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平
(四川文理學院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達州635000)
簡論川陜蘇區(qū)紅色歌謠的產生
——以川陜蘇區(qū)時政歌為例
陳正平
(四川文理學院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達州635000)
川陜蘇區(qū)曾經產生過大量驚天動地、氣貫長虹、富有地方特色的紅色歌謠。作為民間口頭文學樣式,它生動地記錄了那一段光耀史冊的巨大社會變革;率真地謳歌了民眾對黨和蘇維埃政府的熱愛之情;密切配合了當時的武裝斗爭和蘇區(qū)建設。這些歌謠是革命的思想內容和耳熟能詳?shù)拿耖g歌謠形式的完美結合,其中的時政歌鮮明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政治面貌和民眾對現(xiàn)實生活的評價與批判。
川陜蘇區(qū);紅色歌謠;搜集整理;時政歌
1932年12月至1935年3月,在川陜蘇區(qū)那血與火的年代,曾經產生過大量驚天動地、氣貫長虹、富有地方特色的紅色歌謠。作為民間口頭文學樣式,它生動地記錄了那一段光耀史冊的社會變革;率真地謳歌了民眾對黨和蘇維埃政府的熱愛之情;密切地配合了武裝斗爭和蘇區(qū)建設。
川陜蘇區(qū)時期產生的“紅色歌謠”,是不可再現(xiàn)的特定歷史時期的產物。它是革命的思想內容和耳熟能詳?shù)拿耖g歌謠形式的完美結合;同時,它也是巴人“勇健好歌舞”人文精神的傳承和發(fā)揚光大。因其特殊的珍貴價值和藝術魅力,新中國成立以來,便有過多次對紅色歌謠大規(guī)模的、全面的搜集整理,使曾經口耳相傳易于流失的作品以文字定型化,得以保存了其中的大部分精品。
(一)巴人“尚武”、“俗喜歌舞”的品性
生活在大巴山、秦嶺一帶的古代巴人,在蠻荒的土地上極其艱難的生存著。他們曾在商、周、楚、秦等強大部落的包圍中,一面不斷的征戰(zhàn)、奮發(fā)圖強,一面斬蛇蟒、射虎豹,獵牧捕魚,墾荒種田,興修水利,發(fā)展農業(yè)。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練就了巴人勁勇剛烈,不畏險阻、自強不息、樂觀向上的品性。當代史學家陳世松先生在《天下四川人》中分析說:“生活居住在川東北丘陵地區(qū)的居民,即所謂巴人,原本是一支以狩獵為主的民族,……其后,巴人較長久地保持著山地農耕兼漁獵部落的生產方式,是中國歷史上一支強悍的以戰(zhàn)斗為職業(yè)的部落。艱險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和生存環(huán)境,鍛煉了巴人強健的體魄,鑄造了他們堅強、直率的心魂。因此,‘尚武’成為這一地區(qū)居民的個性特點和文化品格。”[1]“尚武”精神一脈相傳,在川陜蘇區(qū)時期,十多萬川東兒女參加紅軍,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三萬多川東兒女在浴血奮戰(zhàn)中犧牲,便有了英雄輩出和“智勇堅定、排難創(chuàng)新、團結奮斗、不勝不休”的紅軍精神的形成。
巴人又“俗喜歌舞”。晉代史家常璩在《華陽國志·巴志》中有一段重要的記述:“周武王伐紂,實得巴、蜀之師,著乎《尚書》。巴師銳勇,歌舞以凌殷人?!碑敶芳彝髡淌诰痛私忉屨f:“其目的除了鼓舞士氣和威懾敵人以外,往往還帶有巫術的作用,即企圖利用超自然的力量戰(zhàn)勝敵人?!保?]漢高祖劉邦將這一“武王伐紂之歌舞”引入宮廷,命樂人學習,正名為《巴渝舞》。《巴渝舞》實為我國“戰(zhàn)舞”(或曰“武舞”)之祖。
早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巴族的地方民歌就聲名遠播,傳到了楚國?!段倪x·宋玉對楚王問》載:“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shù)千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數(shù)十人?!薄跋吕锇腿恕狈从沉巳嗣翊蟊姷膶徝缹哟?,適應了人民大眾的文化心理和審美需求,以其質樸俚俗、通俗曉暢在當時和后來都十分流行。
宋代地理學家樂史在他的《太平寰宇記》卷一三七《巴渠風俗》中,記巴渠人“其民俗聚會以擊鼓、踏木牙,唱竹枝歌為樂”。竹枝歌又名竹枝詞、竹枝調、巴渝詞,盛行于唐宋,流行于巴渝,后至荊楚地區(qū)。有論者高度評價竹枝歌乃“詩之國風,辭之九歌也”。[3]起源于農事活動的民歌演唱“媷草鑼鼓”,在漢代就已成型,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代的川東北地區(qū)。這些影響深遠,傳承不息的巴人歌舞,是地方民俗文化的重要篇章,它經歷了千百年的傳承變異,反映了一方民眾的社會歷史、精神生活與風土人情,閃爍著人民智慧的光芒。
(二)“紅色歌謠”是特定時期的產物
1932年12月18日,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進入川北,1933年2月7日,在通江縣城選舉產生了中共川陜省委員會,接著,在通江縣城召開了川陜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正式成立了川陜省蘇維埃政府,標志著川陜革命根據地的形成?!爸腥A蘇維埃政府”是土地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在中央革命根據地瑞金建立的中央政權機構,是中國共產黨建立人民政權的探索和嘗試,它強化了黨對各根據地的中樞指揮作用。川陜蘇區(qū)“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第二大區(qū)域”,它的出現(xiàn),使當時當?shù)氐恼?、經濟、軍事斗爭現(xiàn)狀發(fā)生了巨大變化,而帶來更大變化的是蘇區(qū)民眾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這些“時事”是紅色歌謠產生的根本要素,巴人“俗喜歌舞”是紅色歌謠產生的文化背景。
民俗學家烏丙安教授認為:“民間歌謠是各個民族的勞動人民在社會實踐(生產勞動與社會斗爭等)過程中,集體創(chuàng)作的口頭文學韻文形式;更確切地說,民間歌謠是廣大人民的生活、思想感情在富有音樂性的語言形式中的真實反映?!保?]大量出現(xiàn)的過去時代所沒有過的紅色歌謠,是民眾內心世界的真實流露,表達了民眾對時事的情感傾向和政治態(tài)度。黨領導的蘇維埃政府,建立了革命的新秩序,轟轟烈烈的土地革命和腥風血雨的軍事斗爭,“奪回了地奪回了田,奪回了自由奪回了權”。民歌成了民眾靈魂的忠實、率真和自然的表現(xiàn)形式,從沒有過的革命豪情和當家作主的自豪感,令人“不吐不快”、“且歌且謠”,這一時期大量產生的“紅歌”成了地方歌謠史上的“噴發(fā)期”。
(三)川陜蘇區(qū)紅色歌謠的搜集整理
我國早在周代即已有了民歌搜集的“采風”制度,其目的是為了“觀風俗,知得失”?,F(xiàn)存《詩經》中的十五國風和小雅的一部分,就是當時從各地采來的民歌。為了搶救、發(fā)掘我國各地各民族豐富悠久的民間文化,自1949年到1966年“文革”17年間,全國范圍內逐步開展了在黨領導下的有計劃、有組織的民間文藝的搜集、整理、出版工作。特別是1958年由于毛澤東同志的倡導,形成了全國規(guī)模的民歌“采風”運動。1958年7月,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根據毛澤東主席的講話精神,制定了“全面搜集、重點整理、大力推廣、加強研究”的工作方針。在此期間,四川各縣都出版了搜集到的包括“紅色歌謠”在內的民歌集成資料本。
1984年5月,文化部、國家民委、中國民協(xié)聯(lián)合簽發(fā)了《關于編輯出版〈中國民間故事集成〉、〈中國民間歌謠集成〉、〈中國諺語集成〉的通知》,當時的中共達縣地委宣傳部、文化局按中央和省有關部門的規(guī)定,組織達縣地區(qū)各縣(包括今達州市、巴中市各縣和廣安市鄰水縣)文教部門約六千余人參加了這一聲勢浩大、長達五年之久的民間文學搜集、整理、選編和資料本出版工作。在各縣出版的當?shù)亍陡柚{集成》中,包含了大量的蘇區(qū)紅色歌謠。
1991年至1992年,原達縣地委在中共地方黨史資料征集、政協(xié)地方文史資料征集成果的基礎上,從革命文化方面重作開拓,縱深發(fā)掘,組織各縣“征編領導小組”和“工作小組”編輯出版了當?shù)亍秶y(tǒng)區(qū)革命文化史料輯》資料本,在此基礎上,達縣地區(qū)文化局在1993年出版了《四川達縣地區(qū)國統(tǒng)區(qū)革命文化史料匯編》資料本。這些內部出版物中,收錄了不少“紅色歌謠”。
新時期公開或內部出版了幾種“紅色歌謠”選本,如《川陜蘇區(qū)紅色歌謠選》(1981年)、《川陜根據地革命歷史歌謠集(上、下)》(1984年)、《川陜蘇區(qū)革命歷史歌謠》(1985年)、《川陜革命根據地陜南歌謠》(1987年)、《川陜革命根據地歷史歌謠選編》(2005年)。還有部分紅色歌謠散見于各種史料中,如《川陜革命根據地歷史長編》、《川陜革命根據地歷史文獻選編(上、下)》、《川陜根據地革命文化史料選編》等等。從地方黨史、地方志、檔案資料中,從健在的革命老人、歷史文化事件的親歷者、知情人、民間老藝人的口中,都獲取過部分紅色歌謠。這些,都為川陜蘇區(qū)紅色歌謠的保存作出了重要貢獻,為其研究提供了重要條件。
川陜蘇區(qū)時期的時政歌,是勞動人民有感于過去切身所受政治壓迫和經濟剝削所創(chuàng)作的歌謠。它表達了勞苦大眾對剝削階級的強烈不滿和反抗精神,鮮明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政治面貌和對現(xiàn)實生活的評價與批判。何其芳在《論民歌》中指出:“產生在舊社會的民歌的確主要是農民的詩歌,而且主要是反映了他們過去的悲慘生活以及對于那種生活的反抗?!保?]時政歌被比喻為“匕首和投槍”,它有明顯的揭露性和諷刺性,語言精煉、形象,常用隱語、諧音,一般篇幅短小,以只說不唱、瑯瑯上口的民謠為多。它最能直接及時地反映現(xiàn)實人生,表達民眾的情緒、思想、愿望,易記易傳,戰(zhàn)斗性強,常常成為時代的風雨表。
(一)“川北窮人真可憐”
川陜蘇區(qū)位于大巴山、米倉山一帶,山勢陡峭,交通閉塞,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占主導地位。大革命失敗后,軍閥和地主惡霸對農民的經濟剝削和政治壓迫比從前更加厲害。《農民一生受壓迫》、《窮人苦》、《窮人淚汪汪》、《窮人白骨堆成山》等歌謠,揭露了黑暗統(tǒng)治下的人民處于水深火熱中的痛苦。
四川各地的軍閥與地主、官僚、流氓、特務和土匪頭目聯(lián)成一體,鎮(zhèn)壓革命,屠殺群眾。他們組織了“清鄉(xiāng)委員會”,殺害共產黨人和“被赤化”的群眾,但苦難中的民眾是斬不盡殺不絕的,他們看清了敵人的反動本質,作出了“大路不平就要鏟,世道不平要造反”的理智選擇。從川陜蘇區(qū)走出的達州人魏傳統(tǒng)將軍回想當年時指出:“巴山蜀水,廣袤秦川,原是富庶之地。但在舊中國,官、匪、租、捐、役諸多繩索,卻將那里的窮苦勞動人民縛得喘不過氣來。人們在呻吟、在咒罵、在奮起?!保?]“反動政府搜刮民財?shù)拿糠倍?,一年要提前征收?shù)年的糧,捐稅不下百余種??净鹨铡鸹\捐’,煮飯要收‘搭鉤捐’,抽煙要收‘煙袋捐’,走路要收‘過路捐’?!保?]舊軍閥劉存厚在達縣一帶統(tǒng)治十多年,曾在1932年就將賦稅征到1943年,征稅名目達數(shù)十種。許多歌謠反映了民眾對“刮民黨”橫征暴斂的極大憤慨和強烈不滿,如《刮民黨萬萬稅》念道:
要說“睡”,就說“睡”,一生一世難得“睡”。
男人綁在田頭稅,婆娘捆在地頭稅。
娃兒裝在壯丁稅,媳婦裹在灶頭稅。
牛要稅,豬要稅,雞要稅,鴨要稅,
行要稅,坐要稅,生要稅,死要稅,
敲骨吸髓刮民黨,萬稅!萬稅!萬萬稅!
歌謠中用諧音手法,辛辣地諷刺了國民黨反動派搜刮民脂民膏的丑惡行徑。還有一類歌謠如《軍閥遭天殺》、《龜兒劉湘要垮臺》、《罵聲保長不是人》,勾勒了敵人的丑態(tài),尖銳而深刻地揭露了敵人殘暴、貪婪、狡猾的本性,既是對苦難的控訴,也是對舊世界的鞭撻。
(二)“窮人最愛蘇維?!?/p>
時政歌表達了民眾鮮明的愛憎,既是刺向敵人的匕首,同時對一切革命運動、新生事物、代表群眾利益的領袖人物,又熱情地謳歌、贊美,成為民眾唱給新時代的頌歌。在紅四方面軍入川以前,共產黨在川東北已有長期的工作基礎,1923年,王維舟在宣漢縣建立了共產主義小組,1926年,達縣有了“中山青年團”組織,1927年秋到1928年春,大竹、達縣、宣漢先后建立了黨的組織。1929年4月,李家俊、唐伯仕等人在萬源發(fā)動了固軍壩起義,打響了川東武裝起義第一槍,隨后建立了川東游擊軍。朱德曾說:“有著這一批本地的游擊隊伍,才使紅四方面軍能很迅速擴大起來?!保?]紅軍入川,自己的隊伍來到面前,一呼百諾,民眾的熱烈擁護和積極參與就顯得十分自然。且看下面兩首紅歌所唱:
天下窮人似干柴,生滿山溝長滿巖,
紅軍路過播火種,鋪天蓋地燃起來。
工農大眾團結緊,跟著紅軍刨窮根。
斧頭劈開新世界,鐮刀割斷舊乾坤。
紅軍和蘇維埃政權為廣大民眾帶來了切身的政治和經濟利益,身份和地位發(fā)生了顛覆性的變化,所以民眾拍手高歌:
要吃米,把秧栽,要過河,把船擺。
窮人要想得自在,快快建立蘇維埃。
蘇維埃,蘇維埃,窮人拉手走進來。
土豪劣紳發(fā)了抖,窮人歡笑樂開懷。
村村建立蘇維埃,土豪劣紳要倒臺。
這是民心向背的真實、自然、質樸的反映,是一種歌吟,更是一種呼聲。它有感而發(fā),“不唱不開懷”,自生自滅,不求功利。關于這類“民間文化形態(tài)”的作品,陳思和教授曾有精辟論述:“它是在國家權力控制相對薄弱的領域產生,保存了相對自由活潑的形式,能夠比較真實地表達出民間社會生活的面貌和下層人民的情緒世界”,“自由自在是它最基本的審美風格。民間的傳統(tǒng)意味著人類原始的生命力緊緊擁抱生活的過程,由此迸發(fā)出對生活的愛和憎,對人生欲望的追求,這是任何道德說教都無法規(guī)范,任何政治條律都無法約束,甚至連文明、進步、美這樣一些抽象概念也無法涵蓋的自由自在”。[9]自由自在是時政歌的基本文化形態(tài),是它最可貴最有價值的內核,唯其如此,它才給世界留下“心聲”和不加掩飾的形骸。
[1]陳世松.天下四川人[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38.
[2]童恩正.古代的巴蜀[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121.
[3]徐世群.巴蜀文化大典:竹枝詞[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376.
[4]烏丙安.民間文學概論[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0:163.
[5]苑 利.二十世紀中國民俗學經典:史詩歌謠卷[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116.
[6]魏傳統(tǒng).川陜蘇區(qū)革命歷史歌謠:序[M].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85:1.
[7]孟兆懷.四川革命老區(qū)發(fā)展研究:第一輯[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3:56.
[8]鄧金德.四川在中國革命中的特殊地位[J].四川文理學院學報,2011(4):52.
[9]陳思和.中國文學史教程:前言[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12.
[責任編輯 范 藻]
On the Creation of Red Ballads and Current Politic Lyrics in Sichuan—Shaanxi Soviet Area
CHEN Zheng—ping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School of Sichuan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Dazhou Sichuan 635000,China)
A great number of red ballads with magnificence and local features were created in Sichuan—Shaanxi Soviet area.As a form of folk oral literature,these ballads livingly recorded the great society changes which have been lightening in history.True and sincere,the songs sang praises of the masses’love to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nd the Soviet Government.Besides,they effectively supported the armed struggles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Soviet area of the days. These ballads perfectly combined the revolutionary ideas with the familiar folk lyrics,among which,the current politic lyrics brightly reflected the social and political climate at that time and the comments and criticism from masses on the re—ality.
Sichuan—Shaanxi Soviet Area;red ballads;collection and arrangement;current politics song
K263
A
1674—5248(2014)06—0012—04
2014—06—21
陳正平(1948—),男,四川平昌人。教授,主要從事文藝學與民俗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