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商人傳記是研究明清商人最重要的文獻之一,按照傳主的不同可以分為高士化商人傳記、一般商人傳記與機詐商人傳記三類,它們有著各自的發(fā)展脈絡(luò)。高士化商人傳記在明中期經(jīng)歷了主導(dǎo)地位被取代的發(fā)展過程,一般商人傳記經(jīng)歷了由從屬地位到成為商人傳記主流的發(fā)展過程,機詐商人傳記數(shù)量很少,從未成為商人傳記的主流,但與史傳懲惡的傳統(tǒng)一脈相承,其中有著清晰的承襲脈絡(luò)。高士化商人傳記與一般商人傳記在不同階段主導(dǎo)地位的變更,反映了明中期商人傳記請托應(yīng)酬之文的特征越來越明顯。高士化商人傳記的薪火相傳以及機詐商人傳記的不絕如縷,表明商人傳記承襲著史傳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并未完全蛻化為請托應(yīng)酬之文。
關(guān)鍵詞:商人傳記;史傳;請托應(yīng)酬之文
商人的墓志銘、傳記、壽序等,是研究明清商人最重要的文獻,對此,余英時在《士商互動與儒學(xué)轉(zhuǎn)向》一文中已有明確的論述。墓志銘主要記述墓主的“學(xué)行大節(jié);小善寸長,則皆弗録”,[1]53傳記則注重“隨所傳之人變化”[2]文體上的差別,使傳記能夠更加細致地反映傳主的生平小事、宗教信仰等情況。因此,同樣作為研究明清商人的重要文獻依據(jù),商人傳記比商人墓志銘具有更高的價值。
在明清商人研究實踐中,學(xué)者們非常注重運用商人傳記、商人墓志銘作為立論的文獻依據(jù)。然而,相對文獻的重要價值,同行學(xué)者對商人傳記本身的研究,還未給予必要的重視。張海鵬等主編的《明清徽商資料選編》收錄了不少徽商傳記,算得上是第一部對商人傳記進行搜集、整理的著作。此后,對商人傳記、商人墓志銘進行文獻整理一直沒有受到應(yīng)有的重視,研究成果只有兩篇碩士論文,分別是耿傳友《汪道昆商人傳記研究》、孔祥禮《王世貞商人傳記研究》。
上述研究成果存在以下兩方面的不足:第一,未對某一時間段的商人傳記進行系統(tǒng)的清理。張海鵬《徽商研究資料選編》中收錄的商人傳記,只有徽商傳記,且只是部分的徽商傳記;耿傳友與孔祥禮的論文,都只搜集了某一作家文集中的商人傳記。第二,未進行能夠反映商人傳記流別及發(fā)展過程的分類研究。張海鵬《徽商研究資料選編》將文獻分類編次,所收錄的商人傳記被歸入十幾個類別,但這種分類法不能反映商人傳記的流別;耿傳友《汪道昆商人傳記研究》、孔祥禮《王世貞商人傳記研究》未對商人傳記進行分類。系統(tǒng)清理是認識商人傳記整體面貌的前提,分類研究可以促進對商人傳記各個組成部分的認識。從這兩個方面著手,方能深化我們對商人傳記這種重要文獻的把握,而不是簡單地把商人傳記看成是諛詞。
通過對《四庫全書》、《續(xù)修四庫全書》、《四庫全書存目叢書》中明中期的文集進行拉網(wǎng)式的翻檢,筆者從金瑤、汪道昆、王世貞、宋儀望、劉鳳、方弘靜、吳子玉、鄭若庸等50位作家的文集中,搜集到160篇商人傳記。[3]本文將在系統(tǒng)清理的基礎(chǔ)上,對它們進行分類研究,按照傳主的不同,將這160篇商人傳記分為高士化商人傳記、一般商人傳記、機詐商人傳記三類。通過理清三類商人傳記各自發(fā)展脈絡(luò),試圖對商人傳記的各個組成部分及整體有更準確的認識。
一、高士化商人傳記主導(dǎo)地位的逐漸喪失
高士化商人傳記最早可以溯源到地方志。宋代羅愿所纂《新安志》卷八《汪廷美傳》,傳主是一位兼有農(nóng)、商身份的商人,傳中所載其高義之行,慶歷中,被“知縣、秘書丞蔡巽摭其事刻之石。”[4]273與宋代《新安志》一脈相承,明代不地方志中有不少高士化商人傳記,如嘉靖《太倉州志》所載孫天富、陳寶生二位商人的高義之行。受地方志“以陳教化”[5]3編撰理念的影響,明代文集也出現(xiàn)了數(shù)量可觀的高士化商人傳記。明中期商人傳記產(chǎn)生之初與興盛期兩個不同的階段,高士化商人傳記在商人傳記中所占地位是不同的。
1. 產(chǎn)生之初占主導(dǎo)地位
在商人傳記產(chǎn)生之初,文人為商人作傳是十分謹慎的,有一定地位的文人只為高士化的商人作傳。因而,在這個階段高士化商人傳記即使不占數(shù)量上的優(yōu)勢,但卻占據(jù)著主導(dǎo)地位。
李夢陽有賣文之舉,李開先在《李崆峒傳》中對此有記述:“崆峒雖四次下吏,而晚景富貴驕奢,以其據(jù)紛華之地,而多賣文之錢耳。傳據(jù)素聞或不得其真?!盵6]在《四庫全書》本《空同集》中,共有4篇墓志銘、3篇序文、2篇傳記為商人而作。2篇商人傳記分別是《貞義公傳》與《鮑允亨傳》。與墓志、序語言不同,《空同集》中的2篇商人傳記都非一般的請托之文?!敦懥x公傳》的傳主是李夢陽的祖父李忠。《鮑允亨傳》則是一篇高士化商人傳記,其全文如下:
鮑允亨者,歙人,商也。與其弟乘米舟自湖陰之繁陽。有三人者來附舟曰:“吾莼人也?!敝廴艘芍辉S。允亨曰:“汝以渠赤身疑邪?然其莼人也?!痹S之。行至螃蟹磯,舟回旋不得進,于是允亨亦疑三人者,亟舟岸,遣之去。而是夜盜果來執(zhí)允亨兄弟,縛之,將并殺之。曰:“汝識我乎?”允亨側(cè)窺之,則附舟者也。刃及血出矣,允亨大呼曰:“吾母老,即殺我,留吾弟?!逼涞芤嗪粼唬骸皻⑽遥瑹o殺我兄。”賊猶豫不自決,會大風(fēng)起,雨雷暴至,江洶洶吼,山鳴地震,草木披亂。賊恐,散遁去。一賊后謂允亨曰:“汝指,紙灰敷血處可痊也。”君子曰:“今觀鮑允亨事,則急詐術(shù)而后仁義者,不可省乎?而或者則謂風(fēng)雷之會為偶然,斯亦甚可嗤也,夫天何物也,而欲豫謀哉。誠謂義不足以入賊,則江革、趙孝之倫虛邪!然予聞鮑氏先有值賊,父子爭死,賊兩釋之者,若允亨者,亦其余烈否耶!”[7]
作為高士化商人傳記,《鮑允亨傳》與一般商人傳記的區(qū)別有以下幾個方面:第一,與收取潤筆費,因而有必要記敘商人一生主要事跡的一般商人傳記不同,李夢陽的這篇傳記篇幅短小,只記敘了鮑允亨遇賊與弟爭死這一件事,記敘部分總共不到300字,因而這篇傳記不收潤筆費的可能性更大。第二,李夢陽認為鮑允亨的言行足以感動天地鬼神。敘述了賊人在猶豫要不要殺鮑允亨兄弟之際,天地出現(xiàn)異象。對于有人認為出現(xiàn)異象為偶然的觀點,李夢陽的態(tài)度是“斯亦甚可嗤也”。第三,在敘述完鮑氏兄弟爭死之事后,李夢陽感嘆道:“今觀鮑允亨事,則急詐術(shù)而后仁義者,不可省乎?”道出了作者對鮑允亨的高度贊美。
李夢陽文集中的2篇商人傳記,與此后出現(xiàn)的為了潤筆費而作的一般商人傳記,是有差異的。通過李夢陽為商人作傳的情況,可知文人在為商人作傳時,是十分謹慎的,一般商人傳記還難以與高士化商人傳記抗衡。
呂柟為商人作傳的情況與李夢陽相似,其《涇野先生別集》(《續(xù)修四庫全書》本)中共為商人作傳2篇,一為《安民泰傳》,一為《孫楊義交傳》。其中《孫楊義交傳》可以歸為高士化的商人傳記,《安民泰傳》一文則淡化了傳主的商人身份,這一點將在下一部分詳述。商人傳記產(chǎn)生之初,文人們傾向于為高士化商人作傳,為一般商人作傳則有意淡化傳主的商人身份,說明高士化商人傳記在商人傳記產(chǎn)生之初占據(jù)了主導(dǎo)地位。
2.興盛期喪失主導(dǎo)地位
明中期商人傳記產(chǎn)生之后數(shù)十年,商人傳記的數(shù)量有了顯著的增加,這段時期可以稱之為商人傳記的興盛期。在商人傳記的興盛期,高士化商人傳記在數(shù)量上已遠遠落后于一般商人傳記,退出了商人傳記的主流,但一直薪火相傳,從未斷絕。該期商人傳記的作者也可分為兩類,一類只為高士化的商人作傳;另一類主要為一般商人作傳,但他們的別集中也常常會出現(xiàn)高士化的商人傳記。
興盛期有幾位只為高士化商人作傳的作者,田汝成便是其中一個,其《田叔禾小集》只有商人傳記一篇,即卷六中的《阿寄》。該傳傳主是一位仆人,以十二兩銀子作本錢販漆,為主人賺得千金家產(chǎn),自己無一分私蓄,死后“其篋無寸絲粒粟之儲”。在傳末,作者嘆道:“縉紳讀書明禮義者,可以加諸。移此心也,以奉其君親,雖謂之大忠純孝可也!”[8]由阿寄之行,以及作者對他的高度評價,可以判斷該篇傳記是高士化商人傳記。阿寄死后無分文之蓄,無力支付潤筆費,也可印證該篇傳記不是支付了潤筆費的一般商人傳記。
更加典型的是周思兼,其《周叔夜先生集》中只有一篇商人傳記,即卷八中的《膠東二高士傳》?!赌z東二高士傳》中有兩位傳主,其中之一便是以賣蔬菜、賣書為生的梁生。梁生素有高行,有人憐梁生窮,在買蔬菜與買書時多給梁生錢,都遭到梁生的怒斥,并退回多余的錢。該篇傳記可以歸為高士化商人傳記的理由有三:第一,作者在標題中以“高士”稱梁生,第二,作者聽聞梁生高行后,曾“辟儀衛(wèi),造梁生之廬。梁生聞之,先期遁去?!笨芍荷辉概c周思兼相見,更不會支付這篇傳記的潤筆費;第三,作者在傳末感嘆道:“斯人也,是吾之師也夫,是吾之師也夫!”[9]在商人地位不高的大背景下,作者稱梁生為師,可見作者對梁生之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欽佩。
只為高士化商人作傳的作者,除田汝成、周思兼外,還有張瀚、林希元等。張瀚《奚囊蠹余》中,只有商人傳記1篇,即卷十四《貞女傳》;林希元《同安林次崖先生文集》中,也只有商人傳記1篇,即卷十《敦義記送饒一貫歸廣》,都可視為高士化商人傳記。
商人傳記興盛期,除了只為高士化商人作傳的文人外,汪道昆、鄭曉、茅坤、張袞、王世貞、歸有光等人既為一般商人作傳,同時也為高士化的商人作傳。以汪道昆為例,其《太函集》中共有商人傳記21篇,可以認定為高士化商人傳記的有《孝感傳》、《庖人傳》以及《七烈傳》中的《汪永錫妻傳》,讀者可參閱《太函集》,這里不做征引。
在商人傳記興盛階段,商品化了的一般商人傳記在數(shù)量上遠遠超過高士化商人傳記的情況下,高士化商人傳記依然薪火相傳,說明“有關(guān)治體,有補風(fēng)化”的理念在商人傳記中依然具有較強的生命力。不管一般商人傳記怎樣蔚然成風(fēng),只要高士化商人傳記沒有消失,就不能簡單地把明代的商人傳記看成是商品化的諛詞。
二、一般商人傳記由從屬變成主流
一般商人傳記指的是界于高士化商人傳記以及機詐商人傳記之間的商人傳記,其創(chuàng)作動機主要是為了獲取潤筆費是其最明顯的特征。由于潤筆費的推動,明中期一般商人傳記的數(shù)量呈大幅增長之勢,筆者檢索到的數(shù)量占到總量的百分之八十左右。商人傳記產(chǎn)生之初,一般商人傳記在數(shù)量上與高士化的商人傳記不相上下,卻處于從屬地位;到了商人傳記的興盛期,數(shù)量上的優(yōu)勢使得一般商人傳記成為了主流。
1.產(chǎn)生之初處從屬地位
在商人傳記產(chǎn)生之初,一般商人傳記雖說在數(shù)量上與高士化的商人傳記不相上下,卻處于從屬地位。一般商人傳記處于從屬地位最明顯的表現(xiàn)是,傳主的一般商人身份往往被淡化或隱去,變身成高士化商人與士人。
(1)一般商人被粉飾為高士化商人。在中國重風(fēng)教的傳統(tǒng)社會當中,只要傳主有高義之行足以振風(fēng)俗,即便傳主的身份是商人,其傳記也具有天然的合法性。因而對撰寫一般商人傳記持謹慎態(tài)度的文人來說,將一般商人傳記粉飾成高士化的商人傳記,不失為一種明智之舉。顧璘《顧華玉集》卷六中的《謝孝子傳》傳主謝廣,祁門人,父親商于梁、宋之間,好神仙之事以圖不死,故經(jīng)久不歸。謝廣不忍有父而失養(yǎng),故終其身而尋父,尋父途中以“腰貲販贖,營給口食”。[10]無論是從題目還是從傳中所述傳主的孝行來看,這篇傳記都十分接近高士化的商人傳記。但其文末云:謝廣“卒后二十年,其子祚錄其孝德,委悉成帙,謁余為之傳。余讀之移晷,乃盡訝焉,逾年未敢捉筆。問其鄉(xiāng)人,曰:‘信然。乃作傳著其概?!盵10]由此至少可以讀出兩點重要信息:第一,文人為商人作傳確實很謹慎,以至于“逾年未敢捉筆”;第二,顧璘當不識傳主及其子,對于傳主生平在閱讀傳主行狀前并不了解,故需要問傳主鄉(xiāng)人,得到印證之后方敢下筆。這一點十分重要,在作者與傳主無親友關(guān)系,傳主之子謁請作者為其父作傳的情況下,應(yīng)當可以確定是需要支付潤筆費的。因而,這篇傳記從本質(zhì)上來說屬于一般商人傳記,但所述之事卻接近高士化商人傳記。
(2)淡化傳主商人身份變身成士人。在論及高士化商人傳記的發(fā)展脈絡(luò)時,曾提到呂柟有一篇題為《安民泰傳》的商人傳記。此篇傳記的正文刻畫的是一名“被服儒術(shù),涉獵書紀,身通《資治通鑒綱目》,言詩發(fā)藻,迥出儔行”的儒士,“性耽山水園林”[11]的逸士、獻計平海賊的義士形象,卻無只言片語能夠說明傳主安民泰是一位商人。全文過長,這里不全部征引,讀者可以參閱《續(xù)修四庫全書》本《涇野先生別集》卷二十八中的原文。僅傳后之論透露的信息能夠證明傳主是商人,其論曰:“嘗聞之,貧富在天,不可力移。世有晝策夜籌,焦心白首,然終不能長尺寸,或并其故者而失之。乃有起業(yè)販繒芻牧之間,后其富可敵王侯,今觀桂坡子(安民泰號),益驗哉!”[11]從這種刻意的文章布局中,我們可以看出呂柟是有意模糊、淡化傳主的商人身份,突出傳主士人化的一面。該傳有注曰:“安君亦豪俠不群者,得涇野傳引之士君子之林,安可以貨殖傳名也”。[11]作注之人是誰已不得而知。其實是誰作的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國古代的士人們就注意到文集中商人傳記在產(chǎn)生之初,有將一般商人傳記傳主的商人身份隱去,并將這些商人引入士人之林的傾向。
從別集中商人傳記產(chǎn)生之初,作者對一般商人傳記傳主身份的淡化與掩飾,可以看出士人為一般商人作傳可謂慎之又慎。在商人傳記產(chǎn)生之初,還是有一些文人突破了傳統(tǒng)的限制,在別集中明目張膽地為一般商人立傳。與李夢陽差不多同時代的汪循,在《汪仁峰先生集》卷十九中有《石舒翁傳》,該傳傳主是商人,作者對傳主的身份沒有絲毫的隱諱,而且在該傳中,汪循對傳主的經(jīng)商之事也有粗線條的描述,開一般商人傳記之先。
2.興盛期成為主流
在經(jīng)濟利益的推動下,一般商人傳記在興盛期成為了商人傳記的主流。一般商人傳記在數(shù)量上迅速增加,導(dǎo)致高士化商人傳記淹沒在一般商人傳記的洪流中,以至于被今天商人研究領(lǐng)域的學(xué)者們所忽視。下表將《續(xù)修四庫全書》中所有作過商人傳記的作者,按生卒年的時間順序進行排列,然后將其文集中的一般商人傳記數(shù)量及商人傳記的總數(shù)進行統(tǒng)計,計算出一般商人傳記所占比例。
《續(xù)修四庫全書》明中期作者文集中一般商人傳記所占比例表
作者姓名 生卒年 一般商人傳記篇數(shù) 商人傳記總數(shù) 百分比
呂柟 1479—1542 1 2 50%
薛應(yīng)旂 1500—1575 2 2 100%
李開先 1502—1568 2 2 100%
金瑤 1544年前后在世 12 13 92.3%
茅坤 1512—1601 1 1 100%
吳國倫 1524—1593 1 1 100%
汪道昆 1525—1593 18 21 85.7%
張鳳翼 1527—1613 1 1 100%
明代商人傳記的作者過多,限于篇幅不能在表中將他們一一列出。將作者限定在《續(xù)修四庫全書》中,符合統(tǒng)計學(xué)隨機抽樣的原則。通過上表的數(shù)據(jù),可以直觀地感受到一般商人傳記在發(fā)展期無論是在數(shù)量還是比例上都有顯著的提升。在商人傳記產(chǎn)生之初,呂柟文集中一般商人傳記只占50%,幾十年后,其他7位作家文集中一般商人傳記的比例最低都占到85.7%,有5位作家文集中一般商人傳記比例更是高達100%。比例的大幅提升,說明在商人傳記的興盛期,一般商人傳記已開始取代高士化商人傳記,成為了商人傳記的主流。
三、機詐商人傳記的發(fā)展脈絡(luò)
在高士化商人傳記與一般商人傳記之外,還有一類商人傳記,其傳主有機詐之行,作者對傳主持批判、鄙薄的態(tài)度,我們稱之為機詐商人傳記。相對于高士化商人傳記在商人傳記產(chǎn)生之初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一般商人傳記在商人傳記興盛期占據(jù)主流地位,機詐商人傳記從未成為商人傳記發(fā)展過程中的一個主要流別。
明中期嚴格意義上的機詐商人傳記只有1篇,即殷云霄所作的《朱愷傳》。這篇傳記敘述了商人朱愷持錢物打算往蘇州經(jīng)商,其相交甚厚的朋友姚明因賭博輸了錢,生活窘迫,知道朱愷持錢物外出,以送別為由把朱愷叫到偏僻之處,謀財害命。傳末有作者的感慨:
殷子曰:“以利合者以利而敗,豈不然哉!愷之見殺,以厚明也,故信其誘而不避,示其有而不疑。明也,利有所重而愛有所忘,相與俱斃,悲夫!”[12]
殷云霄生于1480年,與李夢陽同時而稍后,此篇傳記與其他商人傳記相比有很大的區(qū)別,其中既沒有高士化商人傳記中對商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佩,也沒有一般商人傳記中因人情與利益而對商人的美譽,只有對商人重利輕義行為的批判。
明中期文集中的機詐商人傳記數(shù)量雖少,無法成為商人傳記的主要流別,但卻與史傳“彰善癉惡,樹之風(fēng)聲”[13]141的傳統(tǒng)一脈相承。按照史傳的傳統(tǒng),機詐商人傳記與高士化的商人傳記應(yīng)當分別承擔起懲惡與揚善的社會功能。在明代商人傳記創(chuàng)作實踐中,機詐商人傳記數(shù)量如此之少,是什么原因?qū)е碌哪兀坷铋_先《老黃渾張二惡傳》回答了這個問題,該傳的開篇有一段論述:“傳乃文中一體,善惡皆備可也。諸作者皆溢美人善,而惡未之及?!盵6]
四、結(jié)論
明中期文集中的商人傳記按照傳主的不同,可以分為高士化商人傳記、一般商人傳記與機詐商人傳記三類,它們分別有著各自的發(fā)展脈絡(luò)。高士化的商人傳記在商人傳記產(chǎn)生之初,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在商人傳記的興盛期,高士化商人傳記在數(shù)量上被一般商人傳記淹沒,喪失了主導(dǎo)地位,但一直薪火相傳,從未斷絕。一般商人傳記在商人傳記產(chǎn)生之初處于從屬地位,傳主的一般商人身份往往被淡化或隱去;在商人傳記的興盛期,一般商人傳記由于數(shù)量的大幅增長,成了商人傳記的主流。機詐商人傳記數(shù)量很少,從未成為商人傳記的主要流別,但與史傳懲惡的傳統(tǒng)一脈相承,可以看出其中清晰的承襲關(guān)系。高士化商人傳記與一般商人傳記主導(dǎo)地位的變更,反映了明中期商人傳記請托應(yīng)酬之文的特征變得越來越明顯。高士化商人傳記的不絕如縷以及機詐商人傳記的出現(xiàn),標志著商人傳記承襲著史傳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并未完全蛻化為請托應(yīng)酬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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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世敏(1982—),男,湖南邵東人,文學(xué)博士,上饒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講師,主要從事明清文學(xué)思想史文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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