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棠 鄒曉玲
(湖南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湘潭 411201)
包惠南認為:“在一般的禁忌語中,最典型的莫過于對‘死亡’現象的禁忌。人的生老病死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guī)律,然而東西各民族都對‘死’的說法予以回避禁忌,因為‘死’是一種不幸,一種災禍,人們把‘死’隱去,‘有時是為了懷念死者,有時是為了贊美死者,有時只是為了避提這個可怕神秘的字眼’。”(包惠南,2001:178)死亡作為一種客觀存在是人生禮儀中不可避免、不可逾越的階段,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社會現象,一直以來都是被忌諱的重要對象之一。出于恐懼和忌諱,必然產生大量的“死亡”忌諱語(本文沿用《廣辭苑》中忌諱語的定義,即忌諱語包括禁忌語和委婉語。①具體詞條參見新村出編《広辭苑》(第6版)第119-200頁。另外,本文中筆者也試將短語納入此范圍)。中日語言中存在大量“死亡”忌諱語,但據筆者所收集的資料來看,此方面的對比研究甚少。中日兩國同為漢字文化圈,所以兩國的“死亡”忌諱語有其相似乃至相同之處。但是,忌諱語是語言現象的同時亦是一種社會現象和文化現象,即中日“死亡”忌諱語扎根于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具有極強的社會性。同時,因為“死亡”忌諱語中蘊含大量的文化信息,由此產生的忌諱語也存在一定的不同。本文試從中日兩國的死亡禮儀入手,對中日“死亡”忌諱語所映射出的政治體制、宗教信仰、價值觀念、發(fā)展變遷及各自獨特的用法等進行對比探討。
如果將出生比作人生序幕之始,死亡則是人生旅途的終點。死亡它所帶來的不僅僅是簡單的一個人的離世,而是一定共同體全體成員的悲痛。死亡給人生畫上了句號,死亡禮儀則是人生禮儀的終結。死亡禮儀,即喪葬禮儀,它起源于靈魂不死的觀念,受此觀念的影響,人們在某人死后舉行各種安置鬼魂、處理尸體等活動;受宗教信仰、民風民俗等影響,喪葬禮儀也呈多樣化。
當一個人走完了人生旅途后,其親朋好友不會因此而對其有所怠慢,而是通過喪葬禮儀等寄托哀思、表達對亡者的悼念等。中國是個多民族國家,其喪葬禮儀也多種多樣,葬式方面自古至今主要有“天葬”(亦稱“鳥葬”)、“水葬”、“風葬”(亦稱“樹葬”)、“崖葬”、“塔葬”、“土葬”、“火葬”等。從宗教方面而言,雖然中國也深受佛教、基督教等外來宗教的影響,但中國本土的道教式仍占主導地位。在日本,有關葬儀的表達有很多,如漢語詞匯方面有“葬送”、“葬禮”、“喪禮”、“喪葬”等,日本固有詞匯有“はふり”、“はぶり”、“ほうむり”、“とむらい”等。日本有關“葬”的最早記載源于古代傳說——伊弉冉尊生火神時被灼傷致死后被葬于“出云伯伎國境比婆山”(江馬務,2002:442)。日本喪葬禮儀受時代因素,如原始信仰、佛教的傳入、唐風的模仿、國風的盛行、儒教的“天人合一”等的影響其形式多樣,從古至今的葬式主要有“林葬”(類似中國的“樹葬”)、“水葬”、“火葬”、“土葬”等。從宗教方面而言,現今日本的葬禮有神道式、佛教式、基督教式等。
死亡是人生不可逾越的階段,各種忌諱究其根源則基本源于對死亡的忌諱。據史料可知,最能體現中國等級尊卑觀念的”死亡”忌諱語當屬《札記·曲禮(下)》中的記載,“天子死曰崩,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祿,庶人曰死”。這種加以制度化的“死亡”忌諱語鮮明地表明了封建社會等級的森嚴程度。帝王猶如江山社稷的頂梁柱,一旦死去,便如山崩地裂,從而強調了帝王至高無上的權威。帝王之死,除了“崩”外,還有“駕崩、山陵崩、棄群臣、晏駕、棄朝、棄群臣、棄天下、萬歲、千秋萬世”等多種婉稱,其中“晏駕”也可指皇后、皇太后之死?!稗啊敝钢T侯、有爵位的大官之死,如“魯文公薨,而東門遂鐐適立庶?!?《左傳·昭公三十二年》)。此外還有“薨落、薨奄、薨逝、薨歿、薨殂、薨謝”等婉稱。大夫雖有一定的俸祿和社會地位,但對他們的婉稱與王侯有所不同,古代用“卒”指處于有德之位的大夫之死,如“……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后漢書·張衡傳》)等?!安坏摗币鉃椴辉傧碛贸⒌馁航o,因而“不祿”為士死的諱稱。庶人最賤,故直接以“死”稱之。由于封建社會等級森嚴,在和尊者談及死亡話題時,在使用表示尊敬的委婉語表示對方的同時,也用表示低賤的委婉語表示自己,如《戰(zhàn)國策》中觸龍說趙太后的對話里,觸龍把自己的死稱為“填溝壑”。(李軍華,2005:189-193.)
在日本,同樣出現過體現尊卑等級觀念的“死亡”忌諱語,究其根源則可知它是因深受中國封建文化影響所致,所以處于封建社會的日本在死亡忌諱語方面跟中國大致相同。日本的天神之子——神武天皇被尊為第一代天皇,從神武天皇到昭和天皇(戰(zhàn)前)為止,日本天皇一直都被尊奉為神,被認為是“神人合一”的“現人神”。對于天皇的去世,從神武天皇起都用“崩”表示,如“かれ天皇崩りまして後に…”(古事記),從此對天皇的死亡用“崩”的習俗沿襲下來。二戰(zhàn)后的昭和天皇于1946年宣布了“人間宣言”①1946年1月1日,日本昭和天皇發(fā)布的詔書中后半部分否定了天皇的“現人神”地位。后才宣告幾千年來日本對“現人神”信奉的結束,人人平等的開始?!氨馈背柑旎手劳猓部芍溉毡净屎?、皇太后、太皇太后等之死亡。另外“崩御、崩殂、晏駕”等也是天皇去世的委婉表達。“薨”在日本指身份高貴之人,特別是律令制中規(guī)定它為皇族、三位②在古代日本,授予官人階層的爵位稱作“位”,位與位之間的差稱作“位階”,確定位與位階的制度即是“位階制”。位階分為兩類:一類稱為品階,從一品至四品,共設四等,是專門授予親王的,以有別諸王的位階。另一類是位階,是授予諸王、諸臣的,從最高的“正一位”至最低的“少初位下”,共三十階。(具體參見陳偉《試析日本古代國家官僚制度中的官人出身法》)。以上貴族之死才能使用的婉稱,如“家定は…薨ずる時三十五歳であった?!?鴎外·渋江抽斎),“左遷の恨に沈んで薨逝し給ひぬ”(太平記12)等。此外還有“薨去、薨御”等婉稱。律令制規(guī)定“卒、卒去”用于四位、五位等有一定身份地位之人的死亡,“死”則直接用于六位以下的庶民之死。
封建集權制度在中日兩國的歷史長河中曾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期,且社會結構鮮明地體現出金字塔式的森嚴的等級制度。所以,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下人們的言語行為深受等級尊卑觀念的影響。從以上映射出政治體制的“死亡”忌諱語來看,它們都是封建社會的產物且日本在政治體制方面深受中國封建社會的影響。
長期從事英語委婉語研究的專家尼曼和西兒弗認為,委婉語的最早主題無疑是宗教性的。(王建,1997(3):77-81)如前所述,忌諱語包括禁忌語和委婉語,禁忌語由語言靈物崇拜所致,委婉語則是語言禁忌的產物,委婉語的產生一般情況下與語言禁忌分不開。中日“死亡”忌諱語在其發(fā)展過程中亦深受多種宗教信仰的影響,從而形成了多樣化的“死亡”忌諱語。
“中國是個多神崇拜的國家,從原始的圖騰崇拜到人為的宗教崇拜,無所不包?!?方偉琴等,2009:62-65)所以中國“死亡”忌諱語中蘊含原始宗教、道教、儒教及外來的佛教、基督教等多種信仰因素。原始時代產生的萬物有靈和靈魂不滅的觀念在“死亡”忌諱語的演變過程中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這種原始宗教的影響下,人們認為亡者靈魂不滅且去往了另一個世界,由此死亡有“登遐”(即上天)之說。漢語中這種鬼神文化里對于另一個世界有“陰曹地府”之說,即肉體雖不復存在,但靈魂都歸陰曹地府的閻王掌管,所以有“去世、過世、辭世、見閻王、一命歸陰、赴黃泉”等說法。道教是中國本土宗教,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得道成仙。道家思想認為死亡是自然變化,“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由此產生了“物化、隱化、亡化、遁化、氣散、神滅、物故、移形、遷化、化形、委化”等具有平等意識的忌諱語。道教思想發(fā)展成道教后則主張只要修身養(yǎng)性,不斷修煉,就可以長生不老,得道成仙,由此出現了人死如蟬退化登仙的“蟬蛻、蛻化、委蛻”,死后歸于自然的“歸真、返真”,得到成仙的“登仙、升仙、升天、東渡蓬萊、仙游、羽化、化鶴、駕鶴西去”等委婉語。(李軍華,2010:104-105)儒教主張理性地看待事物,對死亡持順其自然的態(tài)度,常用“歸盡”表示死亡。同時,儒教也注重權威和天命,因而有“不測、不虞”等婉稱。佛教是中國最早的外來宗教,早在東漢時期就傳到了中國,并逐漸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相融合,至唐代中國佛教達到鼎盛階段,佛教中亦存在許多死亡忌諱語。佛教重因果報應、輪回轉生,認為只有皈依佛門,才能擺脫輪回之苦從而達到佛的境界。在眾多的佛教經典中亦皆以釋迦牟尼的死亡過程為例,向世人證明死后成佛的真實性,所以常用“上西天、歸西、歸天、見佛祖、上天堂、下地獄”等表達。佛家高僧或弟子則常用“涅槃、寂滅、圓寂、坐化、坐脫、歸寂、入滅、滅度”等表示,其中“涅槃”是佛教修行所達到的最高境界?;浇虃魅胫袊笠矊χ袊幕a生了一定的影響,表現在“死亡”忌諱語方面則有“上天堂、見上帝”等。
日本也是個多宗教國家,主要有本土的神道教,外來的佛教、基督教三大宗教和其他小宗教,其中極具特色的是日本人可以同時信奉兩種乃至多種宗教。遠古時代的日本人崇尚“精靈信仰”(即萬物有靈),神道就是在這種以日本傳統(tǒng)民族信仰、自然信仰為根基的萬物有靈及巫術等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之后再逐漸發(fā)展成為以崇拜祖先神、氏族神及國祖神為中心的日本本土宗教。日本有記載的最早的”死亡”忌諱語源于伊勢齋宮中神官的“齋宮忌詞”,齋宮忌詞包括九個佛教有關的忌諱語和七個直接或間接關聯死亡的忌諱語,有關死亡的忌諱語有“ナオル(直る)、ヤスミ(休み)、シオタレ(潮垂れ)、アカアセ(赤汗)、ナヅ(撫つ)、クサビラ(草片·葺)、ツチムラ(土叢)”等。對此楳垣實認為:“ナオル”是死亡的反語;“ヤスミ”指“臥病在床”;“シオタル”有“(因某人去世而)淚濕袖”之意;“アカアセ”指“血”;“ナヅ”是“打”的反向表現,“打”有導致死亡的可能;“クサビラ”指“獸肉”;“ツチムラ”指“墓地”。所以,據此推斷以上詞語直接或間接與死亡關聯。(楳垣實,1976:50-52)佛教是日本的第二大宗教,所以“死亡”忌諱語既包括關于高僧去世婉稱的“涅槃、入滅、滅度、寂滅、入寂、入定、遷化”等,也有用于一般佛教人士的“冥福、成仏、往生、冥途”等?;浇坛S玫摹彼劳觥奔芍M語有“召天、帰天、神のもとに帰る、天に召される”等。在日本各宗教中“死亡”忌諱語的使用有嚴格的規(guī)定,如以上佛教中的忌諱語在神道教和基督教是不能使用的。
由此可見,中日“死亡”忌諱語都深受本土宗教和外來宗教的影響,由于各國都有各自的本土宗教,所以在本土宗教方面的“死亡”忌諱語差異很大,而在同一外來宗教方面,既有相似的同時,又存在著相異之處,最顯著的差異在于本土宗教與外來宗教的融合與否等,如佛教傳入中國后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漢民族民俗文化的影響,使得它與道教之間有一定的滲透和融合,所以出現了道教中的“升仙、仙游、駕鶴西去”等被佛教采用的情況,在日本則宗教不同其忌諱語及使用也涇渭分明。
語言是民族文化的一面鏡子,體現著民族情感、國民的價值觀念。正如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所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彼r明地體現了人們高尚的價值取向,即為正義、道義而死則萬古垂青,反之則為人所不齒。所以,表達這種進步、崇尚理想、為正義而獻身的委婉語有“成仁、取義、捐軀、捐身、捐賓、捐生、就義、獻身、殉國、殉職、光榮,犧牲、玉碎、流盡最后一滴血、上天堂、見佛祖”等,由此引申的受人景仰、德高望重的人之死被稱為“星隕、隕落、與世長辭、溘然長逝”等。這些詞匯中包含了人們對稱謂對象的崇敬、感激之意。與此相反,對于那些自私、作惡、不值得尊敬或同情的人之死時則常用“赴陰曹、下地獄、進棺材、見閻王、翹辮子、蹬腿、一命嗚呼、見閻王爺去了,玩完了、完蛋、喪命、斃命、暴亡、橫死”等,表達了人們對這種價值取向人的諷刺、輕蔑、諷刺等。
日語中也存在褒貶色彩的“死亡”忌諱語,如包含贊美色彩的“玉砕、命/身を捧げた”、“最後の一滴の血を流した”、“…のために我が身を犠牲にする”“身を捨てて義に就く”、“身をもって國に殉じる”等,通過這些褒獎詞匯以示對稱謂對象的敬意;貶義色彩的則有“くたばる、地獄に落ちる、橫死、変死、非業(yè)の死”等。
從所收集的資料來看,雖然日語中表示價值取向的詞匯數量上沒有漢語豐富,且褒貶意義表現亦沒有漢語那樣明顯。筆者以為一方面說明了中國語言文化根基的深厚,另一方面也說明了借鑒吸收中國語言文化基礎上的日語“死亡”忌諱語在一定程度上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中日兩國一衣帶水,自古以來中日交流特別是文化交流頻繁,所以日本文化深受中國文化的影響,這些因素使中日“死亡”忌諱語在很多方面存在諸多的相同或相似,如中日在年齡、死亡情況等方面,對未成年人死亡漢語中婉稱“夭歿、夭亡、夭促、短折”等,日語中則有“夭折、若死に、早死に、早世、夭逝”等;對突然死亡漢語中有“猝死、不測、突然去世”等,日語中則有“急死、卒死、急逝、不測のこと、思いがけないこと、突然のこと、不慮の出來事”等。
中日兩國文化雖然存在共性,但各民族有各自的民風民俗,他們的獨特之處在“死亡”忌諱語方面也有所具現,除了存在前文中的不同表達外,還存在著其他的獨特表達。整體而言,漢語中有關死亡忌諱語的數量多且有著豐富的內涵。如“百歲、百年、回老家”表達了一種美好的愿望;“三長兩短”指意外死亡,源于棺材木板的構成(棺材板三塊長兩塊短);“終堂、壽終正寢、歸全”指享盡天年后正常死亡,體現了人們的善終思想;“馬革裹尸”指戰(zhàn)死;“自尋短見”指自殺而亡;“走了、去了、沒了,老了”等是人的生理狀態(tài)的完結,“喪偶、失合、失偶”指伴侶死亡;“香消玉殞、玉碎珠沉、紅消香段”等指年輕女子之死;“玉樓受召、英年早逝、蘭摧玉折”等指年輕有才氣男子之死。另外,中國幾千年來半封閉大陸型的地理環(huán)境和小農經濟哺育的儒家思想決定了中華民族獨特的生活、行為方式。(鄭桃云、趙藝紅,2007:128-130)漢語中的許多語言表達更多地和中國古代發(fā)達的農業(yè)經濟、民風民俗有關,幾千年來,人們依賴于土地,得益于土地,流行土葬,所以衍生了死亡時“入土為安”的觀念,從而有了“入土、入地、歸土、歸丘”等婉稱;中國喪禮有一整套禮儀程序,先人利用其中的“停床、就木、大木、蓋棺”等程序來指代死亡。對老年人之死的忌諱語豐富多彩,常見的有“壽終、老去、終堂、見背、逝世、過世、謝世、身故、亡故、安眠、永眠、合眼、閉眼、老了、不在人間”等;其中漢語中關于父母之死有特定的說法,如父死稱“失怙”,母死稱“失恃”,父母雙亡稱“棄養(yǎng)”等。
日語中的”死亡”忌諱語也不少,如“スグ、スギル(過ぎる)、ユク(逝く)、ハシル(走る)、マイル(參る)、タオレル(倒れる)、コロブ(転ぶ)、マカル(罷る)、オワル(終わる)、沒する、息が絶える、息が引き取る、命がなくなる、おなくなりになる、おかくれになる、お山へ行く、事切れる”等。富于文學色彩的有“幽明境を異にする、白玉樓中の客となる、帰らぬ旅に出る、不帰の客となる”等。在死亡場合,非常忌諱表示持續(xù)、重復、反復意義的詞匯,如“追って、続いて、再三、重ね重ね、ますます、たびたび、返す返す、また”等,一般情況下會使用“ご永眠、ご逝去、御遠行、他界、眠りにつく、世を去る、旅立つ、この世に別れを告げる、亡き數に入る、目を閉じる、絶命”等委婉表達。因忌諱死亡所以與死亡發(fā)音相似的“四(し)”在日本也被忌諱,從而常被替換成“よん”。從以上可以看出,“死亡”忌諱語與日本人的心理聯想、言靈信仰及交際需要等因素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聯。
由此可見,“死亡”忌諱語在漢語中的分門別類多且詞匯豐富,部分忌諱語與漢民族的農耕文化緊密相連,與中國社會文化環(huán)境有著重要的關聯。中日這些獨特表達鮮明地突出了中日兩國的民風民俗特色,為我們把握中日民族特性,促進跨文化交際提供了有益的幫助。
語言是社會、文化的產物,它具有時代性。作為語言一部分的忌諱語自產生以來就一直處在不斷的變化、發(fā)展之中,忌諱語在變遷的過程中有其自身的命運,即有些忌諱語自古以來沿用至今;有些因為一再被禁忌而成為了死語;有些詞匯的禁忌意義則在逐漸淡化;有些詞匯的委婉功能逐漸喪失,從而出現了新的替代語。中日”死亡”忌諱語都隨著時代的變遷而在變化,就它們的表達方式而言,從眾多的中日”死亡”忌諱語來看,可以看出它們日趨生活化和簡潔化。
現代中國在人權上提倡人人平等,由于平等觀念的深入,封建政治體制的產物——鮮明地體現等級尊卑的“死亡”忌諱語在中國已經不復存在;前述體現宗教信仰的許多詞匯、體現長幼區(qū)別的詞匯以及部分特有詞匯也已經淪為死語。在現代,對領袖人物或受人尊敬的人之死,一般通過沒有等級體現的、表尊敬的忌諱語表示悼唁,常用“逝世、亡故、與世長辭、長眠、安息、永別了、鞠躬盡瘁、為祖國貢獻了他畢生的心血”等婉稱,而對社會地位一般的人或普通人之死常用“去世、過世、壽終、老了、沒了、不在了、去了、合眼了、閉眼了”等婉稱。
在日本,原本體現尊卑等級的部分詞匯已經成為了死語,個別詞匯至今仍有殘留,但依舊存在的詞匯已經失去了原有的政治特權屬性,所以其作用也隨時代的發(fā)展而發(fā)生了一定的變化,如由原來的表示“尊卑等級”轉為表示“尊敬、禮貌”等。1989年1月昭和天皇去世之時,日本多數媒體的報道都使用了“天皇陛下崩御”?!氨烙弊畛跏欠饨ㄉ鐣漠a物,體現的是天皇的無上權威,但在現代日本這種表達方式與其說是尊卑等級觀念的體現,不如說是對天皇表示尊敬的一種方式。另外,體現宗教信仰的詞匯大部分依舊存在,如前所述,因信仰不同措辭有嚴格的規(guī)定,而沒有宗教信仰等約束的一般日本人多用“ご永眠、ご逝去、御遠行、他界、瞑目、永逝”等婉稱。
由此可見,中日兩國由于社會發(fā)展過程的相似使兩國“死亡”忌諱語的發(fā)展變遷方面存在諸多的相似,但因社會制度、文化、價值觀念等多種因素的影響也導致了兩國在“死亡”忌諱語的發(fā)展變遷上有一定的差異。
從以上對比分析來看,中日“死亡”忌諱語與兩國的地理環(huán)境、政治制度、宗教信仰、價值觀念及文化背景等因素有著密切的關系。同時,正如愛德華·薩丕爾在《語言論》里所說,“語言有一個底座……語言也不脫離文化而存在,就是說,不脫離社會流傳下來的、決定我們生活面貌的風俗和信仰的總體?!?愛德華·薩丕爾,1985:186)所以中日“死亡”忌諱語不僅僅語言現象,更是文化現象和社會現象,它們之間有同有異,“同”則說明了同為漢字文化圈的中日兩國間的交流歷史悠久且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日本文化影響之深刻,“異”則反映了中日兩個不同語言的民族擁有各自不同的社會制度、價值觀、宗教信仰及民風民俗等。所以,通過此對比研究有助于透過語言現象,挖掘背后的文化內涵,加深對兩種語言文化的理解,從而為跨文化交際的順利進行鋪平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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