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珂
摘要:作為中國文學的源頭作品,《詩經》的地位無需贅言。其中兩首共同描寫歷史人物共叔段的詩篇《叔于田》和《大叔于田》非常引人注意,雖說描寫對象相同,但是這兩篇詩歌卻在篇幅、敘事手法以及敘事有效性上有著截然的不同。本文就是以這兩篇詩歌為研究對象,結合史書《左傳》中對共叔段的形象記載,初步探尋探尋《詩經》的魅力所在。
關鍵詞:詩經;叔于田;發(fā)聲性別;敘事;有效性
《詩經》在中國文學史上乃至于整個文化史上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霸姼枘耸歉鞣N民族文學的開端”,①而《詩經》作為中國文學史的開端,不僅僅在時間上是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而且他開啟了中國詩歌敘事和抒情的傳統(tǒng),這也是中國文學中的詩歌與西方史詩之間最大的區(qū)別。除此之外,它還為后世中國詩歌確立了修辭、押韻等原則,而這也正是中國詩歌的最主要的特色之一。后人更是試圖孜孜不倦的從對詩三百篇的研究中來領略先人的智慧風采。其中在《鄭風》中,有兩篇詩作特別惹人注意:《叔于田》和《大叔于田》。這兩篇詩的描寫對象都是共叔段,也就是“叔”的身份,但是這兩篇卻在篇幅、敘事手法以及敘事有效性上有著截然的不同。本文就以這兩篇為切入點,結合史書《左傳》中對共叔段的形象記載,初步探尋《詩經》的魅力所在。
一、敘事的發(fā)聲性別
《詩經》中的敘事的發(fā)聲性別很早就引起了很多研究者的關注。有趣的是,雖然所寫對象相同,但《叔于田》和《大叔于田》兩者的敘事性別卻不相同?!妒逵谔铩愤\用賦的手法,在流暢的敘述中充滿曲折婉轉,有著很高的藝術成就。并且《叔于田》三章句式結構相同,各章之間變動些許字詞,不僅強調了主題和主人公“叔”的形象,而且保持了節(jié)奏韻律感從而產生一種一詠三嘆的效果?!笆逵谔?,巷無居人”,“叔于狩,巷無飲酒”,“叔適野,巷無服馬”,這三章的前兩句單純的描寫了一種狀態(tài):叔在的曠野狩獵的時候,巷里空曠無人,叔在冬季狩獵的時候,巷里是沒有人喝酒的,叔在郊外狩獵的時候,巷里是沒人騎馬的。這三句都站在“巷”這個地理空間位置上來寫叔。并不是巷子里沒有人,而是都比不上叔的俊美謙和,并不是巷子里都沒有人喝酒,而是都不如叔的英明有為,更不是沒有人騎馬,而是都沒叔俊灑英武。這其中的所有贊美都是間接而且距離叔狩獵的現(xiàn)場之外的,所以依筆者之見,在“巷”里贊美叔的做法,更切合當時社會男女地位的狀況。因為女性沒有更多的機會直接到達男子狩獵現(xiàn)場進行直面觀察,女性關注的更多的是共叔段內在的善之美,這不同于可以直接看到的外形之美。因此女性便只能在村落中通過對比和一詠三嘆的方式來強調對叔的贊美之情。
相比較之下,《大叔于田》則更凸顯了男性的敘事視角。在三章的開頭,“叔于田”都直截了當?shù)闹该髁诉@是在狩獵的現(xiàn)場做的現(xiàn)場報導,“乘乘馬”、“乘乘黃”、“乘乘鴇”是叔在做的事情,緊接著在各章節(jié)之后展開詳細的動作描寫,“執(zhí)轡如組”、“兩服上襄”、“兩服齊首”,每個章節(jié)中駕馬的動作都不盡相同。接下來叔駕馬的效果也有詳細的描寫和區(qū)別:“兩驂如舞”、“兩驂雁行”、“兩驂如手”,都使用了比喻來形容叔駕馬的情形,將共叔段的陽剛威武的男性之美付之于靈動。在《詩經》中不乏有很多狩獵的詩歌,這些狩獵的主角一般都為男性,而對于狩獵場景的描寫更是以突出男性的形體和技藝之突出,多為一種外在可見可感的狀態(tài)。而如果沒有親眼所見,僅僅憑借女子的見識很難做出如此詳盡的描述。這也就是筆者為什么認為《大叔于田》是男性發(fā)聲。
也許,僅僅從詩本身以及對當時的社會風俗、文化習慣的揣測來定位兩首詩的敘事性別是不足以說服眾人的。但是這也未嘗不是一個角度,提出與之前學者對兩首詩的敘事性別的定位的不同見解。為何會有兩首相同吟詠對象的詩歌同時收錄于《詩經》,這或許也是一個可能性的解答。
二、敘述的有效性
毫無疑問的是,《叔于田》和《大叔于田》兩者都袒露無遺的表達了對“叔”的贊美之情。但是,兩者的贊美哪個更有效?而兩者的贊美和史書《左傳》的記載是否一致?這些問題都值得我們進一步深思。
從兩首詩的敘事方式上來看,《叔于田》所采用的是一種間接敘事的方法。全詩沒有一處直接描寫叔的“美”、“仁”、“好”、“武”,而是不停的對比,用所有居民的行為,稍顯夸張的呈現(xiàn)出叔的與眾不同。這種襯托的敘述方式,誠然可以達到突出主題的作用,眾人的平庸和叔的仁美勇武形成極大的反差,而通過居里、喝酒、騎馬這樣的生活細節(jié)來表現(xiàn)“叔”的美好形象,很有世俗的人情味,具有較強的煽情作用。在這首詩中,所有的情感都完成在對比之中。詩的每章后半部分用“不如叔也”一句對叔的具體質量做一個交代,試圖使得對“叔”的夸張描寫顯得有據(jù)可信。
如果沒有第二篇《大叔于田》,《叔于田》的贊美有毫無疑問的。但是當兩者放在一起比較之后可以清楚的發(fā)現(xiàn)后者的敘述更為有效。這不僅僅是因為《大叔于田》在篇幅上更長,而是在內容描寫上,后者主要側重于正面直接描寫。這首詩通過對叔三件事情的描寫,加入豐沛的動詞,形成了極強的畫面效果:叔的狩獵現(xiàn)場,猶如好萊塢動作片的鏡頭跟進,有急有緩,跌宕起伏。全詩無一字提起叔的勇武,但是每個字都洋溢著對叔的贊美。如果從真實有效的角度來看,空洞的歌頌反而不如正面的描寫來得真實可靠。《叔于田》這首詩感情豐盈,反復吟詠,但顯夸張,間接且無根據(jù)?!洞笫逵谔铩穭t通過驚心動魄的狩獵現(xiàn)場的動作描寫,達到其義自現(xiàn)的效果。
兩首詩對歷史人物共叔段的贊美是毫無疑問的,但是這和史書《左傳》的記載形成了一定的反差。后世解讀這段歷史的時候多把共叔段定位成一個受母親偏袒寵愛的叛國者,而在詩經中不難看出共叔段是深得民心的。兩者之間為何會出現(xiàn)截然相反的評論?這不得不重提到歷史和文學之間的關系的議題?!笆泛驮姟钡降渍l更為真實,一直都是古今中外學者爭論不止的話題,雖然說西方哲學家早在古希臘時期就已經對詩和史之間的本質和關聯(lián)做了相關闡釋,但是兩者之間并不是存在著無法逾越的天塹鴻溝。作為史料,雖然記載的詩史都要遵從真實的原則,但是我們絕不能忽視書寫者以及整個社會的思想價值傾向。很多學者已經指出《左傳》中對“禮教”的重視,這不難判斷其儒家精神的主導地位。同樣,出于建立一套合乎圣賢之意的人倫社會秩序,鄭伯正面“君主”形象的樹立是需要“禮”作為支撐的,這也就要求其對于“克段”這段歷史有非一般的敘述角度。但是對于民間樂府詩集來講,連續(xù)用兩首不同的篇章更為直率的表達出人民對共叔段的愛戴,這個呼聲里回避了當時上層統(tǒng)治階級的主導價值觀。如果從后世來看,《詩經》雖為文學作品,但其本身也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叔于田》和《大叔于田》兩首詩歌更具有敘述的有效性。
總的來看,這兩首詩雖然并非《詩經》最為引人注目的篇章,但在藝術成就上都有自己的獨到之處。兩首詩類似的題目和相同的描述物件讓這兩首詩有了一個可以比較的前提,無論是敘事方法還是敘事性別,兩者呈現(xiàn)出了迥異的效果。我本無意對兩首詩做高低上下的比評,況且正是兩者對比,才形成了審美上的差異性和張力,同時凸顯出《詩經》作為中國文學之源的魅力所在。(作者單位:溫州大學人文學院)
注解:
①陳世驤著,楊牧譯,《中煙研究院史語所集刊》第三十九本,一九六九年正月刊。<原興:兼論中國文學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