〔13〕
郝懿行曰:《論語》:“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朱熹集注援此說之?!?4〕
包遵信曰:“本朝”猶朝庭也?!睹献印とf章下》:“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恥也。”又本書《儒效》:“儒者在本朝則美政,在下位則美俗?!苯援?dāng)朝庭講,楊注非?!?5〕
筆者按:“本朝”,朝廷是立國之本,故稱本朝。此指齊國之朝廷。又“與之”之“之”,巾箱本、題注本、遞修本皆脫?!澳見仭?,即“莫敢妬之”,下“莫之”二句同此?!皶纭保胖贫寮伊⑸?,將社內(nèi)人名登錄在冊,名書社?!蹲髠鳌ぐ迥辍罚骸皶缥灏佟?,杜預(yù)注:“二十五家為一社,籍書而致之。”“距”,巾箱本作“拒”。
【校釋訂補(bǔ)】⑥
楊倞注:“秩秩”,順敘之貌。其術(shù)數(shù)可霸,非為幸遇也。
安積信曰:“數(shù)”,是理數(shù)之?dāng)?shù)。〔16〕
鍾泰曰:言數(shù),猶言理,言勢,非術(shù)數(shù)之謂。注誤。
梁啟雄曰:《管子·法法》注:“數(shù),理也?!薄?7〕
熊公哲曰:“數(shù)”,法也,謂治國得其法?!?8〕
筆者按:“貴賤長少秩秩焉,莫不從桓公而貴敬之”,二句,巾箱本、題注本、遞修本、明世本、四庫本、增注本皆作“貴賤長少莫不秩秩焉,從桓公而貴敬之”?!靶摇?,幸運(yùn)、僥幸?!皵?shù)”,道數(shù)也?!秴问洗呵铩ほ杖罚骸笆乐笔浚涔巡粍俦?,數(shù)也?!备哒T注:“數(shù),道數(shù)也?!钡罃?shù),即道之精理。
【原文】2
然而仲尼之門人①,五尺之豎子,言羞稱乎五伯,是何也。曰:然。彼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②。鄉(xiāng)方略、審勞佚,畜積修斗,而能顛倒其敵者也,詐心以勝矣。彼以讓飾爭,依乎仁而蹈利者也③,小人之杰也!彼固曷足稱乎大君子之門哉!
彼王者則不然,致賢而能以救不肖,致強(qiáng)而能以寬弱;戰(zhàn)必能殆之,而羞與之斗;委然成文,以示之天下,而暴國安自化矣;有災(zāi)繆者,然后誅之④。故圣王之誅也,綦省矣。文王誅四,武王誅二,周公卒業(yè),至于成王,則安以無誅矣⑤。故道豈不行矣哉!文王載百里地而天下一,桀、紂舍之,厚于有天下之勢,而不得以匹夫老。故善用之,則百里之國足以獨(dú)立矣;不善用之,則楚六千里而為讎人役。故人主不務(wù)得道而廣有其埶,是其所以危也⑥。
【校釋訂補(bǔ)】①
筆者按:“然而”二字,巾箱本、題注本、遞修本、明世本、四庫本皆無,《治要》錄《荀子》亦無。
【校釋訂補(bǔ)】②
楊倞注:“致”,至極也。非極有文章條理也。非以義服之也。
王引之曰:五伯亦有政教,不得言五伯非本政教?!氨尽保?dāng)為“平”,字之誤也?!吨率科吩唬骸靶陶蕉傩諝w之”?!睹献印るx婁篇》曰:“君子平其政”?!墩讯曜髠鳌吩唬骸笆且哉蕉桓伞?。《周南芣序箋》曰:“天下和,政教平。”五伯猶未能平其政教,故曰“非平政教也”?!捌秸獭比?,本篇一見,《王制篇》兩見,《王霸篇》兩見,其誤為“本政教”者四,唯《王制篇》之一未誤,今據(jù)以訂正?!?9〕
潘重規(guī)曰:《議兵篇》曰:“齊桓、晉文、楚莊、吳闔閭、越勾踐,是皆和齊之兵也,可謂入其域矣,然而未有本統(tǒng)也。故可霸而不可以王?!蔽从斜窘y(tǒng),即非本政教,說自可通。王氏欲盡改荀書中“本政教”之語,未免近于臆斷矣。
龍宇純曰:“本政教”,是自所賴以致治之本源言;“平政教”,則是由勘驗(yàn)推行政教之結(jié)果為說,兩者根本相異。今據(jù)下文“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言其不以禮義、文理為尚,則此原作“非本政教”,不作“非平政教”甚明;下文又云“鄉(xiāng)方略”,明言其所操持之術(shù),與本政教之取徑相反,亦“本”字不誤之證。〔20〕
久保愛曰:“隆高”,謂禮也。本注“至”字似剩。
北大組曰:“隆高”,指推崇禮義?!棒搿保瑯O?!拔睦怼保付Y義制度完備?!?1〕
筆者按:“本政教”,即以政教為本。其意自通,而王氏以為“平”字之誤,非也。且《治要》錄此文正作“本政教”,亦不誤之證?!胺欠酥囊病敝小爸弊?,巾箱本、題注本、遞修本、明世本、四庫本皆無,《治要》引此文亦無,故“之”字疑衍?!拔睦怼?,荀書中共十六見,多指禮文儀節(jié)?!胺囚胛睦怼保q言非極盡禮文儀節(jié)。楊注非。
【校釋訂補(bǔ)】③
楊倞注:“鄉(xiāng)”,讀為向,趨也?!皩弰谪?,審知使人之勞佚也。“畜積修斗”,畜積倉廩,修戰(zhàn)斗之術(shù),而能傾覆其敵也。為讓所以飾爭,非真讓也;行仁所以蹈利,非真仁也。前章言五霸救時(shí),故褒美之;此章明王者之政,故言其失。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
王引之曰:“修斗”二字,殊為不詞,楊注加數(shù)字以解之,其失也迂矣?!锻醢云纷鳌班l(xiāng)方略,審勞佚,謹(jǐn)畜積,修戰(zhàn)備”,疑此亦本作“謹(jǐn)畜積,修斗備”,而傳寫有脫文也。此篇及《王霸篇》自“鄉(xiāng)方略”以下,皆以三字為句,以是明之。
朝川鼎曰:先君曰“鄉(xiāng),當(dāng)作總?!薄斗鞘悠贰翱偡铰裕R言行?!?/p>
于省吾曰:按王說殊不可據(jù)?!靶蠓e修斗”四字,語意甚明,古人自有簡語耳,豈可一一比齊而改之也?《王制篇》“是以厭然畜積修飾而物用之足也”,與此句例相仿。
熊公哲曰:“方略”有二義,如《非十二子篇》“總方略”謂道術(shù)也。此云“鄉(xiāng)方略”,謂策略也。
楊柳橋曰:《廣雅》“趨,行也?!薄跋蚍铰浴?,謂行方略也。
筆者按:“鄉(xiāng)方略”,《治要》引此作“向方略”。鄉(xiāng),通饗;饗,用也?!班l(xiāng)方略”,即用方略。又“非本政教也”至“審勞佚”之文又見《王霸篇》,文全同?!靶蠓e”,同“蓄積”。荀書用“畜積”者五見,用“蓄積”者二見。“修斗”,即修戰(zhàn)備,其義本明,不得以《王霸篇》之文律此也?!霸p心以勝”之“以”,《治要》引作“已”。“依乎仁”,依傍、借用仁的名義?!暗咐保\利、求利。
【校釋訂補(bǔ)】④
楊倞注:必以義服,不力服也?!拔弧?,俯就之貌。言俯就人,使成文理,以示天下。有災(zāi)怪繆戾者,然后誅之,非顛倒其敵也。
物雙松曰:言戰(zhàn)必能使其危亡也?!拔弧?,《爾雅》“委委佗佗,美也?!庇郑恼掠形?。
久保愛曰:徐鉉曰“委,曲也。從禾垂穗,委曲之貌。”
王引之曰:楊說迂回而不可通。竊謂“委然”,文貌也。委,讀如“冠緌”之“緌”?!度逍贰敖椊椯馄溆形恼乱病?,楊彼注云:“綏,或?yàn)檩谵ㄖ??!鞭ㄅc緌同音,此云“委然成文”,即所謂“綏綏(音蕤)有文章”也?!抖Y記》多以“綏”為“緌”,而《說文》“饑餧”字,經(jīng)典多作“餒”,是從委從妥之字,古多相通。
劉師培曰:案二“致”皆當(dāng)作“至”,至與極同。言己雖極賢,復(fù)能救不肖,己雖極強(qiáng),復(fù)能寬弱。即《非十二子篇》所謂“聰明圣知不以窮人,剛毅勇敢不以傷人”也。楊注云“以示天下”,似“示”下不當(dāng)有“之”字,《治要》所引無“而暴國安”四字,則以“天下”屬下讀,與楊不同。竊以“而”字當(dāng)在“天”字上,“天、而”,形近,故傳寫倒乙,《荀子》舊文蓋作“委然成文以示之,而天下暴國,安自化矣?!薄吨我匪∷淖?,句讀固弗訛也。
梁啟雄曰:“寬”是動(dòng)詞,《詩·淇奧》傳:“寬,能容眾?!薄按保晕覄贁?,使敵危殆也。
筆者按:“王者”下,巾箱本、題注本、遞修本皆無‘則’字,《治要》引此文亦無?!爸沦t而能以救不肖”,“能”字原誤在“賢”下,現(xiàn)據(jù)《治要》、諸本及下句文例徑改。二“致”與“至”通,極也?!抖Y記·禮器》:“禮也者,物之致也?!编嵭ⅲ骸爸轮灾烈玻瑯O也?!薄秶Z·吳語》:“飲食不致味,聽樂不盡聲。”韋昭注:“致,極也?!薄皩捜酢保瑢挻跽??!拔?,曲也;曲,周徧也?!拔怀晌摹保q言周詳?shù)刂瞥啥Y義文典。若訓(xùn)“委然”為文采之貌,則與下文“暴國安自化矣”文意不切。楊注固非,他說亦未中。又,《治要》引此文作“委然成文以示之,天下自化矣”,無“而暴國安”四字?!氨﹪?,殘暴之國?!鞍病保Z詞,“乃”也?!白曰?,自動(dòng)接受教化?!盀?zāi)繆者”,指制造禍害與錯(cuò)亂的人??姡ā爸嚒?,乖錯(cuò)、逆亂。
【校釋訂補(bǔ)】⑤
楊倞注:“省”,少也,所景反?!罢D四”,謂密也、阮也、共也、崇也?!对姟吩唬骸懊苋瞬还?,敢距大邦,侵阮徂共?!薄洞呵铩穫髟唬骸拔耐趼劤绲聛y而伐之,因壘而降?!薄妒酚洝芬嗾f文王征伐,與此小異。誅者,討伐殺戮之通名?!妒酚洝吩疲骸拔渫鯏丶q與妲己”?!妒印吩唬骸拔渫跤H射惡來之口,親斫殷紂之頸,手污于血,不溫而食。當(dāng)此之時(shí),猶猛獸者也?!敝芄K王業(yè),亦時(shí)有小征伐,謂三監(jiān)、淮夷、商奄也。言其化行,刑措也。以此言之,道豈不行,人自不行耳,故又以下事明之。
久保愛曰:古屋鬲曰“誅四,本注以密、阮、共、崇當(dāng)之,然阮與共是密人之所侵,非文王所誅。”案《竹書紀(jì)年》“殷紂十七年,西伯伐翟,三十二年伐密,三十四年伐崇,三十六年伐昆夷?!惫盼葚弧罢D二,謂伐黎、伐紂也。本注‘溫’字當(dāng)作‘盥’?!薄秴问洗呵铩吩唬骸拔耐踉熘此?,武王遂之而未成,周公且抱少主而成之,故曰成王?!?/p>
王念孫曰:“安”下本無“以”字,此后人不知“安”為語詞而誤以為“安定”之安,故妄加“以”字耳。《大略篇》“至成、康則案無誅已”,“案”下無“以”字,是其明證。
俞樾曰:楊注所引,皆不足以為二。所謂“誅二”者,殆即《孟子》所稱“誅紂、伐奄”與?
筆者按:“綦”,同極?!锻醢云罚骸胺蛉酥?,目欲綦色,耳欲綦聲……”楊倞注“綦,極也,或?yàn)樯??!薄吨我芬宋?,“綦”作“甚”,亦與“極”意近。
“卒業(yè)”,終于完成統(tǒng)一天下的大業(yè)?!鞍病?,安定,不作語詞。如作語詞,即與“則”字義復(fù)?!耙浴?,猶而也?!鞍惨詿o誅”,即安定而不誅,王說非也。
【校釋訂補(bǔ)】⑥
楊倞注:所載之地不過百里而天下一,以有道也。桀、紂舍道,雖有天下厚重之勢,而不得如庶人壽終?!吧朴谩?,謂善用道也?!白嚾恕保匾?。楚懷王死于秦,其子襄王又為秦所制而役使之也。
物雙松曰:《伊訓(xùn)》“朕哉自亳”,《詩》“春日載陽”,載、哉通,始也。
顧千里曰:“載”下當(dāng)有“之”字。“載之”,“舍之”對文,二“之”字皆指道也?!陡粐贰耙試d之”,是其證。楊注“載”下已脫“之”字?!?2〕
朝川鼎曰:先君曰“廣,當(dāng)作厚?!鄙衔脑啤昂裼谟刑煜轮畡荨?。
包遵信曰:“廣”,乃“曠”字之假。曠可訓(xùn)遠(yuǎn)、訓(xùn)大,由大而遠(yuǎn),遂有空曠之義,故亦可訓(xùn)空。
筆者按:“載”,行也,施為也?!稜栄拧め屧b》:“載,偽也?!薄吨芏Y·春官·大宗伯》:“大賓客,則攝而載果。”鄭玄注:“載,為也。果,讀為裸?!薄缎栄拧V言》:“載,行也?!薄稌じ尢罩儭罚骸耙嘌云淙擞械拢搜栽?,載采采?!笨讉鳎骸拜d,行;采,事也?!笨追f達(dá)疏:“載者,運(yùn)行之義,故為行也。”“載百里地”,猶言行道百里地?!暗馈弊忠殉猩衔亩?,不必以“之”字出之。楊注雖未釋“載”字,然其“行之”之義已隱含其中。顧氏以《富國篇》“以國載之”律此,非。“厚”,廣也。此對文王百里地而言?!蹲髠鳌る[公元年》:“厚將得眾”。杜預(yù)注:“厚,謂土地廣大?!毕挛摹叭酥鞑粍?wù)得道,而廣有其埶”,是其證。楊倞以“重”訓(xùn)“厚”,非也?!皬V有其勢”,廣,厚也。此承上文“厚于有天下之勢”而言,互文而見義。本篇言王霸之道至此而止。
【原文】3
持寵處位,終身不厭之術(shù)。主尊貴之,則恭敬而僔;主信愛之,則謹(jǐn)慎而嗛;主專任之,則拘守而詳;主安近之,則慎比而不邪;主遠(yuǎn)之,則全一而不倍;主損絀之,則恐懼而不怨①。貴而不為夸,信而不忘處謙,任重而不敢專,財(cái)利至則言“善而不及”也,必將盡辭讓之義然后受。福事至則和而理,禍?zhǔn)轮羷t靜而理②。富則施廣,貧則用節(jié)。可貴可賤也,可富可貧也,可殺而不可使為奸也。是持寵處位,終身不厭之術(shù)也。雖在貧窮徒處之埶,亦取象于是矣,夫是之謂吉人。《詩》曰:“媚茲一人,應(yīng)侯順德。永言孝思,昭哉嗣服?!贝酥^也③。
【校釋訂補(bǔ)】①
楊倞注:論人臣處位,可終身行之之術(shù)。僔與撙同,卑退也。嗛與歉同,不足也,言不敢自滿也。按《春秋谷梁傳》曰:“一谷不升謂之嗛”。謹(jǐn)守職事,詳明法度。謹(jǐn)慎親比于上,而不回邪諂佞。不以疏遠(yuǎn)而懷離二之心。
久保愛曰:“拘守而詳”,《修身篇》所解是也?!吧鳌?,讀為順?!洞笱拧せ室印吩娫弧翱隧樋吮取??!叭?、“純”,互通用?!锻秹囟Y》“二算為純”,純音全,注:“純,全也?!?/p>
王引之曰:嗛與謙同?!吨芤揍屛摹吩唬骸爸t,子夏作嗛?!惫逝c“謹(jǐn)慎”連文?!吧鞅取奔础绊槺取?。言雖順比于君,而不諂諛也。楊分“慎比”為二義,失之。
劉師培曰:案“詳”與下句“不邪”對文,則“詳”當(dāng)作“祥”。古代“詳、祥”通用,如《逸周書》作“威不詳”,《左傳·成十六年》“德刑詳”,義均當(dāng)作祥,是也?!稜栄拧罚骸跋椋埔?。”善與邪,字相反,“拘守而祥”,猶言恭敬而慈詳也。
李中生曰:“詳明法度”與被“專任”,缺少邏輯聯(lián)系,楊注非?!霸敗弊种x,當(dāng)指細(xì)心處理事務(wù)?!墩f文》:“詳,審議也。”《公羊傳·宣公十二年》“不赦不詳”,何休注:“善用心曰詳”?!缎奚砥贰熬惺囟敗保瑮顐娮ⅲ骸霸?,謂審于事也?!贝俗⒖扇??!?3〕
筆者按:“不厭”,不棄也。首二句為本節(jié)之小標(biāo)題?!斑ぁ?,謙抑也。《管子·五輔》:“整齊撙絀,以辟刑僇?!弊ⅲ骸斑?,節(jié)也,言自節(jié)而卑屈也?!薄皢椤?,同謙。下文“信而不忘處謙”,正應(yīng)此而言。楊倞此注與彼注皆未塙?!熬惺亍?,謹(jǐn)嚴(yán)自守?!霸敗保?xì)心審慎。《書·蔡仲之命》“詳乃視聽”,孔傳“詳審汝視聽”?!爸鲗H沃畡t拘守而詳”,與下文“任重而不敢?!毕嗪魬?yīng),非與下“不邪”句對文。楊注未當(dāng),劉說亦非是,李說是也?!鞍步?,樂近之也?!渡叹龝ら_塞》:“天下不安無君,而樂勝其法?!敝鞄熮H解詁:“安,樂也。”《孟子·梁惠王上》“寡人愿安承教”,《戰(zhàn)國策·楚策》“士卒安難樂死”,此上“安”,并訓(xùn)“樂”也?!吧鳌?,當(dāng)讀為順。順、慎古通。下文“則慎行此道也”,楊注“慎,讀為順”,是其證。“慎比”,猶順比,即柔順親附也。荀書《王制》、《議兵》、《禮論》,“順比”一詞凡三見,故此“慎比”亦“順比”也。楊注非,王說是。“全一”,猶言全心全意。倍,通背,背叛?!皳p絀”,猶貶黜也。
【校釋訂補(bǔ)】②
楊倞注:夸,奢侈也。謙,讀為嫌。得信于主,不處嫌疑間,使人疑其作威福也。“善而不及”,而,如也。言己之善寡,如不合當(dāng)此財(cái)利也。理,謂不失其道。和而理,謂不充屈。靜而理,謂不隕獲也。
盧文弨曰:各本無“忘”字,惟宋本有,作“不忘處謙下”解,未嘗不可,但注讀謙為嫌,云“不處嫌疑間”,則“忘”字衍,當(dāng)去之。
王念孫曰:宋呂本如是,錢及各本俱無“忘”字。元刻無“言”字,是也。據(jù)楊注云“善而不及,而,如也”,則“善”上無“言”字明矣。注又云“言己之善寡,如不合當(dāng)此財(cái)利也”,此“言”字乃申明正文之詞,非正文所有也。宋本有“言”字,即涉注文而衍。
久保愛曰:善,疑當(dāng)作“義”。論語曰“義然后取”。謂不以憂喜害其理也。本注非。
朝川鼎曰:謙,如字。上文“主信愛之,則謹(jǐn)慎而嗛;主專任之,則拘守而詳”,與此同義。善,即義。《孟子·盡心上篇》:“欲知舜與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亦言義也。君子見利思義,故言義而不及財(cái)利。而,如字。
李中生曰:“信而不處謙”,當(dāng)從盧校作“信而不忘處謙”?!安粸榭洹薄ⅰ安煌幹t”,都是辭讓之舉,所以下文說:“財(cái)利至則善而不及也,必將盡辭讓之義然后受?!薄靶哦惶幹t”,文不成義,楊倞所見本脫“忘”字,故曲為之解。
筆者按:夸,炫耀也?!靶哦煌幹t”,宋浙本、韓本皆有“忘”字,而他本無。上文“不為夸”,下文“不敢?!?,皆三字,疑此當(dāng)作“不忘謙”,衍“處”字。且上文云“主信愛之,則謹(jǐn)慎而嗛”,此云“信而不忘謙”,正相呼應(yīng)。楊倞上注“嗛”為“歉”,此注“謙”為“嫌”,皆不通義理之失?!把浴弊?,宋浙本、韓本皆有,巾箱本、題注本、遞修本俱無。增注本從宋本,集解本從王校刪之。然無此“言”字,則上下文意阻隔,楊注首句未及“言”字,而下文補(bǔ)之,正明其原文“言”字不可無。王氏據(jù)元刻而曲為之說,非也?!稄V雅·釋詁》:“理,順也?!焙投恚春投?;靜而理,即靜而順。言其憂喜皆順其事理,臨禍福而不亂也。楊注非。
【校釋訂補(bǔ)】③
楊倞注:君雖寵榮屈辱之,終不可使為奸也?!巴教帯保叫??;蛟唬?dú)處也。雖貧賤,其所立志亦取法于此也?!对姟ご笱拧は挛渲?。“一人”,謂君也。應(yīng),當(dāng)。侯,維。服,事也。鄭云:“媚,愛。茲,此也。可愛乎武王,能當(dāng)此順德,謂能成其祖考之功也?!薄胺?,事也。明哉武王之嗣行祖考之事,謂伐紂定天下”也。引此者,明臣事君,亦猶武王之繼祖考也。
冢田虎曰:孔子曰“事君可貴可賤,可富可貧,可生可殺,而不可使為亂?!苯瘛盾髯印芬嗽娨馀c詩傳不同,以為雖為君所媚愛,而應(yīng)此順德之義,以成持寵處位之意而已。倞注以鄭箋解者,失之。
朝川鼎曰:徒處者,處而不仕也。古之引詩,斷章取義,不必與本義相同。此言雖為君所媚愛,而應(yīng)此順德,永言孝思,則明能嗣服于君,以持寵位,終身不厭也。
筆者按:“位、終”’二字原無,應(yīng)據(jù)巾箱本、題注本、遞修本與本節(jié)首句文例補(bǔ)之?!巴教帯保q獨(dú)居也?!度逍罚骸肮示痈F處而榮,獨(dú)居而樂。”徒、獨(dú)雙聲,古多通用。故徒處與獨(dú)處同。楊注引或說是?!叭∠蟆?,取之作榜樣?!肚f子·天道》:“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薄凹恕保迫?、賢人?!兑住は缔o下》:“吉人之辭寡?!薄对姟ご笱拧ぞ戆ⅰ罚骸疤@藹王多吉人?!睏钭⑽辞??!耙蝗恕?,此指周武王?!绊樀隆?,遵循周文王之德。此文引詩見《詩·大雅·下武》,原為贊美周武王而作,此借以說明臣子雖為君主寵愛,但應(yīng)循德盡忠。
【原文】4
求善處大重,理任大事,擅寵于萬乘之國,必?zé)o后患之術(shù)。莫若好同之,援賢、博施、除怨,而無妨害人①。能耐任之,則慎行此道也;能而不耐任,且恐失寵,則莫若早同之,推賢讓能而安隨其后。如是,有寵則必榮,失寵則必?zé)o罪,是事君者之寶,而必?zé)o后患之術(shù)也②。
故知者之舉事也,滿則慮嗛,平則慮險(xiǎn),安則慮危,曲重其豫,猶恐及其③,是以百舉而不陷也??鬃釉唬骸扒啥枚缺毓?jié),勇而好同必勝,知而好謙必賢?!贝酥^也。愚者反是。處重擅權(quán),則好專事而妬賢能,抑有功而擠有罪,志驕盈而輕舊怨④。以吝嗇而不行施道乎上,為重招權(quán)于下,以妨害人,雖欲無危,得乎哉⑤!是以位尊則必危,任重則必廢,擅寵則必辱??闪⒍?,可炊而傹也。是行也,則墮之者眾而持之者寡矣⑥。
【校釋訂補(bǔ)】①
楊倞注:“大重”,謂大位也?!昂猛保觅t人與之同者也。“除怨”,除怨不念舊惡。
盧文弨曰:正文“人”字,元刻作“之”。
物雙松曰:“求”下二十二字長句?!按笾亍保^大權(quán)也。注以為“大位”,非。
冢田虎曰:“求”字系于“無后患”則通焉,然疑是衍也?!按笾亍?,謂重任也,下文曰“處重擅權(quán)”,可以見也?!袄怼?,必有誤,當(dāng)作“能”與?茂卿曰“大重,謂大權(quán)”,亦非也。“好同之”,言同于眾之所好而不敢悖焉。下文“莫若早同之”,亦然也。注不是也。
俞樾曰:“理”字衍文?!疤幋笾兀未笫隆毕鄬?,皆蒙“善”字為義。楊注不釋“理”字之義,知楊氏作注時(shí)尚無“理”字也。“理”字,蓋即“重”字之誤而衍者。
朝川鼎曰:下文云“位尊則必危,任重則必廢,擅權(quán)則必辱”,所謂危、廢、辱,三者即后患。先君曰:“大重,兼位權(quán)而言。《漢書·霍光傳》:“察羣臣,唯光任大重可屬社稷?!薄霸t”則不念舊怨,“博施”則無妨害人。
王先謙曰:“求善處之術(shù)”二十二字為句,與下“必?zé)o后患之術(shù)也”相應(yīng),與前后“持寵處位終身不厭之術(shù)”、“天下之行術(shù)”一律,楊失其讀。〔24〕
徐復(fù)曰:按楊注以“大重”為大位,于古訓(xùn)無征。俞謂“理”即“重”字之誤而衍者,亦嫌專輒。余按此處文義,疑本作“善處重任,理大事”,為二對句。上句“大”字,即涉下句“大事”而衍。又“理任”二字,寫者誤倒耳。下文云“處重擅權(quán)”,處重即處重任之省文?!锻醢云吩疲骸肮蕠?,重任也。”又“重任”二字連文之證矣。〔25〕
陶鴻慶曰:“好同”,猶言不敢立異。下文云:“能而不耐任……而安隨其后?!毖跃荒苋挝遥瑒t推賢讓能,所以同于君意也。此文義亦當(dāng)同?!?6〕
包遵信曰:訓(xùn)“大重”為大位,古無此例也。此“重”當(dāng)讀如《禮記·祭統(tǒng)》“而又以重其國也”之“重”,注:“猶尊也。”大尊,指其所處之位言,下文“是以位尊則必危”。大尊,即位尊。
筆者按:“求善處大重”,巾箱本、題注本、遞修本無“重”字?!按笾亍?,權(quán)大位重。楊注可從?!妒酚洝ぱ嗾俟兰摇罚骸把嗤跻?qū)賴谧又?,子之大重?!彼抉R貞索隱:“大重,謂尊貴也?!薄袄砣未笫隆?,猶言順任大事?!袄砣巍迸c“善處”相對為文。理,猶順也?!兑住ふf卦》:“和順于道德而理于義?!崩碛诹x,即順于義?!睹献印けM心下》:“稽大不理于口。”楊伯峻注:“理,順也。”故知此“理”字既非衍文,亦非字誤,諸說皆未得也?!昂猛迸c下文“早同之”義相通,同者,上同于君,下同于眾,故須“好”、須“早”,“是事君者之寶,而必?zé)o后患之術(shù)也?!薄霸t、博施、除怨,而無妨害人”,此言引賢能、廣施惠,皆不記舊怨且無害于人?!叭恕弊郑硐浔?、題注本、遞修本、明世本、四庫本皆作“之”,字誤也。
【校釋訂補(bǔ)】②
楊倞注:“耐”,忍也。“慎”,讀為順。言人有賢能者,雖不欲用,必忍而用之,則順己所行之道。耐,乃代反。有能者不忍急用之?;蛟唬很髯臃峭醯乐畷溲择g雜,今此又言以術(shù)事君。曰:不然。夫荀卿生于衰世,意在濟(jì)時(shí),故或論王道,或論霸道,或論強(qiáng)國,在時(shí)君所擇,同歸于治者也。若高言堯、舜,則道不必合,何以拯斯民于涂炭乎!故反經(jīng)合義,曲成其道。若得行其志,治平之后,則亦堯、舜之道也。又荀卿門人多仕于大國,故戒其保身推賢之術(shù),與《大雅》“既明且哲”豈云異哉!
盧文弨曰:正文“也”字,元刻在“寶”字下。案推賢讓能,人臣之正道也。以此為固寵之術(shù),亦不善于持說矣。注曲為之解,非是。
物雙松曰:言其人之材能堪任事也。
冢田虎曰:“能”,謂己之才能也?!澳汀?,堪也。言己之才能堪任大事,則慎行此道;若己之才能不堪其任,且恐失其寵,則莫若早舍己同眾也。注非也。
久保愛曰:“慎”,如字?!鞍搽S其后”,隨賢者之后也?!鞍病?,語詞。荀卿作《臣道篇》,分態(tài)臣、篡臣、功臣、圣臣,以論其賢不肖焉。而今以如是術(shù)為寶而事君者,我不知可以名何臣也!士君子之事君,豈可擅寵而恐失之乎哉!用舍行藏,唯道之與進(jìn)退,何更求持寵之術(shù)焉?楊倞曰:“荀卿生于衰世,意在濟(jì)時(shí)?!睂幱袧?jì)時(shí)之志者,可欲擅寵而阿同焉哉!是不能使學(xué)者無疑之術(shù)也。
王念孫曰:“能耐任之”、“能而不耐任”,兩“能”字皆衍文?!澳汀保础澳堋弊忠?。今作“能耐任之”者,后人記“能”字于“耐”字之旁,而傳寫者因誤合之也?!岸荒腿巍痹圃普撸x為如,言如不能任其事,則莫若推賢讓能也。今作“能而不耐任”者,傳寫者既“能”、“耐”并錄,而“能”字又誤在“而不”二字之上也。楊氏不得其解,故曲為之詞。
朝川鼎曰:能者,才能之能;耐,勝也。言其才能勝任上文之事,則慎行好同之道也。
鍾泰曰:兩“能”字皆非衍文。能、耐,字亦不復(fù)。能者,其才能,實(shí)字也;耐者,可以堪耐,虛字也。“而”,亦當(dāng)以本字讀之,不讀為如。
筆者按:楊注、王說“能耐”皆非,諸說是也?!吧鳌保x為順,楊注是,謂順行好同之道也,久說“慎,如字”,非。“能而不耐任”句“而”字,巾箱本、題注本、遞修本皆無?!鞍病?,樂也?!鞍搽S其后”,即樂隨其后也。說參前文“主安近之”之注。正文“也”字,巾箱本、題注本、遞修本皆無,然“寶”字下有‘也’字。
【校釋訂補(bǔ)】③
楊倞注:“嗛”,不足也。當(dāng)其盈滿,則思其后不足之時(shí)而先防之。委曲重多而備豫之,猶恐及其。與禍同。
冢田虎曰:“曲重其豫”,重,直用反。言委曲以不輕其備豫也。
安積信曰:“嗛”,謙通。以下孔子之言可知矣?!扒亍?,猶言丁寧也。謂丁寧戒慎其備豫之道也,注不允。
龍宇純曰:“曲”當(dāng)作“申”,字之誤也?!稜栄拧め屧b》:“申,重也?!北緯陡粐?、《王霸》二篇,正以“申重”連用?!吧曛仄湓?,猶恐及其”,言再三謀慮,猶恐及也?!吧辍闭`為“曲”者,蓋先是“申”壞為“由”,“由”字行書與漢隸“曲”形近,“由”又誤為“曲”?!?7〕
筆者按:“故知兵者之舉事也”,巾箱本、題注本、明世本、四庫本皆無“兵”字。《說苑·權(quán)謀篇》:“夫知者舉事也,滿則慮謙?!贝宋姆钦摫玻蕮?jù)諸本及《說苑》刪之?!薄皢椤?,同謙。說參前文“謹(jǐn)慎而嗛”之注。龍說“曲”乃“申”字之誤,可從。其說“申”壞為“由”,是也,《說苑·權(quán)謀》正作:“由重其豫”,亦“申”字之壞而訛“由”之證也。漢隸“由”、“曲”形近,故“由”再訛為“曲”?!扒亍辈晦o,而“申重”一詞荀書凡四見。如下文“疾力以申重之”,楊注:“申重,猶再三也?!惫省扒亍北貫椤吧曛亍敝`。楊注之誤,蓋由所見之本“申”字已訛為“曲”字矣。
【校釋訂補(bǔ)】④
楊倞注:巧者多作淫靡,故好法度者必得其節(jié)。勇者多陵物,故好與人同者必勝之也。“擠”,排也,言重傷之也?!拜p舊怨”,謂輕報(bào)舊怨。
王念孫曰:“輕”,謂輕忽也。楊云“輕報(bào)舊怨”,于“輕”下加“報(bào)”字,失之。
冢田虎曰:擠排有罪,固其所也,不可以為愚者之事也。按“擠”一訓(xùn)“推”,此與“抑”對,則推舉之意也。又與“濟(jì)”通用乎?“輕舊怨”,君子不思舊怨,愚者輕慢之也。
郭嵩燾曰:“勝”,當(dāng)讀為職蒸切?!墩f文》:“勝,任也?!毖杂露猛?,能盡人之力,則可以任天下之大事?!?8〕
鍾泰曰:“勝”,讀如字。勝負(fù)者,勇者之所爭,勉之以好同。故曰“勇而好同必勝”,郭說非。
朝川鼎曰:《文子·道自然篇》亦云:“智而好問者圣,勇而好同者勝?!?/p>
筆者按:《說苑·雜言篇》引孔子有此三語,“節(jié)”,作“工”;“謙”作“謀”,“賢”作“成”。楊注“擠”、“輕”皆非。冢說“輕”為輕慢,是也;說“擠”為推舉、與“濟(jì)”通,于古訓(xùn)無征。竊以為“好專事而妬賢能”為一事,“抑有功而擠有罪”亦為一事。擠,乃排斥,陷害之意,即壓抑有功者并陷之于罪。冢氏以“有罪”與“有功”相對為二事,非也?!肚f子·人間世》:“故其君因其修而擠之,是好名者也?!薄夺屛摹罚骸八抉R云:擠,毒也。一云:陷也?!笔菫樽C。
【校釋訂補(bǔ)】⑤
楊倞注:“施道”,施惠之道。欲重其威福,故招權(quán)使歸于己。
鍾泰曰:當(dāng)以“吝嗇而不行施”,“施”字句絕。上言“援賢博施”,此言“不行施”,文正一例?!暗篮跎蠟橹亍本?,道與謟同。“道上以為重”,與“招權(quán)于下以妨害人”對句,或“為重”上脫一“以”字。楊注不辭,亦失句讀。
楊樹達(dá)曰:“道”,讀為導(dǎo),此謂以嗇不施之行倡導(dǎo)于上。楊以“施道”連讀,非是?!?9〕
劉師培曰:此數(shù)語句讀未明。蓋“以嗇而不行施道”為句,“乎上為重”為句,“招權(quán)于下”另為句。以者,用也。以與不行對文,然用嗇而不行施道也。上文言“富則施廣”,又言“援賢博施,除怨而無妨害人”。此文“不行施道”,正與“博施”相反,是猶妬賢與援賢相反,輕舊怨與除怨相反,妨害人與無妨害人相反也。施道,即施與之道。若“乎上為重”,“乎”系“平”字之訛,“平上”者,言處重控權(quán)之時(shí),其權(quán)勢與君匹敵,即《左傳》所謂“偶國”也。蓋威擬人君,復(fù)挾威自重,以招權(quán)于下,此荀子所由稱為危道也。自“平”誤為“乎”,而其義不可解矣!
安積信曰:“為重”二字難解,楊注亦不妥。愚謂“為重者”,為威福之重也。
梁啟雄曰:“道乎上為重”,謂愚者處重擅權(quán),他的言行都托稱“依上之恉”來自重。即俗語所謂“狐假虎威”之意。
駱瑞鶴曰:楊倞于“道”字下讀斷,謂施道為施惠之道,實(shí)不可易。今據(jù)以正其讀云“以吝嗇而不行施道,乎上為重,招權(quán)于下,以妨害人?!鄙稀耙浴弊郑x與“用”同?!昂酢保拧昂簟弊?,金文“招呼”字作“乎”。荀子此處“乎”即“呼”,義為稱引?!?0〕
筆者按:楊注“施道”及句讀不誤,然釋“重”字則非是,且未明“乎上”之句讀,故諸說歧出,至今猶疑。今試為讀之:“以吝嗇而不行施道乎上,為重招權(quán)于下,以妨害人。”上“以”字,由也,因也,不當(dāng)作“用”解?!笆┑馈?,如楊注,乃承上文“富則施廣”、“援賢博施”之道而言。“乎”,與“于”同。高誘注《呂氏春秋·貴信篇》曰:“乎,于也。”荀書以“乎”作“于”處比比皆是,不煩列舉?!昂跎稀?,即“于上”,正與下句“于下”相對,且略變其詞耳!《富國篇》“三德者誠乎上”,《臣道篇》“善取寵乎上”,《儒效篇》“忠信愛利形乎下”,《解蔽篇》“湛濁動(dòng)乎下”,以上“乎上”、“乎下”皆與“于上”、“于下”同,是此“乎上”為“于上”之證。“為重招權(quán)”,即以重位攬權(quán)。為,猶“以”也。說見王引之《釋詞》。“在上因吝嗇而不行施惠之道,在下以重位而攬權(quán),并以此妨害人?!逼淞x昭然無疑。
【校釋訂補(bǔ)】⑥
楊倞注:“炊”,與吹同?!皞保?dāng)為僵。言可以氣吹之而僵仆。“傹”,音竟?!皦櫋保S規(guī)反。
盧文弨曰:“傹”,元刻作“音僵”。
久保愛曰:“持”,扶持也。
郭慶藩曰:字書無“傹”字,“傹”,當(dāng)讀為竟。《說文》:“樂曲盡為竟。”引申之,凡終盡之義皆謂之竟?!按抖埂保q言終食之閑,謂時(shí)不久也?!?1〕
帆足萬里曰:“傹”,竟同,終也。言可一炊之閑待其終也?!?2〕
安積信曰:“炊”,如字。猶言一炊之頃。謂其僵之速也。注恐非。
王先謙曰:“墮”,毀也?!俺帧?,扶助也?!督獗纹吩啤磅U叔、寧戚、隰朋能持管仲,召公、呂望能持周公”也。
筆者按:“是行也”,巾箱本、題注本、遞修本又作“是何也”,于義似長。
“可炊而傹”,可吹而倒也。“炊”,通“吹”《莊子·在宥》:“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陸德明《釋文》:“炊,本或作吹?!薄!皞?,《說文》無此字,見《篇海類編》:“傹,亦作“兢”;又見《集韻·去聲映第四十三》:“倞(傹),《說文》:‘彊也,或從竟?!笨肌墩f文》:“倞,彊也。從人,京聲?!倍斡癫米ⅲ骸扒骨?,古音在十部,亦作傹”。故知“傹”與“倞”同。倞,彊也?!皬櫋迸c“僵”一聲之轉(zhuǎn),故得通。僵,仆也;倒地之謂。由此可知楊注不可易,元刻注音可從。他說皆不塙也。
【原文】5
天下之行術(shù):以事君則必通,以為仁則必圣,立隆而勿貳也①。然后恭敬以先之,忠信以統(tǒng)之,慎謹(jǐn)以行之,端愨以守之,頓窮則從之,疾力以申重之②。君雖不知,無怨疾之心;功雖甚大,無伐德之色。省求多功,愛敬不倦,如是則常無不順矣。以事君則必通,以為仁則必圣,夫是之謂天下之行術(shù)③。
少事長,賤事貴,不肖事賢,是天下之通義也。有人也,埶不在人上而羞為人下,是奸人之心也。志不免乎奸心,行不免乎奸道,而求有君子、圣人之名,辟之是猶伏而咶天,救經(jīng)而引其足也!說必不行矣,俞務(wù)而俞遠(yuǎn)。故君子時(shí)詘則詘,時(shí)伸則伸也④。
【校釋訂補(bǔ)】①
楊倞注:可以行于天下之術(shù)?!叭省保^仁人?!笆ァ?,亦通也。以事君則必通達(dá),以為仁則必有圣知之名者,在于所立敦厚而專一也。此謂可行天下之術(shù)也。
章詩同曰:“行術(shù)”,通行之術(shù)?!?3〕
楊柳橋曰:高誘《呂氏春秋》注:“行,通也。”’
冢田虎曰:“隆”,尊高也。言建立所尊敬而無貳心也?!吨率似吩弧熬?,國之隆也;父者,家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亂”,是也。注失之。荀子善用“隆”字,皆尊高之意。
久保愛曰:“隆”,謂禮也。
俞樾曰:“仁”,當(dāng)作“人”。言以事君則必通達(dá),以為人則必圣知也。楊注曰“仁,仁人”,失之矣。
帆足萬里曰:“隆”,后世所謂國,是也。
朝川鼎曰:“通”,達(dá)也。“為仁”,猶言行仁也。
王先謙曰:“以事君”二句上屬為義,言行天下之術(shù)如此也?!傲⒙ 本湎聦贋榱x?!奥 ?,猶中也。立中道而無貳心,然后從而行之,是乃行術(shù)也。楊注似未晰?!叭?、人”古通,俞說是。
鍾泰曰:“為仁”,“仁”字不誤。“為仁”,孔門自有其說,觀《論語》可見,俞說非也。
梁啟雄曰:此文“為仁”謂修為仁德?!墩撜Z》:“克己復(fù)禮為仁,為仁由己?!薄吨芏Y》注:“為,作也?!本^用己力作為仁德。
龍宇純曰:王以“事君”二句上屬,“立隆”句下屬,此最能得荀子之意。此下云:“以事君則必通,以為仁則必圣,夫是之謂天下之行術(shù)?!笔谴宋摹笆ァ毕陆K句之明證。
筆者按:“為仁”,猶行仁道;“圣”,圣明。“事君”,立身之道;“為仁”,處世之道;立身必通達(dá),處世必圣明,故為天下通行之術(shù)?!傲⒙ ?,樹立事君、行仁的崇高地位?!拔鹳E”,行此術(shù)專一不變也。楊注未切,俞說亦非是。“立隆”句乃針對“事君”、“為仁”通行之術(shù)所抱之態(tài)度而言,不當(dāng)下屬為義。下文不再重復(fù)“立隆”句者,乃重申“事君”、“為仁”之行術(shù),故無須以“立隆而勿貳”之要求連文。王、龍二說皆非。
【校釋訂補(bǔ)】②
楊倞注:以敦厚不貳為本,然后輔之以恭敬之屬?!邦D”,謂困躓也?!凹擦Α保诹σ?。困厄之時(shí),則尤加勤力而不敢怠惰。“申重”,猶再三也。
冢田虎曰:“窮”、急音通?!邦D窮”,蓋敏速之謂與?“則”,當(dāng)作“以”,否則不應(yīng)乎上下文勢。一本無“從之”二字,然猶于文不穩(wěn)。上文未曰泰寧之時(shí),而卒曰困危之時(shí)乎!
久保愛曰:舊本“則”下有“從之”二字,今據(jù)元本、孫礦標(biāo)注本除之。蓋考本注,古無之必矣。
朝川鼎曰:“頓”,讀作“委頓”之頓?!陡粐酚小皠诳囝D萃”,與此義同。桃源藏曰“頓窮,困苦也。‘則’,當(dāng)作‘以’。唐刻一本無‘從之’二字?!苯癜福簜娮钍媳?,蓋無“從之”二字,故誤解耳?!皬闹迸c“先之”相應(yīng),當(dāng)以有“從之”二字者為正。
鍾泰曰:“疾力”連文,疾亦力也。
筆者按:“頓窮則從之”,錢佃稱諸本無“從之”二字,巾箱本、題注本、遞修本、四庫本亦無。然宋浙本、明世本皆有,盧謝本、集解本從之。據(jù)文意,有“從之”二字于義為長,朝說是。“疾力”,猶言加倍努力?!稑s辱篇》:“孝弟愿愨,軥錄疾力,以敦比其事業(yè)而不敢怠傲。”與此文義同,故當(dāng)以彼注為是。
【校釋訂補(bǔ)】③
楊倞注:“省”,少也。少所求即多立功勞。省,所景反。
物雙松曰:“省求多功”,言其所請求者少,而其成功者多也。
梁啟雄曰:言所求之名利少,而所建樹之功多。
北大組曰:“伐德之色”,自夸功勞的表情。
筆者按:“愛敬不倦”,巾箱本、題注本、遞修本作“愛敬如不倦”?!岸邽槿讼隆?,巾箱本、題注本、遞修本作“而羞為人之下”。“伐德”,自夸其德?!墩罚骸坝屑娓仓?,而無伐德之色”,義與此同?!胺蚴侵^天下之行術(shù)”,明世本、四庫本“術(shù)”上無“行”字。
【校釋訂補(bǔ)】④
楊倞注:“辟”,讀為譬。“咶”與舐同?!敖?jīng)”,縊也。伏而舐天,愈益遠(yuǎn)也;救經(jīng)而引其足,愈益急也。經(jīng),音徑。埶在上則為上,在下則為下,必當(dāng)其分。安有埶不在上而羞為下之心哉。“俞”,讀為愈。
俞樾曰:“舐天”二字,甚為無誼。人豈有能舐天者乎?以此為喻,近于戲矣。疑《荀子》原文作“眂天”,“眂”即古“視”字也。伏而視天,則不可見,故曰“說必不行”也。“眂”誤為“舐”,傳寫者又改為“咶”耳。
王先謙曰:《漢書》云:“湯夢咶天而王”,《后漢·和熹鄧后紀(jì)》:“湯夢及天而咶之”,古有是語,故《荀子》引以為喻,俞說非?!稄?qiáng)國篇》亦有此二語。
劉師培曰:案《說苑·臣道篇》引孫卿語與此略同,惟“有人”二句彼作“貴而不能為人上,賤而羞為人下”,與此不同。疑此文“埶不在人上”句有捝字,舊文之義當(dāng)與《說苑》所引同,“而”上亦捝“賤”字。
安積信曰:“咶”,音忝,與餂同。《孟子集注》云:“今人以舌取物曰餂?!?/p>
筆者按:《說苑·臣術(shù)篇》引孫卿曰:“身不離奸心,而行不離奸道,然而求見譽(yù)于眾,不亦難乎?!迸c此文略異?!胺鴨F天”,即伏地而舐天,乃夸張、譏諷之喻,不得視為戲言。且“咶”字與“眂”字之形相去甚遠(yuǎn),無由傳寫致誤,楊注是,俞說非?!霸x”,讀為屈?!恫黄埰罚骸芭c時(shí)屈伸,柔從若蒲葦,非懾怯也?!迸c此義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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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因文中各種標(biāo)注符號(hào)太多,為避免混亂,文后參考文獻(xiàn)的序號(hào)不在文中引文后標(biāo)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