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楊
近日,一則新聞引發(fā)了廣泛關注,老漢王維初因為加工翻新了近十噸、表面價值600多萬人民幣的廢舊外幣,獲刑2年。他并非造假,而是把從洋垃圾中搜集而來的硬幣給翻新。這種行為究竟該如何看呢?
“變廢為寶”的致富產(chǎn)業(yè)鏈
硬幣是哪里來的呢?答案就是洋垃圾。每年,我國都會從國外進口大量的固體廢物。那些能夠做原料,并且有無害化處理的,是好的“洋垃圾”。然而,更多的是被走私進國門的、壞的洋垃圾。這些垃圾一般被層層分包下去,最后主要到了一個個家庭小作坊中進行分揀。在國外,分揀的人工很貴,所以垃圾處理公司往往打包送到發(fā)展中國家。洋垃圾中往往存在著很多污染物,甚至還會傳播病菌。家庭作坊粗放的分揀方式更是帶來重重環(huán)保問題,甚至危害到分揀人員自己的身體。本案則是洋垃圾數(shù)量極大的一個佐證——光是王維初一人就被查出了近十噸的硬幣,這些硬幣都是從“洋垃圾”中撿的。可想,洋垃圾的數(shù)量有多龐大。
為什么會有洋硬幣呢?其實很簡單,許多人都會遺忘硬幣在汽車、洗衣機等地方。而廢舊汽車和洗衣機等零部件被送到中國之后,硬幣自然也在其中。通過一般的、物理性的清洗加工就能夠把許多硬幣都給“變廢為寶”了。如果不這么做,硬幣多半就是分揀后剩下的廢料,要進行無害化熔化處理的要求是很高的,小作坊很難做到??傊绕鸹瘜W污染,又或者把一些洋垃圾直接包裝,淘硬幣算是為數(shù)不多、比較好的對洋垃圾的利用了,也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廢舊金屬污染問題。
從各個分揀垃圾處大量地收購硬幣,經(jīng)過清洗加工,就有人負責去國外銀行兌換新幣,形成了一條“產(chǎn)業(yè)鏈”,而且很來錢。王維初案同期,浙江還有另一起案子,也是目前同類案件中涉案金額最大的——靠著賣硬幣,六年時間牟利1.3億元。一篇當?shù)孛襟w的文章就提到,“這幾年,因為競爭,硬幣的收購價格一路看漲。每天,李啟國(即1.3億案當事人之一)都需要和競爭對手搶貨,要比拼的不僅僅是速度,更是交際能力和‘外交手腕,當然,出價也要比別人有吸引力才行?!笨梢?,不少人把這當作“致富道路”。
他們到底犯了什么法?
王維初也好,獲利1.3億元的三人團體也好,他們都不是因為“制造假幣”這樣的原因被查,而是“非法買賣外匯”。1998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的《關于懲治騙購外匯、逃匯和非法買賣外匯犯罪的決定》是我國1997年全面修訂刑法典之后出臺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單行刑法。其中規(guī)定,“在外匯指定銀行和中國外匯交易中心及其分中心以外買賣外匯,擾亂金融市場秩序”的要參照刑法中的“非法經(jīng)營罪”條款進行定罪處罰。
大量的留言都表示,覺得王維初等人的行為沒有危害社會。相反,淘硬幣的源頭走私洋垃圾所帶來的環(huán)境災難卻是有目共睹的。人們很容易就拿兩者來比較。
嚴重的走私情形,在刑法中也有相關的罪名,叫作“走私廢物罪”。《經(jīng)濟參考報》去年9月份的報道《中國正成為發(fā)達國家“垃圾場”》中提到對走私者的處罰上有困難,例如我國對固體廢物的法律界定不完善,如次品、等外品、二級品、下角料等邊緣產(chǎn)品的標準等沒有明確,海關認定存在困難。當然,也有獲刑的案例,蘇州去年有一個特大洋垃圾走私案,涉及的洋垃圾有2600噸,結果兩名案犯分別獲刑10年和7年,這也是公開報道中的最高量刑了。今年4月天津判罰的一起走私案中,共走私廢漁網(wǎng)、纜繩118.35噸及廢塑料膜6噸,主犯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三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萬元,從犯只被處以了5萬人民幣的罰金。
再來看洋硬幣案件。王維初僅僅是負責加工,并不參與銷售,獲刑兩年,同案的銷售者則獲刑6年。而1.3億元那起案件中,三人分別被判處9年、8年9個月和7年9個月,并被處以巨額罰金。單單從社會危害性上說,人們的直觀感受是,走私洋垃圾遠遠大于從洋垃圾中淘硬幣,這樣的判刑尺度很容易讓人覺得不太公平。
這是又一起“空姐代購案”式案例,考驗法律如何面對新事物
王維初等人的“洋垃圾淘硬幣”案件確實是很多人都聞所未聞的,聽起來非常新鮮。也讓人想到了去年轟動一時的“空姐代購案”,后者暴露出現(xiàn)有法律條款對代購這一新事物尚有大量空白。兩者相同的是,法律都顯示出相對的滯后性。立法者不可能遇見各種可能的新事物,這就需要法官在刑事法律基本原則和基本精神的指引下,結合經(jīng)驗法則作出選擇和裁量。
而王維初到底有沒有觸犯“非法買賣外匯罪”,關鍵是看他有沒有破壞金融秩序的故意。結合來看,他確實有些冤。2012年出版的《司法研究與指導(2012年第2輯)》中,刊登了最高法研究室的一篇文章,題為《關于對外國殘損、變形硬幣進行加工修復是否屬于“變造貨幣”問題的研究意見》。該文章答復了下級法院的請求,文中也專門辨析了“非法經(jīng)營罪”的相關問題。文中提到,對從廢舊金屬、洋垃圾中分揀的外國殘損、變形硬幣進行加工修復行為不宜認定為非法經(jīng)營罪。因為“行為人首先收購的是進口廢舊金屬、洋垃圾中分揀出的外國硬幣,其次進行的是對外國殘損、變形硬幣進行加工修復行為,最后進行的是將經(jīng)過加工修復的硬幣運至國外進行兌換。在上述行為過程中,行為人并未進行非法買賣外匯活動,擾亂的也并非主要是金融市場秩序,故不宜認定為非法買賣外匯,不應以非法經(jīng)營罪論處?!笨梢?,最高法對于“擾亂金融秩序”的判斷也很慎重。王維初案中,王維初主要是負責加工,由本案另一名當事人梁恩梅來進行“銷售”,低價處理給買家,再由買家自己帶去國外兌換,銀行會給兌換多少并無保障。這從形式上套得上“買賣外匯”,不過,若說王維初一方有擾亂金融秩序的主觀故意或者放任,又或者造成了多大的社會危害恐怕有些言過其實。
事實上,在沿海很多地方的農(nóng)村有一大批與洋垃圾打交道的家庭作坊,他們的存在是有著深刻的歷史和社會背景的。以往的采訪早就揭示出,“這與當?shù)匾詽O業(yè)、小手工業(yè)為主,缺乏主要經(jīng)濟支柱,工作崗位不足,以及民眾法制觀念淡薄等有很大關系。”(《中國2013年查扣5萬余噸“洋垃圾” 案值132.2億元》一文對廣東省打私辦副主任孟軍的采訪)而更關鍵的是,受經(jīng)濟利益的驅(qū)動,一些地方政府及其職能部門對“洋垃圾”入境漠然視之,也在客觀上助長了“洋垃圾”的傾瀉。所以,對于很多人來說,所看到的是,王維初們算是“洋垃圾產(chǎn)業(yè)”中的一個“進化”和異數(shù)。正如《新京報》一篇評論所言,“許多人同情農(nóng)民王維初的原因可能還在于,各人換位思考,若是自己有這樣的信息和路子,又沒有更好的工作去做,完全有可能作出同王維初一樣的選擇。在人們的觀念里,王維初這是單純在垃圾中謀生活而已,根本想象不到這竟然能同犯罪扯到一起?!彼?,法院在判決時更應該考慮“實質(zhì)違法性”。
從洋垃圾中淘出巨額硬幣已經(jīng)讓人大吃一驚,而清洗淘賣者被判刑更是讓許多人意外不已。比起走私100多噸洋垃圾的緩刑,王維初的2年刑期確實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摘編自騰訊網(wǎng)endprint
華聲2014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