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孔喜, 楊炳鈞
(1.湖北民族學院 外國語學院, 湖北 恩施 445000; 2.上海交通大學 外國語學院,上海 200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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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原型論視角的老子哲學術(shù)語英譯研究
——以名詞“道”譯作way的理據(jù)為例
劉孔喜1,楊炳鈞2
(1.湖北民族學院 外國語學院, 湖北 恩施445000; 2.上海交通大學 外國語學院,上海200240)
楊炳鈞(1970-),男,白族,云南大理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功能語言學、翻譯理論、心理語言學。
[摘要]老子哲學術(shù)語的翻譯極具挑戰(zhàn),其《道德經(jīng)》中核心概念名詞“道”的英譯多樣,至今爭議不斷。根據(jù)可見文獻170余篇《道德經(jīng)》英譯文來看,其中共有61個不同時期的譯本使用way一詞來翻譯“道”,而國內(nèi)譯界對此多持否定態(tài)度。本文在翻譯原型論觀照下探究“道”譯作way的理據(jù),基于翻譯原型樣例觀及原型整合性等來闡釋以way譯“道”的合理性,以此彰顯原型論途徑的翻譯研究對以老子哲學為代表的傳統(tǒng)哲學術(shù)語翻譯多樣性的解釋力。
[關(guān)鍵詞]老子哲學;術(shù)語英譯;道;way;翻譯原型論
1.0 引言
中國典籍中,以老莊之學、孔孟之道為代表的天論、氣論、宇宙論、人學等學說匯集了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精華,其翻譯極具挑戰(zhàn),當中的核心哲學術(shù)語名詞翻譯更是艱難。以老子《道德經(jīng)》的中心范疇及哲學基石“道”的翻譯為例,譯法紛紜,難有定論。一直有學者對老子的“道”譯作way表示出不贊成態(tài)度,認為將“道”譯作way顯得有些簡單,甚至是毫無道理,沒有或根本不能譯出“道”的內(nèi)涵意義。根據(jù)可查見的170余篇《道德經(jīng)》翻譯來看①,共有61個不同時期的不同譯家(主要為西方學者)的譯本使用way(含Way,WAY)一詞來翻譯“道”②, 其中包括英國著名漢學家Arthur Waley等名家的譯本,這一翻譯現(xiàn)象與上述觀點形成悖論。
之前雖有學者對“道”譯作 way 的理據(jù)做過探討(姚小平,1997),但“道”的英譯代表了中國古典哲學名詞翻譯的典型特征,其研究需深入進行翻譯原則、翻譯標準和翻譯批評方面的探討,尤其way作為“道”的英譯詞的特殊生命力昭示翻譯現(xiàn)象背后的翻譯本質(zhì)規(guī)律,值得我們對“道”譯作way的理據(jù)再度探討。本文簡要梳理對“道”譯作way的相關(guān)論述,并試圖從翻譯原型論視角探索“道”譯作way的合法性理據(jù)。基于翻譯原型論視角的翻譯原型樣例觀及原型整合性等思想,能為探索“道”譯作way的可行性理據(jù)提供重要的理論支持,并可基于此重新思考傳統(tǒng)哲學名詞的翻譯標準,為翻譯批評提供新的理論視角。需要說明的一點是,本研究對所涉及譯本中不同形式的way,Way,WAY暫且視作同等譯法,不作區(qū)分。
2.0 譯界對“道”譯作way的評判及其依據(jù)
總體上,中國譯界對老子的“道”譯作way表示出否定態(tài)度。汪榕培不僅自己翻譯了《道德經(jīng)》(《英譯老子》)③,還對《道德經(jīng)》的英譯尤其是核心思想“道”的英譯進行了深入研究和評析。在總結(jié)歸納了“道”的多種涵義之后,汪榕培(1992)指出,內(nèi)涵如此豐富的“道”這個概念, 用英語的way或任何其它詞是無法體現(xiàn)出來的。他自己主張“道”應譯作“tao”,即“道者,TAO也”。崔長青(1997;2000)先后在兩篇文章中總結(jié)了對“道”的內(nèi)涵的理解,提出了“道”的三層含義,指出在英語語言中不可能找到一個現(xiàn)成的完全對等的詞來表達出“道”的豐富涵義,而Arthur Waley 等將“道”字譯成“way”,會給人以簡單化的感覺,因為此時“道”的多層含義如規(guī)律、準則、規(guī)范、本原等均未譯出來。其他持類似觀點的散見于朱云(2007)等。這些主要是從語義層面論述的。
潘文國(2010)通過“道”這一核心概念深入分析中國的“道器論”,并比較了西方的工具論,指出“道”意譯成Way雖也能表達出“方法、達到目的的途徑”等意義,跟西方的“工具”似乎是差不多,但實際上是不同的。此外,他還指出通常“名可名”被譯作“If the name can be named”,如果同樣要對應“道可道”原文意義及形式,譯文應該是“If the Way can be wayed”, 但很顯然wayed在英語中是不存在的。楊柳、衡瀏樺(2011)承認由于“道”的多義性引起翻譯的多維性,并認為因為“道”的詞典本義是“道路”,因此起初的眾多譯者選擇way來翻譯“道”,但要試圖用“道”來描述世界“本體”之義時,way就顯然不是一個理想的譯法。這些研究從實踐到理論層面提出了很多有爭議也有啟示意義的論述,促發(fā)學界對這一翻譯現(xiàn)象的其他思考視角。
3.0 從翻譯原型論視角看“道”譯作way的合法性理據(jù)
翻譯原型論是由楊炳鈞(2004;2010;2011;2012)在原型理論(prototype theory)溯源尋根、厘清原型實質(zhì)涵義基礎(chǔ)上正式提出的,目的在于嘗試新的途徑來探討翻譯相關(guān)問題。通過重新認識心理學家Rosch(1978)確立的原型理論及原型概念的源頭,即Wittgenstein(1958)“家族相似性”學說,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盡管語言學中的原型通常指范疇中的典型事例或最佳成員,但原型的本質(zhì)特性應是抽象性、整合性、優(yōu)先性、可擴展性,不能用任何典型樣例的個性加以取代,是無數(shù)樣例整合的結(jié)果。實際上,原型的本質(zhì)特征就是家族相似性,但又不能直接用“家族相似性”替代該概念,原型的獲得是在遵循樣例間的“家族相似性”原則基礎(chǔ)上整合而成。
把翻譯看成是原型范疇的原型翻譯觀有助于拓寬我們的研究視野,深化我們對翻譯本體的認識,從而打破一些人為設(shè)定的藩籬,指導我們的翻譯研究,尤其是描寫-解釋性翻譯研究,并最終指導我們的翻譯實踐。(王仁強,2004)翻譯原型論視角的樣例觀及其原型觀,為探索“道”譯作way的可行性理據(jù)提供重要的理論途徑。
3.1 原型樣例觀視角下“道”與way對譯的基本語義層面考辯
以原型論為取向,翻譯就是在一定時空條件下窮盡原作樣例與譯作樣例,以期達到最佳樣例甚至共時原型的整合。原語樣例是原作讀者對作品的種種理解,或者說原作潛在的種種意義(楊炳鈞,2004;2010;2011;2012),而與之相應尋求到的目標語文本則是譯作樣例。相對應的英語中,翻譯原型論中的“樣例”即exemplar (one that serves as a model or example,that is,an ideal model or a typical or standard specimen,且還可譯為“模范,典型,模型,標本,樣本,范例”等意思)。對原語怎樣的理解和翻譯才是對應的樣例呢?
孫周興(2013:2-7)提出學術(shù)翻譯/哲學詞語翻譯的原則包含“語境原則”、“硬譯原則”,并重點強調(diào)“母語優(yōu)先”和“字面義優(yōu)先”。據(jù)此,“道”譯作way至少在字面義上還是具備充分語義理據(jù)的對應樣例。理由如下:
從詞典義看,漢語里的“道”與英語里的way都是一個常見的多義詞。《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道”的第一條詞義就是“道路”,且追溯其詞源亦是如此,《說文解字》二下中說:“道,所行道也。從辵,從首。一達謂之道。導,古文道,從首寸?!雹芗凑f明“道”的本義就是所行走的道路的意思。而按漢語構(gòu)字法將“道”拆分為“走+首”,指一個人沿著路走(英語即是go ahead)。沿著既成的道路走,也就是遵照一定的規(guī)范做事,故《說文解字注》(段玉裁注)里認為“道之引申為道理”,即表明“道”由指一般人走的道路,而引申為一切理路、規(guī)律、法則、事理、思想、學說,也即是天地人生宇宙之原理。又曰“一達謂之道”,可以通達(至目的地)的才稱為道路,這豈不是與傳達道理法則等使人知曉明白同理嗎?由此“道”也可引申為傳達道理的動作過程。
在《牛津英語大詞典》(OED)中,way的意義主要分為幾大類:I. Road,path. II. Course of travel or movement. III. Course of life or action, means, manner。即way的基本義包括“路、道、徑”,然后引申為“行進或動作的過程、路線”,進而轉(zhuǎn)義為“方式、方法、規(guī)律等”。這些與上述 “道”的基本義與引申義十分吻合。在《韋氏國際詞典》(第三版)中,與此相關(guān)的way 的主要意思可概括為:1. thoroughfare, an opening for passage. 2. a course (as a series of actions or sequences of events) leading in a direction or toward an objective, a course of action. 3. manner or method of doing or happening. 4. characteristic, regular or habitual manner or mode of being, behaving, or happening。與OED中所呈現(xiàn)的意義大體一致,也與漢語“道”的基本義相符。
從哲學語義看,語言哲學學者姚小平(1997)在對老子哲學觀尤其是“道”的內(nèi)涵作了深入研究基礎(chǔ)上,探討了“道”譯作way的理據(jù)。他認為,用way來譯“道”的主要理據(jù)無疑是,“‘道’的本義為‘道路’?!彼赋鲞@一本義可從《老子》中看出來,并舉第五十三章中“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其夷,而民好徑”,以及第四十一章中“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類”為例說明,這兩處中“道”的本義即為“道路”, 如用way來譯是非常恰當?shù)?。姚文還指出,除本義相合之外,way有“方法、方式、慣例”等轉(zhuǎn)義,與“道”的轉(zhuǎn)義也不無可通之處。由此作出判斷,認為“除了希臘語源的logos⑤,在英語里恐怕再也找不出比way與‘道’更對等的詞?!?姚小平,1997:153)
此外,姚小平還分析出西方學者之所以好用way 來譯道,與 way 在《圣經(jīng)》中的崇高、神圣的含義不無相關(guān),這從他所引用的《新約·約翰福音書》十四章第四至六節(jié)耶穌與使徒的一段對話可得到理解,即:
耶穌說:“You know the way to the place where I am going.”
門徒問:“Lord, we don't know where you are going, so how can we know the way?”
耶穌答:“I am the way, the truth, and the life. No one comes to the Father except through me.”(轉(zhuǎn)引自姚小平,1997)
此處耶穌所昭示的way,是通向彼岸世界的光明大道,而《老子》中所謂“大道”、“明道”等等,是世俗的人間正道,但二者勸人向善的目的顯然是一樣的,且《道德經(jīng)》中倡導的救人救世精神也很適合用在耶穌身上。因此,姚文認為從這一點出發(fā)來看用 way 來譯“道”傳遞給西方人,也許正好再現(xiàn)了這樣一種“神韻”,分別宣揚了兩種相似的文化信仰。
總之,二者意義有頗多相通之處,這些均可當作way是“道”的譯作樣例最基本語義的理據(jù)。學界雖各自理解或闡述方式有所不同,但總的來說都不否認老子的“道”代表天地萬物的本源、世界的本質(zhì)、事物的規(guī)律,是一種超驗不可琢磨的法則,在中國人心目中具有神圣的地位。而無論是從上述所引《新約·約翰福音書》十四章第四至六節(jié)耶穌與使徒的一段對話中,還是OED中所解釋的way的含義(the way or ways of God: the course of God’s providence),都表明way即“通達之道”、“上帝之道”,也是神圣莊嚴、神秘不可琢磨的,而并非簡單的“路徑”之意,無論如何也難以否認其作為“道”的英譯樣例地位。
順便提一句,姚小平(1997)并不是贊成way是“道”的最佳英譯,⑥也并非真正重點著墨于“道”譯作way的理據(jù)。即便如此,姚文還是為我們探索“道”譯作way的理據(jù)提供了重要啟示。
3.2 從翻譯原型論的整合觀看“道”譯作way的合理性理據(jù)
如上述,以原型論為取向,翻譯就是在一定時空條件下窮盡原作樣例與譯作樣例,以期達到最佳樣例的甚至共時原型的整合。原語樣例是原作讀者對作品的種種理解,或者說原作潛在的種種意義。(楊炳鈞,2004;2010;2011;2012)基于此,原型論取向的翻譯一般標準就是原型的最佳樣例,而終極標準是原型。一旦根據(jù)各種樣例建立了原作的最佳樣例乃至原型之后,譯者以此為標準嘗試用目的語來翻譯原作,每個譯作都成為體現(xiàn)原型的一個樣例,都盡可能向原作原型靠近,最接近原型的樣例就是最佳樣例。判斷翻譯品質(zhì)高低的標準就是譯作是否成為(或接近)最佳樣例,從而促使原型的抽象與整合。
老子的“道”,在五千言中共出現(xiàn)74次,意義豐富復雜。劉軍平(2009:31)指出,道既是事物的發(fā)展規(guī)律,也是本體,并且他還根據(jù)張立文在《中國哲學范疇發(fā)展史》考其原變,概括出“道”約具七義:1)道為道路、規(guī)律;2)道為萬物的本體或本原;3)道為一,為原初的混沌狀態(tài);4)道為無,為本;5)道為理、為太極;6)道為心;7)道為氣。(張立文,1988:38-48)看似簡潔,此中涵義,玄而又玄,難以道明。又如錢鐘書(1999:409)曾論曰:“道之全體大用,非片詞只語所能名言;多方擬議,但得梗概之略,跡象之粗,不足為其定名,亦即‘非常名’,故‘常無名’。茍不貳不測之道而以定名舉之,是為致遠恐泥小道,非大含細入、理一分殊之‘常道’。蓋可定者乃有限者也。”這里也道出了“道”的博大與“詞”、“語”的局限無力。將“道”的全部內(nèi)涵看作一個概念原型,而由于“道”的涵義如此豐富而神秘,加之跨語言文化翻譯活動的語境性,其原型范疇難以界定,前文提到的眾多學者推崇的logos和Tao或Dao等僅能視作范疇中的典型成員,而不能看作是“道”的英譯原型本身,更不能因此而否定了way作為同范疇中成員存在的價值。否則,那些聲稱難以找尋一個現(xiàn)成的英語詞匯譯出“道”的內(nèi)涵的學者就是自相矛盾了。
反之,“道”的眾多英譯如the tau(reason),Tao,Direction,Road,Spirit,Providence,Ineffable,God甚至還有Finite,Principle,Nature等,雖不能詳盡地傳達“道”的意義,但這些都在不同程度上與“道”的涵義顯現(xiàn)出家族相似性,均屬于其原型范疇成員,當然也就不宜以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的翻譯標準對其全盤否定。
原型并非必然先于范疇而存在(Rosch & Mervis,1975),“道”的翻譯也并非可以找到現(xiàn)成的英語詞匯,譯作原型需要通過無數(shù)樣例整合而成。根據(jù)上述“樣例”(exemplar)的英語釋義,可知樣例本身是指特定范圍下具有某種典型特征的事物或模型,是特定人群在特定時空內(nèi)心目中關(guān)于某事物較為理想的概念整合?!兜赖陆?jīng)》的思想精髓在不同文化人群中廣泛傳播,對其理解與闡釋自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也勢必會因引出其核心思想“道”的多元化翻譯。那些相對較受認可、生命力持續(xù)更久一些的翻譯如logos和Tao或Dao以及本文重點討論的way等在特定時空中較具代表性,是特定人群心目較為理想的關(guān)于“道”的概念闡釋,都以各自不同的涵義特征優(yōu)勢與“道”形成對應關(guān)系,它們一起都可稱作是“道”的英譯原型范疇中的樣例。這其中,way無論是從基本義還是引申義都與“道”相一致,并且way也是《圣經(jīng)》常指的“上帝之道”,此兩者給中西方文化的讀者帶來相似的神圣感,二者呈現(xiàn)出同一原型范疇成員間共有的特征屬性。尤其如英國漢學家彭馬田(Martin Palmer)曾說,“我用‘The Way’來指‘道’,意思是給我們指出一條可以往前走的道路,”⑦從接受語文化讀者心理角度,“The Way”更能讓人聯(lián)想到中國人心目中的宇宙本源和規(guī)律,那么,在對“道”的理解與翻譯過程中,way勢必會優(yōu)先進入讀者和譯者的視野和大腦,是較為接近最佳樣例的譯作樣例。換言之,way用作“道”的英譯不僅沒有“顯得過于簡單”之嫌,相反,還是一個較為理想的選擇,它作為一個極佳的樣例有利于最終整合形成“道”的英譯原型。
3.3 原型論觀照下對“道”的翻譯批評
對于譯作樣例,我們既不能將單一個案等同于原型,但也不可將其與原型割裂開來?!叭绻阌^察它們,你將看不到什么全體共有的東西,而只看到相似之處,看到親緣關(guān)系,甚至一整套相似之處和親緣關(guān)系?!?Wittgenstein,1958:66)譯作樣例的產(chǎn)生是整合形成譯作原型不可或缺的部分和環(huán)節(jié)。
應當承認,原型難以企及,而最佳樣例亦具有罕見性,接近完美的翻譯是罕見的,翻譯活動從很大程度上是追求原語最佳樣例和目的語最佳樣例應最大程度的對應關(guān)系。這樣的翻譯標準應具有可拓展性,因為所謂原型,只能是特定人群對特定事物的抽象,是概念特征的整合,而并沒有僵化的模式或模型,因此翻譯活動中尋找到的只能是一定時空條件下的共時原型或曰現(xiàn)實原型(Actual Prototype)。(楊炳鈞,2010;2011;2012)
“道”的理想原型(Ideal Prototype)不可獲得,并不阻礙譯者對其翻譯與傳播。正如鄭海凌(2008)指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這句話本身同時就包含了可譯與不可譯的思想,不可說不可傳的“道”最終還是被人說出來傳揚出去。Steiner(1975:1)提出“理解即翻譯”,為翻譯研究提供了一個全新的維度。Snell-Hornby(2001:25)在評論“翻譯即操縱”的學說時提到,“極端一點來看,此觀點暗指任意一個文本只要聲稱它是另一個文本的翻譯,那么這個文本就能當作是它的譯本來接受。”無論是優(yōu)秀譯作還是普通譯作都是樣例成員,都對原型的形成起著作用,區(qū)別在于優(yōu)秀譯作是典型樣例,甚至可能是最佳樣例,而普通譯作只是一般樣例。以“道”來講,其原型是什么呢?是真理?是形而上的實存者?是宇宙發(fā)生、發(fā)展、存在、運動之規(guī)律?還是人類社會的一種準則?雖然“道”的原型本身難以確定,但上述都是較好地體現(xiàn)“道”的涵義的樣例,所以與此相應的譯文,比如Louis & Trottier的TAO (THE LAWS OF THE UNIVERSE),Org的Tao (Truth),Bahm的Nature等都是較好的樣例。至于哪一個是最佳樣例取決于兩方面的因素,一是原語讀者中是否已經(jīng)形成較為一致的人們普遍接受的闡釋,二是譯語中是否有具備足夠相似度的可整合樣例。每一位譯者經(jīng)過再解讀與再創(chuàng)造后所產(chǎn)生的又一譯作樣例,是整個翻譯活動的必經(jīng)環(huán)節(jié),能為最終整合形成譯作最佳樣例乃至原型服務?!皐ay”這個譯文即具有此意義,它符合“道”的英譯這個原型范疇中的樣例成員標準,盡管不是最佳樣例,但不能按僵化的二元對立翻譯標準將其排除出這個范疇之外,因為翻譯的本質(zhì)規(guī)律即在于樣例的整合。
4.0 結(jié)語
討論表明,老子哲學術(shù)語“道”譯作way存在充分理據(jù)。根據(jù)翻譯原型論,翻譯活動從很大程度上是追求原語最佳樣例和目的語最佳樣例應最大程度的對應關(guān)系,這個對應領(lǐng)域是一個開放的范疇,范疇內(nèi)成員(譯作)呈家族相似性聯(lián)結(jié),每一個譯作都是為最終整合形成譯作原型的樣例之一。以“道”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哲學名詞本身概念豐富,蘊含深邃的宇宙真理,其翻譯批評不易僵化遵循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翻譯標準,而應考慮其可拓展性和哲學概念的樣例整合性,從辯證的角度將每一種譯法視作原型樣例。Way——神圣的“上帝之道”——從字面義和特有的內(nèi)涵意義與老子的“道”在語義到文化層面都形成了較強的對應,具有家族成員相似性。從翻譯原型論的視角來看,way是“道”的英譯一個極佳的樣例,有助于最終整合形成“道”的英譯原型,體現(xiàn)了翻譯在于原型整合的本質(zhì)規(guī)律。通過對“道”譯作Way的理據(jù)闡釋說明,突顯了原型論視角對中國傳統(tǒng)哲學名詞多樣性翻譯現(xiàn)象的解釋力。
當然,還有些問題需要做進一步的探討,例如在搜集的170余篇《道德經(jīng)》翻譯中,way在非句首而大寫為“Way”的有16個譯本。這表明,即使同用way來譯“道”,譯者們賦予它的內(nèi)涵也不盡一致,究竟用way還是Way更好,這也是需要商討的問題。此外,本文所探討的“道”譯作way的理據(jù),是基于名詞“道”的含義,而《道德經(jīng)》中其他詞性“道”的翻譯問題,也需慎重考察。此外,翻譯原型論如何既能展現(xiàn)其在翻譯多樣性描述性研究中的解釋力,又能發(fā)揮在翻譯實踐中的指導作用有待繼續(xù)深入研究。
注釋:
① 引自http://www.bopsecrets.org/gateway/passages/tao-te-ching.htm。
② 在這170余譯本中,10余位中國學者的譯文都是按音譯法(Tao或Dao)來譯“道”,無一以way譯“道”,華裔學者D.C Lau譯為way。
③ 汪榕培與W. Puffenberger譯,Laotse(《英譯老子》),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91出版。
④ 見《說文解字注》(清代段玉裁注),引自http://www.zdic.net/z/25/sw/9053.htm.
⑤ 關(guān)于這一論點,姚小平曾在《外語教學與研究》1992年第1期以“Logos與‘道’——中西古代語言哲學觀”為題撰文探討了logos與“道”的同和異。這一觀點也得到了其他眾多學者的贊成。
⑥ 這一點上姚小平贊成了汪榕培(1992)的看法,建議對“道”采用音譯(tao),讓西方讀者自己通過閱讀全篇《道德經(jīng)》去領(lǐng)悟這個詞的神秘內(nèi)涵。
⑦ 中新社衡陽2011年10月25日電:“道”與“The Way”的溝通——中國語言學家許嘉璐對話英國漢學家彭馬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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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ranslation of Philosophical Taoism Terms from the Prototype Perspective
— A Case Discussion on the Motivation of Translating “Dao” into “way”
LIU Kong-xi1, YANG Bing-jun2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ubei Minzu University, Enshi 445000, China;
2.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0, China)
Abstract:The transl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philosophical terms such as “Dao”, the central concept of Laozi philosophy, remains controversial among scholars and translators. Literature shows that “way” appears as the translation of “Dao” in 61 out of over 170 English versions of Daodejing, which has been receiving much criticism from Chinese scholars for failing to convey connotative meanings of the term. The present study attempts to explore the motivation of “way” as a translation exemplar of “Dao” among various versions, facilitating the expansion of its translation prototype category. In light of that, the descriptive-explanatory value of the Prototype Approach to Translation in justifying the diverse translation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philosophical terms will be highlighted.
Key words:Taoism; term translation; Dao; way; Prototype Approach to translation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獻編號]1002-2643(2015)01-0102-06
作者簡介:劉孔喜(1981-),男,漢族,湖北黃岡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翻譯學。
收稿日期:2013-12-13
DOI:10.16482/j.sdwy37-1026.2015-0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