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山

(蘇州大學中文系，江蘇 蘇州 215123)

“斿”字《說文》未收?！队衿?部》:“斿，弋周切。旌旗之末垂者。或作游?！睋?jù)《玉篇》可知“斿”字讀作 yóu。［1］

“斿”字在早期典籍里有兩種用法:其一為古代旌旗下垂的飄帶等飾物。《周禮·春官·巾車》:“建太常，十有二斿。”鄭玄注:“太常，九旗之畫日月者，正幅為縿，斿則屬焉。”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斿，音留?！奔挫浩煜麓沟娘h帶義的“斿”讀作liú。其二為游，遨游?！吨芏Y·春官·司?！?“道車載 ，斿車載旌。”其中的“斿車”即皇帝出游時所乘之車。此義中的“斿”字讀作 yóu。［2］

在甲骨文里已有“斿”字，其字形從 從子。有關“斿”字前賢多有考釋。羅振玉《殷虛書契考釋》:“《說文解字》:‘游，旌旗之流也。從 ，汓聲?！瓘淖訄?zhí)旗，全為象形。從水者，后來所加，于是變象形為形聲矣?！卑子駦槨镀跷呐e例校讀》:“羅氏謂為象形之說殊非。字蓋從子執(zhí) ，準之六書，當為會意，不得謂為象形。其初意當為旅游，為動詞。作斿者，乃其本形;故經(jīng)典中仍緣用之。至秦始增水，或又增辵，于是本義遂晦。字于卜辭，均為地名?！薄都坠俏淖衷b林》姚孝遂按語:“《玉篇》‘斿’或作‘游’，以‘斿’作正體。‘游’、‘遊’皆后起孳乳字。徐灝《說文解字注箋》:‘游從汓聲，本有可疑。……斿當為本字，石鼓文已有之，從子執(zhí) ，子即人也……’證諸古文字，徐說極是。”

以上諸賢之說［3］，羅振玉“從子執(zhí)旗”的形體分析當從。白玉崢認為“斿”字“準之六書，當為會意”，是。徐灝“從子執(zhí) ，子即人也”之說，則有可商之處。

“斿”字的甲骨文從 從子，其中部件“ ”為旗幟狀，而部件“子”的甲骨文形體為幼兒狀?！墩f文·子部》所收的字和幼兒相關的就有“孕(懷子也)、字(乳也)、孿(一乳兩子也)、孺(乳子也)”諸字。換言之，“子”作為構形部件，其含義均為幼兒。所以徐灝認為“斿”字中的“子即人也”，則忽略了“子”在“斿”字中的特定年齡身份。“斿”字的甲骨文形體義當為幼孩手執(zhí)旗狀。

結合“斿”字的形體義和在典籍里的用法以及“斿”字的同源孳乳字的情況，“斿”一詞在發(fā)生層面上的本義域的構成為:幼孩手執(zhí)有下垂飄帶［義素(1)］的旌旗游玩［義素(2)］。也就是說，“斿”一詞的本義域①有關本義域的問題，參見拙文《論本義域》，《古漢語研究》1994年第2期。有兩個構成義素，即義素(1)“旌旗之末垂”的名詞義和義素(2)“游玩”的動詞義。在語音方面，義素(1)“旌旗之末垂”的名詞義，和義素(2)“游玩”的動詞義在一開始為同音，即《玉篇》對“旌旗之末垂”義的“斿”所認定的“弋周切”。“斿”一詞在發(fā)生層面上有兩個構成義素，而其后義素(1)“旌旗之末垂”的名詞義的語音發(fā)生了變化，這樣兩個不同的義素各有其音對應，即義素(1)“旌旗之末垂”的名詞義在《集韻》里為“力求切”(liú)，而義素(2)“游玩”的動詞義在《廣韻》里則為“以周切”(yóu)。［4］

在典籍里，表現(xiàn)“斿”義的則用“游”和“遊”字。《說文· 部》:“游，旌旗之流也。從 ，汓聲?！辈⑹樟恕坝巍钡墓盼摹?”。段玉裁注:“此字省作斿，俗作旒。《集韻》云:‘斿，亦作 ?！创苏f必有據(jù)。”并在“游”的古文下曰:“從辵者，流行之義也。從 者，汓省聲也。俗作遊，合二篆為一字?！庇嘘P段注中提及的“ ”和“旒”字的問題，從語音演變和字形演變的關系來看，“斿”的初音為yóu音，而“旌旗之末垂”義的“斿”以后又有 liú音，然而liú音產(chǎn)生以后，初音yóu音并沒有消失，而是新舊兩讀并存，且各自造出相應的形聲字，即“旌旗之末垂”義的“斿”的 yóu音后有形聲字“貧”字，而“旌旗之末垂”義的“斿”的liú音后有形聲字“旒”字。

從形體構造的角度而言，“游”字當為“從水斿聲”的形聲字，《說文》“從 ，汓聲”的分析不確?！墩f文·水部》:“汓，浮行水上也。從水子?！薄皻睘闀庾?，字形義即幼孩在河里游水狀。“游”為初文“汓”的后出形聲字。“游”的本義即游水。《說文》所收的“游”的古文，其中部件“子”的上方的三曲狀即河水，而“辵”則表示運動義。由于“游”字的讀音同“斿”且“游”字的形體中含有部件“斿”，所以“游”字造出以后，其字形除了自身的“游水”本義之外，亦用來表示“斿”的字形所含有的兩個基本義素:“旌旗之末垂”和“游玩”?！坝巍弊衷跁嬲Z里所表達的“旌旗之末垂”或“游玩”義，實際上是“游”的假借義。這樣，由于“斿”字有兩讀，“游”字假借了“旌旗之末垂”和“游玩”義之后也有了兩讀。《說文》“游，旌旗之流也”的訓義已非本義所在，而是“游”的假借義之一的用法。

另外，“遊”字是“斿”的“游玩”義的增形孳乳字，“遊”字所增的表示行動義的偏旁“辵”，實際上強化了“斿”的“游玩”義。

通過上述有關“斿”的初文的形義、詞義、語音演變和有關孳乳字等方面的分析，對“斿”的本義層面上的“游玩”義則加深了理解?！皵濉弊值募坠俏膹?從子，表現(xiàn)了幼孩手執(zhí)旗幟游玩的景象。《漢語大詞典》“遊”字條下有“①游覽;云游。②游樂、游蕩”等義。其實其中的“游樂、游蕩”義當為“遊”一詞的本義所在。同樣，《漢語大詞典》“游”字條下有“同‘遊’”，而其下的諸義項為“①行走;運行。②遨游;游覽。③游憩;游玩。④優(yōu)游;逍遙……”其中的“游玩”義列為第③個義項，不妥，應列為第①個義項。［5］

和“遊”相關的“旅遊”一詞出現(xiàn)甚早，南朝梁沈約《悲哉行》:“旅遊媚年春，年春媚遊人。”其中的“旅遊”即旅行游覽之義。由于“遊”的“遊覽”義根植于“遊”的“游玩”本義，所以“旅遊”的“遊”在本質上包含了“游玩”的因素。時至今日，現(xiàn)代旅游業(yè)蓬勃發(fā)展，旅游的內涵也日益豐富，然而作為旅游所應具有的“游玩”的性質，仍是題中應有之義，仍是需要旅游業(yè)去精心打造的。

［1］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2］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

［3］李圃.古文字詁林［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9.

［4］陳彭年.鉅宋廣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5］羅竹風.漢語大詞典［M］.北京: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86－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