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勤

我們是不是對這樣的新聞感覺似曾相識？我想說的是，這種故事究竟還要重復多少遍？

早在2013年，紐約市立歌劇院——于1943年成立的時候，曾被紐約市長拉瓜蒂亞（La Guardia）命名為“人民的歌劇院”——因為財政與行政困難，終于逃不過厄運，申請破產(chǎn)，去年，大都會歌劇院與員工工會長期抗爭，大家傷了和氣，為了歌劇院那越來越有限的資源，雙方后來達成共識：邀請一位仲裁專家負責調(diào)停。但這樣做卻使劇院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公之于世。

你猜怎么著？很多人對大都會的質(zhì)疑——受到廣大觀眾熱捧的歌劇制作實在不多，被樂評人惡批則多至無數(shù)；院方竟然還挪用儲備基金來支付日常經(jīng)費，引發(fā)信任危機——聽起來令人心生疑慮，因為太像紐約市立歌劇院當年奄奄一息的境況。唯一不同的是：大都會歌劇院有的是錢[另外還有幾幅掛在墻上價值連城的夏加爾（Chagall）油畫可以用來抵押]，所以躲過了關門大吉的厄運，起碼到現(xiàn)在還未發(fā)生。

其實，這兩條新聞在當今社會上，可謂司空見慣。莫里哀曾經(jīng)這樣說：“人類所認識的喧鬧噪音之中，歌劇最為昂貴?！边@門藝術直至今天都沒有放下身段。就算是在歌劇行業(yè)最興盛的日子里，它也仍是一門虧本的生意，必須尋找外界資金投入（最令人矚目的，是威尼斯歌劇院擺設的賭臺）。大概在了5年前，當大都會正處于它的黃金時代之際，那里的人同樣擔心財政赤字。樂評人弗吉爾，湯姆森（Virgil Thomson）當年提供最寶貴的建議，就是要大家不再設想大都會歌劇院是一個賺錢不成的機構，而應把它看作是一個燒錢一流的機構，

令人覺得驚訝的是——真的，應該是令人震驚——本年10月1日，關于哥譚市室內(nèi)歌劇院（Gotham Chamber Opera）的一則新聞。這個被《紐約時報》推崇為紐約市“另一個”另一個歌劇團（New York Citys other other opera company）因為“龐大的、沒有公布的財政赤字”，宣告立刻倒閉。歌劇院的新任行政總監(jiān)愛德華特，巴爾內(nèi)斯（Edward Barnes）是一位作曲家，從前在紐約學院合唱團（Collegiate Chorale）擔任制作總監(jiān)，他于本年6月、曰正式接管歌劇院。沒有幾天，他就收到多位債主的電話，但那些債務（沒有付清的賬單、還未付錢的勞務費等）從來都沒有記入財務部的賬簿，董事局更是一無所知。歌劇院探索多種解決方案但又無法找到維持歌劇院操作的辦法后，董事局宣布哥譚市室內(nèi)歌劇院立即關閉。

這與紐約市立歌劇院倒閉的情況相比之下如何？它們確有區(qū)別：一個是在垂死的病人床邊守候幾個月，另一個則是看著一個健碩的運動員贏得比賽后突然暴斃。哥譚市室內(nèi)歌劇院于干禧年由指揮家尼爾·格任（Neal Goren）成立。在過去十幾年來，于世界經(jīng)濟困難的當前環(huán)境中，這家歌劇院樹立了如何經(jīng)營歌劇的好榜樣。歌劇院的架構，就像劇團一樣，長期服務的只有四位全職行政人員，其他人都是臨時工。歌劇院這些年來搬演富有創(chuàng)意的制作，并善用紐約市各個不同的場地——從博物館到夜總會，甚至植物園——一直都備受贊譽。

在歌劇院上一任行政總監(jiān)大衛(wèi)·班尼特（David Bennett）的領導下，每年的財政預算增加至200萬美元，搬演的劇目由每年兩部歌劇增加至四部——雖然數(shù)量急劇上升，旁觀者卻十分信服，覺得他們的做法符合實際，從外界的角度來看，歌劇院財政穩(wěn)固。哥譚市室內(nèi)歌劇院計劃中的下一部歌劇《菜鳥帕克》（Yardbird），描述爵士大師查理·帕克（Charlie Parker）的一生，聯(lián)系了費城歌劇院與紐約哈林區(qū)的阿波羅劇院（Apollo Theatre）同來參與，由哥譚市室內(nèi)歌劇院充當紅娘。

我在這個專欄中曾經(jīng)多次談及紐約市立歌劇院，讓我借用馬克·吐溫的佳句，關于歌劇院“一命嗚呼的報道，未免言過其實（reports of its death have been greatly exaggerated）”。市立歌劇院現(xiàn)正置身于破產(chǎn)的地獄邊境（limbo）之中，意味資產(chǎn)還受到保護，至今還未被清算，其實，一個新建立的、名為“紐約市立歌劇院復興”（New York City Opera Renaissance）的團體正積極挽救歌劇院，致力尋找一個新的、更可行的運作模式。但是，當我閱讀關于哥譚市室內(nèi)歌劇院突然倒閉的新聞時，發(fā)現(xiàn)那些披露給公眾的資訊，令人生疑。

我不是一個擁有豐富經(jīng)驗、懂得調(diào)查財務管理的私家偵探。但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東西還是無從考證。憑我手頭上收集到的資料，我察覺到幾個疑點與幾位可疑人物：

疑點一：前任行政總監(jiān)大衛(wèi)，班尼特在任哥譚市室內(nèi)歌劇院之前，主管新阿姆斯特丹舞蹈團（Dance New Amsterdam）。他在那里任期之后，因為某些行政上的失誤，導致舞團最后倒閉。班尼特離開哥譚市之后，在圣迭戈歌劇院工作。圣迭戈歌劇院現(xiàn)在同樣面臨倒閉的危機：它的前任行政總監(jiān)也是因為一些令人生疑的財政抉擇，提前離開他的崗位。

疑點二：現(xiàn)任哥譚市室內(nèi)歌劇院總監(jiān)愛德華特，巴爾內(nèi)斯是一位作曲家，履歷上列出的工作經(jīng)驗，主要是藝術策劃與后勤工作，不是財政管理。他就任哥譚市的第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宣布歌劇院關上大門。

疑點三：哥譚市的董事局拒絕公布歌劇院財政赤字的金額，他們只說赤字是一個“中等的六位數(shù)字”（媒體的推斷是60萬美元左右）。董事局也沒有透露他們有沒有打算籌款，或用什么方法籌款，去挽救這個情況。

疑點四：倒閉的新聞爆出之后，班尼特承認自己曾經(jīng)挪用新作品獎金的款項來補貼歌劇院的日常經(jīng)費。如果班尼特沒有預先通知獎金捐款人的話，他的行為觸犯了紐約州法例。[大衛(wèi)·赫茲伯格（David Hertzberg）是哥譚市室內(nèi)歌劇院新作品獎金得主，本應得到1.5萬美元的獎金。但到了現(xiàn)在，他只收到5000美元，他的得獎作品應有演出機會，但是歌劇院已倒閉了，演出機會因此煙消云散。]

你覺得值得懷疑嗎？一個男人與三家遇上經(jīng)濟困難的表演團體扯上關系，而其中兩家與他更有直接關系，但是，當班尼特回答媒體詢問，堅持劇院財政出現(xiàn)問題的時候，他毫無保留地向董事局一一匯報。他更說，他早就提議哥譚市室內(nèi)歌劇院取消其中一個制作，舉辦一個籌款盛會，董事局卻拒絕他的建議。

說真的，最更令人懷疑的，是一個沒有管理財政經(jīng)驗的新任行政總監(jiān)，上任沒有幾周就發(fā)現(xiàn)財政問題，把實情告知董事局，但董事局顯然沒有提供任何解決方案。到了最后關頭竟找不到愿意拔刀相助的大財主，這一點都不稀奇——試想，紐約市立歌劇院當年同樣找不到“金主”相救——但是，令我震驚的是，哥譚市室內(nèi)歌劇院顯然沒有盡力物色樂于相助的小財主。

紐約市立歌劇院進入“彌留之際”前，曾經(jīng)大聲疾呼，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啟動了一個眾籌項目（Kickstarter）。市立歌劇院當時的目標是要籌得100萬美元——以眾籌項目來說，要在短時間內(nèi)籌得這筆錢，簡直就是天馬行空——歌劇院到頭來達不到目標，甚至徹底失敗，成為公眾的笑柄。

但我翻翻記錄，發(fā)現(xiàn)當年紐約市立歌劇院其實籌得了30萬美元。市立歌劇院的每年財政預算是700萬美元，30萬只可算是杯水車薪。但是哥譚市室內(nèi)歌劇院的模式完全不同。哥譚市需要的經(jīng)費不算多——整個演出季只需200萬——如果在眾籌計劃上下一點功夫，籌得幾十萬元的話，歌劇院起碼不會突然關門。

我們?nèi)缤谖枧_下觀看這類“歌劇性”的戲劇，但大家卻搞不清楚，戲碼演完了沒有。兩年前，紐約市立歌劇院搬演了一出悲劇，今天卻好像有新的一幕要延續(xù)。哥譚市室內(nèi)歌劇院的不幸遭遇含有鬧劇成分，帷幕提前拉下了來。但這個故事還沒有完結，觀眾盼望知道的是，“中場休息”之后還有沒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