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永勝 楊勁松
(廣東醫(yī)學院外國語學院,廣東 東莞 523808)
最近一位女教師的辭職信:“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被評為史上最火辭職信。據(jù)鳳凰網(wǎng)報道,這位女教師名叫顧少強,是鄭州市河南省實驗中學的一名心理學教師,從事教學已有10年時間,辭職原因并非是因為體制的束縛,只是想選擇另外一種生活方式,自己聲稱喜歡教師這個職業(yè),今后還有可能選擇教師這個職業(yè)。筆者無心去探討顧老師辭職背后的種種原因,只是最近在閱讀零度偏離理論相關(guān)書籍和論文中,忽然想到,這句話應(yīng)該能夠很好地闡釋語言中零度和偏離的辯證關(guān)系。因此萌發(fā)了以這句話為切入點,分析語言中零度與偏離的想法。事實上,已經(jīng)有很多學者在探討各種語言現(xiàn)象的中零度與偏離,比如吳曉明等系統(tǒng)分析了詞典翻譯中的零度與偏離(吳曉明&羅永勝,2014);楊勁松闡述了口譯中的零度與偏離(楊勁松,2012c),郝新星等探討了分析了網(wǎng)絡(luò)語言中的零度與偏離(郝新星,鄒長征,&李靜,2009)。還有專門探討語言的偏離現(xiàn)象研究,如小品語言的話語偏離(魯靜,2015){王苗,2012#38},小說譯本中的語言偏離現(xiàn)象(楊艷華,樊莉囡,程紹華,&張樹凡,2014),詩歌中的偏離(楊艷華,樊莉囡,程紹華,&張樹凡,2013)。還有人將零度偏離理論用于英語教學和課程設(shè)計當中(何靜秋,2013;楊勁松,2012a,2012b)。然而,鮮有有人從一句話入手來探討語言中零度與偏離。本文擬在零度偏離理論的基礎(chǔ)上,以“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為突破口,分析語言中的零度與偏離。
語言中的零度和偏離是什么?從不同的視角出發(fā),可以得到不同的答案——從語言世界和非語言世界的關(guān)系來看,兩者可能互為零度偏離,從語言世界與心理世界的的關(guān)系來看,二者也有可能互為零度偏離;從語言內(nèi)部的形式和意義的關(guān)系來看,也有可能互為零度偏離;從語言和文化的關(guān)系來看,還是有可能互為零度偏離。我們下面就從“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出發(fā),從多個方面來論述語言中零度與偏離是什么。
“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首先體現(xiàn)了零度偏離理論中的四個世界的關(guān)系。在《修辭學通論》一書中,王希杰教授提出了物理世界、心理世界,文化世界和語言世界四個概念。這四個世界有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個是語言世界和非語言世界;第二個是非語言世界,包括物理世界和非物理世界;第三個是非物理世界,包括文化世界和心理世界(王希杰,2007)。從有和無的關(guān)系來看,非語言世界(相對語言世界來說,就是無——我們在閱讀的時候,看到的只有顯性的文字,文字背后的內(nèi)容是隱性的)是語言世界的零度,語言世界是非語言世界的偏離。從形式語言學的角度來看,“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本褪且痪溆蓾h字組成的話語——這是屬于語言世界范疇的,這句話表達了作者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和“自己”的“愿望”——這是屬于非語言世界的范疇——作者之所以能夠說去這句話,因為她認為這個世界很大,她有去看看這個世界的愿望。事實上她對世界的這種看法和想出去走走的愿望還可以用很多中語言形式表現(xiàn)出來,比如“這個世界好大啊,我好渴望出去走走啊”。“This world is so big that I want to go out and have a look!”這些表達方式都屬于語言世界的范疇,都是非語言世界的偏離表征形式。
那作者為什么會產(chǎn)生“世界這么大”的想法,又為什么會“想去看看”這個世界呢?這就涉及到非語言世界中兩個次級范疇——物理世界和非物理世界之間的關(guān)系。在這句話中“世界”和“我”是屬于物理世界的東西,而對世界的看法和想去看看的愿望則是屬于非物理世界的范疇。從“有無相生”的,零度偏離相互轉(zhuǎn)變的視角來看,物理世界是非物理世界的零度;非物理世界是物理世界的偏離——寫辭職信的顧老師之所以能夠產(chǎn)生世界這么大的認識,是因為世界本身就很大,之所以能夠產(chǎn)生想去看看的愿望,是因為主體“我”——既顧老師本人的存在——沒有一個很大很大的世界,沒有一個作為物質(zhì)存在的“我”,就不會有“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判斷和意愿。事實上作為面對著這個物理世界的主體的“我”,可以有許許多多的看法和愿望——這是屬于心理世界和文化世界范疇東西——例如,“世界這么美,我想去欣賞”;“世界這么妙,我想去探索”;“世界這么奇特,我想去描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面對這個世界會有不同的認識和愿望,產(chǎn)生不同的文化現(xiàn)象,這些都是物理世界的偏離。
那么物理世界的零度又是什么?在道家學派看來就是“無”——“無,名萬物之始”——任何物質(zhì)世界所存在的事物都始于無。地球沒有形成之前,世界就是一個沒有地球的狀態(tài),這個狀態(tài)就是地球的零度;太陽沒有形成之前,世界就是一個沒有太陽的狀態(tài),這個狀態(tài)就是太陽的零度;宇宙沒有形成之前,世界就是一個沒有宇宙的狀態(tài),這個狀態(tài)就是宇宙的零度;世界沒有出現(xiàn)之前,就是什么都沒有的狀態(tài),這個什么都沒有的狀態(tài)就是“無”,就是世界的零度。這個零度還可能是“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就是萬事萬物產(chǎn)生、發(fā)展、滅完的規(guī)律。一切事物具備的了自身出現(xiàn)的條件之后,就會產(chǎn)生;產(chǎn)生之后會按照自身的規(guī)律而存在,發(fā)展,直至滅完——這都是由“道”所決定的。所以我們可以說物理世界的零度就是“無”和“道”——無在道的作用下產(chǎn)生有,有在道的作用下又變成無——無中生有,有無相生,直至無窮。
根據(jù)零度偏離理論,日常生活中表示判斷或者評判的話語,都是人們認識的標準的偏離(王希杰,2006)。比如“你真好看”,“她漂亮極了”,“花好美”,這些都是對“美”零度認識的偏離表征。也就說,我們?nèi)粘UZ言的每一句話語都隱含著一種認識,這種認識就是一種評判標準,決定了我們說話的形式和內(nèi)容。這就是語言認知上的零度?!笆澜邕@么大,我想去看”,也是如此。
首先,“世界這么大”意味著她對這個世界有一個判斷——她之所以認為世界很大,是應(yīng)為她心目中知道何為大,何為小。她所說出來的“大”,是根據(jù)她認知中的大小標準說出來的。這個標準是她對這個世界認知的結(jié)果,這個結(jié)果包含了她大小尺度的把握,也包含了她對這個實際的態(tài)度——從自身真實的感受來描述這個世界,對世界充滿了崇敬與好奇。這種態(tài)度和大小標準的認識就是,“世界這么大”的零度。同時,我們還可以注意到,她用到了“這么”這個詞語,意味著潛意識中,她還是把世界和心目中某個大小的標準做了比較,這個大小的標準非常大,大到和世界一樣大,然而到底是多大,是不可確定的,因此只能說“這么大”——這就是利用語言的模糊性,準確地表達了她對這個世界的真實的認識,這種真實的認識就是表明模糊的語言的零度。
其次,“我想去看看”意味著在她心目中有一個“看”與“不看”的標準。這個世界上,有的東西是值得一看;有的東西是不值得一看。一件事物或者一種現(xiàn)象,值不值得看,每個人的心目中的標準都不一樣,這個標準就是想去看的零度——如果值得一看,就去看看;如果不值得一看,就不去看。顯然這個世界符合作者去看看的標準,值得去看看,因此她說:“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
總而言之,這句話蘊含了作者對世界大小看法的零度,也蘊含了是否值得一看的零度,真是這個零度使得她做出了世界這么大的判斷,提出了想去看看的愿望。而且這種判斷和愿望和世界上很大一部分人的判斷和愿望是一樣的,因此引起了共鳴,成為了史上最火的辭職信。
這句話還體系了能指和所指的關(guān)系。根據(jù)索緒爾的觀點,能指就是我們所用的語言符號,所指就是語言符號所指稱的對象。在零度偏離理論看來,能指和所指是形式和內(nèi)容的關(guān)系,內(nèi)容是零度,形式是偏離。在“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這句話中也體現(xiàn)了這種關(guān)系。
首先她提到了“世界”這個詞。這個“世界”在她心目中一定有所指,可能是指稱整個宇宙,或者整個地球,或者地球上各個國家的名勝古跡,或者就是中國,還有可能就是她所在的城市——鄭州(據(jù)報道,顧教師還沒出鄭州)——不管世界這個這個詞在她心中指稱的對象是什么,一定有一個世界在她的心中——這就是她所認識的世界,這個認識中的世界就是她說出世界這個詞的零度。當然,我們也可以說,她所指稱的世界,就是我們的物理世界。這個物理世界就是所有語言形式表征的零度。
她接著說“我想去看看”,這里的“我”指稱這位教師本人。顯然她對自身這個“我”有一定的認識,她知道什么是自我,也知道自我的需求是什么,更有決心有能力做回自我。這個自我,不是想在體制內(nèi)做一個好老師的自我——盡管她是一個優(yōu)秀的教師(報道上是這么說的),也不是一個甘于平庸的自我,更不是一個只想一輩子呆在一個地方而不出去看看世界的自我。這是一個奔放的,敢想敢做的,擁有無上夢想的自我——不管她是不是這樣認識自我的,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是她對自我所做出的認識,決定了她會說出“我想去看看”這樣的話,并用這句話表達了自己想要辭職的決心。否則就可能是一個“想做人民教師”的“我”,而不是一個“想辭職去看看世界”的我?;蛟S某一天,她還會返回教師崗位,做一名人民教師。但是那個時候的“我”已經(jīng)是這個時候的“非我”,自然和這句話中的我是不一樣的。
“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還體現(xiàn)了語言中隱性和顯現(xiàn)的零度偏離關(guān)系。就語言而言,我們通過自身的感官系統(tǒng)所能感知到的符號系統(tǒng)就是顯性的,而需要通過邏輯思考才能夠獲得的意義則是隱性的。語言是隱性和顯性的對立統(tǒng)一體——沒有顯性的視覺或者聽覺符號體系,我們就無法感知到語言的存在;沒有隱性的語言意義系統(tǒng),這些顯性的符號體系就沒有存在的價值。我們所看到的這句話:“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是顯性的——通過我們的視覺體系可以感知得到,然而它所表達的意義——無論是字面意義“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以及想去旅行愿望”,還是語用意義“我要辭職”,卻是從視覺器官所感知不到,必須通過我們的邏輯思維能力才能夠推理得到。
但是我們不能因此就說隱性的東西就是零度,顯性的東西就是偏離。因為意義并非完全就是形式的零度,形式也并一定就是偏離——在零度偏離理論看來,零度偏離和隱性顯性有一定的聯(lián)系,但是不能等同起來。盡管理論上的零度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是隱性的——比如我們前文所說到的“無”和“道”就是一種理論上的零度。因為它們只是在理論中存在,我們永遠也無法看見“無”,也無法感知“道”,唯有邏輯推理才能夠領(lǐng)悟到它們。但是,不是所有的零度都是顯性,也不是所有偏離都是隱性。譬如心理世界是物理世界的偏離,但是心理語言世界是看不見的,是隱性的;而物理世界是看得見的,是顯性的。正如王希杰教授所說“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零度和偏離既是隱性的也是顯性的”,“但從更高的層次上看,其實是一回事情,是同一事物的兩個不同的側(cè)面”。
因此,盡管“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這句話是顯性的,但是本身確實零度和偏離的對立統(tǒng)一體。說它是零度,因為從這句話出發(fā),可以衍生出許多許多不同的理解和隱含意義,比如“想去周游世界”,“想要瀟灑地辭職”,“想要向世界宣告年輕人的灑脫”,或者“不想浪費筆墨,只想一切從簡”等等,只要我們想挖掘就可以不斷地挖掘出一些隱性的含義出來,這些隱含意義都是她的偏離。假如我們從顧老師想要辭職去環(huán)球旅行的視角出發(fā),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只是顧老師表達意愿的一種形式而已,她完全可以通過別的話語或者方式(如“我想要去旅行,因此要辭職”等)來表達這個愿望——事實上,理論上來說,用來表達這個意愿的語言形式是無限多的——這些不同的表達方式就是偏離。而這句話后面所隱含的,顧老師的真實意圖就是零度。
就語言形式本身而言,每一種具體表征形式都是一種結(jié)構(gòu)的偏離。換言之,每一句話的背后都有一個零度結(jié)構(gòu),這個零度結(jié)構(gòu)可以有很多的偏離表征形式。反過來同一句話,由于分析視角的不一樣也可能是不同結(jié)構(gòu)的外在表征形式。但是總體上來說,我們還是認為語言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是零度,外在的表征形式是偏離。例如“主謂賓”結(jié)構(gòu)是語言中最為常見的一種結(jié)構(gòu),這種結(jié)構(gòu)可以有無數(shù)的外在表征形式,例如“She loveshim.”“Tomhatesyou.”等等都是主謂賓結(jié)構(gòu)的偏離表征形式。在任何一種語言中,基本的句法結(jié)構(gòu)形式都非常有限,然而就是這有限的幾種句子結(jié)構(gòu)生成了無限多的語言表征形式。因此把隱性的句子結(jié)構(gòu)看成是實際交際過程中言語的零度,是非常有道理的。
毋庸置疑,“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币彩悄撤N句子結(jié)構(gòu)的偏離表征形式。首先這是一個典型的省略句。“我想去看看”的后面省略了“世界”兩個字——正是因為這個省略使得“世界這么大”和“我想去看看”這兩個語言片段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假如沒有前半部分“世界這么大”,后半部分的“我想去看看”就無法知道去看什么。也就是說,后半部分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前半部分所提供的信息。這種結(jié)構(gòu)還可以衍生出其他很多的句子,例如:“公園這么美,我想去走走”——去哪走走?去公園?!昂⒆舆€小,我想回家看看”——看看什么?看孩子。因此我們即可以把這句話看成是一種省略結(jié)構(gòu)的偏離表征,有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種銜接模式的偏離表征——或者說通過省略的方式來實現(xiàn)銜接的語言規(guī)律的偏離表征形式。
其次這還是一個含有原因狀語從句的主從復合句,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因為世界這么大,所以我想去看看?!鼻鞍氩糠挚梢哉J為是一個原因狀語從句,后半部分可以認為是主句。但是由于漢語的簡潔性和意合性,我們無需將“因為......所以.....”,這種結(jié)構(gòu)通過顯性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但是我們卻可以把“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崩斫鉃檫@種結(jié)構(gòu)的偏離表征形式。理論上來說,從不同的視角來開,這句話的零度結(jié)構(gòu)是不一樣的。正因為如此,我們的語言學研究才充滿了魅力——只要我們仔細研究語言,就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
王希杰教授認為,零度偏離不僅是一種普遍存在的規(guī)律,還是一種普遍適用的方法論原則——他說“任何學科的研究都是眾多的偏離形式中尋找那個能夠產(chǎn)生出這眾多偏離形式的零度形式”(王希杰,2005)。我們認為,只要是一種偏離形式,背后必定隱含著零度規(guī)律,“窺一斑而可知全豹”——人類可以通過某種現(xiàn)象探索背后的零度規(guī)律,這種規(guī)律在一定限制條件下,具有普遍適應(yīng)性。本文以一句話為切入點,來探究語言中的零度與偏離關(guān)系,就像管中窺豹一樣,無法知道語言中所有的零度和偏離關(guān)系,但是卻也可以知道一個概況。顯然在當今大數(shù)據(jù)的背景之下,這種由點及面的探究方式,相對而言缺乏一點信度,但仍然可以給我們研究語言帶來啟示。
注 釋:
①http://news.ifeng.com/a/20150421/43597772_1.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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