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云
(重慶交通大學 外國語學院,重慶 400074)
語流是有聲語言的運動形態(tài),是傳遞話語信息的基本載體。語流信息聽辨就是聽者根據話語的聲學特征,對語流進行切分并對語流中的信息單位進行語義的分辨和確認過程。隨著心理語言學的發(fā)展和聽力理解認知過程研究的不斷深入,語流信息聽辨成為聽力研究的一個重要內容,其研究成果對分析、解決二語學習者的聽力理解障礙問題提供了重要理論指導。在研究成果方面,歐美學者從心理語言學的角度出發(fā)提出了解釋言語聽辨機制的言語感知模型,以此探索言語聲音刺激信號的確認、加工和言語意義的理解。然而,國內學者通過對言語感知模型的研究發(fā)現(xiàn),雖各模型的研究各有側重,但沒有一種模型能獨立回答有關言語聽辨的所有問題和解釋言語感知的所有現(xiàn)象。因此,在國外學界研究的基礎上,國內部分學者(汪福祥、蔣志森,2002)提出了重組言語感知模型,構建新型復合模型的假設,以求解決言語感知模型在言語聽辨中存在的不足。筆者認為,盡管這些研究為解決語流詞匯聽辨提供了理論基礎,但從研究內容和范疇來看,言語感知模型還停留在對詞的語音、語義識別層面,而對連貫語流中諸如句子、句群、句段等更大語言單位的信息聽辨研究還基本處于空白狀態(tài)。因此,以言語感知模型為基礎,進一步探索超越詞匯以外的更大語言單位的話語信息聽辨方法不僅可以完善言語聽辨的研究范圍,也對二語學習者的聽力學習具有較強的指導意義。
學界對語流信息聽辨研究的貢獻主要體現(xiàn)在對詞匯語音、語義的聽辨研究之上,歐美學者據此提出了五個基于英語研究的言語感知模型:“交股模型”(Marlsen-Wilson,1987)、“軌跡模型”(McClellan& Elman,1986)、“模糊邏輯模型”(Massaro,1989)、“肌動模型”(Liberman,1967)和“合成分析模型”(Stevens,1960)。其中,影響較大的當屬交股模型、軌跡模型和模糊邏輯模型。
交股模型理論認為,詞匯識別是一個線性過程,具有嚴格的序列性,其中詞首語音信息對激活候選詞群具有關鍵作用:當一個詞的詞首語音信息被感知的瞬間,該信息會激活人腦中一系列與此信息相似的侯選詞。隨著后續(xù)語音信息的不斷輸入,侯選詞群中與后繼語音相符且語義一致的詞匯便被保留,存在沖突的則被排除。當侯選詞群中只剩下一個與后繼語音輸入相符的詞匯時,該詞便被立即識別。自下而上的語音信息匹配的時序性是交股模型的重要特征,但交股模型同時也承認語義、句法等因素在排除與目標詞不相似的詞匯方面具有重要作用。
軌跡模型理論認為,言語是一種輸入信息,言語感知側重于聲學信號與語音特征的匹配,承認語音信息上下流動、互相影響。根據軌跡模型理論,聽覺詞匯識別系統(tǒng)分為特征識別層、音素識別層、詞匯識別層三個層次,每個層次內部各信息單元之間相互抑制,而不同層次之間則相互激活,詞匯被激活的強度取決于過去和當前信息的輸入量。軌跡模型理論既強調自下而上的信息傳遞,又強調上層信息對下層信息自上而下的影響作用,認為詞匯聽辨是在語義、句法、上下文、背景知識等諸多因素共同作用下進行的。和交股模型理論一樣,軌跡模型不僅僅停留在對語音聽辨的探討上,還上升到了對詞的聽辨和對單詞、句子、語篇理解的解釋更具系統(tǒng)性。
模糊邏輯模型運用模糊邏輯和原型兩個概念來解釋言語聽辨過程和言語在記憶中的存儲情況。所謂“原型”就是指存在于人腦或記憶系統(tǒng)中的對感知過的語言單位特征所進行的概括性描述,它涵蓋了語言單位的各種特征(汪福祥、蔣志森,2002)。模糊邏輯模型理論認為,言語感知就是言語信息與原型相匹配的過程,即聽者將聽到的語音信息與儲存在記憶中的語音信息依據發(fā)音等特征,按最相似的原則從邏輯上進行模糊性匹配,通過匹配方式辨認語音信息。模糊邏輯模型突出語音信息在言語聽辨中的重要性,把語音信息當作言語聽辨的唯一因素,這是與交股模型、軌跡模型最本質的區(qū)別。它的不足就在于忽視了上下文、句法規(guī)則等因素對言語聽辨的影響。實際上,單純的語音信息對言語聽辨的影響是微不足道的,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來自各個方面的信息都在相互作用(汪福祥、蔣志森,2002)。
綜上所述,言語感知模型的研究重心主要聚焦于詞匯的語音識別和語義聽辨之上,但其研究的不足也是顯而易見的,這正是我們需要面對和進一步解決的問題。
語流是線性的連續(xù)話語,語流中包含了單詞、短語、句子、句群等大小不一的信息單位。語流信息聽辨不僅涉及詞匯,同時還涉及短語、句子、句群等。那么,哪些因素會對聽辨這些語言單位構成影響呢?筆者認為,在眾多的影響因子中,語流切分、聽辨策略、語塊、話語標記語等值得充分重視。
語流切分是聽力感知階段需要首先完成的任務,它是聽者對連續(xù)不斷的語流進行處理從而確定其中單詞相互邊界的過程(Rost,2005)。語流切分的難點在于以何種語言特征作為語流切分的參照物,以此選擇和確定與之相對應的語流切分策略,從而把連續(xù)不斷的語流切分為若干聽者能夠辨認的語言單位。因此,熟悉和掌握語言提示特征成為語流切分的關鍵。Culter&Norris(1988)認為,實詞是承載語流核心意義的重要詞匯,能迅速激活聽者大腦中相關的知識儲備。在多數(shù)情況下,語流中的實詞以重音節(jié)開始,實詞的重音節(jié)拍既是單詞相互邊界的標志,也是語流切分的重要提示特征。Saffran(1996)在實驗中發(fā)現(xiàn),由于音位組配的原因,輔音簇是部分詞匯的組成部分,這一音段分布規(guī)律也可視為語流切分的重要提示特征。因為聲學特征與語音切分雖非一一對應,但是更高層次上可能存在穩(wěn)定的映合關系(Miller&Eimas,1995)。從上述研究可以看出,語流切分的提示特征無一例外地與英語的音節(jié)緊密相關。因此,要捕捉語流切分的提示特征,首先需要熟悉英語音位系統(tǒng),尤其是英語的節(jié)奏特點,弄清英漢兩種語言的音節(jié)特征差異,克服母語音位系統(tǒng)所產生的負遷移。
英語屬于印歐語系,重音節(jié)拍是英語節(jié)奏的典型特征,即英語節(jié)奏規(guī)律以重音為主,輕音為輔,輕重音交替,每個重讀音節(jié)等時距地出現(xiàn)。在同一個句子中,從上一個重讀音節(jié)開始到下一個重讀音節(jié)之前的非重讀音節(jié)結束,時間間隔基本相同。這就表明,如果一個節(jié)奏組中重讀音節(jié)后面的非重讀音節(jié)越多,它們就必須讀得越快。相反,如果一個重讀音節(jié)獨占一個節(jié)奏組,它就讀得越長。因此,在一個完整的英語句子中,非重音的個數(shù)并不影響兩個重音之間的間隔時間。換言之,決定讀完句子所用時間長短的不是整句的音節(jié)數(shù)量,而是句中重讀音節(jié)數(shù)量的多少。如果兩句話中的音節(jié)數(shù)量相等,那么重讀音節(jié)數(shù)量越多,讀完句子所用的時間就越長。反之,所用時間就越短。英語節(jié)奏這一特點因此成為切分英語語流的可靠參照物,其可行性得到了國內外學者的充分認可。具體語流切分方法是:定位語流中的重讀音節(jié),把這些重讀音節(jié)視為語流中一個個實詞開始的標志,以此作為語流切分的重要依據(Culter&Butterfield,1992)。
由于英、漢分屬不同的語系(漢語屬于漢藏語系),漢語的節(jié)奏特點與英語存在較大的差異,由此引起的語流切分策略負遷移在中國學生中并不罕見。因此,熟悉漢語音節(jié)節(jié)奏特點非常必要。漢語是音節(jié)節(jié)拍語,漢語節(jié)奏的特點是一個字構成一個音節(jié),每個漢字在語流中所對應的音節(jié)時長基本相同。句中音節(jié)越多,句子就越長。也就是說,決定漢語句子所用時間長短的是句中的音節(jié)數(shù)量,音節(jié)是構成切分漢語語流的重要提示特征,這與英語以重音作為語流切分參照物形成鮮明的差異,了解這一差異對于中國學習者克服母語語流切分策略所產生的負遷移至關重要。由此可見,要聽辨語流信息,就需要在熟悉英語語流切分策略的基礎之上對連續(xù)不斷的語流進行有效切分,將語流切分成或獨立或相互聯(lián)系的若干語言信息單位。
策略是學習者為了便于理解、學習和記憶信息而進行的某種思考行為,是學習者有效地獲取、加工、儲存、檢索所學語言知識的各種計劃、行為、步驟、方法等過程性環(huán)節(jié)(O’Malley,1990)。聽辨語流信息是聽者被動接受信息的過程,信息聽辨能力的高低體現(xiàn)了聽者對輸入信息的感知、解碼、存儲和領悟能力。在感知、理解話語信息過程中,聽辨策略的運用將在不同程度上對學習者的信息理解提供幫助。根據研究發(fā)現(xiàn),“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是聽者進行語音、語義聽辨常采用的兩種基本策略,只是學習者因個體差異對上述策略的運用具有不同的偏向性。Tsui和Fullilove在問卷調查發(fā)現(xiàn),高水平者傾向于采用“自下而上”的策略。相反,低水平者由于缺乏敏感的話語感知能力和語流切分能力,無法準確識別語流中的低端信息,對“自上而下”策略具有較大的依賴性(轉引自王吉良,2009)。
關于“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兩種策略對語流信息聽辨的影響度,不同的理論具有不同的觀點。交股模型理論認為,詞匯信息的識別是按照語音信息的時序性自下而上地進行,通過語音辨認、詞匯識別、語義組合等步驟完成語流信息的聽辨和理解,“自下而上”有助于獲取低端信息。這表明音素、詞匯等低端信息是構成完整語流信息的基礎,也是理解話語輸入的重要前提。如果聽者對低端信息不能進行準確感知和理解就難以對語流所承載的語音信息進行準確把握。軌跡模型理論則認為,詞匯聽辨是一個“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相結合的過程,聽者在語義、句法、上下文、背景知識等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理解或預測話語信息,從宏觀角度理性猜測語流信息可以彌補因聽者不能完全準確理解低端信息而缺失的部分信息。由此可見,“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策略各有側重,只有將兩者有機結合,才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語塊是語言結構的基本單位,是句子或句群中的獨立結構單元,是語法、語義和語境的緊密結合體,語塊通常被認為是一個預制的、連續(xù)的或非連續(xù)的詞語或由其它意義成份組成的序列,在語言使用中,可以作為一個整體進行存儲和提取,不受語法生成規(guī)則的制約和影響(Wray,2000)。Lewis(1993)將語塊分類為單詞/多詞語塊、習慣搭配/短語限制語、慣用語句型/慣用表達式、句子框架/句型框架。Altenberg(1998)在研究中也發(fā)現(xiàn),在話語構成中,80%的自然話語由各類板塊結構組成,即大部分話語都是通過語塊來實現(xiàn)的,語言的記憶和存儲、輸出和使用不是以單個詞為單位,而是以固定或半固定的模式化板塊結構為最小單位。語塊的構成屬性賦予了語塊下列特征:結構相對固定、自成整體、可變性小、出現(xiàn)頻率高、有特定語用環(huán)境和穩(wěn)定的搭配意義、記憶方便,語塊有助于減輕語流聽辨和言語理解的認知加工負擔。輸入信息一旦激活記憶庫中存儲的某一語塊,語音與語義之間就會建立起對應關系,“自上而下”的聽辨策略就會幫助聽者從模糊的語音、語義中獲取較為準確的語流信息,同時有利于聽者對后續(xù)語流信息進行預測,從而提高聽辨的速度和準確度。如果說交股模型、軌跡模型、模糊邏輯模型對指導聽者聽辨詞匯、獲取低端話語信息方面具有意義,那么語塊在幫組聽者獲取句子等較大語言單位的語流信息方面具有重要作用。因為連續(xù)不斷語流中所涵蓋的短語、習語、固定搭配、常用句型等各類語塊承載了句子的基本信息,這些信息的有機組合就構成了超越詞匯范疇以外的更大語言單位的語流信息。
話語標記語是話語序列中具有典型口語化特征的獨立語言單位,是承上啟下的話語信息標記。其特點是位于句首,句法結構獨立,不傳遞命題意義或語義意義。話語標記語具有多種功能,從現(xiàn)有的研究成果看,語篇功能和交際功能是其兩大主要功能。在語篇功能層面,話語標記語清晰地表明話語的組織結構,標記話語的開始、結束或話題的轉換,為話語提供語境坐標,提示當前話語與先前話語之間的某種關系,促使聽者跟上話語者的信息傳遞節(jié)奏。在交際功能層面,話語標記語引起聽話人的注意,為話語理解提供方向,引導聽話者對前后關系的識別和說話人意圖的準確理解,調節(jié)聽者和話語者的關系,以達到維持話語正常進行的目的(冉永平,2000)。
與語塊相比,話語標記語超越了語塊功能的作用范疇,其作用主要體現(xiàn)在對語段或篇章主旨的聽辨上。因此,從模糊邏輯觀點來看,話語標記語有助于聽者聽辨語段或篇章信息,這與“自上而下”的聽辨策略有不謀而合之處。
綜上所述,作為影響言語聽辨的影響因子,言語感知模型、語流切分、語塊、話語標記語在言語聽辨的不同層面具有各自不同的影響功能:言語感知模型在指導聽者獲取語流低端信息方面效果較好;語流切分有助于劃分意群單位,縮小話語聽辨難度;語塊有利于提高聽辨的速度和準確度,有助于預測后續(xù)語流信息;話語標記語不僅著眼于對詞匯、句子、句群等語言單位的信息聽辨,而且從宏觀上引導聽者對話語信息進行預測和聽辨,因而對聽辨語段或篇章效果較好。
本文通過回顧言語感知研究的相關成果,分析了言語感知研究領域尚存的不足,提出了語流信息聽辨的影響因子及其對言語聽辨的促進作用,從而將言語聽辨從“詞”擴展到“句子”、“語群”、“語段”,拓展了言語聽辨的研究范圍。這一研究結果對英語聽力教學具有重要啟發(fā)意義:(1)語音教學應突出英語音位系統(tǒng)與母語音位系統(tǒng)的差異,讓學生熟悉英漢兩種語言的音節(jié)節(jié)拍特征,以此消除語流切分過程中所產生的母語負遷移;(2)強化聽辨策略意識培養(yǎng);(3)鼓勵背誦,強化語言知識積累,提高語塊識別敏感度;(4)在外語教學中,教師應結合教學實際,有計劃、有目的地講授話語標記語的語用功能,寓話語標記語教學于聽、說、讀、寫各教學環(huán)節(jié),以此幫組學生熟悉標記語的語用屬性,促進話語標記語的自然習得,從而達到為言語聽辨服務的目的,實現(xiàn)提高學生英語聽力能力的教學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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