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靈娟

（首都師范大學(xué) 外國哲學(xué)專業(yè)，北京 100000）

淺析蘇格拉底必死之命運及其當(dāng)代啟示

肖靈娟

（首都師范大學(xué) 外國哲學(xué)專業(yè)，北京 100000）

；雅典是西方文明的發(fā)源，作為世界上最早實行民主制度的國家，自由與民主是它的標(biāo)簽，雅典人素來以智慧和勇敢自詡。然而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這樣一個城邦竟然“容不下”蘇格拉底?！疤K格拉底的審判”及“蘇格拉底之死”不僅是西方哲學(xué)史上的核心事件，而且是人類文明史上的一樁公案。在兩千多年之后的今天，我們已然無法回到當(dāng)時的情境之中發(fā)掘真相，只能依靠為數(shù)不多的史料及后世流傳下來的蘇格拉底的“申辯辭”探尋歷史真相。在眾多題為《蘇格拉底的申辯》的作品中，最著名的是柏拉圖的作品。本文主要根據(jù)對柏拉圖《蘇格拉底的申辯》的解讀，詳細分析“蘇格拉底之死”這一歷史性事件。

蘇格拉底之死 申辯 民主制

眾多申辯辭之間的關(guān)系及 《蘇格拉底的申辯》（以下簡稱《申辯》）中表述的究竟是蘇格拉底的還是柏拉圖自己的想法，這些問題都不在本文的思考范圍內(nèi)。首先，歷史已然難以考證；其次，柏拉圖作為蘇格拉底的弟子、他的忠實追隨者、蘇格拉底演講時的在場者，他關(guān)于這一對他影響深刻的演講的復(fù)述可信度極高；最重要的還在于“蘇格拉底之死”之所以成為西方哲學(xué)史上的核心事件，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柏拉圖的《申辯》所帶來的影響。歷來對這一作品的解讀眾多，本文主要從文本本身出發(fā)分析如下兩個問題：第一，雅典人處死蘇格拉底的真正原因及其必死之命運所在。第二，重新反思“蘇格拉底之死”，于今天又有什么啟示和意義。

一、蘇格拉底在審判中必死之命運

公元前399年，70歲的蘇格拉底被代表雅典政治家和手工藝的阿尼圖斯、代表詩人的美勒托和代表公眾的演說家呂孔等以“不敬神”和“敗壞雅典青年”的罪名指控。于是，蘇格拉底被傳訊，在500人組成的陪審團面前做了著名的申辯。整篇申辯辭大致可以按照雅典的審判程序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蘇格拉底針對原告所提出的控訴進行反駁、辯論、舉證。然而，在這之后陪審團投票超過一半的人投票判其有罪。按照雅典審判程序，如果被告被判有罪，則當(dāng)場由原、被告分別提出具體判罰，再由陪審團投票選擇其中之一作為最終判罰。于是便有了第二次申辯，即第二部分。第三部分則是被判處死刑之后的訣別贈言。整個過程嚴格遵循民主的審判程序，絲毫沒有不公平之處，甚至可以說是蘇格拉底刻意求死而導(dǎo)致最終的結(jié)局，然而又無處不透露著荒謬。

以智慧和勇氣自詡的雅典人，給蘇格拉底——一個無罪之人，加上一些虛妄的罪名，期待他在公眾面前做足討喜的表演。一方面，以平復(fù)平日里在蘇格拉底那里遭遇的挫敗感（如蘇格拉底所宣稱的那樣：智慧是神的財產(chǎn)，而我們?nèi)说闹腔凼呛苌俚幕蚴菦]有價值的①。想必這很難讓自負的雅典人接受）。另一方面，他們希望這只討厭的牛虻能就此安靜下來從而任由雅典人繼續(xù)墮落下去，此后不再時刻經(jīng)受喚醒、勸導(dǎo)和指責(zé)。雅典民眾的這種人性的弱點及怨恨的情緒被少數(shù)心懷惡意的人成功煽動，僅存的一點理性也喪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面對這樣的控訴，蘇格拉底無論怎么申辯，也難以避免被判有罪的結(jié)局，除非他從一開始就如人們所期待的那樣做足了各種討喜的表演——求饒，哭訴。但如若那樣，蘇格拉底還是那個追求真理、堅持信念的蘇格拉底嗎？這樣的行為，跟滿口謊言的原告又有什么區(qū)別呢？以蘇格拉底的雄辯之才，駁倒這些莫須有的罪名根本不在話下。而且他根本不需要申辯什么，只需要陳述自己的真實生活與行為。然而，這并不是陪審員們想聽到的，我相信他們平日里對蘇格拉底的這些說辭都已經(jīng)熟悉到近乎反感了，如何足以平息他們被煽動起來的情緒呢？這不能不說是蘇格拉底必死的第一個原因。

蘇格拉底被判有罪之后，可以提出合理的處罰以獲得陪審團的認同。在除死刑之外，他還可以選擇監(jiān)禁、流放或罰款。在陪審團看來，這是他們給蘇格拉底最后的“懺悔”的機會。然而，讓他們失望的是，蘇格拉底誓死不從。這樣一個冥頑不靈的人一心求死，失去理智的雅典人又怎能輕易放過他呢？蘇格拉底不羈的言辭最終激怒了更多的陪審員。但是從蘇格拉底的立場來說，讓一個對城邦無罪甚至有功之人，提出判罰方式“贖罪”以忍受不公正的待遇，不僅是一件荒謬的事，而且他也絕不可能選擇一件明知道是“惡”的事情來逃脫死亡。在這樣的情形下，陪審團必定會判處蘇格拉底死亡，而蘇格拉底必定從容赴死、以身殉道。誠如蘇格拉底所言：“使我被處死的不是缺乏證據(jù)，而是缺乏厚顏無恥和懦弱，事實上，我拒絕用討你們喜歡的方式講話?！雹谶@是蘇格拉底必死的第二個原因。

蘇格拉底必死的第三個原因要從他所處的時代說起。從公元前468年出生到公元前399年被處死，可以說，蘇格拉底經(jīng)歷了雅典奴隸主民主制由興盛繁榮到腐敗衰落的全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并非所有人都像蘇格拉底這樣保有著堅定的信念和純粹的雅典精神。相反，更多的雅典人墮落了，他們只注意盡力獲取金錢、名聲和榮譽，而不注意或思考真理、理智和靈魂的完整。蘇格拉底難免會為此感到悲哀，深感自己應(yīng)該承擔(dān)起城邦“牛虻”的責(zé)任。這對深陷名利的雅典人而言，不可謂不怨恨。在經(jīng)歷了“僭主”暴君統(tǒng)治的雅典民主制，已經(jīng)走向了它的反面——人民獨裁。正如柏拉圖在《申辯》中所言：“阿尼圖斯剛才說過，我根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個法庭上，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法庭上了，那就必須將我處死，因為如果我逃脫了，你們的兒子馬上就會去實踐蘇格拉底的教導(dǎo)，徹底墮落……”③也許當(dāng)蘇格拉底站上審判席的那一刻，雅典人就已經(jīng)后悔，但是如果蘇格拉底不放棄政治信仰和理念，又被判無罪，就意味著當(dāng)時的雅典人認可蘇格拉底的政治理想而必須放棄平民政治。在這種交鋒之中，蘇格拉底必死，至少在一個很短的時間內(nèi)，雅典人無法做出更好的判斷。

二、“蘇格拉底之死”的啟示

當(dāng)下，民主政治已經(jīng)成為一種普遍的意識形態(tài)，自由民主更是成就了美國這樣一個政治神話。重讀《申辯》，更多的學(xué)者會將問題的關(guān)注點集中在蘇格拉底與雅典民主制的關(guān)系上，以此審查當(dāng)今的民主制度?！疤K格拉底之死”暴露了雅典民主制度的缺陷，當(dāng)今的民主制度雖然較雅典時期的民主制度完善了很多，但民主制度的缺陷顯然來自于這種制度本身。自由、民主走到極致就會成為一種放任于多數(shù)人的暴政。筆者傾向于認同大多數(shù)公民缺乏治理國家的智慧，群體心理之下的民眾往往容易被煽動，現(xiàn)實中更不太可能存在完美的政體。與蘇格拉底所處的雅典時代相比，這是一個更好的時代還是一個更壞的時代尚難評判。筆者更希望從一個更細微的角度考察：鑒于“蘇格拉底的悲劇”，在這個時代我們作為一個普通的民眾，可以做些什么。

蘇格拉底死于民眾的非理性判決之下。群體心理往往有易受暗示和輕信的特點，在民主選舉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當(dāng)有人進行極富煽動性的演說時，群體中就很容易出現(xiàn)躁動和狂熱。在一個短暫的決策時間內(nèi)，民眾的情緒一旦被煽動起來，就很難做出理性的決斷。這一點往往會被一些別有用心、深諳此術(shù)的人設(shè)計和利用，這樣就無法避免悲劇的發(fā)生。然而，最可悲的是，這種非理性的情緒根源于人類理性之精神。理性成就了人的偉大和驕傲，但正是源于這種過分的自信，讓人帶著偏見和傲慢而無法接受任何批評和指責(zé)。甚至?xí)榱吮Ｓ羞@種驕傲，情愿讓非理性的情緒主宰自己以鏟除異己。最富理性和激情的雅典人，就是憑借他們過度的“理性”和“激情”讓蘇格拉底永遠閉上了嘴，但也永遠失去了雅典精神的守護者，更要為他們所犯下的罪行接受永遠的審判。也許該做的蘇格拉底早已講明：“如果你們指望用把人處死的辦法來制止對你們錯誤的生活方式進行指責(zé)……這種逃避的辦法既不可能又不可信。最好、最方便的辦法不是封住別人的嘴，而是自己盡力為善。”④我們不可能指望任何完美的政治體制改變?nèi)说挠邢薜睦硇院腿诵蕴赜械拇嗳?。因此，如果我們不能正視這一點，不能時刻省察自己，不能保持一種寬容態(tài)度和有所克制的平靜的情緒，那么，蘇格拉底的悲劇就會在人類歷史上一再重演。

蘇格拉底死于他對真理的執(zhí)著追求。他臨別贈言：我去死，你們?nèi)セ?，但是無人知道誰的前程更幸福，只有神知道⑤。他安然赴死，因為他是幸福的。他終其一生都在追求真理，踐行神交付給他的使命，至少他曾那么真實地存在過也就不懼怕死亡。反觀我們所處的時代，太多人從不注意或思考真理、理智和靈魂的完善，只注重追求聲名和利益。為了名利，他們可以不擇手段，卻懼怕死亡。因為他們所擁有的都是虛妄的存在，更害怕死后那不可知的永久的審判。怎樣過一種更值得經(jīng)歷的人生，蘇格拉底已經(jīng)講明：“不論老少，使你們首要的、第一位的關(guān)注不是你們的身體或職業(yè)，而是你們靈魂的最高幸?！敻徊粫砻赖拢ㄉ疲敲赖拢ㄉ疲碡敻缓推渌鞣N幸福，既有個人的幸福，又有國家的幸?！銈儽仨毘錆M自信地看待死亡，并確立這樣一種堅定的信念：任何事情都不能傷害一個好人，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后，諸神不會對他的命運無動于衷”⑥⑦。

蘇格拉底死于對正義的服從。雅典人依照雅典的民主審判程序依法判處蘇格拉底死刑。雖然表面上他服從了雅典非正義的審判，而實際上他這樣做的目的是糾正法律的缺陷，捍衛(wèi)“法律的精神”（孟德斯鳩語）。不正義固然存在，但如果用一種惡取代另一種惡，就會制造新的不正義。蘇格拉底放棄了所有可能的逃脫死亡的方式，正是因為他對善的執(zhí)著、徹底的踐行，對惡的拒絕。他這樣做不僅是踐行自己的信念，而且是為雅典維護最后的正義。可以說，蘇格拉底開創(chuàng)了公民不服從的先河，這種為正義所作出的犧牲比個人自由更重要。

三、結(jié)語

蘇格拉底認為，哲學(xué)應(yīng)該關(guān)注人自身，應(yīng)該尋求真正的善。一個通過審慎的哲學(xué)思考獲得了真正善的知識的人，必定是一個有德性的人，這樣的人最聰明、最幸福，而這樣一種理想、可欲的生活才是真正值得過的幸福生活。蘇格拉底雖然離去了，他的思想和精神卻永遠留下來了。

注釋：

①②③④⑤⑥⑦［古希臘］柏拉圖著.王曉朝，譯.柏拉圖全集：第一卷［M］.人民出版社，2003：9，28，17，29，32，18，31.

［1］［古希臘］柏拉圖著.王曉朝，譯.柏拉圖全集：第一卷［M］.人民出版社，2003.

［2］［古希臘］柏拉圖著.吳飛，譯/疏.蘇格拉底的申辯［M］.華夏出版社，2007.

［3］龍世發(fā).悲劇的誕生：重讀蘇格拉底審判［J］.前沿，2011（16）.

［4］李文韜.從蘇格拉底之死反思雅典民主制［J］.法制與社會，2012.06.

［5］申林.論柏拉圖對民主制的批評［J］.大連海事大學(xué)學(xué)報，20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