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龍 劉韜
《警察與贊美詩》的認知解讀
黃元龍 劉韜
(肇慶醫(yī)學高等專科學校 基礎部,廣東肇慶 526020)
應用認知語言學的常規(guī)關系理論對《警察與贊美詩》進行分析后發(fā)現:(1)《警察與贊美詩》的故事情節(jié)安排是基于常規(guī)關系的,人物各自常規(guī)關系的個體性差異是導致小說情節(jié)令人啼笑皆非的重要原因之一;(2)讀者對作品的理解依賴于常規(guī)關系。讀者除了利用自身已有背景知識中的常規(guī)關系理解作品之外,還會與作家互動,并臨時建立一些常規(guī)關系幫助解讀作品,這就解釋了該小說結局既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的“歐·亨利式結尾”的認知機制。
《警察與贊美詩》;常規(guī)關系;認知互動;歐·亨利式結尾
歐·亨利是美國著名的批判現實主義短篇小說作家,其名作《警察與贊美詩》(The Cop and the Anthem)是享譽世界的經典,深受廣大讀者的青睞,且引起不少學者的研究興趣。近年來,學術界從不同的角度對《警察與贊美詩》進行了研究和探討,取得了不少研究成果,但不可否認的是,該作品除了語言幽默風趣之外,在情節(jié)安排上最大的特點是其“歐·亨利式的結尾”——結尾既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1]。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是一種認知現象,是人們認知客觀世界的結果,語言運用和理解的過程也是認知處理的過程[2]7。文學作品是由語言組織起來的,其創(chuàng)作過程和欣賞過程自然離不開作家和讀者對文學作品的認知處理。那么,《警察與贊美詩》中情節(jié)安排的認知基礎是什么?其“歐·亨利式的結尾”是如何實現的?本文試圖應用認知語言學的常規(guī)關系理論對以上疑問進行探討。
客觀世界的發(fā)展變化遵循一定的規(guī)律,以至于事物與事物之間,或稱事體(event)與事體之間總是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聯系。例如,天上下雨地面就會濕,因此當人們看到地面很濕就能聯想到天在下雨或剛下過雨。這是因為人們利用“雨”和“濕”之間的慣常聯系規(guī)律來認知日常的生活現象。這就是人類認知的常規(guī)。
常規(guī)關系在交際話語理解中被廣泛應用。例如,Horn將Grice會話原則的四準則改造為兩個原則,即數量原則(Q-principle)和關系原則(R-principle)。為了進一步說明這兩條原則之間的關系,Horn又提出了語用分工理論,其主要內容是:(1)關系原則傾向于常規(guī)理解(stereotypical interpretation);(2)數量原則推論傾向于非常規(guī)理解[3]。何兆熊認為“常規(guī)理解”就是根據常規(guī)關系(stereotypical relationship)來拓展說話人話語的信息內容,以尋求對話語的某種特定的理解[4]。例如,早晨父親對磨磨蹭蹭的兒子大聲喊道“快點啊,現在七點半啦!”這句話可以這樣理解:按照兒子的生活常規(guī),七點半應該開始去上學,錯過了這個時間可能會遲到。這樣,兒子就會對父親的話進行常規(guī)理解,將其闡釋為一種催促,即其含義是“快點!該上學了!不然要遲到了!”這里,時間(七點半)和事件(去上學)之間的關系是因為兒子長期的生活規(guī)律而形成現實關系,固定在父親和兒子的意識中便轉化成一種常規(guī)關系,從而幫助兒子解讀父親的話語。
徐盛桓認為,“從本體論來說,常規(guī)關系是事物自身的關系,為語言的表達所利用;從話語的理解特別是含意推導來說,常規(guī)關系被提煉為常規(guī)范型(stereotype),在話語中體現為含意或稱隱性表述(implicit expression)的具體內容,對語句的顯性表述(explicit expression)作出闡釋或補足,使話語得以理解為相對完備的表達,達至交際的理解”。[5-6]例如,根據人們的生活常識,一個“撒尿”事件通常包括以下幾個步驟:(1)上廁所,(2)解褲子蹲下來,(3)撒尿,(4)站起系好褲子,(5)洗手。這一規(guī)律在人的生活經驗中形成了一種認知框架或常規(guī)范型,以至于提到其中一個步驟時,整個框架或范型就會被激活。在日常的交談中人們不會將所有的步驟都向聽話人講明白,而是只講明其中一個步驟,將其他步驟隱藏。漢語中通常只明確說出步驟(1),如:小明上廁所去了。英語中通常明確指出步驟(5),如:Excuseme,sir,but I really have to wash my hands.這種明明白白說出來的話語內容就是顯性表述,沒有說出的步驟內容就是隱性表述。這不僅言簡意賅,而且語義委婉,無傷大雅。聽話人聽到“上廁所”或“wash my hands”這些詞語時就會按照以上五個步驟的常規(guī)關系激活其關于“撒尿”的認知框架或常規(guī)范型,從而得以理解說話人的話語意義。由此可見,一個事物可能會和好幾個其他事物具有常規(guī)關系;當一個事物被提及時,人們認知系統(tǒng)中與之具有常規(guī)關系的一系列其他事物也會被激活,人們也就由此聯想到其他事物。
王寅認為,常規(guī)關系是一種以建立關系的形式表現出來的知識,是人類認知世界的一種方法[2]211。常規(guī)關系通常具有較大的共通性,共通性是人際交往的基礎,它使得人與人的交流能夠心領神會,心照不宣。但是常規(guī)關系也可能存在著一定的個體性。如,丈夫對妻子說“Let's go to bed.”這句話的含義可能是:(1)“Let's go to sleep.”(2)“I'm tired.”(3)“Let's make love.”(4)“It's too late.”……究竟作何闡釋,這依賴于常規(guī)關系的個體性。也正是因為常規(guī)關系存在著個體性,交際的某一方可能會誤解對方的話語。
總之,常規(guī)關系的本質在于:當兩事物以某種關系的形式反復出現,并且被人類所感知和接受,這兩個事物之間的關系就會在人類的認知思維中得到強化甚至固化,以至于當其中一事物被提起時,人們便會自然而然地想起另一事物。在實際的認知思維過程中,當某事物被提起時,人們也可能想起一系列與之相關的事物,或稱為激活一個事件網絡或事件鏈,從而使人們對隱含的話語意義作出闡釋或者對即將發(fā)生的事情進行預測和判斷。常規(guī)關系的形成來源于人類的生活經驗和認知活動,因而具有體驗性,常規(guī)關系既有共通性特征又有個體性差異。
(一)故事情節(jié):小說人物之間的互動
《警察與贊美詩》的故事結構是由七個情節(jié)構成的,每個情節(jié)都是由小說中的人物根據各自的常規(guī)關系闡釋、推斷或揣摩對方的交際意圖,與之進行互動的過程,而整個故事主要是圍繞警察與Soapy的互動而發(fā)展的。由于常規(guī)關系具有不同層次的共通性,因此在日常的交際中人們能夠對他人的言語和行為意義進行闡釋和補足,以達到對他人言語和行為意義的完備理解。按照常理,Soapy騙吃喝、裝無賴、耍流氓、搞破壞等違法行為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而Soapy也正是遵循了這種“違法—受罰”的常規(guī)關系才會如此煞費苦心??墒蔷靺s不這么認為,他對違法犯罪行為有自己的常規(guī)理解,比如他認為“做賊”和“心虛”具有常規(guī)關系,違法者絕不會在自己面前若無其事甚至趾高氣昂。換言之,警察并不按照Soapy的思路去判斷。這就是因為常規(guī)關系除了有共通性特征之外,還存在個體性差異。如:
(1)The policeman's mind refused to accept Soapy even as a clue.Men who smash windows do not remain to parley with the law'sminions.They take to their heels.The policeman saw a man halfway down the block running to catch a car.w ith drawn club he joined in the pursuit.
在(1)所講述的故事情節(jié)中,Soapy用石頭蓄意砸破商鋪的櫥窗,故意讓人發(fā)現,并微笑著等著警察來抓。但是,警察多年的辦案經驗告訴他:通常肇事者因為心虛都會在肇事后馬上逃跑,不會等著被警察抓捕。這樣“肇事”、“心虛”和“逃逸”在警察的意識中就深化為常規(guī)關系。在這一段故事情節(jié)中,像Soapy這樣不但不逃跑,反而有說有笑的肇事者太少見了。警察對犯罪者的行為理解都是傾向于以“肇事—心虛—逃逸”的常規(guī)關系為基礎的常規(guī)理解,所以他根本不會拿Soapy當肇事者。相反,在他看來,那個跑著去趕車的男子的行為倒是很符合“肇事—心虛—逃逸”的常規(guī)關系,因此,警察根據直覺,抓起警棒就去追那男子。
小說《警察與贊美詩》按照時間順序講述了七個類似的故事情節(jié),其中前六個情節(jié)敘述主人公Soapy為了進監(jiān)獄躲避嚴冬,想出騙吃喝、裝流氓、耍無賴、扮刁民等種種辦法,希望警察能夠抓捕他,因為在他的認知環(huán)境里,“違法”和“受罰”兩者是具有常規(guī)關系的,而且這也是普通人的認知環(huán)境中的常規(guī)。然而,從Soapy屢遭失敗的事例來看,這種常規(guī)關系已經被現實社會所遺棄。Soapy為此感到懊惱,感到不平,更感到警察及其他人的反應不可理解,因為他們的反應不合常規(guī)??v觀前六個具體情節(jié),不難發(fā)現Soapy的認知環(huán)境中的常規(guī)關系和警察以及其他人的認知環(huán)境中的常規(guī)關系是存在個體性差異的。正是由于這種個體性的差異導致了Soapy交際意圖的失敗,即他企圖讓警察逮捕他的計劃接二連三地破產。在第七個情節(jié)里,作家筆鋒一轉,開始描述主人公Soapy在經歷次次失敗和接受圣歌的洗禮后決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是警察卻因為他行跡可疑將他逮捕。在警察的認知環(huán)境中,普通人只要在大街小巷徘徊閑逛,無所事事,他就有圖謀不軌的嫌疑。
由此可見,《警察與贊美詩》的情節(jié)安排是基于常規(guī)關系的。小說的主要人物Soapy和警察由于社會背景不同,對世界的認知也不盡相同,因此采用不同的常規(guī)關系對違法犯罪行為進行解讀,從而導致不同解讀結果和交際的失敗,也產生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情節(jié)結構。
(二)“歐·亨利式結尾”:讀者與作者的互動
王振華認為對小說的評價應該從作家、篇章和讀者三個視角進行分析,這樣能夠全面有效地評價作品[7]。
讀者在閱讀和欣賞小說等文學作品時并非是消極被動的,而是一邊理解作品一邊通過展開聯想、提出假設等方式積極與作家進行互動。作家在小說創(chuàng)作時,例如在故事情節(jié)的安排方面,也需考慮如何感動和吸引讀者,調動讀者參與這種互動的積極性。那么,《警察與贊美詩》的故事情節(jié)為什么會讓讀者既感到出乎意料卻又合乎情理呢?筆者認為,這是因為常規(guī)關系是可以臨時設定的,換言之,就是作家為讀者設定了臨時性常規(guī)關系。所謂臨時性常規(guī)關系,就是交際雙方臨時約定或設定兩個事體之間具有常規(guī)關系,這兩個事體之間的常規(guī)關系只在這一交際過程中有效。
當讀者在欣賞《警察與贊美詩》這篇小說時,從第一個故事情節(jié)開始領會出作家的寫作意圖,即Soapy想通過違法達到被捕入獄的愿望是不會實現的,至少是不會輕易實現。這樣,在讀者的認知環(huán)境里,Soapy的良好“計劃”和徹底“失敗”便聯系起來。隨后Soapy的計劃接二連三地失敗,使這兩者之間的聯系因為反復作用于讀者的意識之中而得到強化,從而形成了常規(guī)關系。因此,只要作家一提到Soapy的良好“計劃”,讀者就會聯想到他的計劃會徹底“失敗”。
根據自身認知環(huán)境中的常規(guī)關系,讀者對作品的結局通常會作出兩種假設:一是Soapy繼續(xù)做良好“計劃”,結果仍然是徹底“失敗”,但Soapy堅持“理想”,永不放棄,最后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在一次違法活動中被警察抓捕入獄。另一種假設是Soapy在屢次失敗之后心灰意冷,最后放棄“計劃”,最終沒能入獄??墒亲骷也]有按照常理迎合讀者的假設,而是向讀者說明Soapy受到教堂圣歌的洗禮,心靈得到了凈化,從而改變了計劃。他的新計劃是洗心革面,找份工作,好好生活,但不幸的是,他被警察以“莫須有”的罪名逮捕入獄。作家的這種巧妙安排讓讀者感到非常意外,其根本原因是這個故事的結局不符合讀者自身認知環(huán)境中的常規(guī)關系,不符合讀者對作品的假設。但是,這種結局同時又合乎情理,因為在閱讀該小說期間,讀者逐漸在“良好計劃”和“徹底失敗”之間建立起臨時性常規(guī)關系,即讀者已經認定Soapy的“良好計劃”都會“徹底失敗”。Soapy最終產生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良好計劃,卻偏偏被警察逮捕致使其新計劃徹底失敗,這恰好又符合讀者臨時建立的“良好計劃—徹底失敗”的常規(guī)關系。這樣,該小說由始至終都在敘述Soapy的良好計劃和現實帶給他的徹底失敗,這種結構安排從來就沒有改變過,因此又是合乎情理的。這就構成了典型的“歐·亨利式結尾”,從而使小說的主題——底層民眾即使有良好的愿望和計劃,甚至有好的實踐行動卻擺脫不了徹底失敗的社會現實——得到深化,增強了作品的諷刺意義。
以上分析足以說明,讀者在欣賞小說的過程中也在利用常規(guī)關系解讀作品。但是,讀者與作家(或作品)的互動會臨時建立一些常規(guī)關系,并幫助讀者解讀該作品。
語言的理解過程是一種典型的認知過程,小說的理解和欣賞也是一種認知過程。本文應用認知語言學中的常規(guī)關系理論對《警察與贊美詩》進行分析,發(fā)現該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安排是基于常規(guī)關系的,讀者對該小說的理解和欣賞也是基于常規(guī)關系的。換言之,該小說的理解和欣賞過程是讀者運用常規(guī)關系與作者互動的認知過程,因為讀者不但運用自身認知環(huán)境中已有的常規(guī)關系理解小說,而且會建立一些臨時常規(guī)關系來解讀作品。將認知語言學的理論與文學批評結合起來是一種嶄新的嘗試,這既為文學研究帶來新的視角和動力,也為認知語言學理論的發(fā)展帶來契機。
[1] 王娟.淺析《警察與贊美詩》中的“歐·亨利手法”[J].名作欣賞,2010(2):102-104.
[2] 王寅.認知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3] Levison SC.Pragmatics and the grammar of anaphora:a partial pragmatic reduction of Binding and control Phenomena[J].Journal of Linguistics,1987(23):379-434.
[4] 何兆熊.新編語用學概要[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170-171.
[5] 徐盛桓.論“常規(guī)關系”:新格賴斯會話含意理論系列研究之六[J].外國語,1993(6):11-18.
[6] 徐盛桓.常規(guī)關系與認知化:再論常規(guī)關系[J].外國語,2002(1):6-16.
[7] 王振華.“物質過程”的評價價值:以分析小說人物形象為例[J].外國語,2004(5):41-47.
A Cognitive Approach to The Cop and the An them
HUANG Yuan-long LlU Tao
(Department of Fundamental Courses,Zhaoqing Medical College,Zhaoqing 526020,China)
A case study of The Cop and the Anthem by means of stereotypical relationship(SR)theory results in two major findings:First,the plots of The Cop and the Anthem function according to SR,and it is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 characters' SRs that makes the story humorous and amusing.Second,it is also SR that helps the reader understand and explain the novel.A-part from the SRs in the reader's background knowledge,there are also temporal SRs,which are temporally established while the reader is reading and appreciating the novel.The temporal SRs help the reader fully understand the novel and offer a cognitive mechanism to explain how O Henry-style ending,a big reasonable surprising ending,occurs.
The Cop and the Anthem;literary stereotypical relationship;cognitive interaction;O Henry-style ending
H0-06
A
1009-0312(2014)06-0051-04
2014-05-05
黃元龍(1976—),男,湖南邵陽人,講師,碩士,主要從事認知語言學、心理語言學和話語分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